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沈灵珺硬生生被饿醒了。


    他烦躁地看着天花板，感觉有点委屈，他人生当中最喜欢最享受的两件事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现在却因为梁既安，没有一个能让他如愿的。


    沈灵珺的意志力其实并不太强，如果只是跟梁既安普通的闹别扭，他这会儿恐怕已经偷偷摸摸翻零食吃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那股小牛一样的犟劲冲上来，他就是把自己饿死也不会吃一口。


    他倒要看看梁既安能狠得下心饿他几天。


    第二天一早睡醒，梁既安大概又去了公司，沈灵珺拉开窗帘，一眼看到秋千旁边堆好的那个雪人。


    当初第一次来老宅的时候，阿姨就跟他说过这间卧室采光最好，现在雪停天晴，阳光落在雪上亮得刺眼，园子里的花草也都被雪盖住了原本的颜色，显得有些沉寂，沈灵珺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换好衣服裹上围巾，想要去外面透透气。


    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否则一整天都自己待着，他会疯掉的。


    小路上的积雪应该是一早被清扫掉了，秋千上也干干净净，沈灵珺坐在上面晃悠一会儿，偶尔他会想，梁既安的这种细致和用心他确实很受用，可他又总觉得，这些并不会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当然不应该去怀疑梁既安的真心，只是他的不安和迟疑日复一日地折磨着自己，身体的残缺和别扭的性格让他始终无法接受关系的变质，他只希望给他们之间留一点余地。


    想得太出神，他都没有注意到梁既安的脚步声，直到他快走到自己面前，沈灵珺才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


    按这个时间来看，梁既安应该没有去公司，他手里拎着一家烘焙店的小礼袋。


    沈灵珺再次感到了一阵恐慌，梁既安对他越好，这种恐慌就越甚。


    梁既安弯下腰，将他半遮住脸的围巾往下扯了一些，沈灵珺这段时间心思太重，哪怕之前每天按时吃饭，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往下瘦，更何况从昨天到现在，他连口水都没喝。


    巴掌大的脸就剩那双眼还有点活气，但是这双从前总喜欢笑意盈盈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却连一点余光都不愿意施舍给他，长睫垂下来，只眼皮上那颗小小的痣在白净的面庞上越发明显。


    “珺珺。”梁既安同他额头贴着额头，轻声道：“你想一个人去哪儿？”


    “吃点东西再去好吗？”


    沈灵珺面对他的妥协无动于衷，“那是昨天的要求，今天过期了。”


    梁既安干脆蹲下/身，手放在他膝盖处仰头看着他道：“所以要一直这样和我生气吗？因为我犯了错，就一直不打算原谅我。”


    一个习惯处于上位者的人，如今的姿态卑微得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沈灵珺嗤笑了一声，“你根本没打算悔改，要我怎么原谅你？”


    “还是说你打算放我走了？”


    梁既安道：“好。”


    沈灵珺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还在预想着梁既安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知道梁既安舍不得他，但也做好了起码熬个两三天的准备，没想到只过了一天……思绪猛地断了一下，他像是刚听到梁既安的回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梁既安笑着道：“珺珺打算去哪儿？彻底离开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或者，之后还会回来吗？”


    梁既安真的答应他的时候，沈灵珺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他脸上的表情其实是空白的，只是顺着梁既安的话，磕磕绊绊地回答道：“会的，我当然会回来，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哥……”


    梁既安像是明白什么，叹息道：“所以还是只要哥哥啊。”


    他握着沈灵珺的手，沈灵珺只感觉自己掌心里多了一个摸起来有些凉的物件，他的全部身心都停留在梁既安的话上，过了一会儿才赫然反应过来手里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柄匕首。


    梁既安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整只手包裹住带着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心脏，比言语先落下来的是沈灵珺惊恐的眼泪，他死死挣扎着想要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又怕不小心伤到梁既安，最终只能握着匕首努力往后扯，一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满眼骇然和惊惶地看着梁既安，他不知道梁既安想干什么。


    “疯子……”沈灵珺呛咳了一声，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左手努力往后撤，右手又拼命地去推梁既安抓着自己的手，最后从秋千上摔下来跪在雪地里，半个身子都在往后退试图拉开那柄匕首和梁既安心口之间的距离，“梁既安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你松手，松手啊！”


    到这种时候了梁既安还只是笑，沈灵珺怀疑他根本没有什么正常人的情绪，生气不像生气愤怒不像愤怒，跟一潭死水一样掉进去什么他就毫无波澜地吞进去什么，“珺珺。”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离开的话，也可以是我，对不对？”


    沈灵珺嘶吼道：“你的腿是白长的吗？要滚就滚啊，凭什么用这种方式离开？凭什么让我来决定你怎么离开？”


    梁既安道：“这样更一劳永逸，不是吗？”


    “我已经提前替你打点好一切事务，这些都与你毫无关系，但是你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珺珺，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梁既安的力气太大了，沈灵珺早有领教，但他之前每一次对自己也都收着力，这次却没有，沈灵珺手腕上被抓出了一圈很明显的指痕，他想松开那柄匕首，但整只手就这样被梁既安完全控制住，手指想动一下都异常困难，眼睁睁看着匕首朝他心脏处靠近。


    “梁既安，你为什么非得这样逼我？”沈灵珺崩溃得几乎语无伦次，他跟梁既安本就力量悬殊，何况是眼下这样的身体情况，“你放我走不好吗？等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我们就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了，到时候我会回来的，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放过我，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梁既安握着他的手松了一瞬。


    沈灵珺立刻就要把匕首扔出去，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梁既安直接握住刀刃的手，“珺珺，你舍得离开，是因为你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梁既安的人，他还相安无事地生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所以你才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但如果我死了呢？你还舍得吗？”


    地面上的积雪很快被血洇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沈灵珺感觉不到裤子被积雪浸湿的冰凉，他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的血一瞬间凉透了，那柄匕首那么锋利，不知道会在梁既安身上留下多深的伤口，而他还是这样不依不饶地抓着匕首逼自己刺向他的心口。


    沈灵珺手足无措，他这下完全僵住了身体，如果匕首再往后撤他甚至害怕会把梁既安掌心割裂开，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梁既安对他的确狠不下心，可是对自己却足够狠心。


    他刚刚还在求梁既安放过他，现在却要梁既安放过自己，沈灵珺满眼是泪，声音颤颤巍巍，“哥，我不走了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你把手松开好不好？你不疼吗……”


    梁既安的手动了一下，沈灵珺却仿佛听到了血肉淋漓的声音，他还想说什么，梁既安却道：“珺珺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沈灵珺还以为他听错了，否则梁既安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仍然执着于此，他不知道梁既安究竟流了多少血，至少面前一整块地已经红透了，他怕得要命，也不敢再撒谎，结结巴巴地道：“喜欢，喜欢的……”


    梁既安又道：“只是对哥哥的喜欢吗？”


    沈灵珺疯了一样的摇头，“不是，不是，哥我求你了，你把手松开好不好？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不，我们直接去医院……”


    匕首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沈灵珺却脱力般再撑不住身子，差点整个摔在地上又强撑着去摸手机打急救电话。


    梁既安却将他一把抱进怀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而只顾得上享受这当下的温存，沈灵珺呆愣愣地也不知道挣扎，反应过来之后想要挣扎竟然又被梁既安一手稳稳给勒住了腰，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宝宝，你看，你还是太心软了。”


    是，他太心软了，所以才会被梁既安威胁，可是没有办法，他总有自己最在意的东西。


    梁既安以死相逼，他难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沈灵珺闭着眼，一口狠狠咬在梁既安颈侧，他恨又恨得无能为力，只是怄气，险些将梁既安颈项上那块肉生生撕咬下来，可是和血一起滚落下来的还有他的泪，沈灵珺泣不成声，还记着他手上的伤，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之后电话还没拨出去，梁既安摁着他后颈又亲了上去。


    满嘴的血腥气。


    沈灵珺怒不可遏，他简直要被梁既安气疯了，抬手就是一巴掌，仅剩的力气也全消耗在这上面，梁既安被打得眼镜歪在脸上，却半点不显落魄，反而气定神闲地看着沈灵珺，很满意似的抬手摸了摸脖颈处的伤口。


    沈灵珺顾不上跟他计较，手机扔在雪地上开着免提跟医生打电话，一边扯着围巾给梁既安手上的伤口紧急止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梁既安，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当初跟着他回梁家的时候，怎么会想过这样一个人，竟然会用死来求他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