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外出。


    曜川灵心底叹了口气。


    横滨下起了小雨，阴雨绵绵加上没买到最后一份抹茶红豆舒芙蕾，她的心情难免失落。


    偏偏有人往枪头上撞。


    她是文明人，在大街上动手会扰乱并盛风纪，便把人引到了擂钵街。


    这里是横滨最乱的地方，仿佛被遗弃了一样，滋生出无数阴暗污秽。


    在这里动手屡见不鲜。


    精灵停下脚步，接住了一线细雨。


    三点钟方向两个人、五点钟方向一个人、八点钟方向四个人。


    总计七人，跟她好几天真当她无所察觉吗？


    “别躲躲藏藏了，出来吧。”


    面前是一条死路，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全上。


    远远不止，进入擂钵街后，更多人盯着她了。


    暗处的人慢慢走出来，曜川灵随意扫了一眼，大约二十五人。


    “把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我们饶你一命。”


    率先说话的男人跟了她一天，正是看见她出手大方又孤身一人，才动了歪心思。


    “老弟，你这样就不厚道了。”第二个开口的是擂钵街的人，他上下打量着曜川灵，仿佛在看待价而沽的羔羊，“这样吧，钱你们拿走，人交给我们。”


    这样的好相貌，卖出去也能赚不少钱。


    先别让人溜走了，至于钱……


    一口黄牙的壮汉扛起木棍，笑得狡诈又狠毒。


    等他们分完货，一并处理了。


    她有点讨厌横滨了。


    曜川灵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心跳声。


    在这种混杂的环境里久待，她会难受的。


    速战速决。


    精灵闭了闭眼，竖瞳一闪而过。


    “咚——”


    有人倒地不起，周围泛起红光。


    从人群背后缓缓走过来一位少年，赭发蓝眼，笑容肆意张扬。


    “是羊的首领！快跑！”


    为首的人刚站起来想怒骂几句，看见他手腕上的蓝色手环，突然大叫着逃走。


    这群人涉足擂钵街，自然听过羊的名声，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得罪他们，准确来说，是不愿意得罪羊的首领。


    他是操控重力的异能力者。


    也是羊群里的牧羊狼。


    “你没事吧？”


    赭发蓝眸的少年双手插兜站在她面前，目光浅淡温和。


    擂钵街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他原本只是路过偶然看见，没打算多管闲事，可最后还是难按良心匆匆返回。


    她看上去一副柔弱娇气的样子，指不定会哭哭啼啼的。


    中原中也不擅应付那样的大小姐。


    天晴了。


    太阳破云而出，金色阳光像一尾游鱼在钴蓝色的海里摇曳。


    这片海倒映着原野的绿。


    从他的眼睛里，精灵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熠熠发光。


    她说：“我喜欢你。”


    真难得啊，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亲近。


    天然的、命定般的。


    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曜川灵肯定地想。


    横滨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哈？！”中原中也惊得发出一声短音，他撇过脸小声嘀咕，“我看是被吓傻了。”


    闭合的眼睑遮住了他眼中的羞涩，却挡不住微红的耳朵。


    长在擂钵街，他甚少听见如此直白又赤忱的话。


    精灵喜恶分明，总是在不经意间打直球让对方手足无措。


    里包恩常说她是呆瓜。


    “我才没有被吓住呢。我可是很厉害的。”


    她鼓起脸颊，对自己被轻视表示不爽。


    她，堂堂精灵大人、安倍晴明座下大弟子，居然屡屡被看轻！


    嘴不甜，扣一分！


    “好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中原中也不想和她争辩无意义的强弱。他只是拿了一张好牌而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顺利送她回家。


    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中原中也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曜川灵轻声说：“我在横滨没有家。”


    于她而言，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她甚至没有房子住，用人类的话来说，应该是流浪者。


    “你的家人呢？”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


    曜川灵如实相告。


    雨天、一人、无家可归。


    新丧、流浪、孤苦无依。


    中原中也脑补出了一副凄惨的场景。


    糟糕，良心在痛了。


    “戴上它，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他摘下手环，神色复杂。


    以羊的首领名义，她被纳入羊的保护范围之内。


    曜川灵乖乖伸手。


    蓝色手环啪嗒一声扣在了左手腕上，在他腕上大小合适的手环可见地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搭在腕间。


    曜川灵手上还有一条彩虹配色的手链，是笹川京子送的礼物。


    与之相比，这只手环粗制滥造得分明。


    中原中也眼神暗了暗。


    但是她很高兴。


    精灵晃了晃手腕，两条手饰交叠在一起。


    “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的不止是手环，更是他。


    他纯粹、柔软、善良的心灵。


    曜川灵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拉着他的手往巷子外跑。


    “跟我走！”


    风吹过他们青涩的脸庞，发丝高扬落在脑后。


    像是夏日出逃的电影，自由热烈。


    中原中也猝不及防被拽着，担心突然松手她会跌下来，无奈地跟在她一起跑。


    他问：“我们要去哪里？”


    曜川灵跑得太快了，眼睛又被发丝遮住，他的眼前朦朦胧胧一片，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去迎接我们成为朋友的未来。”


    精灵少女任性回复。


    她还挺能跑的。


    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想。


    街道如走马灯一帧一帧闪过，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闭上眼感受风。


    呼。


    心里轻松了不少。


    在遇见她之前，他因理念不合，与羊的成员争论了一番，心中有郁难解。


    “到了。”


    中原中也闻言睁开眼，一棵大树完全绝对地占据了他的视野。


    这个地方足够偏，哪怕在横滨生活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发现这里。


    “上来？”


    在他愣神的时候，曜川灵已经爬上树了。精灵踩在树枝上，右手扶着树干，微微倾身。


    阳光洒下，随风而动的浅金长发透亮得像蝶翅，她的面容仿佛发着柔光。


    数年过去，中原中也依然记得这天，她笑盈盈的神色，和这一双绿眸。


    “你是精灵吗？”


    他周身泛起红光，无声无响，静静地落在她身边。


    多像精灵啊，遗落在人间的精灵。


    “如果我是精灵，那你就是神明哦。”


    曜川灵玩笑般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真相，只有当他发现时才会相信。


    他的身上有神明的气息。


    中原中也反驳道：“这种事用脑子想想都不可能吧。”


    虽然他一直好奇自己的身世，但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不是人？


    他原本也只是触景生情感叹一下而已。


    精灵眨了眨眼：“有道理。”


    语言的艺术算是给她玩明白了。


    这棵树足够粗壮，树枝能承载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曜川灵拉着他并排坐在树枝上，远远地能看见横滨的海。


    大海平静无息，又包罗万象。坐在她身边的少年，眼睛像夏日海水，亦如倒映在海里的天空。


    而这双眼睛中，装了她吹笛子的景象。


    曜川灵喜欢坐在树上吹笛子，尤其是即兴创作的曲子。


    那是一种散漫自得的感觉。


    初遇山本武时，她送了那首樱溪给他。现在她又将这首新的赠给这个世界她认识的第一位朋友。


    “名字啊……”


    中原中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说实话，他不太擅长起名，更担心起的名字不符她的心意。


    但此刻她坐在他身边，他们的心跳同频共振、他们的眼神相互交织。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叫这个名字吧。


    “你我之间。”


    他说。


    这首歌就在你我之间。


    我亲爱的朋友。


    “我是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突然认真介绍自己。


    名字是羁绊的仪式感。


    她伸手：“我是曜川灵，很高兴认识你。”


    于是他们的体温彼此交融。


    轻轻地、半掌相握。


    上里包恩的礼仪课时，最最风度绅士的意大利小婴儿教了泽田纲吉和她握手礼。


    按照教学和实训，这是标准有度的手势。


    曜川灵现在看他哪哪都好。


    “我好喜欢你，比喜欢芝士小蛋糕还喜欢。”


    她弯着眼，一字一字咬音清晰。


    想吃柑橘小蛋糕了。


    “别随随便便就说喜欢啊。”


    年轻的羊之王小声嘟囔。


    他明白她是单纯的喜欢，不包含任何杂质的纯粹欣赏。


    可是……


    心跳还是快了一拍。


    小柑橘偷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