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蓝低头一看，


    果然，大腿被他自己挤得红红的。


    检测身体的小床为了让病人躺得更舒服一点，在上面铺了薄薄的一层小毯子。


    方才虞蓝检查的时候太紧张，一不小心摩挲着毯子夹进两腿之中，把平整的床面弄得乱七八糟的，腿肉被毯子磨得发红，十分可怜。


    他……他明白了，


    男配看他不顺眼，要他赔毯子钱！


    他就说……怎么突然靠这么近，还念念有词一些听不懂的话，这种行为，他在常识课上可不是没有学过，是叫作敲诈没错吧？


    他才不会让男配得逞！


    虞蓝急急忙忙地从床上起来，心虚地将毯子铺平，却发现上面沾了一点点可疑的水渍，手忙脚乱地要去擦，却不小心越洇越开，一片狼藉。


    怎、怎么会这样？


    难道连毯子都要和他过不去吗……


    虞蓝手一松，毯子掉到了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弯腰，便看见对面的蒋虔明蹲下捡起了毯子。


    对方动作很慢，一下一下地将毯子叠成方形，随后冲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虞蓝心里在想什么，


    “别担心，”


    “毯子都是一次性的。”


    虞蓝被人看穿了小心思，觉得很没有面子，撇撇嘴巴，装作自己很有经验的样子说：


    “那就好，这种东西要是重复使用的话，谁知道上一个病人干不干净啊……”


    只是，被自己弄脏的毯子就这样被别人拿在手上，即使是虞蓝这样的炮灰，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佯装漫不经心地对着蒋虔明挑了挑眉，说：


    “喂……这种东西你还拿在手上干什么，不丢掉吗？”


    蒋虔明将拿着毯子的手背到身后，淡淡道：


    “垃圾桶刚好被保洁拿出去倒了。”


    虞蓝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疑惑道：


    “那里不就有一个吗？”


    “编号不一样，”蒋虔明静静地看着虞蓝，“我习惯双数编号的装一次性垃圾，单数编号装磨损消耗品，医疗垃圾单独装。”


    真麻烦，


    虞蓝小声在心里说了一句。


    蒋虔明很快换上了那副温和的笑，眯起的笑眼望向窗外：


    “让你见笑了，”


    “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东西，如果人生是一篇乐曲的话，那我认为就只能存在有序的节拍。”


    【186：这确实是蒋虔明这个人物的特点。】


    【186：看似春风和煦，其实是一个理性至上的控制狂。】


    【186：你没有注意过吗？这家研究所，没有一只麻雀，哪怕是麻雀最活跃的傍晚，也听不见一声鸟叫，庭院里终日播放交响曲，每首曲子都精准地剪掉高潮，因为他相信，波动的音符使人疲惫，只有和缓的乐曲能放松研究人员疲惫的神经。】


    神经，


    虞蓝不理解这种行为。


    他顺着蒋虔明的视线看向窗外。


    突然，


    一只断翅的麻雀，出现在虞蓝的视野里。


    下一秒，一只钢钉划破长空，精准地订中麻雀的另一只翅膀，那只可怜的小生灵顿时血流如注，虞蓝冲到窗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中钉的麻雀还未闭上眼睛就狠狠砸到地上，死不瞑目，另一名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鸟尸丢进背上的采集筐。


    原来这就是研究所里没有鸟叫的原因。


    虞蓝大张着嘴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有气流摩擦喉咙的艰涩响动。


    “抱歉，”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身后传来蒋虔明的声音，“吓到你了。”


    “放任鸟类飞行也许会影响试验田的种植计划，喋喋不休的鸟叫也使人神经衰弱，”蒋虔明的声音很轻，“请不要担心，我们会将鸟类赶到捕鸟区再动手，不会伤人。”


    虞蓝依旧惊恐得说不出话，


    他是没有记忆的任务者，所有的常识都来自总局的岗前培训，而出于保护任务者心理健康的目的，常识培训中不会有【死亡】这一项。


    他只知道，死亡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死人也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睁不开眼睛了而已。


    虞蓝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死不瞑目的鸟瞳，


    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发散，难道所有人都要遭遇这样的事吗？他有一天也会死吗？


    虞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秦文山的面容，


    死亡的阴霾让这张温和而没有特点的俊美面容蒙上一层纱，更加飘忽不定。


    虞蓝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永远也不会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不论他在多少人身上看到这张脸，这个人，永远都不存在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任务中又不包括复活秦文山这一项。


    这么一想感觉好多了，


    虞蓝长抒了一口气。


    感受到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蒋虔明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关上了窗户，扶着对方的肩膀走出了这个暗房。


    而秦耀山已经坐在办公室的会客厅中等着两人了。


    秦耀山明明自己年纪比虞蓝还要小一点，却完全把虞蓝当成了未成年小男生一样照顾，见到瘦瘦的一条人被将虔明扶着走出来，立刻站起来把人拉过来里里外外地检查，用纸巾一点一点地擦去虞蓝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凉汗。


    “怎么娇气成这个样子，”秦耀山一副很苦恼的语气，手上却完全不是这样，恨不得连虞蓝的鞋子都检查一下有没有被磨坏，“我说你也要坚强一点才对啊，要是哪天我出远门了怎么办，你要对着我的照片哭鼻子吗？”


    虞蓝愣愣的，不太明白秦耀山为什么又要说自己很娇气。


    他明明坚持做完了一整场检查，也没有哭鼻子丢人现眼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夸一夸他吗？


    而且他为什么要对秦耀山的照片哭鼻子，他又不知道秦耀山长什么样。


    “不需要的……不用对着你的照片哭，”虞蓝认真地反驳，“在我眼睛里，你和老公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人的话，对着老公的遗照哭也是一样的。”


    秦耀山的脸，僵住了。


    连空气都好像凝滞住了一样。


    虞蓝不太明白自己有哪里说的不对，


    明明都是照着书说的。


    《娇妻一百零一式》——绝对不可以直接叫老公的全名，老公没有名字，老公就是老公，不论是哪个老公，只要统一叫老公就绝对不会出错。


    【186：……都说了别乱从我的书库里找书看！都是上个系统留下来的，良莠不齐你少瞎看。】


    虞蓝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了，


    因为秦耀山果然不说话了，也不嫌弃他娇气了，而是沉默不语地替他整理着衣服。


    简直就是他的仆人嘛。


    一想到这么重要的男配居然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这个炮灰的仆人，虞蓝心里就忍不住得意。


    “真没想到，”蒋虔明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你们弟嫂之间，关系这么好。”


    蒋虔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打着规律的节拍，一双笑眼看不清神色，


    “我还以为，”


    “你们前段时间才见面，会有些生疏呢。”


    “我不管他谁管他？”秦耀山的语气理所当然，“我哥死了，他只有我了，其他人我哪里放心，再说了，他眼睛现在出了这个毛病，又这么忘不了我哥……肯定非常依赖我，我当然要照顾好他，不然哥在天上也会担心的。”


    蒋虔明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声音和煦，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也是呢，”


    “毕竟……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小蓝眼里，和文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肯定是特别的。”


    秦耀山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了一点，他把这归功于蒋虔明话语中对他与兄长感情的认可，


    “实话说，真的很麻烦，”


    “不过谁叫我和哥是兄弟呢……哥死的突然，要是没有我的话，我真怕小蓝会活不下去，就算不想照顾也得照顾吧？照顾他一辈子……我是认的”


    蒋虔明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秦耀山的肩膀，


    “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你还年轻，何苦承受这么重的责任呢？要是有个人能来和你分担一下就好了。”


    秦耀山脸上表情一变，拉着虞蓝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劳您费心了，”秦耀山语气淡淡，“我没有那么脆弱，照顾他根本不算什么。”


    接下来，蒋虔明似乎有意留二人喝茶，但秦耀山却委婉拒绝，直接带着虞蓝离开了。


    蒋虔明也没有过多挽留，叫来助理送二人离开。


    他目送着两人离开。


    办公室的门扉合上，这里除了他的呼吸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蒋虔明面无表情地从抽屉中掏出方才的那张毯子，表情和神态是用来向外人展示的首饰，是一位得体的人必不可少的装点，独处时他常常摘掉这件首饰，这会让他更加轻松。


    他捧起毯子，随后弯下腰，使抓着毯子的双手悬在脚边的垃圾桶上方。


    悬置良久，他一脚将垃圾桶踢翻，打开被叠成方块的毯子，在上面轻轻地留下一个吻。


    是被虞蓝弄湿的那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