第101章
“你昏睡了三个月,巫祝说你丢了魂,找不到回家的路。”乌力罕面容憔悴,嗓音沙哑,握着她的异常用力,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这三个月,他日复一日地呼唤她的名字,固执地相信亲近之人的声音,能指引迷路的魂魄回家。
“……家”姜嫄低声呢喃,神情恍惚,随即自嘲,“我没有家,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乌力罕以为她在讽刺他,怨他将她困在漠北,有家不能回,离不开漠北,也回不了大昭。
他沉默须臾,将她更深地抱入怀中。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大昭可好?”乌力罕更想说的是,以后攻下大昭,就带她回去。
不过此刻考虑到她的身份,这种刺耳的话语,乌力罕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不想打破这脆弱的温情。
乌力罕并没有因为身怀六甲,从而放弃仇恨,消磨掉半点野心,甚至放弃统一天下的愿景。
他身体健壮,怀孕初期也没什么不适,反而更加勤于政务。
哪怕扎根在姜嫄榻边,乌力罕也没忘把奏折搬到暖阁,废寝忘食批阅到后半夜。
姜嫄伏在乌力罕怀中,脑中思虑的,却是同一件事。
如何最快速统一天下。
这个问题很早就有了答案,她垂眸看向他隆起的腹部。
乌力罕照顾她三个月她心存感激,不过他与她注定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必须用最快的手段统一天下,结束游戏,也就意味着,这条路必然充满了死亡和鲜血。
她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
“你还怀着孕呢,这么辛苦对孩子不好。”她依赖地用手臂环着他的腰身,嗓音柔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心疼。
当她愿意哄人时,演技足以以假乱真。
乌力罕轻叹,“我也只能期望我腹部的孩子早些出生,早些长大,为我分担些。”
“我也能帮你分担啊。”
她仰着头看他。
姜嫄沉睡了三个月,脸蛋却养出了些丰腴,气色很好,不显病态,不知漠北的巫医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不过要是熟悉她的人就会看出,她那双眼沉静许多,深不见底,整个人更是沉稳了不少。
乌力罕与她孩子都有了,对她却并不是很熟。
他防备她,也不相信她能处理好政务。
“你这才苏醒,好好在房间里休息,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乌力罕揉了揉她的发顶,耳骨上的金色耳环,看起来有些晃眼。
他话里话外,依然是要软禁她的意思。
姜嫄却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她心中萌生了一丝好奇。
乌力罕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也会是黑皮红发
可惜她和乌力罕终究不是一路人,注定是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她也只能希望这个孩子争气点,别那么轻易就被折腾掉了。
某种程度上,这个孩子确实是姜嫄的福星。
乌力罕没能忙碌几天,孕期反应排山倒海般袭来,身体的不适开始加剧。
这些日子,基本吃什么吐什么,太医看了好几轮也无济于事。
他再次来到软禁姜嫄的暖阁,孕相已经极为明显。
姜嫄隐约听到人窃窃私语过,乌力罕这个月处置了好几位偷偷议论他的宫人。
男子怀孕在漠北这种封闭之地前所未闻,有点惊世骇俗的意味。
许多人偷偷议论,乌力罕腹中怀着的是妖胎,说他行事过于狠辣,遭到了天谴。
昔日那个充满野性与压迫感的漠北之王,此刻眉宇间笼罩着层明显的疲态。
他脸颊微微凹陷,唇色发白,最显眼的还是哪怕身披厚重的大氅,还是无法掩饰的孕肚。
乌力罕体型高大,腹中的小崽子,怕是份量不小,怪不得把乌力罕折磨得快没了半条命。
他坐在矮凳上,无意识捂着自己小腹,“这孩子这两日闹得格外厉害,我几乎下不了床榻,才没能来看你,你别生气。”
姜嫄半蹲在他身前,轻轻抚上他的腹部,眼神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近乎怜惜的柔情。
“看你这样,我真的心疼。”她垂下眼睫,声音又轻又软,“你何必如此辛劳,怀孕就该安心养胎,那些政务我真的能替你分担。”
乌力罕暗金色的眸刺向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虚伪的痕迹。
姜嫄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语气担忧,“我不是要夺你的权,我是真的心疼你,不想看你这么辛苦。”
“再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难不成还能害我自己的孩子?”
这些话,宛如甜腻的毒药,初尝时只觉得甜蜜,等到反应及时才发现毒已渗入五脏六腑,再难挽救。
乌力罕正因身体剧烈不适而变得脆弱又敏感,她的甜言蜜语恰好满足了他内心对于家庭和爱人的隐秘渴望。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伴侣,也即将拥有孩子。
而他的伴侣,正在关切他,在爱他……
在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他似乎真的可以不用执着于紧握权势,他也似乎真的该好好休息养胎。
乌力罕的警惕在孕期的不适,以及爱人的柔情蜜意中一点点消融。
“……好。”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松口。
接下来的日子,姜嫄开始逐步接触漠北的政务。
乌力罕起初还会看着她批阅奏折,后面发现她处理这些事得心应手,也就没有再管束她。
她在大昭当了几年皇帝,人又不是特别笨,对处理政务的流程看也看会了,不过是懒得干活而已。
在大昭有沈谨,裴怀远一众人供她劳役,她才不会苦了自己,定然是躺着享福。
漠北也不乏反对之人,她向来昏君做派,铁血手段,管你是什么身份,反对的一律处死。
这番大刀阔斧做下来,外加乌力罕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呆在寝殿安心养胎什么也不管。
皇帝都不急,大臣们急又有何用。
不到两个月,姜嫄倒是真成了漠北半个土皇帝。
这两个月,乌力罕与姜嫄感情也急剧升温。当她愿意耐心哄骗一人时,足以让对方相信,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两人日夜枕榻缠/绵,抵死/相/交,乌力罕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纵然情蛊早已失效,乌力罕对她的好感度也停留在了100%。
乌力罕终于迎来生产的日子。
与此同时,大昭与靖国的军队已然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王庭迟迟未给出应对措施,也未排除军队增援,而敌军却对瀚海城的布防了如指掌。
这些情况都被姜嫄压下,确保不露出半点风声。
当然总也有不怕死之人,宁愿冒着性命之危,也要将消息递到乌力罕耳畔。
乌力罕从床榻上惊起,腹部的阵痛与不适让他反应慢了半拍。
姜嫄静坐床边,神色无波。
“外面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侍卫,强撑着因为即将生产而阵阵发晕的身体。
“王、王上,靖国和大昭军队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东门守将判卷,开了城门,敌军已经打进来了!”
乌力罕蓦然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眸死死盯着姜嫄。
她神情温柔地捧着他的脸,用雪白帕子拭去他额角冷汗,“这种时候了,就别担忧别人,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是……你做的。”他声音破碎,字字渗着血泪般的痛楚,说出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能乌力罕早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过是在赌她能有一丝真情。
“将本王的铠甲拿来,本王要亲自上战场杀敌。”最初的震怒后,乌力罕异常平静。
内侍慌慌张张取来配剑铠甲,几人手忙脚乱为他披挂。
当他拔出佩剑,仿佛又成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漠北王,而不是只能困在在寝殿养胎,任人哄骗欺瞒的无能废物。
“你快生了,如何上战场怎么杀敌”姜嫄追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大雪,雪花无声落在高台之上。
她刚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狠狠甩开。
乌力罕眼神厌弃,“为什么?”
“因为……我要统一天下。”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与城外轰隆的战鼓声。
乌力罕脸色煞白,腹部的疼痛,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早有预谋,包括……这个孩子?”
她的沉默,已是答案。
他只觉得荒谬可笑,“姜嫄,你不认为,你这样的手段太卑劣了吗?”
乌力罕转身离去,她正欲再拦,就听见他怒喝一声,“来人,将她抓起来,打入死牢!”
侍卫的手还未触及到她,就被人生生拧断了手腕。
姜嫄抬头。
姬银雀也垂眸看她,神情却淡漠,他手腕上铁链还在,铁链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生生扯断。
他一言不发,与蜂拥而至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没有人再能阻拦她。
姜嫄毫不犹豫追上乌力罕。
她坚决不能让他上战场破坏她的计划。
“乌力罕,我有话对你说。”她样声唤他。
乌力罕不耐回头,瞳孔却在瞬间骤缩,在他回头的瞬间,她用尽力气,狠狠推在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视线里是她毫无波澜的神情。
天旋地转。
他像是一只折翼的鹰,从象征权力顶峰的高台,沿着冰冷的台阶,一路翻滚而下。
殷红的血自他身下蜿蜒,在纯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刺眼而绝望的花。
姜嫄站在高处,神情漠然,俯视着这一切,如同神明俯视着蝼蚁的挣扎。
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
她意外发现,倒下台阶的那一刻,乌力罕与沈眠云的神情竟然惊人的相似,都是如此的沉痛,难以置信。
宫门破裂的巨响轰然传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宣告了漠北惨败的定局。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蹲在昏迷的乌力罕身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乌力罕躺在雪地,金色的眼瞳钉在她身上,火红的长发披散开来,更像是一滩鲜血,而他身下温热的血还在不断地涌出,浸透了战甲。
这个平日里孩子稍有迟滞的胎动都会一惊一乍的男人,此刻他却对自己生命的流逝丝毫不在意。
乌力罕用尽全部力气,再次甩开了她的手。
他剧烈咳嗽一声,溢出的鲜血染红唇瓣,“幸好……我从未……爱过你……”
他重复着,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服自己。
“不过是情蛊作祟……鬼迷心窍……”
姜嫄抚去他脸颊上的雪花,动作轻缓。
她俯身靠近他耳畔,用一种冷静到残忍的语气,告诉他。
“乌力罕,情蛊最多只能生效……二十日。”——
作者有话说:进度终于迈出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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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乌力罕诞下了一个女婴。
救治及时,父女俩性命无虞。
空旷的殿内,金猊香炉内燃着香料,驱散了沉重的血腥气。
“小嫄,这个孩子该起什么名为好”
谢衔玉怀中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哄着,清俊的眉眼是融化开的温柔。
床榻上的被褥染着血,乌力罕腹部缠着绷带,双眸紧闭,嘴唇苍白,已然陷入了昏睡之中。
姜嫄负手站在窗前吹冷风,月白衣衫溅洒了大片红梅。
她眼底青黑一片,神情略有疲惫,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此刻脑袋昏昏沉沉。
“你也是孩子的爹,你来取吧。”
谢衔玉瞥向怀中小猫似的幼崽,眉眼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此刻黑葡萄的眼睛傻傻地望向他。
他心底柔软,思索片刻,“叫云归如何?”
“云归这是什么意思?”
姜嫄随手阖上窗户,转过身看向他。
“希望她的人生,能像天边的云,终能归属于广阔的天地,不要被外物所困。”谢衔玉低声道。
这也是他对姜嫄唯一的期望。
他希望她可以幸福自由,在广阔天地驰骋,而非纠缠于自己的心魔,直至将自己困死。
不过姜嫄不在乎他,自然不会听从他的想法。
雪沫子飘落在睫毛上化为了水滴,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
“谢衔玉,不要以己度人,对有些人来说被困住也一种幸福。”
“以己度人”谢衔玉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当初被我强行逼婚,后来又只能困在后宫,哪也去不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平淡,连半点情绪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这些年凭白承受了我的怨气,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
谢衔玉脸色忽变,“你要赶我走”
他这些日子久病不愈,瘦得像根一折就断的竹,憔悴的病容让他看起来已有油尽灯枯之状。
“我这样说,你不是该高兴吗?你才二十出头,离开我自然有你的广阔天地。”
姜嫄语气认真。
谢衔玉只觉得满心嘲讽。
她对他从来没有什么情分,不是给他下堕胎药让他没了孩子,就是将他关在冷宫中关到死。
他两辈子都毁在她身上。
她现在轻飘飘告诉他放他离开,让他自由。
谢衔玉的喉咙泛着痒意,他想要剧烈地咳嗽,把心肝肺都咳出来,却也知晓这样会吐血实在不雅,也会吓着她。
他拼命忍着,眼眶通红,额头爆出了青筋。
“你现在是……让我走吗?”
有时候他属实控制不住去恨她,恨不得将她的心掏出来,质问她为何要这般狠心对他
他声音嘶哑,“姜嫄,我连心都挖出捧给你了,你还是不信我爱你”
她想起那晚的事,无意识蹙了下眉头,“不是爱不爱的事情,这没那么重要。”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以平等的姿态对话。
她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他们陪伴她这么久,不是爱人,却也是朋友。
她也是由衷希望朋友可以获得幸福。
姜嫄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做的事情,有的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确实有些过分。
她轻轻咬了下唇瓣,“之前都是我作弄你们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爱,也不爱你们……你们对我来说就是……”
玩具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谢衔玉却已了然。
他以性命来证明的事情,与她而言竟只是玩闹。
这事情讽刺到让他想放声大笑,他怎么也笑不出,只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谢衔玉,你吐血了。”
在谢衔玉气血攻心晕倒之前,姜嫄抢过了襁褓中的孩子。
她惊魂不定地抱着女儿,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就随便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谢衔玉被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地抬出寝殿。
沈谨领兵攻进宫门后,漠北皇宫内的宫人没有反抗,当即表明决心,誓死效忠姜嫄。
她无意为难这些无名小卒,为了求生,谁也不容易。
“你记住你的名字,你名字叫姜云归。”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头。
襁褓里的女儿抓住了她的手指,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随后露出了人生第一个笑容。
姜嫄沉默地看了许久,“宝贝,以后不要恨妈妈。”
她在把乌力罕推下台阶的时候,更希望乌力罕和孩子就这样一起死掉。
死掉就不会再有痛苦。
死掉就可以彻底解脱。
当时乌力罕浑身是血躺在雪地中,她见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于是缓缓捂住了他的口鼻帮他一程……
是沈谨强行拖开了她。
寝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身戎装的李青霭。
记忆里温柔如水,乌发挽着花枝的小倌,此刻身披铠甲腰带佩剑,浑身血气,倒是一时让人认不出。
她神色实在是冷淡,眼底没了过往半点缠绵情意。
李青霭竟不敢再靠近她,冲她行了个礼。
姜嫄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哄孩子睡觉,“青霭,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青霭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阿嫄,求你去靖国看看我兄长……他与孩子实在想你。”
她抬眸,“孩子”
“就在半个月前,兄长亲手从腹部剖出了那个孩子。”李青霭顿了顿,“是个女孩,长得很可爱。”
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女儿,她心情一时有些许复杂。
“李晔没有堕掉孩子”
姜嫄还记得与李晔见的最后一面,他满脸恨意对她说会打掉孩子。
“兄长爱惨了你,怎么可能舍得呢。”李青霭苦笑一声。
她听在心里,却也没什么触动。
李青霭眼眸里有些许潮湿,像是枝头淋了雨水的梨花。
“阿嫄,我好想你。”
沈谨找上李晔请求出兵时,他几乎被这场孕程折磨去了半条命。
李青霭为了救心爱之人,不得不代替兄长,披上铠甲,领兵一同去前线杀敌。
他不过是个一心唱戏的,哪里受得了尸山血海,这段日子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眼下见到姜嫄才重新恢复了生机。
他想牵她的手。
姜嫄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触碰。
李青霭抬起的手僵住,肉眼可见的伤心。
她后知后觉补了句,“你身上都是血,别吓着孩子。”
这句话极为敷衍,却让李青霭受伤的神情好转许多。
他没再敢触碰她。
“瞧我这笨脑子,阿嫄……这孩子好乖啊,不哭也不闹的。”
“不像小舒,每天睁开眼就哭,闹得皇兄日夜不得安宁。”
姜嫄疑惑问:“小舒”
“哦,皇兄给孩子起名叫望舒。”李青霭提及望舒话多了一些,“再过些日子,我们回到靖国,正好赶上给望舒办满月宴。”
“青霭,我不准备去靖国。”她抱着孩子抱累了,将孩子放到了一旁的摇篮里。
李青霭声音变了调,“为何你不是想统一天下吗?为何不去靖国。”
“秋闱在即,我得赶回去,至于统一天下……”
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青霭,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他冰冷的盔甲实在硌人,身上一股烽烟味混杂着血腥味。
她毫不在意抱住他,“青霭,我只有你了。”
李青霭因为她的主动亲近,被喜悦冲昏了头,“阿嫄,要我怎么帮?”
她眼神柔软温情,却说着世上最狠毒的话语,“毒杀李晔。”
为了统一天下,为了回到现实,为了报复姜雪凝,她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这句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李青霭冷到了骨头里。
“阿嫄,望舒才半个月大,她不能没有爹爹。”
她不以为然,苍白脸颊沾上了血污,像是自黄泉开出的曼珠沙华。
“孩子还小,什么也不会记得,你杀死李晔……望舒就是你的女儿。”
李青霭失去血色的唇张了张,从喉咙里挤出虚弱的声音,“阿嫄,我做不到。”
他从未想过要抢走李晔的女儿,有没有孩子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只想守着姜嫄。
她不满意他的答案,推开了他,翻脸无情,“做不到你之前不是杀过他吗?”
“……一定要如此吗?”李青霭闭上眼,想起小小的望舒,心生不忍。
“不然呢?除非李晔主动退位。”
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李青霭立即道:“李晔会的……他会的,我会好好劝他。”
姜嫄看了眼他,做出了决定。
“半个月后若李晔不退位,我会出兵靖国。”
*
外头的风雪愈发得大。
暖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带来聊胜于无的暖意。
沈眠云冷眼看着侍从,将碗里的药一点点给谢衔玉喂下。
从前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现下却能心平气和共处一室。
“谢衔玉,你快死了。”
谢衔玉掀起眼皮,眼神阴鸷,“你以为你赢了吗?我还活着一日,你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沈眠云心平气和,没有被激怒半分。
“我是玩物,你又是什么?空有正夫名分的玩物”
“谢衔玉……她连玩你都不愿。”
谢衔玉将瓷碗狠狠掷在了地面,碎瓷片溅了一地。
他剧烈地喘气,眼眸布满了血丝,“滚!别逼我杀了你。”
沈眠云垂眸,有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你知道你为何重病吗?”
谢衔玉没有出声,等他给出答案。
“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她走了……你们也没有必要活着。”
沈眠云缓缓站起身,眉心朱砂如血,笑意温柔。
“你们只有死掉,才能永远属于她。”
“她不能再造下杀业……我帮她。”
谢衔玉眼眸中的怒火,逐渐归于一片死寂。
他想起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说什么要放他离开……
他知道姜嫄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迟早会离开。
在苗寨时,沈眠云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满头的墨发流泻在肩头,谢衔玉眼尖地发现掺杂其中的一根白发。
他用手指缠绕了几圈,面无表情拔掉。
“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若真到那一日,我自会随她而去。”
“你愿意别人不一定会愿意,别人正是大好青春年纪,怎么会陪我们妻子赴死呢?”
沈眠云列了份后宫的名单,名单上面的人他会一个个解决掉。
解决掉那些人,他才能安心赴死。
谢衔玉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届时赐他们几尺白绫,殉葬就好。”
“虞止呢?”沈眠云又问。
谢衔玉瞥了他一眼,“死了,尸首不知扔在哪个乱葬岗,估计被野狗分食了。”
“你得告诉她,她对虞止有几分喜欢,寻不到他会不开心。”
沈眠云道完这一句,起身走出了门外。
第103章
秋闱在即,一刻也耽误不得。
姜嫄决定亲自主持这场科举,一行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大昭。
清水村的春桃,她已经派了人去接。
春桃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若好生栽培,将来参加武举拿个武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谨暂且留在漠北,料理后续。
靖国先有李青霭先去说和,实在不行就出兵攻打。
她在心里计较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不出两个月,便能通关,回到现实。
至于她离开之后。
哪怕洪水滔天,也再与她无关。
从漠北返回大昭的途中,唯一值得提一提的,大概就是乌力罕带着孩子逃跑的事情。
这次换成了她策马追赶,顺带命令近卫一箭射中乌力罕的脚踝。
乌力罕狼狈地扑倒在地,却仍旧死死护住襁褓中的孩子。
他金瞳赤红,狠狠地瞪向她,“你恨我情有可原,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逃呢?”她轻叹了声气。
在她看来,乌力罕开膛破肚,家国尽失,与她恩怨两消。
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感情关系,对待男人手段一向简单粗暴。
“再有下次,云归就是别人的女儿。”她声线平静。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他的死穴。
若说女儿让他鼓起勇气让他为自己博一次。
姜嫄彻头彻尾的冷漠无情,彻底粉碎了他的最后希望。
他放弃挣扎,沉默地再次被关入牢笼。
回到九重宫后,姜嫄像是一架高速运转,不知疲惫的机器,全身心投入到各种政务之中以及即将举行的秋闱之中。
李青霭来信说,李晔愿意退位,但条件是立姜望舒为皇太女。
姜嫄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她毛笔字写得像虫子爬,不太庄重,这份诏书还是沈玠代笔。
她拿着玉玺盖下,一切尘埃落地。
“你可想清楚了真要立一个血脉复杂的女儿为储君?”
沈玠一身素色道袍,飘逸出尘,将蘸了墨汁的笔轻搁上架。
姜嫄靠近,环住了他的腰,道袍上沾染的淡雅桃花香沁入鼻尖。
她缓缓勾起唇,“立了也可以再废,我又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她长大要是有能力这皇位让她继承又如何要是个废材,怕也活不到继承皇位那天。”
她抬眸,语气略有几分戏谑,“虎毒不食子,父皇会觉得我心狠吗?”
沈玠拍了拍她的脊背,“不,唯有心狠,方能当得好皇帝。”
姜嫄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在父皇心里,纵使我杀了天下人,你也会替我寻个借口。”
不同于以往经历过秋闱先选出举人,举人参加春闱,中选者才能殿试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事急从权,这次考生只要参加一次考试,再通过殿试遴选就行。
殿试结束后,姜嫄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她不清楚游戏的主线是什么,但该刷的政绩值刷得差不多,还有数值不够再多批几天折子也可以刷满。
青骊见她难得悠闲,终于找到机会禀报:“陛下,裴大人……没了。”
他心怀郁结,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青骊呈上一封遗书。
“陛下,这是……裴大人临终绝笔。”
她接过信却没有拆开,随手将信件撕碎,胡乱拋进了炭盆里。
碎片纷扬间,隐约可见“吾妻”字样。
姜嫄淡声询问,“在裴府,可有人见到什么不寻常之物”
她更想问的,是那个被裴怀远下了蛊虫的死胎。
青骊疑惑,“不寻常之物并没人见到,可要属下前去裴府搜查。”
姜嫄摇了摇头,“不必,不重要了。”
裴怀远都死了,没了母蛊,子蛊又安能活命。
大昭已经彻底入了秋,天气转寒。
姜嫄体弱畏冷,早早换上了棉衣。
案头摆着殿试的最终结果,倒是让她出乎预料。
南风茶楼的褚杏云不是状元,而是榜眼。
状元另有其人。
“楚兰猗……”
她呢喃了几遍这个名字,思及在这游戏里几乎遗忘的少年时光。
十四岁时,楚兰猗进了公主府,成为她的师长,教导她诗文礼仪。
楚兰猗是个极温柔恬静的女子,世家独女,年长她十岁,教导她规矩柔声细语,润物无声。
她那时全然玩家心态,一身反骨,更不可能去学什么礼仪规矩。
她当时撕了《女则》,挑衅楚兰猗,“日后我必改了这世道,让天下男子去学这什么劳什子三从四德。”
她以为楚兰猗会像宫斗剧演的那样,愤而离去,怒而告状。
楚兰猗却眼含笑意望来,不恼反问,“让男子三从四德听起来有趣,来与我仔细说说。”
两人一来二去,越来越亲近。
楚兰猗的眉眼与姜雪凝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她在楚兰猗身上,竟感受到了一丝缺失的母爱。
不久后,楚兰猗丧夫,父亲时任沧州巡抚,她随着母家迁居沧州。
时日一久,爱她的人越来越多,姜嫄也就忘了这昔日师长。
没想到,楚兰猗竟摇身一变,成了今科状元。
她的野心,藏得那么深。
姜嫄抬手掩面,笑得肩膀直颤。
她收敛笑意,扬声道:“青骊,出宫!”
马车驶至楚宅。
守门婆子道楚兰猗不在家,出门参加什么赏秋宴去了。
她大摇大摆进了楚宅,“无妨,我等她就好。”
她转过身,笑靥盈盈,对楚家的仆人道,“你们不许去通传,她回来也不许告诉她我在此。”
楚家庭院精致小巧,可以看出来布置很费心思。
她选了棵银杏树下的石凳坐下。
金黄色的银杏叶随秋风飘落,铺满一地,桂花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姜嫄听到交谈的声音。
她正要起身,却听到稚嫩的童声雀跃道:“娘亲,赏秋宴的糕点真好吃!”
她脚步顿住,望见了亲密相依的一家三口。
楚兰猗牵着小男孩的手,神情柔软,“小安最近功课学的怎么样?”
楚霁安立刻噤声。
一旁的男子语气含笑,“你个小馋鬼,书不好好念,每天就惦记吃糕点。”
这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楚兰猗连孩子都有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唤道,“楚兰猗。”
一家三口循声望过来。
楚兰猗眼中闪过讶异,快步走到姜嫄身前,就要跪地行礼,“陛下……”
姜嫄抬手止住她,“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全在楚兰猗身上,自然没有留意穆遥一瞬的失魂落魄。
穆遥牵着儿子,跪地行礼,“叩见陛下。 ”
她淡淡地瞥了眼他,就移开了视线,“起身吧。”
她根本就不记得穆遥这个人,更别提认出他。
来时的那点兴致,此刻已消散殆尽
“不打搅你们,我走了,不必相送。”
她冷然转身离开,留下楚兰猗与穆遥面面相觑。
穆遥面色惨白,往日种种噩梦浮现,肩膀难以自抑地微颤。
楚兰猗看着,只低声安慰,“没事,她没有认出你。”
唯有楚霁安仰着小脸,一派天真懵懂,“阿爹,刚才的姐姐是谁?她真好看,我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楚兰猗为他理了理衣襟,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孩儿,一时无言。
穆遥一把攥住儿子的小手,神情隐约透出惊惶的厉色,“她是陛下!才不是什么姐姐!你给我记住……离她远远的!不许她靠近你!”
楚霁安“哇”地哭出了声,“阿爹,疼……”
穆遥慌忙松开了手,看见楚霁安手腕被勒出一圈红印,心中既心疼又恐惧。
他想到姜嫄,刚软下的心肠,又狠硬起来。
当年他年仅十六,不过是与友人同游街市,便被路过的姜嫄看中,强行掳进了府里。
楚霁安年纪尚小,却已能看出,眉眼继承了穆遥出众的外貌。
他恐惧儿子步他的后尘。
楚兰猗蹙眉,“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小安毕竟是她的……”
穆遥冷笑打断,“如今天家,父不父,兄不兄,子又岂会成子!”
“她那般心性,小安如今是年纪尚小,若是再大些……纵使她没有那份心思,也难保不会将我儿送给别人做人情。”
他紧握儿子双肩,字字沉重,“日后见她,定要躲开。”
第104章
这夜她睡的并不安稳,来来回回做了很多场梦,从梦里醒来还是梦,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梦魇里。
守夜宫人轻声将她从梦中唤醒。
“陛下,皇后病重,明德殿的掌事太监跪了许久,求您过去看看皇后。”
姜嫄沉默须臾,“行,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宫人依言退下。
“陛下~”
琉焰像只没骨头的猫似的,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通身赤/luo,不着/寸/缕,脖颈胸膛暧昧痕迹交错,如瀑的金发披在肩头,一双琉璃似的异瞳燃起火光。
“这深更半夜的,您又不是太医,这时候让您去有什么用……”
这些日子皇帝连连召幸他,琉焰更是短短几日就被封了贵人,一时在后宫内风光无限。
骄纵美丽的恶毒蠢货谁会不喜欢。
在姜嫄有意纵容下,琉焰从起初不受待见,小心翼翼苟活的异域贡品,成了现在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宠妃。
平日里,她不会将他这拈酸吃醋放在心上,反倒看男人争风吃醋别有番趣味。
可白日在楚兰猗那扫兴而归,今夜又格外心烦意乱。
她面无表情看向他。
这些日子忙着政务,她脸颊养出的肉又没了,脸色苍白,下颔尖尖,眼珠子漆黑。
琉焰被盯得莫名心慌,“陛下……”
她唇勾了勾,笑了起来,“没大没小,他是皇后,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不过是开玩笑的语气,琉焰肩膀忽得重重颤了下,眼眶里含了泪花,慌忙爬下床榻,跪到了她脚边。
“陛下,是贱狗逾矩,是贱狗不会说话,陛下是贱狗的主子,皇后亦是贱狗的主子……”
他一言一行皆是按照舞伎培养,本来是要送给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亵/玩的,故而没有半分硬朗气概,身段柔软如蛇,极为妩媚。
他跪地默默垂泪,更是我见犹怜。
姜嫄心硬如铁,不为所动。
“你这般不尊敬主子,该怎么罚你是好是割了舌头,还是逐你出宫”
琉焰没有半点犹豫,揪住她的衣角,泪水盈盈,“陛下,您割了贱狗的舌头吧,求您别逐我出宫。”
她赤着脚踹在了他胸膛,“滚开,不许碰我。”
琉焰一个不慎没跪稳,“哐当”摔趴在地上,身体很痛,可呼吸却愈发粗重,及腰的金发却遮掩不了他的情动
她弯了弯眼眸,“说你是贱狗,你还真是。”
琉焰浑然没有半点羞耻心,重新跪爬到姜嫄脚下,亲吻她的足尖,“陛下……”
她将脚踩在他勾人魅惑的俊脸,“贱人,别舔了,伺候我更衣。”
琉焰不敢再多言,伺候她将衣裳鞋履穿好。
“罚你在这跪着,跪到天亮。”
姜嫄轻飘飘留下这一句。
她也不许宫人相伴,自顾自提灯去了明德殿。
平日冷寂的明德殿灯火通明,上下奴仆皆是愁云惨淡。
宫人们见了她一身素裳,提灯而来,才像是活过来般,迎上了她。
等进了谢衔玉寝殿,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
出乎姜嫄的预料,谢衔玉倒是没有病殃殃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样子。
他倚靠在软榻,衣衫半敞,不见病容,抬眸看到她来,眉眼便含了笑意。
“陛下,你来了。”
他面容俊朗,此刻笑起来,隐约倒是有几分年少时的潇洒风流,意气风发。
跪地的孙太医,正将扎在他腰腹穴位的针,一针针拔去。
“孙太医,这里无事了,你退下吧。”谢衔玉道。
“皇后……效用一个时辰左右,老臣就先退下了。”
孙太医又冲皇帝行了个礼,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你宫里人急急忙忙来寻我,我还以为你快不行了。”
她习惯了用恶毒的话刺他,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谢衔玉这回却没再伤心不已,始终笑意温柔地凝视着她。
自当年他被逼着娶了她后,她从没给过他半点温情,不是成日流连在外,就是与他相处只有冷淡刻薄。
又没过两年,她登上皇位,他莫名奇妙成了中宫皇后,终日为各种宫务,为她的男人们劳心劳神,也没得到她半句关切。
谢衔玉从来没有一日开心过。
今夜她能来。
他高兴。
谢衔玉瞥向桌案上摆着的酒壶。
“小嫄儿,饮酒吗?”
“大半夜的,喝什么酒。”
她懒洋洋地坐到他身边,完全没什么坐姿,仰头就要瘫倒在软枕上。
谢衔玉及时搂住她的腰,将她半抱半拖着,扯到了自己怀中。
她是个纤瘦单薄的,外衣胡乱披着,伸手探入中衣,抚在她的脊背,几乎可以摸到硌人的骨头。
他低叹一声,语气无奈,“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吃饭”
她轻声嗤笑,“大半夜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个”
谢衔玉摇头,低下头附在她耳畔呢喃,“不是,是为了……”
这两个字足够直白粗俗,是谢衔玉碍于身份体面,从来不会对她说出口的字眼。
但他知道她喜欢。
他怀里不安分的女人,渐渐没了挣扎的动作。
她仰头看着他,眼眸渐渐变得潮湿,咬住了自己的唇。
他手指探入她的唇中,强行撬开了她的牙齿,捏住了她湿滑的舌头,不许她做这些无意识伤害自己的举动。
“什么毛病就这么喜欢咬自己”
她舌头被他捏着,说不出话,透明的涎水沿着唇角流淌到他的手指,可眼眸蕴含着病态的兴奋。
她就是喜欢疼痛。
喜欢叫别人痛。
也喜欢让自己疼。
他仔仔细细舔干净她唇角的涎水,咬住她的唇瓣,衔着她的舌尖,似是要将她一整个吞入腹中。
“为什么不问我虞止去了哪”
她不想回答。
他就低头吻她,吻得又凶又重,咬着她嘴皮子痛。
她实在受不住了,呜呜咽咽地蹭着他,想要他。
他按住她不许她乱动,也不给她半点解脱。
她眼眶泛红,“有什么好问的,玩物而已,死了跑了与我有什么干系。”
谢衔玉闻言轻笑,莫名有些恐怖。
他一把抱着她,挥开纱帐,将她丢在了柔软的床铺。
他用白绸蒙住了她的眼睛,缠住了她的手腕,也隔绝她没心没肺的眼神。
他神情越发痴迷,摩挲着她潮红的脸颊。
“小嫄儿,你要记住……今日我给你的疼。”
说是疼,更多是痛快。
她短暂地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一腔的恨意,爽到极致几乎快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她筋疲力尽地躺在谢衔玉怀中,被他温柔地事后安抚。
她与他成婚数年,她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是他让她最舒服的一次。
“小嫄儿,你还恨我吗?”谢衔玉轻笑着问。
恨吗?好像也没那么恨。
他于她而言,同样没那么重要。
她口口声声的恨,也只是介于在游戏里恨,介于他初次见面时对她的忽视。
这点不满,到现实里就烟消云散了,不值一提。
不过她是个很坏的人,她宁愿让他一直为莫须有的东西而痛苦终身。
所以她不理会他。
谢衔玉今晚莫名话很多。
“小嫄儿,以前我总想着带你离开皇宫,远离仇恨,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是个无能之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让你开心。”
“你那么厌我,我若死了……你定会开心一些吧。”
姜嫄浑身无力地趴在他怀里。
她听着他胸腔传来的声音,心中涌起些许烦躁,正要张口斥责他,谢衔玉又忽的不说话了。
她眼皮子开始打架,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慢慢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等第二早醒来时,抱着她的人已经失去了心跳。
死人是僵硬的,骨节是硬邦邦的,谢衔玉到死维持着抱她的姿势。
姜嫄力气不够,没办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无喜无悲地被一具尸体抱着,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哪怕身体还遗存着他留下的痕迹。
推门而入的琼水发出一声惊呼,手中捧着的水盆跌落在地。
琼水慌慌忙忙爬到榻上,废了好大力气,掰断了谢衔玉的手臂,才把她捞入了自己怀中。
他没敢多抱她,为她披上衣服。
她问他。
“你怎么在明德殿”
琼水跪地回答。
“上次沈贵人与皇后发生争执后,沈贵人就将贱侍赶出了瑶台楼,皇后慈悲……收留了贱侍。”
数月不见,琼水的容颜越发美艳,暗绿色的眼眸钩子般落在她身上。
恩人尸骨未寒,他已迫不及待勾引讨好。
琼水不知服了多少焕颜粉,几乎要了半条命,才让自己有如此容貌。
他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面,要不是有所顾及,便是此时此刻脱光了勾引她也不是不行。
姜嫄倒是有点想知道。
琼水的底线在哪。
她不动声色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琼水脑子不聪明,但也模模糊糊体会到她的意思。
他沾了血似的唇抿了抿,心中有了主意,跪行上前一步,“陛下,让贱侍伺候您。”
她没有拒绝。
他用尽口舌功夫伺候她。
她控制不住溢出口的申莹。
琼水抑制着自己的痴态。
“陛下,不必忍着,贱侍愿当陛下的……”
她全身泄了力气,倒在了丈夫的尸体上。
卑贱的男虜满脸水痕,颇为乖巧地跪趴在地面。
她伸手轻抚了下谢衔玉的脸颊,语气亲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开始恨他。
“好啊,谢衔玉,那我成全你。”
“中宫皇后已死,皇后之位空缺,琼水你这般听话……这皇后就由你来当罢。”
第105章
相比于琼水这般低贱小侍一跃成为中宫之主,先皇后谢衔玉的病逝,倒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谢衔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停灵三日之后,他尸骨没有被埋入皇陵,而是遵循他的遗愿,付之一炬,一把火烧了个了无痕迹。
冷风卷着飘扬的灰烬,混入绵绵秋雨。他永远埋葬在这九重宫阙里,以另一种方式,生生世世陪伴所爱之人。
姜嫄这样的身份,从来不缺爱她的人。
这个死了,自会有下一个顶上来。
或许再过段日子,她压根不记得在游戏里曾遇见过谢衔玉这个人。
不过,这种无聊的情爱游戏,她已经玩腻了。
科举殿试放榜后,状元楚兰猗按照惯例参加了太和殿举办的传胪大典。
大典结束后,她身着崭新官袍,骑高头骏马,在神都城街道巡游,接受百姓的观瞻欢呼。
神都城的街道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比以往每年都要热闹,人们争前抢后一睹这第一位女状元的风采。
第一年参考科举的女子寥寥无几,入选者大多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平民百姓出身的考生凤毛麟角。
这场变革,不过刚刚开始。
楚兰猗奉旨携家眷入宫谢恩。
璇玑阁内摆了宴席。
香炉青烟袅袅,样貌俊秀的琴师在焚香中缓缓拨动琴弦,指尖下流淌出的琴声清越动人。
“臣,敬陛下一杯,谢陛下隆恩。”楚兰猗跪坐在软垫,双手举起手中白玉酒盏,姿态恭谨。
“兰猗,你我是最好的朋友,许久未见都生分了,什么君臣陛下的……”
姜嫄嘴馋贪杯,已经饮了好几盏荔枝酒。
她酒量不行,此刻脸颊潮红,醉眼朦胧,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闻言又强撑着举起酒杯。
穆遥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默默给楚霁安喂饭,完全像是个隐形人。
楚霁安却忽然开口,童声清脆,“皇帝姐姐,你的脸好红呀,不能再喝啦,再喝会头疼的!我阿娘每次喝多了都会难受。”
穆遥大惊,慌忙捂住儿子的嘴巴。
姜嫄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了位带崽美人。
穆遥年少时,也是潇洒肆意的世家公子。
他性格开朗,风度翩翩,俊逸非凡,爱慕者众。
当初姜嫄会看上他,不仅是因为他长相俊美,更是因为在街上撞见他拒了位姑娘的表白。
那小娘子低着头,红着眼眸,默默啜泣,好不可怜。
当天,穆遥就被掳进了公主府。
半个月不到,她就腻了他,将他抛之脑后。
公主府的人得了沈谨吩咐,将他赶出了神都城。
他浑浑噩噩流亡到沧州,那时已经有了身孕,昏倒在街头。
是楚兰猗善心,救下他,将他带回府中。
他经历那场磋磨,又生养了孩子,这些年整个人沉郁了许多,眉宇间再不见昔日神采飞扬。
姜嫄漠然注视这一家三口。
楚兰猗将孩子揽在自己身旁,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发顶,适时道:“陛下,霁儿童言无忌,还请您莫要见怪,不他也是忧虑您的身体。”
“无妨,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不过我确实有些醉了。”她这般说着,唇角笑意越来越淡。
人醉了,就会回忆一些遥远的事情。
譬如,楚兰猗也曾如此温柔抚摸过她的脸颊,与她约定携手游遍大好河山,而非困于于一方后宅,纠缠于男人孩子之间。
许久未见,最终与她游遍大好河山的,已经另有其人。
姜嫄放下了酒盏,掩饰好心中不快,笑得温柔,“夜色已深,你们一家今晚就留宿宫中吧。”
“正好我也想与兰猗……秉烛夜谈。”
璇玑阁内,夜半仍燃着烛火。
“陛下这些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楚兰猗微笑,眼尾已经有了些微细纹。
“是么?我倒觉得我变了很多。”
姜嫄鬓发凌乱,与她一起围坐炉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栗子。
“兰猗,按照过往旧例,状元的官职定在翰林院从六品修撰。”
她慢吞吞剥开栗子壳。
“我知道你母亲嫁你父亲前是乡间仵作,将一身本领传给了你,也听说过你在沧州时助你父亲屡破奇案。让你去做一介修史小吏,实在太过浪费你的才能。”
楚兰猗将剥得完整的栗子肉放入姜嫄面前的瓷碗。
她额前的发丝垂落,遮掩住她的神情,“兰猗是女子,能入朝为官,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有奢望。”
姜嫄丢开了自己剥的破碎的栗子,捻起瓷碗中那颗完好的,轻轻咬了一口。
她语气随意,“兰猗,你觉得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这个官职如何?”
楚兰猗蓦然抬头看向她,神色震动,难以置信地望向她,“陛下!”
她原以为最多落个从七品边缘小官,这辈子能踏入入朝堂已是无憾。
仵作这个行当,向来都是男子的天下。
她娘亲也是因为家中无子,才被允许学了这门手艺。
沧州父亲在任时,她尚可借着父亲之名查案探案,在神都城……楚兰猗不敢妄想传承母亲的遗志,为亡者发声。
“不过现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位置上是我父皇的人,为了你得罪我父皇……”
她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故作为难。
楚兰猗立刻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这是要她表态站队,要她拿出诚意。
楚家已经落寞,楚兰猗能够献上的诚意,唯有她自身的绝对忠诚。
她毫不犹疑跪下,郑重叩首,“臣楚兰猗定誓死效忠陛下,万死不辞!”
楚兰猗很识时务。
姜嫄若想长久地站在权力巅峰,身边正需要这样有能力有眼色的得力帮手。
不过她心底怀揣的,是更阴暗的念头。
此时她更想知道的是,楚兰猗对那对父子的温情,究竟有几分争,几分假。
“兰猗,我们是朋友呀。”
她倾身,温柔地将她扶起,语气亲昵,“什么君不君臣不臣死不死的,说这些做什么。”
烛火下,她眼眸里跳跃着火光,似是不经意般轻笑。
“兰猗,你夫君……生得真好看。”
楚兰猗眼眸晦暗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面露恰到好处的迟疑和为难。
“陛下说笑了,家夫不过是蒲柳之姿,当不起陛下如此赞誉。”
她语气柔和,没有顺势迎合,也没有因此羞恼愤怒。
姜嫄不过随口试探,她话中意味是个聪明人就能听懂。
楚兰猗好像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丈夫竟比官途重要。
她心中更是不爽,想要拆散这对鸳鸯,可瞥到楚兰猗清淡的眉眼,自觉这样又有些卑劣。
“行了,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楚兰猗沉默行礼告退。
她回到安排的客房时,穆遥还没有睡下。
他坐在床榻边,垂眸哄着孩子睡觉。
“兰猗,这里只有一张床,今夜你陪霁儿睡,我睡在外间的软榻。”
楚兰猗颔首,“好。”
穆遥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询问,“她没有……怀疑什么吧。”
“没有,不过你不想让霁安做皇子吗?”楚兰猗问。
“我只要霁安做普通人。”
穆遥对皇家的恐惧和厌恶,刻在了骨头里。
他将孩子彻底哄睡着了,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楚兰猗视线从他背影移开,又怔怔看了会睡着的楚霁安。
她想起方才皇帝言语之间的暗示。
她与穆遥是表面夫妻,搭伙过日子,连肌肤之亲都未有过,牺牲他换前途似乎也没什么。
当初她之所以会救他,看中的不就是他肚子里的皇族血脉,可以有朝一日助她登上高位。
不过楚兰猗并不想让皇帝觉得她是个为了前途,可以将枕边人拱手奉上的薄情寡义之辈。
她伸手替楚霁安捻了捻被子。
但执掌大理寺,可以一展抱负的机会她也绝不愿白白错失。
第106章
数日后,楚兰猗在府邸设下家宴,恭迎圣驾。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月色溶溶,秋风扫落叶,簇簇有声,别有一番风味。
楚兰猗亲自执着酒壶,皓白腕上水绿的玉镯随之轻晃。
她为姜嫄斟满一盏桂花酿,声线柔婉。
“恭贺陛下,终成统一天下之夙愿。”
靖国李晔退位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于此同时,皇帝在早朝宣召,立李晔之女姜望舒为皇太子。
此举的背后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大昭即将统一天下。
姜嫄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浅浅抿了一小口桂花酿。
“兰猗,你特意找我来,就为了这个”
她还以为,楚兰猗为了权势,终于想明白,选择牺牲掉她的丈夫。
可惜竟然不是。
最近是多事之秋,大昭和靖国之后还要去派重兵接管,沈谨也刚从漠北赶回。
要不是邀约的人是楚兰猗,姜嫄根本抽不出时间出宫一趟。
楚兰猗于她,总归是特殊的。
月色清辉下,楚兰猗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玉容胜人,身形消瘦。乌发里掺杂几根少年白的银丝,发髻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装扮朴素,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陛下每回看向我时,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人。”楚兰猗没有答她的话,而是低声道了一句。
姜嫄眼神微动,“是也不是,你不是她,她也永远不会是你。”
她又饮了口酒,唇齿间是浓郁的桂花香气。
“兰猗,如果有一人,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却又抛弃你厌恶你,对你不闻不问,对旁人温柔以待,你当如何”
楚兰猗垂眸。
陛下的父母不是早就去世了吗?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按下心中的困惑,缓声询问:“陛下所言,可是指您的娘亲?那……陛下的父亲呢?”
“那个不值一提的人,我记得好像是几年前得病死了。”
她语气能听出些许快意。
“陛下是希望……你的娘亲也如此吗?”
“死”
姜嫄闻言轻笑,意味不明,“那也太容易了。她亲手为我造就了地狱,我该毁掉她,将她一同拖入地狱。”
“可陛下的余生,亦会永堕地狱之中,这……值得吗?”
“我现在什么也不做,也活在地狱里。有她陪着……至少我会觉得痛快。”
因为自己不幸,便要毁掉在乎之人的幸福。
楚兰猗明白了她的执念。
她忽然对这位九五之尊,有了一点点的怜悯。
她年长她十岁,昔日在公主府时,是她的师长朋友,也算是半个长辈。
楚兰猗望向她。
她一身鹅黄衫子,乌发编两束小辫,鬓边点缀着星点的淡雅花朵,也正是鲜妍如花的年纪。
楚兰猗坐在她身旁,语重心长,“陛下,若人生仅剩下仇恨的话,这样……会幸福吗?”
姜嫄眼睛眨了一下,神色透出茫然,“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甘心,她要是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我想我会原谅她的。”
她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可笑,像是不懂事一味讨糖吃的小女孩。
这些年,她好像一直没有长大,始终被困在了那个被抛弃的年纪。
“我喝醉了,胡言乱语,天晚了我还是回宫吧。”姜嫄拂开她的手,起身准备离开。
楚兰猗却轻轻牵住她的衣袖。
姜嫄转身之时,不慎打翻了桌案上的酒水,酒液泼湿了她的衣衫。
楚兰猗顺势轻轻抱了她一下,低声道:“陛下,衣衫湿了,容易着凉,还是先换一身衣服为好。”
婢女领着姜嫄到一处僻静的厢房。
屏退左右后,她脸上茫然的神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到方才楚兰猗短暂的拥抱,唇角翘了翘。
她恨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会原谅呢。
她的妈妈也绝不可能道歉,而她,也不可能原谅。
她们之间,注定只有最惨烈的结局。
姜嫄还未走入内室,就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喘/息声。
她脚步没停,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帘。
穆遥倚靠在榻上,衣襟敞开,面色潮红,额头布满薄汗,眼神迷离涣散,口中紧咬着张帕子。
“陛下……陛下……”
姜嫄蹙了蹙眉,本能心底升腾起嫌恶。
她对楚兰猗的夫君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单纯喜欢作弄别人。
这人显然是被下了药。
楚兰猗投了诚,就证明对她丈夫没什么情意。
穆遥涣散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有种浓烈的怨怼和说不出的挣扎痛苦。
“你……你又来梦中折磨我了是么?”他声音沙哑,热气灼人。
“又你经常梦见我”姜嫄觉得有趣,轻笑反问。
这种婚内精神出轨的男人,她是不是得告诉楚兰猗。
到时候定是一出好戏。
她转身准备离开。
穆遥急急上前,挣扎抓住她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
“我们见了两面,你认不出我,也认不出霁安是你的骨肉,我于你而言……不过玩物罢了。”
他眼眸水光潋滟,不知是药效作用,还是泪光。
“姜嫄,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一番控诉让她愣住了。
这人敢情是她的旧相好,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孩子
她相好的人多了去,露水情缘太多,根本就记不得谁跟谁。
她没有吃回头草的兴致,更不想承担什么责任,慢悠悠推开了他。
“行了,我走了。”
药效淹没了穆遥残余的理智,他一把将她扯入了怀中。
他只能凭着本能,死死缠住这个让他恨了许多年,念了许多年的女人。
两人拉拉扯扯间,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楚霁安抱着自己的小木剑站在门口,不解地看着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素来端方自持的父亲,此刻衣衫不整地纠缠着皇帝姐姐。
他的小脸先是浮现茫然,紧接着被出离的愤怒取代。
楚霁安想起平日里那些下人在他耳边说的话。
他们说他的阿爹年纪轻轻,是个行为不检点的男人,在进府之前就被人玩大了肚子。
孩童的世界犹如一张白纸,很容易就被周遭的环境所污染。
他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觉得眼前的景象刺眼至极。
阿爹这样肮脏的人,怎么配缠着皇帝姐姐!
他举起小木剑,指向穆遥,童声尖利,学着周围那些人教会他的话,伤心又鄙夷地大喊。
“阿爹!你……不知羞耻!你就是个荡夫!”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直直地劈向了穆遥。
穆遥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尽,如坠冰窟。
他慌忙松开了姜嫄,连连后退几步,像是见鬼一样。
随即“扑通”跪在了她面前。
“陛下,草民喝醉了,酒后失德,胡乱言语,求陛下恕罪!求陛下千万不要告诉兰猗!”
穆遥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见血。
他还压根不知,他会如此是谁的功劳。
“我有这么可怕吗?”姜嫄伸出手,却被他避如蛇蝎般躲开。
楚霁安却趁机扑入了她怀中,完全无视了他磕得头破血流的阿爹。
楚霁安仰着小脸,天真问道:“皇帝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来找阿娘玩的吗?”
她拍了拍他的发顶,漫不经心,“不,我来找你阿爹玩的。”
楚霁安脸上纯真的笑慢慢消失,眼眸遗传了她,此刻乌黑得瘆人,小脸扭曲出一种难言的妒恨。
“皇帝姐姐,我阿爹很脏的,府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你不要和他玩好不好。”
稚子天真无辜,随口说出的话又是这般残忍伤人。
穆遥平日最溺爱这个孩子,听到这些话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她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道,穆遥和楚兰猗到底怎么教的这个孩子。
竟然教成了这副样子。
她语气戏谑,“你爹是脏的,他生下了你,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楚霁安低头,恹恹的,“我也是很脏的人,若我不是他生的,那就好了。”
“那你想谁生下你你阿娘”
姜嫄对这个便宜儿子生不出半点喜爱。
这孩子小小年纪,莫名其妙阴森森的。
楚霁安直勾勾盯着她的腹部,眼神像是一条幼蛇窥伺着温巢,有种令人不适的渴望。
“若是皇帝姐姐生下我就好了,能从姐姐的身体里降生,我便是死也甘愿了。”
姜嫄顿觉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毫不犹豫推开他。
楚霁安跌坐在地上,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神色冷淡,“你不配。”
她目光扫过跪着的穆遥,语气淡漠,“你的儿子,需要好生管教。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帮你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穿越男……怎么沦落成现在这种样子。”
她方才的一瞬,记起了这么个人。
依稀记得穆遥刚入公主府时,性子如烈马,宁死也不屈来着。
现在倒是成了软骨头。
穆遥听见了她自言自语,头颅垂得更低,一言不发,紧攥着的手指无意识在掌心抠出了斑斑血痕。
他也不知他为何变了,变得这般卑贱,活得这般低声下气。
最初穿越到这个游戏里,穆遥也曾以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第二次人生。
他会像小说里的穿越主角那样,在这个时空活得风生水起,潇洒肆意。
这些不切实际的畅想,通通终止于遇见姜嫄的那一日。
他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的笑容,声音低哑,“陛下,草民会好好教导霁儿的。”
“你记住,楚霁安是你和楚兰猗的儿子,与我没有干系。”
她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彻底决定了楚霁安的未来。
穆遥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失落,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难以呼吸。
姜嫄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便宜儿子。
楚霁安仍坐在地上,还在流着眼泪。
他那双乌黑的眼眸却执拗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稚嫩的脸上有委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就在这个瞬间,姜嫄心头莫名奇妙,奇异地掠过一丝对姜雪凝的共情。
被人这样一双充满执念,近乎扭曲的眼睛死死盯着,确实……很难不让人厌恶吧。
不过这样的共情也就一瞬。
穆遥强忍心痛,抬手狠狠掌掴了楚霁安,“看什么看!还不快给陛下跪安!她岂是你能直视的人!”
楚霁安这回没有再哭闹,乖乖地跪在地上,没有再看她。
直到姜嫄的身影彻底消失。
穆遥连忙捧住楚霁安的小脸,揉了揉他的脸颊,“霁儿,对不起……爹不是故意要打你的,还疼不疼……”
楚霁安不知哪来的力气,恶狠狠推开了穆遥,“我没有你这样肮脏下贱的爹,你怎么不去死!”
他追了出去。
他年纪太小,个子实在是矮。
无论他怎么跑怎么追,也追不上姜嫄。
他的腿绊在了门槛上,重重摔了一跤。
楚霁安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却痴痴地笑起来。
在这无人的深夜,他胸膛里小小的心脏滋生出一种恐怖的执念。
“……娘亲,等等我。”
第107章
秋雨连绵下了几日,终于封后典礼这天,云收雨霁。
明德殿的宫人皆笑意盈盈,开口称“皇后大喜”。
琼水盛装端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铜镜里堪称绝色的面容,眼含羞怯。
他随手拈起胭脂在唇瓣点了点,那抹艳色浸染唇瓣,恍若雨后的罂/粟花,秾丽夺目。
他弯了弯唇,那双暗绿色的眼眸本该含情脉脉,笑起来却无端透着森然阴冷。
琼水对身旁侍立的宫人轻声问:“本宫美么?”
侍从性子机灵,当即躬身回:“皇后风华绝代,奴才瞧着,全后宫的男妃也比不上您万分之一。”
琼水眼波流转,瞥了侍从一眼,“你倒是生了张巧嘴。”
自皇后谢衔玉薨逝,明德殿经历了一场从上到下的彻底清洗。
内务府新送来五六个年轻侍从,到琼水身边伺候。
十五六岁的世家子弟,他们样貌俊秀,鲜嫰得能掐出水。
琼水当然清楚这些人的母家打的什么心思。
无非是送自己儿子来宫中,当侍从伺候后妃是假,趁机爬皇帝的龙床才是真。
琼水过了年才满十八,竟已经开始忧虑自己不够年轻。
他的绝色美貌,是服了焕颜丹,以寿命换来的,终究比不得旁人得天独厚的天生丽质。
前世,焕颜丹吃到最后不管用,他开始面容溃烂,试过杀人取皮,试过剖心生服。
最终发现,唯有用处子的心头血兑汤药服用,方可以暂缓烂脸的速度。
铜镜模糊地映出他身后的人影。
琼水透过铜镜,像是毒蛇般,沉默地盯住身后正为他梳长发的那个侍从。
他年轻,干净,充满了生机。
好令人羡慕。
姜嫄不管后宫男子间的斗争,但却严禁后宫欺压奴仆这类事情。
要是事情败露,怕是不仅要被她废黜,更可能被她打死。
侍从为他束上华丽的金冠,恭敬搀扶他走向凤撵。
琼水卑微了两辈子,从未敢想过会有今日。
他这般从泥泞里爬出来的低贱之人,竟真成了姜嫄名正言顺的夫君。
琼水心知肚明,他会有今日这一切,全是因为谢衔玉。
姜嫄心底恨毒了谢衔玉,故而想尽办法,要抹去他的一切痕迹。
谢家人在朝堂上尽数被贬谪,皇后母家的荣光不再,反而成了梦魇。
还有今日这场极尽荣宠的封后典礼,是谢衔玉生前不曾拥有过的。
不过,琼水不在乎。
谢衔玉已经死了。
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陪伴姜嫄,做好她的夫君。
琼水拾级而上,仰首望向站在高台的帝王。
她越来越有帝王气度了。
在琼水心底,她永远只有一个身份。
那个他用生命去仰望的女子。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她面前,依礼跪拜。
姜嫄待他礼毕,伸手虚扶,“不必多礼。”
她的手,好凉。
琼水下意识想用自己温热的手心,去暖一暖那透骨的寒意。
然而,姜嫄的视线被远处吸引,提前松开了他的手。
她上前一步,脸上浮现真切的开心,“他们来了,比信上说的早了好几天。”
一行人在重兵拥护下,行至太和殿前。
为首男子身形高大,俊美无俦,白发如雪,身披鹤氅,怀中还抱着襁褓婴孩。
李晔怀抱幼女,在姜嫄面前单膝跪下,“臣李晔,携太子姜望舒,拜见陛下。”
他以内力扬声,声音清晰传遍了太和殿里里外外。
靖国之君,自称臣属,向大昭女帝屈膝下跪。
当李青霭将靖国传国玉玺交给掌事女官时,姜嫄脑海中响起了清晰的系统提示音。
[主线任务“统一天下”已完成,玩家是否选择立即退出游戏]
[A退出游戏]
[B继续游戏]
这一刻来得好突然,又在预料之内。
姜嫄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很久很久。
她目光掠过李晔怀中的女儿,又看向身后被乳母抱来观礼的两个孩子。
姜若初已经咿咿呀呀会喊娘亲。
现在走了,她的孩子们会有善终吗?
在这里停留越久,她变得心软,考虑得更多。
这里的男人会容得下她们吗?他们会容得下朝堂上日益增多的女官吗
她一旦退出游戏,恐怕再也不能回来。
她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绝不能随着她的离开而毁掉。
至少,先安排妥当。
姜嫄选择[继续游戏]。
她伸手扶住李晔,定定地看他。
李晔的脸上没有最初的怨恨,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喜悦。
她知道李晔已经不爱她。
那他为什么会甘愿放弃一切,来到大昭
是因为恨要报复她吗?
这不重要了。
“爱卿不远万里前来大昭,朕心甚慰,即日起,封为皇贵君,赐居华光殿。”
姜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转向李晔身后的李青霭,“封青霭为贵君,赐居兰芷宫。”
三言两语,靖国两位身份最尊贵的男子,被她纳入了后宫。
李晔这样的心性,哪怕已经被姜嫄打折了骨头,也绝无可能向出身低贱的琼水行礼。
他在来的路上早就听说过,琼水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他肯放下自尊和骄傲,入宫为妃,无非是姜望舒需要娘亲。
他不屑与这些以色侍人之流,争风吃醋,做小伏低。
琼水广袖之下的手,死死攥着,指甲深陷掌心。
他逼自己扬起唇角,摆出最得体宽宏的笑容。
他的大喜之日,被人抢尽风头。
这宫里的男人,仿佛永远层出不穷。
死了一茬,又有新的被送进来。
琼水不能恨,只能笑。
陛下说过,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
***
是夜,姜嫄既没有去皇后宫中,也没有去临幸新入宫的李氏兄弟。
她急匆匆赶往凝香殿,推开凝香殿封尘已久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笼里,被铁链锁住的长发美人。
他一袭胜雪白衣,头发凌乱披散,听到声音,无力地抬起脸。
月色映照在他毫无血色的清艳面容,恍如一具失去呼吸的活尸。
自漠北归来后,姬银雀就一直被姜嫄锁在此处。
姜嫄用钥匙打开笼子,蹲在他面前,急急忙忙将玉玺塞入他冰冷的手中。
“小雀,我时间不多,你记住,此物除了我之外,绝不能交给任何人。”
“还有我离开后,我会安排沈眠云和哥哥暂时代理朝政,大理寺卿楚兰猗为太子太傅。”
“至于李晔……他要是安分还好,不安分杀了他,即便是沈眠云或者沈谨,若有异心,你也可以杀他。”
姬银雀握着手中的玉玺,半晌,才低低出声,嗓音干涩,“小嫄……你要去何处?”
他在漠北救了她后,便能说话了,除了没有呼吸心跳,看起来与寻常人没有区别。
“我不知道,可能会死,也可能凭空消失。”
姜嫄语速极快。
“情蛊可以解开……对么?我知道你肯定有别的办法,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死,对不对”
她心中清楚,或许是自己杞人忧天。
她不在这个世界,也会有人帮她完成她的遗志。
但她天性多疑敏感,她在这宫里能相信的人不多。
也就是被她杀死,还心甘情愿被她利用的那几人。
姬银雀蓦然松开手,玉玺“哐当”坠地。
他声线冷寂,“你要走我不会帮你,除非你杀了我。”
姜嫄故技重施。
她扑在了他的怀中,泣不成声,装的可怜万分。
“小雀,你帮帮我……我大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我做不到。你忍心看我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这招她百试百灵。
姬银雀心生不忍。
他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走了,还会回来么?”
她连忙点头,“会!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
姬银雀低下头,吻住她的唇,淡淡的寒梅冷香侵袭她的感官。
姜嫄主动回应,反客为主,探手去解他的素白衣带。
姬银雀贴在她耳边,一滴冰凉泪珠滚落,轻声呢喃:“小嫄……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沈眠云迎着月色走入凝香殿,只见姜嫄无力躺在姬银雀怀里,衣衫凌乱,双颊潮红。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寒梅香气。
沈眠云恍若未见,走入金丝笼,跪坐在她身侧,细细她整理衣襟。
“陛下,天凉了,莫要席地而坐。”
她缓缓支起身体,将一封信和一道圣旨递给沈眠云。
“这封信给我哥哥,这个圣旨是给你的。”
沈眠云展开圣旨,上面命他辅佐太子,直到太子临朝亲政。
至于他手里的这封信,内容大抵相似。
他不在乎这些东西。
他在意的,从来只有她。
“陛下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些吗?”
姜嫄点了点头。
他低声问:“为何要走为了徐砚寒还是……为了你母亲”
“他们搞了个移民计划,有钱有势的都会走,我妈妈也会走,我不想让她走。”
姜嫄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眠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现实里,你因我而死,在这游戏里,还得遭受折磨。”
沈眠云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你对我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一串虚拟数据。你认识的沈眠云,早已经彻底消失。”
“我……对不起。”
她除了苍白的道歉,无言以对。
沈眠云垂眸,“你不用道歉,甚至不用做这些安排。自从你灵魂被困在游戏,无法离开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便彻底以你的意志前行。”
“即便你离开,亦不会改变,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也永远……是你的归处。”
姜嫄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她灰溜溜得来,一无所有地走。
这场人生,潦草又荒唐。
姜嫄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
“下次再回来,我不会离开了。”
沈眠云冷淡地点点头,并不想搭理她,也根本不相信她的承诺。
她这个人说谎有说习惯了,有时候连自己都不分清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倾身向前,轻轻抱了他一下。
她对他没有爱,也有欲望与愧疚。
她心底想和他再做一次,说出口的终究温柔一句。
“沈眠云,谢谢你。”
*
姜嫄没有再去找其他人。
她自认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等当真正要离开,心头纷乱如麻。
她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这里。
大概率,是希望渺茫。
她漫无目的走在九重宫阙的漫长回廊下。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冰凉轻盈地飘落在她的脸颊,顷刻融化。
她茫然地抬起头,漆黑是夜空里,竟飘起白茫茫的雪花。
在初雪的夜晚离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唤出系统页面,手指停顿在[退出游戏]的选项上。
她毫不犹豫,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前几天有点忙,现在最少1章就能正文完结,希望我不要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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