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依稀记得, 自己曾经读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说有些人长相乍眼一看相似,并非因为他们五官相似, 而是五官分布和轮廓相似。
程泽禹和闻渡的五官分布就很像。
两人都是疏离的,只不过程泽禹的疏离是柔和的, 而闻渡则是凌厉的。相比之下,闻渡的五官也更加精致, 气质是程泽禹无法达到的贵气。
但是谈溪在那一瞬间,还是从闻渡的脸上看到了程泽禹的影子。
不过, 就是一瞬间而已。
当工作人员喊了“结束”后, 闻渡脸上略微温柔的神色消失了,恢复了他原本冷漠的模样。
谈溪眨眨眼, 眼眶微热, 旁边嘈杂的声音在离她远去。
拍摄结束, 他们换下衣服, 各自回了家。
闻渡放学去跟周野打球, 因此反而是坐地铁回家的谈溪先到了家。她回家写作业,做完一份数学卷子后,帮叶琳出门扔垃圾。
往回走的时候, 陈司机正好载着闻渡回来。
谈溪站在别墅门口,没有动。
车缓缓停下,闻渡下来,陈司机将车开往车库。
闻渡对谈溪熟视无睹,准备推开院外铁门径直朝大门前走去。
“哎!”谈溪喊他。
闻渡停下,却没有回头, “有事?”
谈溪走到他面前, 歪着脑袋问他, “你还生气呢?”
闻渡冷笑,“你怎么看出来我在生气的?”
“那你干嘛不理我?”
“我以前理你吗?”
“好吧。”谈溪耸耸肩,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身后沉默三秒,然后开口,“你出来就是问这个?”
谈溪扭头看着闻渡,“啊,是啊。”
她接着说:“不过我估计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不烦你。”
闻渡冷淡地问她,“你学习时也是这么浅尝辄止?”
谈溪正打算说话,远处却传来两声嚎叫。
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家养的狗。
她下意识捂住耳朵,朝闻渡那边躲了躲,双目警惕,“什么东西啊?”
接着又是两声。
嚎叫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对面的草丛中似乎发出莎莎声。
谈溪也不管身边是谁,抬起手就牢牢抓住闻渡的胳膊,皱着眉头说:“这里不会有狼吧?”
别墅区有一大片绿化区,种植着各种树木,几乎称得上是一片森林了。
但有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闻渡低头看着谈溪,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让这人夺去了第一名,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莫大侮辱。
他没说话,等那叫声又响了几次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是野狗。”
谈溪不由得一抖,野狗她也怕。
闻渡感受到谈溪手心发热,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他没甩开自己的胳膊,却冷漠地问:“你不会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原谅你吧?”
谈溪此时却不想跟他顶嘴,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因为有过被野狗咬破小腿的经历,格外害怕这种动物。
她拖着闻渡,打开院中铁门,又砰地将门锁住,“快进来。”
她心里是真的恐惧,但实际表现得还算淡定,只是抓着闻渡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闻渡看见远处草丛中的两条野狗离开,消失不见,沉声道:“松手。”
谈溪却不听,只是问:“你们家门牢固吗?”
“不牢固。”闻渡语调平稳,“尤其是地下室的门。”
谈溪将闻渡的胳膊掐出了几道指印。
闻渡重复,“松手。”
“——不然把你扔出去喂狗。”
“……”谈溪见叫声不再,立刻把他松开,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两人挨得近,谈溪几乎可以感受到闻渡皮肤传来的温度,心道这人连体温都是冰冷的。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闻渡开口问。
谈溪倒打一耙,“那天不是你把我赶出你房间的吗?我觉得该生气的是我。”
闻渡语气漠然但带着丝丝危险,“不怕了?我现在照样能把扔出去喂狗。”
谈溪皮笑肉不笑,她很少受人威胁,何况对方是闻渡。
闻渡见此轻轻眯眼,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谈溪踉跄一下,那一刻真以为闻渡这疯子要把她扔出去喂狗。
闻渡冰凉的手指却贴在了她的脉搏上。
谈溪愣怔,去抬头见他神色严肃。
“咚咚咚……”
脉搏分明跳得飞快。
闻渡挑眉,“不害怕了?”
“……”
他拽得用力,谈溪甩不开。
“放手。”谈溪瞪他。
和她一样,闻渡似乎也能从将她惹急中获得乐趣,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挨着别人这么近。
谈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女力量之间的悬殊。
她越挣扎,闻渡越不放手。
还作势要将她往外拖。
谈溪绝不忍受自己被闻渡拿捏,她心跳越跳越快——是兴奋的,她脱口而出,“你把我抓疼了——闻渡哥哥。”
哥哥……
所谓以柔克刚。
闻渡立刻放开她,退后两步。
“你有病吧?”他沉声。
谈溪将“哥哥”两个字唤得丝毫不柔情似水,甚至带着些挑衅。
但闻渡无心辨别。
谈溪没有放过他神色中一瞬间的仓皇,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的她微微得意,不怕死地继续无辜道:“怎么了,我今天喊了你一下午哥哥也见你生气啊?”
闻渡像是被冒犯到一般,在夜晚中神色冷峻,像一个冷酷的庸医,直接给谈溪下定论,“你脑子有病。”
说完就走了。
独留谈溪一个人在院中瞎乐。
沉闷多日的快乐又回来了。
她好像找到了儿时一遍又一遍挑战过山车的刺激感。
此刻她好像是拿着一枚铜钱,从里面的小洞中窥视童年,那时身边还有程泽禹牵着她,告诉她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只需要无畏地大步向前去寻找自己的路。
谈溪懂得在枯燥的生活为自己找到新意。她小时候就学会将考试中的困难转换成降妖途中的小怪物,每考一次满分,她就距离成为降妖师更近一步。体育课上的长跑也变成了她的降妖路上的基石,每跑完一圈,每超过前方一个人,她就斩杀一只小妖,直到冲过终点。
洗得发白的床单是她的披风,路边捡来的木棍是她的剑,她是路见不平的女侠,没有妖怪让她害怕。
在没有鲜花和玩具的日子中,谈溪用这种方式鼓励自己。
就这样摸索着长到了十七岁。
她极度痴迷挑战,甚至把它视作获得快感的最佳方式。五金街的野丫头拿下了别墅区的少爷,保姆房的小姑娘拽下了主人家的大儿子。
谈溪无意报复,只是觉得有趣。
应该会很挑战性吧。
她抬起头,看见闻渡的房间亮了,是冷白的色调。
谈溪记起闻渡下午流露出的如程泽禹一般的温柔神色。
虽然一闪而过,但足够让她恍惚。
夏末秋初,正是换季之时,偶尔让人感觉不适。
或许是天气渐凉,谈溪感到了孤独,她降妖路上的孤独。
她忽然想,降服闻渡这只男妖精需要几步?
*
宣传片拍摄的收尾工作是集体合照,周五放学的时候,大家重新集合在一起。按照老师的要求,谈溪站在闻渡渡身边。
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交错。
结束后,徐老师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大家埋头苦学了一个多月,有机会出门聚餐自然乐意。
徐老师订了间包间,吃烤肉的。
周野上桌就开始起哄,“老师,吃烤肉不得来点儿酒!”
徐老师笑道:“可以点,不过是给我们喝的,你们只能喝果汁。”
“老师,你也太扫兴了。”
徐老师还是笑眯眯的,“你们私下要喝我管不着,但是当着我的面不可以喝哦。”
她说话和声和气,却叫人不敢再多言。
老师与学生谈话,难免绕到学习的话题上,不过在场的成年人没有哪个是正经教课的老师,于是大家说话变得大胆了些。
徐老师喝了些酒,微醺,却因职业习惯依旧坐得笔直,她微笑,“你们现在抱怨学习辛苦,等毕业后就知道做学生有多幸福了。”
坐在谈溪身边的高一女生道:“真的吗,我现在做梦都期待自己能高中毕业,去上大学,身边没人管我,多自由!”
徐老师只是摇头,“那些老师说上了大学就轻松才是骗你们的,有人安排的生活才是最无忧无虑的,你们现在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学习,这是多少成年人羡慕的生活。”
在场渴望长大的高中生没人理解得了。
徐老师和身边负责拍摄宣传片的郑导演相视一笑,又相对摇头。
那高一女孩儿又道:“徐老师,讲一讲你和郑导演的感情故事吧?”
气氛正好,众人起哄。徐老师面色红润,“你们这帮孩子,怎么这么八卦?”
高一女生撒娇,“老师你给我们讲一讲嘛!”
郑导演的右臂搭在徐老师的座位靠背上,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他扭过头温柔地捏一捏妻子的肩膀,然后道:“我们是邻居,从小住在一起。”
“哦!青梅竹马哦!”大家愈发激动。
“那时候她和另一个男孩儿订了娃娃亲,但是呢——她心里喜欢的是我。”郑导演笑盈盈地说,竟带着少年的得意。
徐老师锤他,嗔道:“胡说八道!”
众人的热情被调到最高。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嗯……怎么说呢?”郑导演歪着头回忆了以下,“高中时期我俩因为这事儿被老师谈过好几次话了,校长室都去过几次,但是——”他无奈地啧啧数声,“我们俩根本没有谈过啊,就有时候拉拉手,根本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呜呼!”高一女孩儿兴奋地凑上前,“那是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的?”
徐老师眼含笑意地看了丈夫一眼,“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
“哇哦——”
“谁先告白的?”
“是我。”徐老师笑着道。
“看不出来哦!”
“好羡慕哦!”
“我也好想恋爱啊!”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徐老师还是淡淡的笑,“你们现在恋爱还太早,早恋真的很耽误学习哦。”
“听到没?周野?”高一学妹大声说。
周野毫不在意地笑嘻嘻地看着对面,正巧视线划过边意,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觉得恋爱可以使人共同进步呢?”
徐老师看看边意,又看看周野,笑着训斥道:“周野,你自己贪玩也就罢了,你别耽误其他小姑娘。”
谈溪前几日听王欣提起这个高二学弟,说他也算是传奇人物,人长的帅,学习也不错,虽然极度偏科,但却是个化学天才,大大小小的化学竞赛,只要有他,别人就拿不了第一名。
这样的人,加之又爱玩,不像闻渡常年生人勿近的模样,难免大把的小姑娘热烈追求。
大家闹到了晚上九点,徐老师招呼大家回家,“太晚了,再不回去你们父母该担心了。”
两个女孩儿都有父母来接,周野家住市中心的公寓,说自己随便走两步就到了,陈司机一直在附近停车场等着闻渡,就没离开过。
大家纷纷告别,徐老师挨个看着他们离开,又问谈溪,“那你怎么回家?”
夜晚微凉,谈溪裹紧校服外套,指着前面,“我坐地铁回家。”
徐老师皱着眉,“还是我送你吧,这么晚,你一个小姑娘坐地铁我实在是不放心。”
谈溪婉拒,“谢谢老师,不过地铁很快的,我到家跟您说一声。”
*
闻渡坐上车,陈司机:“您好。”
他不知道今天闻渡今天给谁出来吃饭。闻渡自然不会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陈司机导航最佳路线,闻渡坐在后排位置,忽然开口,“从左拐。”
“左拐?”陈司机心道左拐绕路了啊,他从后视镜中飞快地看了一眼闻渡,问道:“您什么东西落在餐厅了?”
“没有。”闻渡重复,“从左边走。”
陈司机不敢置喙,打了个方向,这条街人多拥堵,他开得慢,闲来无事朝路两旁张望。
“哎?”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那不是谈溪吗?”
陈司机扭头看闻渡,“今天你们一起聚餐了?”
闻渡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刚才烤肉店内的气味熏得他头疼,他低声,“嗯。”
陈司机看了一下前方仪表盘,“哎呦,都九点四十了啊,这么晚了,谈溪一个人回去估计不安全,要不——”
他咽了一下口水,”——要不我们把她带上?反正顺路。”
“……”
车内没人回答,陈司机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闻渡依旧在闭目养神,但肯定不是睡着了。
没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他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他给闻渡开了很多年车,要是这位爷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他不用干了。
陈司机探出头,“谈溪!”
谈溪正要跟徐老师夫妇挥手告别,扭头见闻渡的司机在路边车上喊自己。
“上车!”
徐老师却抓着谈溪不肯让人轻易离开,“这人你认识吗?”
谈溪点点头,”认识,是闻渡家司机陈叔叔。”
陈司机冲着徐老师点头,“您好,正巧顺路,我刚好接闻渡回去,不如把谈溪也带回去。”
徐老师放开谈溪的胳膊,笑眯眯地说:“真好,你和闻渡住得近。快点一起回去吧。”
谈溪冲二人摆摆手,然后轻快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懂礼貌,自己既然不是闻家主人,不能坐后排,坐在副驾驶才合规矩。
身后正是闻渡,可惜人家闭着双眼,仿若进入无人之境。
谈溪吐了吐舌头,冲陈司机礼貌道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