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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商贩正在准备支起摊子,从窗外透进来丝丝雾气,是夏日难得的清凉。


    马车驶出城门时, 玉黎清正阖目思索。


    他们家和周家是扬州最大的两个布商,先前两家贩布的种类都差不多,互相之间竞争颇为激烈。


    五年前周家胜了玉家成了皇商, 便减少了物美价廉的棉布供应, 将纺织重心放在了高价高利润的绫罗绸缎上,因周家有着皇商的身份, 高价的布匹反而卖得更好。


    周家抛弃了大部分的棉布纺织,玉家便将棉布作为纺织重心, 在高价布匹上比不过周家的影响力, 便渐渐不再重视。


    昨天她去的织坊, 十年前专门纺织绸缎,出过一匹一金的高价丝绸。女工们的技艺不容小觑, 她不重视, 定然会有旁家的人想要。


    五年前,玉黎清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总认为万事有父亲,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若不是死过一次, 她也不会这样执着于接管家业。


    先前做准备的一个月, 玉黎清能看出来父亲在贩布生意上的计划, 避开周家锋芒,不与周家相争,稳中求胜。


    至于玉晟, 她没有看到他考虑过任何有关继续家族生意的计划, 不过是她父亲说什么, 玉晟便去做什么,顺便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做点小手脚。


    她与堂兄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母亲去世后,父亲与大伯之间又重新来往,可大伯总在话里讥讽她是个女子,父亲后继无人,玉黎清虽然年纪小,却听得懂好赖话,便对大伯没什么好感,连带着也不亲近堂兄。


    说起来……很久没见到大伯了。


    越想事越多,心烦意乱时,手边触到柔软的长发,便捏了一缕在手上轻轻的顺,将发丝从头捋到尾,乱成一团的心思也被捋成了一条线。


    她的目的很简单,执掌家业,奉养父亲。玉晟也好,江昭元也好,都只是过客而已。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车厢颠簸轻微,玉黎清睁开眼睛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外头天已经亮了,升起的阳光照在外头,马车里头也亮堂了许多。


    她撩开窗帘看外头仍是宽敞的主路,路旁树木稀少,宽阔的平原远处依稀能看到田地与房屋。


    亮白色的日光在平原上落下一排排树影,排着队从马车窗前跳过。


    玉黎清抚着怀中少年的头发,落下窗帘,轻声问他:“你睡好了吗?”


    早在玉黎清撩开窗帘的时候,江昭元便悠悠转醒了,他第一回 在别人怀里睡着,醒来时有些错愕,鼻尖萦绕着幽幽的香气,像是女儿家沐浴时身上沾染的花香。


    靠的好近,连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封闭的马车里,感受不到别人的视线,耳中听到的是她的呼吸声,眼中所见是她白皙柔嫩的脖颈,他脑袋空空,意外的心静。


    他藏着很多心事没有让任何人知晓,和清清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忘却那些,专注当下,尽情的享受被她拥抱的幸福。


    前世追名逐利,得到的快//感短暂而寡淡,如今靠在他怀里,从心脏中流出的温度甜蜜又绵长,流到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玉黎清柔声道:“既然醒了,就下来坐吧。”


    “不要。”江昭元撒娇似的往她脖颈上贴了又贴,亲昵道,“又没有别人看见,就这么抱着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玉黎清感觉江昭元越来越黏人了,坐在人怀里撒娇,脸都不红一下,果然异于常人。


    在行驶的马车里最忌讳打闹,玉黎清没打算用强硬的态度迫使他下来,退而求其次道:“那你稍微挪一下好吗,我腿有点麻。”


    “好。”江昭元乖乖应答,挪了一下身子。


    原本没动的时候并未察觉有何不同,稍微起来一下又坐回去,少女并拢的双腿上软乎乎的肉感让他觉得自己跌进了天鹅绒里,轻轻软软,还带着蛊人的温度。


    他被她虚搂在怀里,坐在她身上,就好像……成了她的人似的。


    清清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昭元不知道相爱的人会为对方做什么,只遵循着心里的感觉去亲近他的未婚妻。


    记忆里,他的爹娘很少见面,向来只是母亲单方面的讨好求宠,那张笑脸又僵又虚伪,看得他直犯恶心。那些高门显贵,恩爱的夫妻,在没人的地方却是挑明利益,划清界限,只是互相利用。


    因为精神上天生的残缺,江昭元甚至不知道他对玉黎清产生的感觉是否能称□□情。但他却能肯定,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像他们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仿佛要融为一体。


    是不是可以,再靠近一点。


    他微微抬头,直视着玉黎清的侧颜,轻轻凑过去……


    “这是什么?”玉黎清突然的疑问打断了少年意图不轨的心思。


    她只是随手一放,便碰到少年腰间两团软软的,还带着温度的东西。


    江昭元应声,把手伸进衣服里,掏出两颗掌心大的用油纸包着的圆球,在她面前打开一颗,顿时米香味萦绕在鼻尖。


    少年浅浅笑着,“是蜜桃团子,昨晚买回来想给你,可你急匆匆去了碧桐院,没有理我,我只能把团子放在厨房温着,出门的时候便带上了。”


    听罢,玉黎清心生愧疚,昨天在诗园分开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去忙织坊的事,没想到江昭元还记得她说的话。


    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昨天有急事要和父亲商量。”


    “要出城去收购蚕丝?”江昭元自然接话。


    玉黎清点点头,“你应该也听我父亲说了吧,织坊里有很多麻烦事,我得一件一件解决。”


    虽然父亲答应了让她打理织坊,但玉黎清明显能看出来父亲对她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只当她是小打小闹,没指望她做出什么名堂来。


    先前与月月说过自己的打算,月月也觉得她这一番折腾是白费心思。


    玉黎清叹气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去做这些事是自讨没趣,反正长大了就要嫁人,为家里做再多都是自作多情。”


    “不是的。”少年的声音轻的像被微风吹落的树叶,缓缓落在她耳中。“我有点羡慕你。”


    “你羡慕我?”玉黎清难免惊讶。


    江昭元温柔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清清活得很自在,哪怕伯父并不理解,你也会去做你想做的事。事出随心,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这是在夸她?


    原来江昭元这么温柔……


    玉黎清微微撇开视线,脸颊微红,“你不觉得我做这些事是任性?”


    “怎会是任性,你打理家业不但能帮伯父减轻负担,也能增加阅历,再有……”少年顿了一下,搭在她脖颈上的手有意无意的蹭在她颈子上,“以后我们成了亲,你管家也能轻松些。”


    江昭元畅想着二人的未来,却没发觉少女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玉黎清在心里委屈道:她做这些事是为了玉家,为了父亲和她自己,才不是为了嫁给江昭元。


    虽然江昭元很好,但他对她的温柔都只是因为那张婚约而已。


    玉黎清静了静心,回想自己方才因为他几句话就脸红,实在是太天真了。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伸手递过来一个团子,微笑问:“吃吗?”


    玉黎清接过来,“谢谢。”


    打开还带着少年体温的油纸包,对着粉白色的团子一口咬下去,厚厚的糯米团里裹着一层粉嫩的蜜桃酱夹心,酸酸甜甜,口感细腻。


    真好吃。


    吃到好吃的,玉黎清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悦,把团子吃得干干净净,唇齿间还留着蜜桃的香气。


    少年静静等着,等她吃掉一个,又把自己手里另一个也递给她。


    玉黎清问他:“你不吃吗?”


    “我昨天吃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清清想吃,我才去买来的。”


    他既这么说了,玉黎清也就不再推辞,早上走得匆忙,早饭都没吃几口,又坐了好一会儿马车,现在正饿呢。


    接过来另一颗,三两口就吃掉了。


    刚吃完,便听少年笑着问:“你吃了我的团子,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玉黎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昭元小声说:“昨日我说想让你待在我身边,只想着我一个人,你说只要我给你买了蜜桃团子,你就答应我。”


    听到这里,玉黎清才想起昨日在诗园时同他嬉闹时说的玩笑话。


    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玉黎清惊叹于江昭元的好记性,反驳道:“我说的是考虑考虑,若是有团子吃,才答复你。”


    “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少年满怀期待,往她肩上一靠。


    玉黎清小脸一嘟,从心道:“若是适龄男子,我心里的确只想着你一个人。”


    怎么能不想他。


    天天都能看到,被黏住就走不掉了,有时惊叹于他的文采斐然,更多的时候……视线落在他脸上,便控制不住的想多看一会儿。


    这会儿却不敢多看,他已经贴的那么近,若是她看得仔细,不小心被美色所诱,只怕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听到她的回答,江昭元心中雀跃,抿嘴微笑,再不多说什么。


    他就想这么静静的和她待在一起。


    真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


    可惜现实总要给人浇一盆凉水。


    马车里少年少女正温存着,外头的马车夫扯着粗犷的嗓子高喊道:“小姐,再往前走三里地就到曲水庄了。”


    玉黎清清了清嗓子,回他:“好。”


    光顾着和江昭元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她撩开窗帘看向外头,马车正行驶在林间小路上,四周的景色与方才大不相同。


    只有两辆马车那么宽的路边生着不少野草,野草之外是茂盛的树林,头顶日头渐高,林中一片阴翳,偶见几缕阳光穿过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呼吸一口都能嗅到树叶的清香。


    不过多时,马车驶进庄子里。


    车夫放慢了行马的速度,问道:“小姐,咱们去哪儿落脚?”


    玉黎清说:“找个人问问秦山家在哪儿,咱们去他家落脚。”


    正是上午,农户们刚从田里回来,经由农户指路,一行人找到了秦家,马车停在门外,家丁上前去叫门。


    方毅等在马车外,扶江昭元下来。


    江昭元在地上站稳,伸出胳膊要扶玉黎清,玉黎清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了他手臂上,“多谢。”


    “是我该谢清清。”少年笑的腼腆,是在为她抱了他一路而道谢。


    玉黎清把头一撇,也高冷了一回,不答他。


    方毅和若若就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两位主子在打什么暗语,对视一眼,同病相怜。


    站在秦家的院墙外,能明显看出秦家不是普通的农家小院,砌墙的砖都规整许多,门前三级台阶,还有门挡,看上去是庄里的富户。


    不多时,有人来应门。


    里头的小童打开门,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站在外头,吓了一跳,“不知几位大哥有何事到访?”


    家丁说道:“我家小姐来访,让你家主人出来接见。”


    小童朝着外头看了一眼,瞧见站在家丁身后身着粉衣的少女,肤白玉润,纤指生花,翩翩如天仙下凡,他差点没看直了眼睛。


    结巴道:“请,请诸位稍等一会儿,我去,去请老爷过来。”


    门从里面被关上,再打开时,里头匆匆走来了好几个人,走在前头的五旬老者便是这家的主人,秦山。


    他走出门来,对着左右的家丁行礼,径直走向玉黎清,恭敬道:“见过小姐,不知小姐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玉黎清将他扶起,微笑道:“管事不必客气,是我唐突前来,要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老朽本就是为玉家办事,吃着玉家的月钱,接待小姐是应该的。”秦山站起身来,头始终低着。


    玉家名下有近百亩良田,当时分家时,布庄的产业分给了玉天磊,剩下田产还有几只货船都给了长子玉富。


    这位秦管事在玉家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便帮玉家做事,现在一面帮玉富管理佃户,一面帮玉天磊收购蚕丝,两家都很信任他。他也因此赚了不少银子,在村里盖起了不小的庭院。


    “外头热,小姐快请进来,咱们有事里边说。”秦山弓下腰请人进去。


    “好。”玉黎清点头回礼。


    这位秦管事比她父亲的年纪都大,曾在爷爷手下办事,为玉家劳心劳力三十多年,玉黎清也曾听母亲夸奖秦山为人忠厚,因此对他多生敬重。


    一行人走进门来,秦山吩咐小童,“小毛,找人去把马车放好,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喂,天那么热,记得给马添点水。”


    “哎!”小童应了吩咐,一路小跑着去外头,扎在头顶的朝天辫一晃一晃,格外喜人。


    庭院里宽敞整洁,左右种了两棵老大的石榴树,枝头开着橙红色的花,正厅门口还摆着两盆兰花,虽然不太衬景,但能看出来养的很好,枝叶张牙舞爪,生的很有活力。


    秦山引着玉黎清往正厅走,余光瞄着跟在后头的一行人,有家丁、丫鬟,还有一个生的貌美精致的少年,看着身份不一般。


    他小声在玉黎清耳边问:“小姐,不知那位是?”


    玉黎清转头看了一眼,短暂思索后回他:“那是池家哥哥的同窗,夏日燥热,他读书读的乏闷,便同我一起来这山林间散散心。”


    这理由应当比未婚夫缠着她出来游山玩水要正当的多,合理的多。


    再怎么说江昭元也是侯府的公子,若是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被山间草寇听闻,将他绑架了去,可就麻烦了。


    而且她只是从另一个方面阐述事实,不算说谎。


    秦山看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不过十五六岁,并没有多想。


    为玉家办事的谁不知道玉黎清的性子,无拘无束又爱闹腾,被玉天磊宠的厉害,却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反而很亲近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她都能跟人搭上话。


    出来一趟还愿意带朋友的同窗来散心,小姐果然心善。


    “原来如此。”秦山点点头。


    玉黎清顺口问:“秦管事,我们可能要在此叨扰几日,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秦山热切道:“方便方便,我修这院子就是为了看着舒心,其实家里没多少人住,小姐来了,老朽家里也难得热闹一回。”


    说着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青年,“钰儿,带几个人去东院收拾几间房出来供小姐休息。”


    “是,我这就去。”青年应声下去。


    那浑厚的声音引得玉黎清的注意,不自觉看向青年离去的背影,觉得他穿着不像仆人,问:“那位是?”


    秦山笑答:“他是老朽的小儿子,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婚搬出去了,只有他还没着落,就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


    “上了年岁,有儿女在身边陪着也是福气。”玉黎清微笑着,“我看他有福相,定是个踏实肯干又有孝心的人。”


    “哈哈哈。”秦山听得喜笑颜开,“他脸皮薄,只怕让他听见小姐的夸奖,要羞得不敢见人了。”


    爽朗的笑声听在耳朵里格外舒心,玉黎清看着秦山,就想着若是父亲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的体魄和心气,才是她的福气。


    走上前厅坐下,看厅上又小又暗,倒是很合主人古朴的气质,坐在这里仿佛不是谈正事,像来了长辈家里做客。


    一位老妇人端了泡好的茶从后堂走进来。


    秦山介绍道:“这是拙荆,孟氏。”


    孟氏走到玉黎清身边为她倒茶,轻声道:“小姐请用茶。”


    玉黎清点了下头,“麻烦您了。”


    孟氏对她微微一笑,又去给江昭元倒茶,瞥见少年惊艳的容貌,孟氏眼睛一亮,可江昭元却不像玉黎清那样平易近人,冷冷的连个正眼都不给人瞧。


    孟氏忧心皱眉,还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周到,惹了公子不高兴,紧张之下,茶壶一抖,洒出几滴水来溅湿了少年的衣裳。


    “啊!”孟氏惊惧万分。


    江昭元坐在原地,紧咬着牙关,眼神都凶狠了几分。


    一旁的玉黎清赶忙起身,同孟氏道:“您别见怪,他就是不太爱说话。”


    “是老身的错,我去拿抹布来。”孟氏的手颤颤巍巍的,看着吓得不行。


    “不必了,我这儿有。”玉黎清从袖子里拿出帕丝帕来,俯身擦掉少年身上的水渍,疯狂给他使眼色。


    江昭元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无碍。”


    “老身失礼了。”孟氏微微点头,转身下去,许是年纪大了,走的有些慢。


    秦山走过去扶她,轻声安抚道:“没事儿,这边有我呢,辛苦你来这一趟,安心回去等我。”


    一边说着,哄孩子似的抚摸孟氏的头发,把人送进了后堂。


    玉黎清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心生羡慕。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这样一幅画卷吧。


    待秦山重新坐回来,玉黎清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您夫人泡的茶真香。”


    秦山自责着低下头,“小姐过奖了,她年纪大了没得消遣,便做做这些小事,没想到冲撞了公子,实在不该。”


    玉黎清转头看向江昭元,这个时候该轮到他说话了。


    江昭元不爱说话。


    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不认识的人说话,看上去年老体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粗手笨脚的,把他的衣裳都弄脏了。


    放在平日里,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若不是因为清清也在,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久久等不到江昭元应声,趁着秦山还没抬起头来,玉黎清赶忙给他使眼色。


    快说没关系,不然我不理你了。


    江昭元莫名委屈,明明是那老妇冲撞了他,他都已经说了“无碍”,为什么还要再安抚一遍。


    清清为什么不替他说话?


    心中有怨气,却不得不为玉黎清的眼神屈服,开口道:“一点小事,不必介怀。”


    听到这话,秦山才松了口气。


    玉黎清也松了口气。


    秦山主动问:“不知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玉黎清开口道:“秦管事,您应该知道,我们玉家织坊所用的棉麻蚕丝都有专人大批量采购。”


    “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我就是专门负责采购蚕丝的,现在虽然还办这活儿,但也渐渐力不从心了。”秦山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只感岁月不饶人。


    玉黎清接话道:“我知道您很难办,周家抬高了收购价,我父亲又不愿与他们争,您夹在两头,的确为难。”


    “小姐……”秦山抬起头来看她,心里的难处仿佛都被她看透。


    “周家不可能永远都是皇商,若他们有一天也要做棉布生意,肯定会与我们家有竞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重新把绸缎织造盘活,先从老虎嘴里抢下一星半点来。”


    玉黎清的打算并没有同父亲说,但她知道自己单打独斗不成气候,必须要有办事得力的人愿意帮她。


    秦山听了她的打算,心生敬佩,“没想到小姐竟如此雄心,不知老朽能为您做什么?”


    “我想了解今年蚕丝买卖的情况,这庄子里应该有不少养蚕人,劳烦您将他们的门户告诉我,我去问问。”


    “好,我这就去准备。”秦山扶着椅子站起来,有些吃力。


    “不用您亲自去。”玉黎清起身制止,“您年纪大了不方便久站,只把门户告诉我,我带人过去就好。”


    秦山犹豫了一会,“小姐一个生人去问,只怕她们不敢说实话。这么着吧,一会儿我让钰儿陪小姐去,也好有个照应。”


    玉黎清想了想,答应了下来,“还是您想的周到。”


    说完,秦山便出去寻秦钰。


    玉黎清喝完了茶水,看向江昭元,想问问方才的事,却被他抢先开口,“你和秦钰出去,那我呢?”


    少年说着,转头看向她,眼中尽是委屈。


    “方才秦管事说什么,你也听到了,我和他出去又不是玩,是要去办正事。”玉黎清伸手过去按在他手背上。


    轻声哄他:“外头天热,等晚上回来凉快了,我带你上房顶看星星好不好?”


    “上房顶?”江昭元来了兴趣。


    长这么大,他还没上过房顶,也没和人一起看过星星。


    玉黎清笑盈盈的看着他,“对啊,我看到他们家的院墙和屋檐挨的很近,多几个人扶着就能爬上去。”


    想到和清清单独坐在房顶上,肩靠着肩,手拉着手,江昭元止不住的心动。


    “那,那好吧。”


    安抚好江昭元,玉黎清起身走出去,秦山正领着秦钰从东旁的院门边过来,二人初见,互相打了照面,一起出门。


    为了不显得仗势压人,玉黎清只额外带了若若,三人一同前去。


    话最多的玉黎清走了,院子里又冷清下来。


    方才见识到江昭元古怪的脾气,秦山不敢轻易接近,也叮嘱了下人要小心伺候。


    江昭元坐在厅上喝完了一杯茶,转头瞧见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孩童小心翼翼的从门边探进头来。


    被他发现后,小毛紧张地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公子,房间收拾好了,您要不要过去午睡一会?”


    左右没什么消遣,去躺会儿也好。


    江昭元站起身来,“带路吧。”


    走出房门,方毅正候在门边,跟着一同前去下榻的房间。


    进了东院,推开主屋的门走进去,里头摆设简单朴素,连消暑的冰块都没有,难免闷热。


    江昭元左看右看都没什么好喜欢的,往床上一躺,支走了小毛。


    他闭着眼睛,问:“安排人跟过去了吗?”


    站在一旁的方毅答:“安排了两个,还有三个在秦家内外候着,定能周全公子与小姐的安危。”


    “嗯……”江昭元轻应了一声。


    之后他小睡了一个时辰,醒了之后又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可直到用过晚饭,天都黑了,依旧不见玉黎清回来。


    她在做正事,他不能去打扰。


    江昭元乖乖的坐在院子里,只等着玉黎清来找他,和他一起爬房顶,看星星。


    他仰头看星空,从没觉得在黑夜里闪动的光点竟然如此动人,就像清清在他沉闷漆黑的心脏上点了一个又一个明晃晃的洞,便有光照了进来——


    好想她啊。


    怎么还不回来?


    如果清清走进这院子,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一定会很开心吧。会不会开心到跑过来抱住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顶的星星被云彩遮蔽,夜里落了潮气,沾湿了他的衣裳。


    江昭元耐不住寂寞,进出院子好几趟,始终没在院里找到玉黎清的身影。


    怎么还没回来,是把他忘了吗。


    方毅走进院中时,便见少年独坐石桌旁,神色黯然,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开口问:“清清回来了吗?”


    方毅小心答:“小姐刚回来,正在西院同秦钰说话。”


    江昭元眼神骤冷,紧咬着牙,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秦钰,他算个什么东西?


    清清都忙完正事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和那小子说话?为什么不过来找他?说好一起看星星,现在连星星都没有了。


    清清在骗他?


    不对,清清不会骗他的,一定是那个秦钰耍手段才把她留下。


    可是如果清清心里有他,怎么会受旁人的诱//惑,甚至都没让丫鬟过来跟他说一声。难道真如玉晟所言——清清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江昭元心慌了。


    仿佛天塌地陷般,充斥在心脏中的淤泥翻滚着,压的他要喘不过气来。


    他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来到这里,如果清清不喜欢他,那他重生一世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他注定要孤独终老,让他再活一次只是为了提醒他,他多么肮脏而卑微,他这一生有多么不值得。


    少年的表情渐渐狰狞,方毅紧张道:“公子,公子?您衣裳都湿了,小的去找人抬点热水来给您沐浴吧。”


    江昭元看向自己,脚下踩着的黑暗仿佛在涌动,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身体,好脏,好脏。


    “去打水来,我要沐浴。”声音颤抖着。


    “是。”方毅领了吩咐要走。


    “等等。”江昭元在身后喊住他。


    方毅回身,眼神惊恐,生怕江昭元一个不高兴便了结了他的性命,小心问:“公子还有别的事?”


    江昭元低着头,眉眼藏进额发落下的阴影中,重声道:“你去告诉清清,我有事要跟她说,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


    “现在吗,您不是正要沐浴……?”


    江昭元瞪了他一眼,“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


    ps:小江本来就不是好人,从来就没有过尊老爱幼的品德(后期会慢慢学),人还有点疯,求轻喷


    预告一下,下章有小美人出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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