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金生案

    “咳咳,哪有的事情。”沐钰儿企图解释。


    唐不言不再多说,学着沐钰儿的模样,掰着馍馍放到汤羹里。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灰衣服小个子男人快步经过两人边上,突然半个身子擦在唐不言肩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脚拐了一下。”那人连忙按着桌子起身,一双绿豆眼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的脸,露出惶恐之色。


    唐不言扶着案桌坐稳,侧首,淡淡说道:“不碍事。”


    灰衣男子瞳孔微缩,立刻跳了起来,手掌一抹裤腿,准备离开。


    “阁下可以把某的钱袋还某吗。”唐不言咳嗽一声,无奈说道,“某的钱袋并无东西,只是家中小仆觉得好看,这才给某挂上的。”


    灰衣男子脚步一顿,下意识眼珠一瞟。


    “或者麻烦司直与他说一下。”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嘴角露出浅笑来。


    气氛逐渐尴尬。


    沐钰儿咳嗽一声,严肃说道:“你这人怎么偷东西?”


    三只手立马把抓在手心的荷包递了回去,讪讪说道:“顺手,真的就是顺手。”


    唐不言并不接手,继续认认真真地把白馍掰碎,让羊羹冒出一个小雪山似的尖尖。


    沐钰儿有些爪麻,对着三手李使了个眼色。


    “这便走了吗。”唐不言把整个白馍掰了个干净,这才故作不解的抬头问道,“今日司直可要一直带着某,等会还要去看供词,估摸没时间再见这位兄台了。”


    这声音不轻不重,甚至颇为温和,却莫名让三手李觉得有些慌张。


    沐钰儿眉心一蹙,随后立刻松开,伸手敲了敲桌沿,挑眉反问:“别驾怎么发现的。”


    唐不言笑,自袖间掏出一条精致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北阙自成立起便是陛下对民间的管辖,南市鱼龙混杂视为重中之重,今日司直一入南市,街上所有的偷摸拐骗之人皆避着我们走。”


    唐不言想起那一瞬间南市古怪的气氛,多夸了一句:“司直当真好手段。”


    沐钰儿一点也听不出夸奖的意思,只好敷衍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还有,买糖葫芦的小贩,面容漆黑的小乞儿同样认识您,这么看来,司直在南市应该如雷贯耳,而这位……”


    唐不言话锋一转,去看垂头拉耳站在桌边的人:“见了你却不跑,反而主动撞上来,难道不奇怪吗?”


    沐钰儿没想到,唐不言长了一双利眼,一路上话没说几句,却看得格外清楚。


    “我听说你们这一行都有特有的称号,你叫三只手?”唐不言饶有兴致地问着灰衣男子。


    三手李也不知为何激动起来,立马挺了挺胸膛:“诨名三手李,这位贵人真是厉害。”


    沐钰儿冷眼看着被人卖了还在数钱的人。


    “司直叫你来做什么?”唐不言温温和和地问道。


    “看……”三手李到嘴边的话咕噜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着沐钰儿,猝不及防看到她似笑非笑的嘴角,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两腿发颤。


    “某以为司直刚才排除了某的嫌疑。”唐不言和和气气说着,气度非凡,容貌俊美,这番温言细语落在三手李眼中,简直称得上佛光普照。


    “动手杀人的嫌疑是排除了。”沐钰儿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完全不达眼睛,“只是别驾每次说话都遮遮掩掩,实在不配合查案。”


    “哪里遮掩?”唐不言反问。


    “所有。”沐钰儿叹气,“实在太多了,光是别驾明知梁坚为何与您吵架,却遮掩不说,我就觉得为难,而且别驾手下那位昆仑奴手上有伤,顶衬之死,手心必定会被木头划伤,这般巧实在是令某不得不想躲。”


    “那是半月前,奴儿为某受的伤。”唐不言无奈说道。


    “可有凭证?”


    “随行回洛阳的仆人都可作证。”


    沐钰儿嘴角微微一挑:“按律法,老幼笃疾之人与同居相隐之人不予采纳,仆从家人的证词不当信。”


    “那司直打算如何?”唐不言咳嗽一声,反问道。


    沐钰儿轻声说道:“我只相信证据。”


    “那兄台今日是为何而来。”唐不言侧首去看三手李。


    “说,说嘛?”三手李支支吾吾起来,眼睛瞧着沐钰儿,脚步却不由自主的靠近唐不言。


    沐钰儿蹙眉,身形一动,桌子上的长刀不经意扫过三手李的腰。


    “站好。”


    一声冰冷的呵斥,三手李立刻僵在原地,一张瘦黄长脸煞白煞白。


    唐不言捏着帕子的手微动:“司直,积威甚重啊。”


    沐钰儿掀了掀眼皮,淡淡说道:“奉法为重,法到严时自生清。”


    “堵管决长堤,自来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唐不言把手中的羊羹推到三手李手边,“脚有泥泞,袖无油脂,神色匆匆,想来还不曾吃饭。”


    三手李大惊,忍不住看他,可一触及他冷冽咧的眉眼,又吓得臊眉耷眼地低下头来。


    “当日两人中可有他?”沐钰儿一反刚才的笑脸盈盈,冷冷问道。


    三手李连连点头。


    沐钰儿敲了敲桌沿:“把当时的事情仔细说说,何时何地如何争吵。”


    三手李也不敢耍奸,忙不迭说道:“小人真的只是躲在树后看了一眼,而且当时这位郎君一看就不好惹,小人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位身上。”


    “就二月尾巴尖的那天,二十八日,小人在南市闲逛,走到南市和临阛坊交接的运渠附近,就看到……”他悄咪咪扫了唐不言一眼,声音越发轻。


    “一个穿着云锦的郎君和这位郎君在吵架,不不,是撒泼,这位郎君当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三手李下意识给人解释着,“那人凶得很。”


    “他们说了什么。”沐钰儿并未看向三手李,只是盯着唐不言看。


    三手李蹙眉想了想:“离得有些远,那人说着说着还冒出扬州话,但隐约听到什么卡着他学籍,国子监,考上状元什么,还要这位郎君等着看,要去哪里揭发他。”


    “揭发?”沐钰儿挑眉反问道。


    唐不言正在用帕子仔细擦着手,闻言,抬眸,慢条斯理说道:“说起刑事办案素来讲究口供一致,不妨先让我说,让这位兄台补充,也好让司直做出更好的判断。”


    沐钰儿手指抚摸着刀柄上的玄武花纹,露出一颗虎牙:“若是别驾之前配合,哪里用得上我用这种手段。”


    唐不言收了帕子,颔首说道:“此事和本案并无关联,司直太寻根到底了。”


    “有没有关联,是卑职说的算。”


    “如此,是某对司直怠慢了。”


    两人说话轻声细语,甚至连着语气都不曾加快,可偏听的人一根弦紧绷,连着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梁坚在扬州是有些名气,某虽为扬州别驾,但扬州政务繁多,春闱虽是大事,对某而言且是众多事务之一。”


    沐钰儿点头,表示理解。


    唐不言继续说道:“是以当年名单上报,某只做决定,并不参与选拔,后来他进入国子监求学,也非某的推举。”


    “国子监求学,说是半年就退学了。”沐钰儿琢磨出一点滋味来,“你知道是为什么退学。”


    “自姜氏执掌国子监,学风不复从前……”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小声说道,“这事别说。”


    唐不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随后移开视线,盯着一处街上柳条,直接给出答案:“出身贫贱,招人排挤。”


    “原来如此。”沐钰儿摸摸下巴,“不过这事,与你撒泼有何关系。”


    “大概是,他觉得此事幕后黑手是某,此番考上状元后自然是来炫耀一番。”


    沐钰儿愣了一会儿,随后笑起来:“好大一口锅。”


    唐不言颔首,喜怒不辨地说道:“确实。”


    “他为何如此觉得?”沐钰儿察觉出不对劲。


    唐不言扭头看她,苍白的唇微动,带出一丝古怪:“因为某曾把他的名额划了。”


    沐钰儿大惊。


    “只是不知为何,他最后还是来了洛阳,甚至进了国子监。”他眉心微蹙。


    沐钰儿扭头去看三手张,却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敲了敲桌子。


    三手张吓得跳了起来,眼睛警觉地转了转,立马看到两双各有异色的眼睛,顿时吓得磕巴起来。


    “咋,咋啦。”


    沐钰儿不耐烦地敲了敲刀柄。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位郎君说的很详细,大概就是这两件事情。”他连连点头。


    “有没有提起过其他人的名字?”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问道,“比如程行忠?”


    三手李仔细想了想:“没有,全程都是另外一位在骂人,这位郎君一句话都没说,那人不过就说了这两件事情。”


    “这就是你说的只听了一个大概。”沐钰儿似笑非笑说道。


    三手李心虚,开始装死。


    “这几日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沐钰儿冷冷说道。


    三手张忙不迭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满当当的羊羹。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今日辛苦小兄弟跑一趟了,端走吧。”唐不言轻咳一声,温和说道。


    三手张眼睛微亮,嘴里不要钱的冒出好话。


    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冷不丁问道:“昨日他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


    唐不言点头:“某原打算细问,但他还不及回答就被程行忠拉走了。”


    沐钰儿手指点着刀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睨着对面之人。


    唐不言气定神闲,任由她打量。


    “不如我让老板再上一碗羊羹来。”沐钰儿突然灿烂地笑着,“瞧您都没吃多少,可不能饿着您。”


    唐不言冷眼看着她大献殷勤。


    沐钰儿热情地给人到一盏茶:“去年冬岁采的落梅茶,清炒过,又用青梅腌制了一个冬季,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大家都无心吃饭,不如去验看第二具尸体。”唐不言抿了一口热茶,挑明说道。


    沐钰儿手中的汤勺一顿。


    “也好早日洗清某的嫌疑。”唐不言端着茶盏,慢条斯理说道,“为难司直今日大马路边上吃饭了。”


    沐钰儿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微醺的春日光亮下就像一只耀虎扬威的猫儿。


    “不为难,倒是别驾一口热汤也没喝到,才是委屈。”她送了满满一勺到嘴里,“真的很好吃,现在不吃,今天就没时间……”


    唐不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后侧首去看大街。


    沐钰儿也跟着好奇地看过去,只看到路的尽头,一辆豪华精致,富贵逼人的马车正顺着人群挤了过来。


    车厢裹着纯色的深蓝色绸缎,车壁上绣着一支凌然绽放的梅花。


    赫然是唐家的马车。


    “郎君。”马车刚停下,瑾微就跳了下来,着急地打量着面前之人,见人好好站着才松了一口气,“您早膳还未用,切莫因为公事饿坏了身子。”


    “仆特地选了几样小菜来。”


    话音刚落,驾车的粗壮汉子就左右拎着有五层的食盒,轻轻松松放到桌子上,随后有一年轻小仆亲自上前擦桌,顺手把沐钰儿的杂拉碗规矩地端回灶台。


    与此同时,车夫立起小座屏,挡住了周围百姓的视线。


    另有一小仆立亲自把食盒打开,一叠叠明显不是凡品的佳肴被端出。


    菜肴盛在瓷白色的碗盏上,玲珑精致,不似凡物。


    “郎君早上口淡,厨房特备下梅粥,用的是去年冬季的初雪和第一茬梅花,很是鲜甜。”瓷白小碗盛着浓稠白粥,上面浮有一层形状完好的梅花。


    “这是雪霞羹,用的是水芙蓉和豆腐同煮,只加了一点胡椒,作为提鲜,稍有重口。”这一碗,红白交错,好似雪后晴天冒出的那一轮红霞。


    “这是玉三脆,取嫩笋、小蕈和枸杞头放入盐汤焯熟,用香熟油、酱油和醋搅拌均匀,爽口新鲜。”一碟摆盘如未开花苞的玉色菜肴如雨后初晴般湿漉。


    随着小仆的温言细语,原本小小的桌子已经摆满了一桌,十碟菜肴按着咸淡、侬薄、干汤的顺序整整齐齐码了起来。


    “郎君擦手。”最后小仆拿出折叠整齐,还带着热气的帕子递了过去。


    端坐在案桌前的唐不言接过帕子擦手,随后不经意抬眸,看着呆立在一侧的沐钰儿,春山如笑,“司直可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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