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古代言情 > 我力能扛鼎 > 55、第 55 章

55、第 55 章

    他们这?头的动?静,西头的女?客席上是听不到的,只看到那几桌才子似在智斗论辩,各个热情洋溢,朝气蓬勃。


    左右皆是圆桌,萧临风坐的位置是背身对着女?客席的。从他坐下开始,唐荼荼就一直远远观察着他。


    他比哥哥个头要矮一点,但也抽条了,十四岁的少年坐得挺胸立腰,在一群|交头接耳、攀肩搭背的举人中,直挺得像根竹子。


    他还没到加冠的年纪,蓄发竟蓄得很短,也没像别人一样?头上裹方巾,只戴了个不伦不类的帽子。左右举人跟他敬酒说?话,他也只瞥一眼,头转过?一个极微小的角度。


    身板也结实,唐荼荼坐得这?么远,都能看出萧临风虎背蜂腰螳螂腿,身形轮廓线条流畅,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一群举人都穿着宽松的儒衫,多是牙白?、铜绿、艾青、松柏色的,不知怎么都爱穿这?个色儿,一排一排的惨绿少年,说?得好听点是人如青松,说?得难听就是一群瘦弱麻杆精,少有几个壮实的,肉全长在肚子上了。


    一群穿得人淡如菊的学生,衬得一身黑的萧临风更像个武夫了。


    他来得迟,刚开始左右扭着头看了会儿热闹,中间跟人辩了几句话,又很快坐下。后半程,他没再四处张望了。


    唐荼荼一边看,一边寻思。


    ——这?位萧才子好像不够敏锐啊,不是说?武人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么?她盯这?好半天了,萧临风也没回头望过?来。


    ——坐姿倒是板正。


    ——可宴席来得这?么晚,也不像是长期守军纪的,军纪不是要时间观念严明么?


    在这?一园子里?,萧临风看上去并不十分特别,唐荼荼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左思右想,有点拿不准。


    先前奚落她的九姑娘轻哼:“看谁呢还没看够,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珠珠毫不客气:“九姐姐脖子都快要扭下来了哩。”


    “你!牙尖嘴利!”孙家九姑娘气得不轻。她是背身坐着的,想要看男客那边,只能扭着身子往后看,比唐荼荼不雅多了。


    她们这?一桌都是官家姑娘,坐得离席首近,说?话声?左近都能听到。主?桌上有高门夫人笑道?:“这?莲池虽小,与宫里?的景山倒有相?仿之处。中间都有莲池水榭隔开,两头不隔视野。”


    众位夫人都笑着称是,拿看风景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今年取士取得好,年轻的举人占了大半,夫人们暗叹了声?风流出少年,都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哪个长得俊,寻思哪个学问?好,等着看好了赶紧去抢人。


    盛朝建朝二百余年,这?秋闱尚且还好,百中取三取四,虽然取得少,但总归是有机会中的。举人考进士才是难如登天,天下会试每三年一次,每次取进士百人、同进士二百余,这?数目还有越来越低的苗头。


    不是高门大户,是招不起进士婿的。门第稍微一般点的,在这?秋闱上就得摸牌下注了。


    榜下捉婿是粗蛮人行径,“招婿”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要先叫孩子们相?看,看合适了再定亲。榜上前五十名?、年纪适婚的,都有富人家抢着上前打点。


    其中尤以外?地来赶考的学子最吃香,家门越低的越难得。招了婿,入赘我家门,就是半个儿,自家姑娘是拿着大笔嫁妆下嫁的,还不用随夫回乡,有钱就能顺心自在,不怕将来过?得不好。


    没谈拢的也不怕,送出去的礼也不收回来,权当给?看好的举人留个回乡的车马花用,结个善缘,人情关系都是这?么走出来的,将来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各家是各家的算计,小姑娘们好像也知道?,各个抿着嘴笑。不管平时性格什么样?,都作出一副“我害羞、我乖巧、我不爱说?话”的样?子。


    唐荼荼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嘲讽她“眼珠子掉了”的九姑娘,这?会儿装作腼腆老实的样?子,含羞带怯地往东园看。


    等戏台子上的状元戏唱起来,宴席已?经过?半了。女?客这?边也乱了位次,夫人们多多少少喝了些酒,拉着自家姑娘跟别家夫人说?话。


    男客那边,翰林内帘官只来了几人,却也够热闹了,考官们坐在北边席首上,满园的举人都上前敬酒,一桌一桌的人涌过?去。


    连哥哥也被唐老爷领着,去让礼部僚属认了认人。


    萧临风一动?不动?,抬头望着礼部那桌,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多时,他也提着酒壶、端着杯子过?去了,没学别人敬酒敬一圈,只矜持地给?主?座的左侍郎敬了一杯,随后低头跟礼部一个小吏说?了些什么。


    那头日光盛,唐荼荼手在额头前搭了个棚,挡住阳光望过?去。


    珠珠摇摇她手臂,“姐,你看什么呢?”她见唐荼荼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忧愁道?:“虽然爹爹让我看着你,也没说?一口都不让你吃呀,姐你快吃罢。”


    “我知道?。”


    唐荼荼提起筷子动?了两口,摆了个样?子。


    她被珠珠打岔,这?一晃眼的工夫,再抬头,萧临风就没影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唐荼荼立马坐不住了。


    她刚推开椅子,便被唐夫人捉住了手。


    唐夫人本来在前头长辈席上吃饭的,这?会儿搀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过?来了,拖了张椅子扶着老太太坐下。


    “荼荼,这?位是你何姨家的老夫人,快叫人。”


    唐荼荼赶场子似的,忙叫道?:“奶奶!”


    “哎。”那老太太笑,和她家媳妇一样?爱说?场面?话:“丫头真富态,浓眉大眼圆脸盘,看着就叫人喜欢。”


    唐荼荼根本坐不住,硬着头皮对答了几句。


    何家老太太过?来,大约是有别的意思,她听见那老太太悄声?与母亲说?“我家三丫头今年及笄,义山多大啦”。


    ——想给?哥哥说?亲?


    唐荼荼硬生生坐住了。


    哥哥才十四,她怕母亲糊涂得应下来,立马扯了一下唐夫人的衣袖。唐夫人拍拍她的手,含笑睨她一眼,这?是“母亲省得”的意思。


    等两边打太极似的绕了两轮,何家老太太听出唐夫人推诿之意,知道?这?是个做不了主?的,又把荼荼扯入了话题,笑眯眯问?“荼荼许了人家没有”。


    唐荼荼立马起身就走。


    后世女?性法定婚龄二十,十四五岁发育都没完全,唐荼荼年初才来的葵水。就算是发育早的,这?年纪也是个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一群拎不清的。


    “荼荼


    ,你做什么去?”唐夫人在后边叫。


    唐荼荼头也不回,嗓门不小:“我害羞!找个地儿玩去。娘你们聊吧。”


    满桌人愕然半晌:害羞?这?胖姑娘一阵风似的站起来,走路都挟风,动?作快嗓门大的,害羞也跟别的丫头不一样?哟。


    唐荼荼没空管她们怎么想。南边人多,她走的北边,灌了一耳朵咿咿呀呀的戏腔,绕过?锣鼓声?刺耳的戏台,站在高处张望,满园子找萧临风。


    萧临风正坐在自雨亭中醒酒,阖着眼睛,靠着根廊柱,一团乱麻绞着脑子。


    袖中那张请帖的来历,他先是问?了唐厚孜,又问?了问?礼部小吏。因为自己考的名?次不错,近来算是京城红人,礼部小吏知无不言地答了。


    只是请帖事儿太小,这?回发出去的请帖有二三百份,唐家写?好头一遍请帖交上去了,礼部又一一核点过?,中间经了好几道?人的手。


    ——那“s”写?得上下圆润,不像是误笔。


    ——诱着他来了,又不露面?,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露面?么?


    这?魁星酒不知道?是什么酒,不入胃肠,却上头,萧临风头晕得有点恶心。


    他借着酒意,燥意全沉在眉心。


    亭里?前后来了两波举人,本来想上前结识他,一看萧临风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只当他刚才与人争辩后憋了一肚子火,坐这?儿独自消解怒气。


    今天来赴宴的举人都知道?这?位萧大才子脾气不好了,怕贸然打扰,会被他甩个没脸,于是没一人敢坐下扰他,又踮着脚走了。


    唐荼荼就是这?时候摸进去的。


    进亭子前张望了半天,这?会儿客人几乎都在坡上听戏唠嗑,自水亭这?边人不多,但总还是有的。池边站着几对男女?,大概是已?经定了亲的,寻个机会说?说?话,中间隔开的距离能有一米宽,小青年们各个羞怯局促,没人留意这?个亭子。


    唐荼荼跟小宋氏借了个团扇掩面?,抬脚往亭里?钻。


    这?步声?又重又急,听来鬼祟,萧临风立刻警觉睁眼,目光锐利地望来,紧锁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唐荼荼竟有被二殿下盯住的错觉,后颈都麻了一片。


    穿来盛朝半年,唐荼荼没见过?这?样?迫人的目光,脚下立刻顿住了,心随意动?,也砰砰地跳起来,因为着急,她脸颊也飞快泛起红晕。


    萧临风冷声?:“做什么?”


    唐荼荼深吸口气:“我来,是想跟公子问?件私事。”


    她声?儿向来软和,这?会儿紧张得细成?一线,说?似黄莺娇啼也不为过?;又拿团扇遮着半张脸,脸都不敢露全,活脱脱演绎了一出“小女?子含羞带怯”。


    加上一深吸气,胸脯就随着气量往起鼓。


    萧临风别开视线:“姑娘自重。”


    这?阵子成?天有姑娘找上门,还有她们那些盼着招个举人婿的爹,全都排着队想跟他说?说?“私事”,问?的不外?乎是“萧公子定亲了没”。


    萧临风白?天出门都得带斗笠,每隔一天换一家客栈,换得这?么频繁,还总能被摸上门,不堪其扰。


    一听“私事”俩字,萧临风立马露出不睦神情,落了句沉甸甸的“姑娘自重”,起身就要走。


    他醉得迷糊了,还没大清醒过?来,这?一下起得太急,一坐一起间,酒后的晕眩直窜天灵盖,脚下跟着踉跄了一下。


    同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在左肩处拉了一下,做了一个好像背着包袱、怕包袱掉了的奇怪姿势。


    ——可他这?一下摸了个空,那边肩膀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东西?


    萧临风眉头皱得更紧,放下手就走。


    唐荼荼睁大了眼睛,心脏有一瞬间被抽空血液的错觉。


    可很快,被抽空的血液倒流回心室,她从头到脚,全身的血液都滚烫沸腾起来。


    上辈子,她是背过?枪的。


    为方便右手持握,枪的承重背带都是在左侧肩膀上。原地休息时,随枪支重量下坠,从后颈绕过?左肩的这?根背带就会跟着被往上拉,勒得脖子不舒服,起身时得这?么扯一下,重新保持两边平衡。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任何的姿势,会往虚空中这?么一抓了。


    末世基地中,平民是严禁持枪的,只有守城军和在外?围清理丧尸的人会按需配发;而枪械能随身携带的,睡觉时也不会放下的,只能是……


    特战兵!


    电光火石间,唐荼荼满脑子空白?,全身仿佛失去了控制权,她连该说?什么都想不到。她怕失望大于希望,来赴宴前是什么都没敢去想的,只打算碰碰运气。


    而萧临风已?经抬脚出了亭子。


    “别……”


    一道?灵光劈开脑海,唐荼荼倏地想起了上回托付二殿下找人时的那首歌,忙连唱带哼地张开嘴。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她头一句刚哼完,前头走着的人后背一僵,猛地回过?头来,目光比方才更狠厉。


    “你是谁?!”


    唐荼荼几乎要放声?笑出来,心口战栗哆嗦成?一团,脑子却无比清醒。


    他听过?!他听过?这?首歌!


    时隔七个月,她终于找到了头一个同伴!


    唐荼荼眼睛一下子湿了。


    七个月,206天,她写?了一柜子的日记,也没敢往日记上多记一笔。


    怕他们身死魂消,怕只有自己是唯一的幸运儿——怕只有自己,穿到了这?历史上没一笔记载的朝代,魂魄未散,巧之又巧地飘进一具刚死的新鲜尸体里?,借这?尸重活一世。


    唐荼荼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时代可能孤零零地只有她一人,可能目之所见、双耳所听,都是自己临死前的一场梦,于是看见什么都像是不真实的,似隔着雾。


    她揣着一肚子秘密、一肚子惶恐没人能讲,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每天稀里?糊涂地磨着日子活,死守着过?去一样?苦行僧般的作息,努力提起点劲儿来,从这?个满眼古色古香的朝代,拼命找点自己熟悉的事做。


    而现在,她找到了第一个……


    唐荼荼心里?油煎火滚了一圈,萧临风还被晾着,紧盯着她问?。


    “你哭什么?”


    “这?歌是你自己本就会唱,还是从哪儿听来的?”


    他又立刻否了:“不可能是听来的。”


    一句紧随着一句逼问?,萧临风心里?的猜测逐渐成?型。


    “你是唐家人。”


    “唐义山的帖子是你动?过?的,是不是?”


    “你是谁?”


    萧临风咬紧下颔,脑子里?各种可能性朝着不同方向拉扯着他的神经,叫他心乱如麻,可最后,所有的可能性又被他自己一一否绝,通通聚合到一处。


    终于,他有些不耐烦了。


    “放下扇子。说?话!”


    唐荼荼把团扇扔了,捂住了眼睛,把眼里?的泪花子憋回去。


    之后她站直,收腹,挺胸,并脚,脚后跟重重一踢。


    这?一刹那,两人都似凭空听到了行军靴踢踏的革响。


    她敬了一个再不能更标准的军礼。


    “——隶军部,基地城市建设与规划高级工程师,编号s-0149,贺晓,向队长报道?!”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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