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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正可招寻惜遥夜

    温镜:“仅为猜测。”


    他又道:“我听说扬州全境也不是处处都发得一样厉害,百羽楼附近就比咱们这里严重许多,周遭海安、海陵、狼山几县就远比城里严重许多。”


    温钰嗯一声,狼毫在指尖打了个转:“这倒是,难不成这疫病还会看碟下菜,祸害人还分个贫富贵贱?”


    他答应温镜着家里的医馆多个心仔细留意。


    而钥娘呢,听了温镜的分析,又给折烟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好好看了看,便将思路从“治病”改成了“解毒”。


    这一改果然就改出了成效,这日她拉着温镜十分兴奋:“白槿皮和蛇莓是原就用的,凉血消肿,止痒止疼,之前的方子又添了白木香、山银花,都是些散热解毒的药材,有些效用却也不显。最要紧的还是昨儿夜里我突发奇想添了一味白矾,研末调敷,天没亮就见了效,水泡下去了大半,只有浅浅一道痕迹,消得七七八八。”


    末了她对温镜道:“确实奇怪,若是人自身什么病因发出来的疱疹,讲究一个内服外敷,内里服药将病因灭了,外头的症状才能好,哪儿有这外敷一夜立时就见效的。”


    温镜又想起什么:“白矾,主治什么?”


    各类药材药性药用温钥很详熟,立时答道:“治黄水疮,也治喉痹痈疽,另外也能解中蛊、蛇虫伤螫的毒,”她摇摇头,“我原没想着用白矾,是昨儿用罢晚膳,我闲来无事染指甲才想起来的。”


    温镜没懂,没懂染指甲和白矾有什么关系,问了才知,古代这边女孩子染指甲是要用白矾这味药材。温镜便又想,那么听起来这东西也不名贵,民间也知道可用来解蛇虫之毒,为什么扬州此次疫病,城中那么多药铺医馆,就没人想起来用一用白矾?


    还是大家伙没往这项上想。


    此时温钥又道:“阿镜,正如你所说,这不是疫病,是毒,折烟起的这疹子和他内府的伤无关,和他发的热也无关。”


    温镜点头:“我也这般猜测,可是到咱们府里投毒?就为了害折烟一个?”这两个可能性都很低,且互相矛盾。家里习武的人多,又有钥娘这懂医术的坐镇,谁不长眼来他们家找死?真有这本事的,又犯不着找一个小僮的麻烦。这都说不通啊…


    等等!温镜脑中闪过什么,险些没抓住,他忽地站起身,嘴里道:“钥娘,他是不是说先前出过府,去过外面的药铺?”


    “他的疹子只起在面上、脖颈和手上,都是外出时露在衣裳外头的!”钥娘一拍桌子也站起来。


    温镜脑中一点点灵光浮现,终于想明白过来这个时间差带来的误解。正如钥娘所断,折烟身上的内伤本来就没好全,因此天一冷他体弱受了风,喉咙酸痛后来发热,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便是他没声张,自己去药铺抓药,这当中不知染了什么毒物,才发的疹子!


    这原本就是两件事,是他们先前先入为主,以为是一件事。还有,温镜微微皱眉,所以外面的人甫一发病头先头第一个症状便是起疹子,并不一定发热,是疹子破了感染,或是旁的什么原因,他们才会发热!


    钥娘神情严肃起来:“这便是为何咱们府里只有折烟一人无辜受害,他是在外头一时不查,着了道。”


    温镜当机立断道:“去告诉大哥,家里每日又不止折烟一人外出,却唯独他出了事。”


    不止他一人外出,进货的、采买的、收租的、当差的,偏偏折烟去了一趟药铺便染上,这问题别就是出在药铺。


    那可实在要命,寻常百姓有的请不起郎中,去不起医局医馆,便就依据祖上千百代口耳相传的土方子到药铺抓药。即便有些家资的,有的图方便,因药铺也有坐堂的郎中,诊病拿药一气儿都能办完,因此也中意药铺多过医馆。扬州城这次疫病,可就指望着药铺呢,若是这毒就是药铺投的,那还指望个鬼。


    这事就不是姐弟两个就能拍板拿主意。


    就在这时,温镜忽然一顿。他的水阁是他大哥一手布置,他住进来之后撤换了一批花里胡哨的金石玉器,连带着什么金兽香炉都叫收了起来。因此他的水阁清清冷冷,无熏香,这时节也无花草,本该只有北风呼啸的寒冷气息,不该有别的香气,尤其是幽微勾徊的、带着些枝叶腐朽味道的彼岸花香气。


    温镜腰间采庸一震,面上不露声色镇定道:“钥娘,你先去大哥处,医理上的事情你比我说得明白,我再问折烟几句话就来。”


    温钥不疑有他,风风火火步出水阁。温镜又等了片刻,带上折烟的房门,他这水阁本无旁的侍从,倒省许多功夫,独自行至院中池边,他双臂一抱,站定。


    他便这般定定地对着水面道:“不知三途殿鬼仙驾临,有失远迎。”


    却无人回答,温镜清清嗓子又道:“不知鬼仙踏足人间地界是为了什么俗务?”


    此时正值十一月中,月上中天,未逢其圆,心宿轮日,承房接尾,主凶亡,古话说氐房心尾雨风声,可见此月多风雨。


    而此夜无风无雨,也无晴。


    只有月白的一袭锦袍,无声地落在水阁的垂花门下。


    温镜蓦然回头望,险些惊得当即一剑砍过去,随即他抑制住这个本能。


    是荣五。


    却…应当不是活着的荣五,准确地说,应该是霞儿的好朋友荣五。他安静地立在院中,身上没有艳红艳红的桃色袍子,脸上也没有红白分明的诡异妆容,整个人真的像个人一般,和他生前没有丝毫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他脸上的神情,和手里的东西。此时他神情真诚,眼神清澈,手里拎着一柄三头白灯笼,向温镜行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礼,道:“温公子,付姑娘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温镜平复一下心绪问:“付姑娘为何遣你来扬州?”


    荣五无辜道:“殿中无人来过扬州。”


    温镜一颔首,示意荣五带路。


    外头寂静成一片,此时已经入夜,前两日下的雪还未化完,化雪总比下雪难行,连打更人都躲懒不见踪影,温镜一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跟着荣五一提摇来晃去的白灯笼,倒也没走太远,绕过自家的白玉楼到了玉带河边。


    温镜面前是静谧无声的河面,水面毫无波澜,漆黑一片,荣五比河水还静,一张面孔黑白分明,在河边站得比夜色还凝固。温镜忽然问道:“付姑娘…”这个档口,他心里终究存疑,“还好么?她舅舅回家了吗?”


    “她很好,舅爷却并未归来,此来正是为了此事。”荣五有问必答,他说话也没了从前油嘴滑舌的调调,十分有一说一。


    “正是为了此事?付姑娘的舅舅吗,遇到什么麻烦了?”


    荣五点头,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些怪异的——他点头统共点三下,每一下动作他的下巴和脖子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机械得仿佛什么设计精细的仪器。


    这仪器大兄弟又道:“姑娘说请温公子前往下头商量。”


    温镜看了看足下的水面:“下头,扬州三途殿也在地下吗?”


    荣五老老实实道:“不知,姑娘交代,我须与公子一道,寻着扬州城最高的一座楼,子夜时在楼前河边置好三头灯笼便是。”


    温镜忍不住问道:“之后呢?”霞儿还吩咐什么了?


    “之后,”荣五一五一十复述道,“之后与温公子引见此间三途殿主人。”


    呃,温镜有些发愁:“何以引见?”你连人家地方在哪都不知,见都没见过,拿什么引见别人呢?


    荣五道:“此间主人见了我便知。”


    啊,正是如此,扬州三途殿一见荣五便应该知道是自家手艺。


    两人说话声忽然停止,四周静夜愈静,河水愈沉,沉沉的水面上忽然划来一艘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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