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年轻男女都相谈甚欢,在这文宴几百人的场合中私会,各自心头的小鹿扑腾乱跳,欢喜又慌乱,更无人留意到这座亭子里的动静。
覆在脖子上的手越合越紧,阻住了她的全部气息,唐荼荼眼球充血,视线开始模糊,她甚至能感受到颅内血管绷紧,听到耳中血流声簌簌作响。
——萧临风是真的要掐死她。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子里。
唐荼荼抬起唯一能动弹的双手,她平时无法自由运用的大力,在这一瞬间蓦地冲开禁制,奔涌而出,充盈了双臂。
她克制着去折萧临风手指的本能,只聚力去抓他的小臂。
饶是被掐得双眼泛白,唐荼荼大脑仍没有停止思考。
——不?能伤他手掌,腕部神经极易损伤,此处医疗条件一般,但凡处理不?好,他这只手就废了。
——手指也不?能折,手指受重力容易畸形。
瞬息间转过这两个念头,唐荼荼以手做刀,在萧临风小臂桡骨上重重一砍。
嘎嘣。
一声清脆的骨响,掐着她脖子的萧临风的手,立刻软塌下来。
她情急之下爆发出来的急力,直接把萧临风的小臂砍骨折了。
这十四岁的小孩儿,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只惨叫了半声。待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人,他立马闭上了嘴,咽下了后半声。
萧临风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他怒不?可遏,还要压着声:“混账!混账——!一个两个的都欺负老子!什?么?恶鬼附身,什?么?水鬼索命,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们!”
挣脱了他的钳制,唐荼荼终于能喘上气,扶着柱子咳了个声嘶力竭,被滞在喉部的血液飞快上涌,充盈大脑,这才慢慢能看清楚东西。
她一身力气是时有时无,不?着调,可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再?加上学过几年的格斗术,这才勉强脱险。
刚缓过劲,就听到萧临风这话,唐荼荼腿软得差点给他跪下,满脑子在飙脏话和哀嚎间反复横挑。
——江队您穿越都不擦亮眼睛的吗?!我?穿了具刚刚服毒自戕的尸体,您穿了个魂魄俱全的大活人?!
他娘原身还没死!活的!还是个一句话不?说、上手就掐人脖子的疯批!
“我?可以解释……”
她哑着声道,说完又是一连串咳,连咳带干呕。唐荼荼也顾不上讲究了,伸手到亭边接了一捧池水喝下去,缓了缓那阵呕意。
自己都觉得这话软弱无力:她怎么解释,能解释什?么??
萧临风冷汗淌了一脸,手臂软趴趴地垂着,他碰也疼,不?碰更疼,只好拿左手手臂端着那只断掉的右臂,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扒她皮,啖她肉。
唐荼荼咳喘完了,双腿发软地站直,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亭子外。
尽管萧临风看着似乎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但他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他这个身板、这个身手与敏捷度,一定是练过的。
对古代的功夫没研究,唐荼荼不敢托大,先离得远远的。
池中的几座自雨亭里都是坐着人的,离得不?近,却也不?很远。好几人都似听着了萧临风刚才那半声痛呼,只是在瀑布声遮掩下听不太清,纷纷站起身,朝着这头望。
“萧兄,怎么啦?”
萧临风极力调整着粗乱的气息,硬忍着疼,强作自然地冲那边挥挥左手:“崴了脚,不?妨事。”
那几人笑笑?,便都坐回去了。
唐荼荼弱声道:“你得找个大夫,得赶快正骨……”
一脸和煦回完同窗问话的萧临风,立刻怒目而视:“不?用你假好心!”
自知理亏,唐荼荼不敢跟他呛声,僵着手脚站在那儿。
一个身体,两个魂儿,抢夺身体所属权,抢不过怎么办?会融合成一个么?还是会挤走一个?
外在表现会是什么?样,忽冷忽热,忽正忽邪,会不?会像是精神分裂?
难怪萧临风的帖试与口问成绩相差如此之大,卷子上满篇大白话,却答得透辟三分。她还当是队长这半年一直在啃古书,现在想想——
完全就是两个人一块去考试,一会儿这个答,一会儿那个答,扬长避短了啊!
这情形实在闻所未闻,可唐荼荼有所闻的穿越者也只有她和队长,统共就他们俩,再?加上天津府那个面儿也没见着、便立马查无此人的“哈喽嗨,哎木杰克”,别的穿越者再?没见过了,唐荼荼找不出先例来做个对比。
寄居在这么?个身体里,队长这半年真是不容易。
唐荼荼唏嘘完,又替萧临风也唏嘘了一声,于他,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啊。
她不知道萧临风还有没有后手,萧临风不确定她那一身大力是怎么回事,两人一在亭内,一在亭外,僵持住了。
自雨亭在莲园下游,正此时,园子东北角上,一连串金钹声响起。
门口的唱礼官拉长了调子唱道:“二?皇子到——”
唐荼荼:“……”
怎么什?么?时候都有他!这殿下到底有多少?眼线!
自雨亭周围几个举人连忙起身,不?敢耽搁,带着几位含羞带怯的姑娘们回了上游,只他们两人留在底下。
萧临风:“你滚开!让路!”
唐荼荼劝道:“你我?就别回去了,我?一脖子掐痕,你断着条胳膊,旁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萧临风一脸阴霾:“空着桌儿能有好?皇子莅临,我?却不在席上,治我个大不?敬之罪,我?这辈子就完了——你滚开!”
他说得确实有理,唐荼荼只好往边上退了退,自己打算在亭里藏一会儿,抱着那么一点“没准二?殿下只是赶巧过来了”的侥幸,没准他是来跟中举的学生们讲几句场面话,身为皇子,帮父亲拉拢人心?也是应该。
堂堂皇子,人前得注重礼数,他是不会去女客席那边看的。
谁知萧临风才刚抬脚,山坡上便有两队玄衣侍卫奔下来,以清路的架势,从小坡到自雨亭边站成了两排。
还多此一举地长喝一声:“闲杂人等退避——”
萧临风捏紧了左拳,原地站住,跪地去迎。唐荼荼只得随
他一起跪下。
她朝山坡上望去,已经能看到那身白金衮服了。
从金钹声响起开始算入园,到这会儿,统共也没三分钟的工夫,二?殿下大约是一进门,就直奔着自雨亭来了。
他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刚才的事,他的眼线看到了。
唐荼荼心沉下来,她屈膝半蹲着,螃蟹一样横着往右边挪了两步,周围两排影卫皆转头冷冷地盯过来。
唐荼荼只当没看见,垂着头,声音低成气音:“萧公子,一会儿什么?都别乱说,咱们先把这事儿瞒过去,回头我自会向?你解释清楚。”
萧临风朝着地上呸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唐荼荼气急,声音更轻:“你听话!这位身份特殊,说出去我?们谁也讨不了好!”
她正说着,却见萧临风身形一正,跪得笔直。
唐荼荼一怔。
“串供串好了么??”头顶一道声音,轻悠悠问。
那殿下再?一步,走入了她低垂的视线里,唐荼荼眼前露出了一片不?染纤尘的袍角。
一口气噎在唐荼荼胸口,比刚才被掐住脖子的感觉没好受多少?。他鞋底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落地竟无声?
前一瞬,唐荼荼分明看着他才刚走到山坡口,她低头说两句话的工夫,他就到了身前?二?殿下是飞过来的吗!
晏少昰:“你起来。”
唐荼荼抬头,知道说的是自己,有过同桌吃火锅的情分,她犹犹豫豫站起来了,没敢再出声提醒萧临风。
晏少昰落下这句,就去亭中坐下了,回身,一眼扫向唐荼荼。
她皮肤白,脖子上的掌印便红得吓人。
晏少昰原本就不?好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冷声道:“萧举人欺侮女客,革去功名,拉下去审。”
唐荼荼一激灵:拉下去审了,还能回来吗?他们会做什?么?,开颅验脑吗?队长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别!他没有欺侮我?,我?们……我们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这话瞎得跟什?么?似的,唐荼荼忙改口说:“殿下别动怒,我?二?人只是起了点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
跪在地上的萧临风咬紧下颔,额头上的冷汗淌得更快了。
身为一个纯正的古人,他比唐荼荼识时务得多,怕伤着右臂,左手抱着手臂,忍痛磕了个头。因为没手支地,这一下几乎是以头撞在地上的。
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萧临风只得去接唐荼荼的话。
“草民跟姑娘闹着玩的,求殿下恕罪。”
这一刻,没人听到他心?里的绝望。
——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孤魂野鬼侵占了身体,连着半年找遍高?僧和道士,高?僧看不?出,道士驱不?走。这魂儿有同党不?说,还他娘有个皇子做靠山……
萧临风茫茫然地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四个大字。
他二?人皆是一副“我?揣着秘密、我?心?里委屈,但我?有难言之隐,不?敢说不?能说”的样子,一看就有鬼。
盯着唐荼荼看了半晌,晏少昰神色愈发古怪,一挥手,吩咐道。
“带萧举人去一旁问话,叫他把方才说了什?么?,一句一句坦白。若他们两头的供词对不上,再?拿下。”
唐荼荼:“……”
萧临风:“……”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在晚上23点,准时大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