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双重生(33)

    有了这样的想法,再看裴钦时,秦纵的目光里也带出一些。


    裴钦自然猜不出秦纵的心思。但以他刚才说的话而言,秦纵目光再复杂也不为过。


    他笑笑,起身,说:“时间不早,快睡吧。胜负在此一举,主将可不能有闪失。”


    他一派萧疏轩举,落在秦纵眼中,让他也忍不住微笑。


    等到裴钦离开,营帐内又只留下秦纵一人。


    虽裴钦说过“快睡”,但眼下关头,哪怕阖上眼睛,秦纵脑海里依然是纷纷扰扰。


    上辈子,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叛军头子”的身份来到京外。


    回首过往,今生他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历历在目。秦纵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走到现在。但对前生护驾而亡的缘由,却已经难以想明了。


    那个时候,长久、漫长的宫廷生活,让秦纵时常觉得天地都是一片灰色。


    夜半总有噩梦,梦到自己回到战场上。


    他行走在无数尸骨中,想要找到父母。但无论如何呼唤,都只有秃鹫的叫声作为回应。


    猝不及防被尸骨绊倒,父母的面容骤然浮现在面前。脸上是亡者才有的青灰色,眼睛偶尔闭合,大部分时候依然瞪圆,像是死不瞑目。


    秦纵往往由此惊醒。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夜不能寐。


    日子一天天过去,加上宫人们对他这个“皇后”实在不算上心。有好几年,是在冬日过半,殷玄一时兴起,记起自己还有一个“皇后”的时候,才发现他宫中未有炭火。那些上好的银丝炭早被其他宠妃分走,哪怕给秦纵留下一二,也被宫人们悄悄克扣。


    消息不通,他很偶尔才会知道外间的消息。皇帝又大怒了,裴家反了,裴钦带领的兵马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秦纵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期盼对方的到来。


    期盼裴家军帮自己结束眼前一切。


    夜风“呼呼”地吹着,秦纵眼皮颤动。


    他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漫长而沉重的过去之中。


    他不欲如此,开始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我回来了,一切都已经被改变。阿父、阿娘还活着,其他叔伯也尚未死去!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日后,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这时候,不期然地,脑海里又闪过裴钦的身影。


    那把乌金短刀就放在秦纵枕边,像是一个护卫。沉默地、安静地保护着秦纵。


    秦纵的心情忽然开阔,思绪飞到高处,看到云月。


    就像是每一次与裴钦分开时一样,他唇角再度有了笑意。往后一夜,安稳入睡。


    到第二天,战鼓擂响,秦家军分为八队,涌向各个城门。


    城楼之上依然不见天子身影,唯有几个大臣,勉力支撑。


    但看着城下汹涌如潮的军队,他们依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杯水车薪,毫无意义。


    最先被破的是西南城门,而非张涛父母与秦家军讲好的东北门,足以看出京城禁军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往后,其余城门接连被破。


    一辆辆车在混乱中出城,追上去看,其中坐的十有八`九是达官贵人。反倒是寻常百姓,多半安稳待在家中,只悄悄从窗子看外间景象。


    秦家军军风严明天下皆知。此时城破,他们非但不惧,甚至略觉欢喜。


    殷玄上位时间虽短,但百姓已经尝过苦楚。殷玄本人祸害不到他们,可在皇帝纵容之下,京中时有勋贵仗势欺人之事发生,百姓遭到欺凌,申冤无门,只能忍受。


    如今眼看勋贵远逃,他们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人一一捉来,亲自送到秦家军刀下。


    可惜外间刀剑无眼,这种事,毕竟只能想想。


    在百姓们可惜的时候,秦纵率兵进入皇宫。


    马蹄踏入朱墙,前世今生在这一刻交叠。但很快,秦纵眼神一清,知道一切截然不同。


    一路来到宣政殿,取得玉玺,却不见殷玄身影。


    因张涛父母提前递出来的信,秦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念及“万一”,他还是吩咐人前去找寻。


    期间,他随手翻开宣政殿上凌乱散开的折子,看着其中字迹。


    不出所料,没有一封是殷玄亲笔所书。


    眼看“殷玄早已离开”的猜想被进一步证实,秦纵心情不算美妙。


    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将军——”不知从何时起,前面那个“小”字已经被去掉了,“找到皇帝了!”


    秦纵瞳仁一缩,惊诧万分,问:“在哪里?”


    报信的百户长喘了口气,把气息理顺,答:“太极宫!”


    正是皇帝居所!


    秦纵脑海中的疑问愈深。恰好,百户长补充:“只是,那皇帝的样子,不太对劲。”


    秦纵皱眉,未再询问。


    再多描述,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他离开宣政殿,往太极宫去。


    路上,恰好与抬着殷玄过来的士卒们正面相遇。


    之所以用“抬”,并非因为这些士卒对亡国之君有什么尊敬。相反,他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以殷玄目前的状态,又当真无法站起行走。


    他身形歪倒,离得近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不知是在秽物中待了多久。


    秦纵看着面上各围一截布料的士卒,默默收回脚步,心想,早在看到他们这副打扮时,自己就该有所觉悟。


    但是,殷玄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面上疑惑太明显,殷玄看得分明。


    这一刻,屈辱、愤恨,攻占了殷玄所有思绪。


    他这副样子,自然是因为数月之前,后脑挨的那一击!


    那日醒来,殷玄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操纵手脚。


    他自然愤怒,但是他的愤怒毫无用处。


    朝臣们原先还有紧张,担心殷玄追究。但在发觉殷玄状况之后,他们安下心来,彻底将他这个皇帝扔到一边,不予理会。


    往后发生的种种,殷玄一概不知。他独自待在太极宫里,这原本该是天底下最奢靡的居所,是至高皇权所在。但对于他来说,太极宫又仅仅是一个牢笼。


    最先一段时间,宫人们对他还算上心。会及时帮他清洗,饭菜也不会落下。


    但一日日过去,外间的消息不断传入宫中。殷玄不知道,伺候他的人却知道秦家军越来越近。人心浮动,做事便少了从前的缜密。一日,宫人们在忙乱了一个下午之后,才记起皇帝没有吃午膳。


    他们赶忙端了羹来。但又饿又怒的殷玄哪怕手脚动弹不得,也硬生生歪着下巴,将那碗羹顶落。


    他很快后悔了。


    羹米滚烫不说,原先端着碗的宫人也面色骤变。他尚未训斥,那太监便蓦地抽了他一巴掌,骂道:“还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呢?!呸!你就是个瘫子!废物!好好的东西不吃,你干脆去吃屙在床上的那些东西!老子不伺候了。”


    殷玄震怒……嗯,怒了也没用。


    那太监直接走了。整整一晚,没人再给他送吃的。羹米逐渐冷下来,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他不舒服到了极点,心头盘算着等到明日,一定要给那些不敬之人好看。偏偏他等来的,还是昨日的太监。而在抽过皇帝一巴掌之后,太监也开始放纵。


    在饥肠辘辘的殷玄面前,对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欣赏着皇帝的惨状,津津有味地吃着给皇帝准备的早膳。


    殷玄目眦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受万人冷落、万人冷眼。但是,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无力……


    太监到底不敢把皇帝饿死。自己吃到最后,总要给殷玄留些残羹。


    殷玄自然不打算吃。但是,他不吃,就只能饿着。


    在他第一次低下头,去吃太监吃剩的东西时,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破了。


    往后,再没有人觉得他是皇帝。他成了宫人口中的“瘫子”,身上污秽接连数日得不到清理都是常事。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在宫人们的议论声中,他隐约知道,秦家军越来越近。殷玄眼睁睁看着此前那太监,另有其他宫人,光明正大地在他的寝宫内进进出出,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搬个一干二净,往后自去逃难。


    说来可笑。被秦家军抬出那片污物、带到外间的时候,是殷玄这数月来第一次见到太阳。


    再见秦纵,对方意气风发,是旁人口中的“将军”,是日后要接替自己宝座之人。殷玄骤然觉得,自己从前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竟然觉得此人待自己真心。


    “早知如此。”他厌恨地看着秦纵,话音含糊,“朕当日就该直接杀了你!”


    若非他待秦纵一再心慈手软,怎么会有今日凄凉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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