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许久, 好不容易逮着这次机会见了段殊。
让青竹大早上就去乡里挑了只走地鸡,走地鸡吃的杂,肉质鲜美。
煲了鸡汤还伤了手, 往常她磕了碰了都要掉眼泪。今日担心食盒里的汤凉了味道便不好了,急匆匆走了一路。
都未来得及处理伤口。
明明是夫妻, 却过的比情郎小娘子还不容易。
就这样了,他还凶她!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 近日里的不安若潮水般涌来, 将桑桑心头的理智淹没。
与之相应的,泪水也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顺着眼角,晶莹剔透,水光光盈盈的泪珠从潋滟的桃花眸里盈满, 裹不住了,落在香腮边。滚烫滚烫地砸在段殊手上。
他心头一瞬间有不可名状的感情冲出,无法描述。
这种事态偏离自己预料的发展,脱离了掌控的感觉令段殊格外陌生。
看着美人垂泪,他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要做些什么。
往前十余年,也不是没有人在他面前哭过。比桑桑更美,更娇俏的有的是, 但他往往嗤之以鼻, 这等欲擒故纵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
今日, 此时此刻, 却不知为何。
他不想让她哭下去。
往常这般哭闹, 都是在床榻帷帘之间。
但依他的性子, 做不来安慰人的事。思来想去, 目光触及她泛红的手背,和起泡的指尖。
觉得她定是手疼才这般哭闹。
越觉得发现了真相,他忽的起身,宽厚的肩背挡住了雕花窗棂。
桑桑面前倏的暗了下来。
墨紫色纻丝直缀背着光,紫的发深,上头丝线若深沼里的墨色大蛇,油亮亮闪着可怖的光泽。
她抬起了头,白嫩的小脸上尤挂了几滴泪珠,低低地啜泣,好不可怜。
见着段殊高挺鼻梁投下的阴影,心头一瞬害怕,抬起伤了的那只手抹了抹颊边泪。
微咸的泪落在伤口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惊呼声响起,桑桑嘴中嘶着气。
想看看自己这手怎么样了,猝不及防一只大手捉过自己的手腕,若铁钳牢牢钉住,竟动弹不得了。
对上段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一时也忘了害怕。
“怎的就如此蠢笨?!”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桑桑一眼,就拿个药的功夫也能出这档子事。
桑桑缩了缩脖颈,看他摇了铃命人送水进来。
大掌熟练的取了巾帕净水轻轻擦拭自己的伤口,斜飞入鬓的眉眼低垂,只能看见纤长浓密的睫毛。
“若是痛便喊出来,小爷不嫌你丢脸。”段殊从匣子内取出一团叠的四方整齐的棉绷带,指腹粗糙的茧子轻轻拿起桑桑的柔夷,细细软软的肌肤一掐便起了一道红印子。
今日她是伤患,便不同她计较。
桑桑停下了啜泣,见段殊十指挑动白色布袋,取了一个白玉瓷瓶,挑了些玉白色的膏体细细抹在自己手上红肿处。
冰冰凉凉的,火辣痛的无法忽略的感觉一时竟然消减许多。
她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段殊手中药瓶,白玉样玲珑剔透的瓷瓶,隐隐还镶嵌了祥云团簇的金边。
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她没忍住开口问道:“夫君,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段殊包扎的手指顿了顿,冷冷抬眸望了她一眼,手上动作继续随意说道:“什么灵丹妙药?漱玉在街边买的,五吊钱一罐,爱要不要?”
雪融膏,御赐之物。天家也唯有三瓶,分别赏了当今正受宠的兰贵妃,已和亲前往他国的玉容公主。余下的这瓶,便是三年前从塞外归来封赏之物的其一。
漱玉在门口听着,暗暗咋舌,什么时候御赐之物竟成了大白菜!
当街就可以捡漏捡着,还是自己捡的。
想当年,淑环县主哭的那叫个惨,失足落水手腕被湖底荆棘枝条划伤了道口子。救上来的时候那血哗啦啦的流,太医都说恐要留疤。
她听了便昏厥在地。
女儿家容颜娇贵,容貌受损对哪个女子来说都是天大的不幸。更别说是淑环了,眼睛都长到天边去了。
看了户部的礼单晓得唯一一罐雪融膏就在世子这,事出紧急,还不宜外泄。
她就缠上了世子,求着哭着要那雪融膏。
当时世子怎么说来着的,漱玉到现在都还记的!
那时是一个初春的早晨,世子斜倚在矮榻上,看一卷书。外头雨意阑珊,春雨就像久不出牢笼的鸟儿,欢快地下着,连着下了半余月也不停歇。
他探头探脑地进了去,道:“世子,淑环县主说要见您。”
段殊仿若什么也没听见,如玉般的修长指节翻了页书卷继续看,漱玉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她说,若您不见她,她便病死。”
漱玉身旁还跟了一个容长脸的丫鬟,正是淑环边上的柳意,鬓发皆湿,一瞧便是淋了许久的雨。
看着段殊不为所动的样子,在一旁急急补充道:“世子爷,我家县主落了水后现还病着。太医交代了可不能再受寒了!”
段殊闻言翻着书卷的手指停顿了下,精致过分的眉眼从书中抬起,看向柳意暗含期待的目光。
那朱唇线条流畅,微微启了启吐出最凉薄的话:“告诉你们县主,她爱怎么死怎么死!”
眸子撇过柳意不可置信的目光,不停留一瞬。
漱玉忙请了柳意出去,苦口婆心劝道:“县主既病了,你还不快些回去照顾县主,回到府里去。主子也不是神医,见了主子病也好不了。”
柳意扒拉开漱玉看着搀扶明则推搡的双手,一扑扑到段殊脚边,声泪俱下。
“县主知道世子爷公事繁忙,不待有见她的时候。今次落水,派奴婢来问问世子的雪融膏可还有余?”她跪伏于地,县主的伤可就指望这个了。
雪融膏,段殊听后唇边扬起一抹笑,冰冷的容颜在这初春里添了几分妖冶。不得不承认,他这上等的容貌,便是女子也少有人及。
户部那些老家伙又偷奸耍滑,看来她是看过那份礼单了。
段殊往榻上一旁丢了书卷,漫不经心的语调在这室内响起,“雪融膏,爷不知它有何等妙用?前次春猎搏得头筹,不慎擦伤了手背,一小罐就全用了。”
柳意跪伏在下头听得眼角抽抽,一罐雪融膏就这么没了,一个大男子擦伤了点手背值得如此小心谨慎?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段殊的手背。
日光温和,细碎柔和的初春暖阳洒落在段殊的手背上,一时也不知道与榻边白绢相比,如何?
但主人家用了自己的东西,她一个奴婢有何好说的?
这次,不用漱玉请,她自己乖乖的便出去了。
瞧见这一幕,漱玉送了人出去喜笑颜开地凑到段殊身边,正想夸一夸主子的英勇,那等难缠的县主也能摆脱。
不料,段殊在窗边执笔,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便道:“你,自去正院里领罚!”
“哎,哎,都是小的办事不力,无端端让没关没系的人闯进了院子里,扰了爷清净!”漱玉忙不迭叫道,希望能罚的轻些。
段殊嘴角轻扬,似是说了句知道便好。
最终,那顿板子漱玉也没有逃过,后-腚开花的感觉现如今还记着。
思绪回到眼前,破天荒看见主子亲自动手给世子妃上药,漱玉眼观鼻鼻观心。
心头也明朗了,孰轻孰重,世子妃在世子心头的分量。
那些子见风使舵的下人怕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作者有话说:
段殊:五吊钱的药,当时什么宝贝?
漱玉:啊对对!我找着的宝贝
? 二十六章 敲打
那日上了药后, 桑桑走前看见那汤盅里还剩了些鸡汤。
想着他这院里也无丫鬟,就一个漱玉忙里忙外,跑来跑去的。不若投桃报李, 让墨画进来带走这汤。
余下的,赏给下人也是好的。
她的手刚刚触及碗边, 便见了段殊冷冷一掀眼皮子,靠在椅子上望向这边说道:“这手刚包好是不想要了?”
桑桑伸了伸被白色布条缠着的手,示意自己还有另外一只手, 不解地解释了下:“夫君, 桑桑见着汤未用完,不若叫墨画进来收拾了去。”
提到这汤,刚刚被她打了岔,那股子怪异的味道又在舌尖扩散开, 挥之不去。
要咸不咸,不要甜又齁到心尖里去!
看着她伤了手的份上,没功劳也有苦劳,便不打击人了。
段殊啧了声,两手环在椅背上靠着,说道:“放着!余下的不用拿回去了,虽没多好喝,好在爷我偏好这口!”
看着他嘴硬不承认的样子, 桑桑嘴角翘起, 像得了花蜜的彩蝶。
走在树荫下, 微风和煦, 雀儿在树梢用喙梳理满身丰满的羽毛。
墨画跟着后头看着主子不似来时愁云满布, 眼角眉梢掩不住的雀跃, 心头大大松了口气。
进了院门, 桑桑将手中白瓷瓶交给春晓。
现如今,苍梧院内桑桑周身物品皆交由春晓打理,她接过了白玉瓶,瞳孔微缩。
御赐之物,万金难求,她自是认得。
也不知世子有没有和世子妃说这药的贵重,不过想来主子的事无须自己操心,她便领了吩咐放起膏药。
桑桑自是不知道,段殊随意丢过来让自己带回去每日涂抹的膏药竟是圣上亲赐的好药.
木芙蓉开的那日,段皎的生辰宴来了。
桑桑作为长嫂在花厅前迎着来的各府女眷。不好夺了寿星的风头,她今日着了一袭银红软银轻罗百合裙。
(注1)娇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俏生生立在那儿,便夺去了众人的目光,举手投足间世家贵女的气质浑然天成。
一点儿也看不出她自乡里来。
来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这是何人,生就这般天仙模样。
听得段泠喊她嫂嫂,才知这便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显国公府世子妃。
显国公夫人不大管事,一心礼佛。柳姨娘身份太低,京中都以为淑环县主会与段殊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往年,段二小姐宴饮操持之事多请淑环县主代劳亦无人觉得怪异。
看来今年这宴是有的看头了。
来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桑桑为着不让他人笑话,如学礼仪那几日般直着身子站了小半日。肩颈已是有些酸疼了。
被墨画扶着去后头更了衣,小步快走入了席,便瞧见刺眼的一幕。
席面上交杯换盏,众饮尽欢好不热闹!
主座上向来沉着面容的沈氏穿着菊纹上衣,外罩云纹绉丝袍。一手被淑环挽着,平平的嘴角竟也上扬。
古朴无波的眼内透着喜悦的波澜。
淑环正向众人展示她求来的佛珠:“伯母,这是淑环去皇觉寺礼佛时,正巧遇上了空大师讲道,得了这串佛珠。大师只说送与有缘人,但淑怀不礼佛,当时还摸不着头脑。如今看来啊,这有缘人便是伯母您呐!”
一嘴的漂亮话哄的沈氏喜笑颜开,拿过那串佛珠在日光下细细地看。
百年檀木的独有香味令人心安,却是难得的好物。
她抬了手让绿萼拿了一小小木盒上来,淑怀作势接过,听得沈氏言道:“打开来看看,都是你们女儿家喜欢的好物!”
木盒一开,里头躺着两对羊脂玉镯,水头极好,奶白素净。
桑桑望着那镯,心头忽有些不是滋味。
每月到了日子晨昏定省自己没有少过,刮风下雨也不推辞,日常熬药送上好的餐食。就这样也没有看见过沈氏的好脸。
她攥了攥指尖,觉得周遭目光有些带着讥讽,直直刮入她心底。
段皎与淑环笑作一团,瞧着更像是姑嫂。
眼光瞟到这边,淑环倨傲的眉眼上扬,状似无意说了句:“伯母,今日这宴席可是世子妃操持的,淑怀借花献佛便得了您的赏,会不会不太好!”
沈氏闻言抬起了那双眸子,看了桑桑一眼,安抚道:“你收着便是,你的是你的,她自有她的。”
桑桑强颜欢笑扯了扯嘴角,装作不在意嗔了淑环一眼:“今日是皎皎生辰,我一个长辈凑什么热闹啊!”
她往后头招了招手,墨画便举着木托盘上来了。
上头放着攒金八宝盒,细细密密的金丝缠着楠木盒子。
众人都认出这是如意阁的首饰盒子。
一时间都夸赞段皎竟得了个这样好的嫂嫂疼她!
气氛瞬时又融洽了,众人心照不宣忘了刚刚的事。
直到宴饮结束,也未曾瞧见沈氏与桑桑搭过一句话,更别说是礼了。
本不必送礼,但独独淑环得了,很难不让人猜想国公夫人是否对这个儿媳不满意。
甚至心中世子妃人选其实另有其人。
面上贵女们说了今日哪家的绸缎铺的料子好看,谁戴的簪子时新。
嘻嘻笑笑便过了去。
总算,日头沉了,这宴也便结束了。
和段皎送走了许多人,桑桑觉得今日里所遭的比曾经走许久的路去看庙会还要累人!
盯着奴仆将各家女眷皆送走了,桑桑僵着的身子一时便摊在墨画身上。
只觉这宴饮无趣的很,用光了满肠心思还填不饱肚子。
偏头看了看月上柳梢头,淡黄色的月光倾洒,丝丝落在她的裙摆上。
亦照亮了柳树后头一人干瘪布着褶皱的老脸。
“世子妃,夫人寻你问话。快些去吧!”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桑桑一跳,身子陡然一颤。
墨画扶着人亦吓了一大跳。
走近了些,看的清了些。
原来是夫人身前管事的嬷嬷崔氏,她隐于树的背影里,夜色讲她笼罩。
身上青色的衣裳在没有光的地方暗沉沉的。
夫人身边的人也如她一般,崔嬷嬷带完话便木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等着桑桑。
这样晚的天了,夫人做何寻自己?
桑桑皱起眉头,莫非为着刚刚宴饮的事。
她试探着问了问:“敢问嬷嬷,夫人寻我何事?若要紧,我可提前备着,省的耽误事。”
崔氏微微动了动头,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未乱一根发丝。
她混浊的眸子看向桑桑,油盐不进说了句话:“老奴不知,世子妃莫要耽搁了。”
无奈叹了口气,桑桑只得跟着崔嬷嬷往前走。
穿过一道一道拱门,走在长长回廊上。两边丫头清一色翠绿比甲,提着灯笼低头立在两旁,有人走过也不抬眼瞧。
静静立在那儿,好像雕塑。
由此,可以看出国公夫人最是重规矩。这正院里晚间更是透着一股死板。
桑桑小心喘着气要跨过门槛,墨画在后头想跟着进去被边上一婢子拦了住。
“夫人只见世子妃一人,余下的人不得进。”
桑桑回头看了眼墨画,示意她在此等着自己。
小口呼着气,她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踩在光洁显的有些冷硬的地板上,桑桑看见国公夫人沈氏端坐在床边一榻上。
后头垫着一青色云纹的团枕,沉木小桌摆在一旁。
灯罩内烛火燃的旺,显的这越发冷清。
她闭着眼,手指一颗一颗拨过那佛珠,瞧着有些眼熟,是今日淑环送的。
“来了。”
听得那道冷清严肃的声音响起,桑桑忙行礼问安:“儿媳见过夫人,今日宴饮夫人劳累了。”
她抬头看了沈氏一眼,阖上的眼皮,平平的嘴角显得令人难以接近。
过了好一会儿。
沈氏继续拨了拨手中佛珠,还是没睁眼,亦没叫桑桑起身,语调不带感情发问道:“可知,我叫你来作甚?”
屈膝行礼的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额角一滴汗珠顺着鬓角流入银红色的软罗前襟上。
将白红的罗衫染的颜色深了些。
桑桑闭了闭眼,双腿颤了颤,两手不自觉在膝上攥紧。
声音带着些痛苦难耐,“儿媳不知,还请母亲明示。”
沈氏突然睁开了眼,看着桑桑行礼面色潮红略带痛苦的样子不为所动。
一手放下佛珠,端了下人沏上来的茶盏。拿起茶盖细细拂了拂,眼睛看着澄澈的茶水问道:“你嫁入我段家多少日子了?”
“回,回夫人的已经几个月余了。”桑桑感受到大腿的酸痛伸直了脖颈回话。
见沈氏带着冷意的眸子扫过自己,隐有压迫感传来:“是半年有余了。”
她其实走在石阶上,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如她所说的话一下一下直击桑桑心头:“身为世家宗妇,第一条便是不可妒!你入我段家门,未曾传出好消息过。”
感受她不带温度的目光扫向自己的腹部,桑桑有苦难言,心头委屈。
她总不能到处去说,世子根本没有与她合礼。
只得先伏低做小平了夫人的不满:“是。儿媳知错了,回去后定好好服侍世子爷。”
见她如此快便服了软,沈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看着她俏丽的脸庞,思及某些不可说的东西,她握着茶盏的指尖发紧。
曾经这指尖也染过大红的单蔻,谁不是天生就爱礼佛!
她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崔嬷嬷,后者会意。
去后头领了个姑娘出来,细腰肥/臀,是个丰腴的女子。
若枝头饱满的果实,沉甸甸的待着人采撷。
“回去吧!带着柔儿回去,想来你知道该如何做。”沈氏面庞刚刚出现的一丝裂纹瞬间及逝。
被掩藏的极好,瞧着便是一个威严的当家主母。
桑桑起了身,两腿一软显些滑倒。
所幸手边有一方木桌。
柔儿腰肢扭的如水蛇般妖娆,走至桑桑脚边福了一礼:“柔儿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六了夸夸自己!
? 二十七章 塞人
柔儿腰肢细, 特地用一条鹅黄色的宫绦在云雁细棉衣上紧紧扎着。
这样可以更好凸显她的身段,崔嬷嬷说了她日后可以去伺候世子爷。现如今,她脑中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来前听闻世子妃是乡里来的, 定是容貌粗鄙不堪,膀大腰圆的丑妇。这才笼络不住世子爷, 让爷见天了往外跑,有家回不得。
这般想着,她娇娇媚媚地抬起头来, 正巧见着桑桑被烛光照的朦朦胧胧的脸, 娴静若花照水。
看着这娇娇媚媚的美人儿,桑桑心口微缩,唇瓣嗫嚅了几下,终是没有说出话。
一直担心的事终究是来了。
今日拒了这柔儿, 明日还有妩儿,芳儿。
她不想受也只得受着,不然便是妒妇,若身家够硬她也不怕担这丑名,若夫君一心唯有她一人,她也不惧。
但,自己在这显国公府便如激流中的一叶小扁舟,无依无靠。
大浪来了, 若不顺势而下, 便会落得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桑桑闭了闭略显沉重的眼皮, 感觉眼角隐有湿润划过。
深吸一口气, 她面上再看不出什么, 恭敬向沈氏福了一礼, 两手规规整整交叠放在腹前:“是, 儿媳知道了,劳夫人记挂。”
沈氏仿若什么也没听见,阖上眼皮,素白的手指一颗一颗拨着那檀木佛珠。
只听见若有若无嗯了一声。
崔嬷嬷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沉似死水,将桑桑请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世子妃早些回去吧。”
崔氏将人送至院门外便退了回去。桑桑转过身看去,正院在无边夜色里唯有几盏烛火摇曳,扑朔朔随时将歇。
她胸口沉沉,觉得后头那冷冷宅院仿若要张开黑黢黢的大嘴将她吞噬。
墨画在外头焦急等待,听得了动静步子凌乱小跑过来,两手拉住桑桑上下仔细瞧着,声音紧张急促:“主子,怎么样了,怎么样?夫人没有为难您吧?!”
说话间她未注意到后头不安分垂着脑袋,看着地面的柔儿。
桑桑笑了笑,面色苍白,掩尽了无奈愁思。
柔夷搭在墨画手上,声音柔柔安慰道:“我能有什么事,夫人也不是吃人的,日后莫要说这些傻话了。”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她一心扑在桑桑身上。
转过一圆形拱门,月光倾泻,她才瞧见了跟在后头那矫揉造作的狐媚子,皱起眉问道:“你是何人?作甚跟在主子身后?”
柔儿见状忙虚伏了身子,声音娇娇滴滴,甜腻得有些令人不适:“奴名柔儿,是夫人让奴,来服侍世子爷的。”
说到服侍段殊,她得意抬起了头,露出那张尖尖的瓜子脸,倒是一张美人靥。
听了一路,结合来了府上听得的,她断定这世子妃不受宠。要她说,空有那美貌有何用!甫一见了她若天仙般的面庞心头还担忧,但这会子儿倒是没甚好怕的了。
柔儿狐狸般的眸内眼珠子滴溜地转,男人,可不喜欢那般死鱼样无趣的女子!
既无世家身份高雅才学,便得会些承欢手段。
她心头思忖着见了世子该如何行事,才能留下第一面好的印象。
墨画已走至她跟前,向来稳重的大丫鬟此刻心头窝火,一手攥起那女人的下颚,恶狠狠道:“让你来主子跟前,便要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越过世子妃便想去勾引世子爷,本姑娘告诉你,这是在做梦!!”
说完一席话,她紧了紧指尖。
北家的大丫鬟不是高门大户的丫鬟十指不沾阳春水,墨画往前在乡里时粗活累活都做过。
是以,手劲儿并不小。
柔儿往年养在扬州富户的宅子里,不说养尊处优,也是样样事都不用自己动手。衣来了便穿,饭来了有小丫鬟服侍着用。
人人都道扬州瘦马金贵,不但是买人金贵,养着这人也耗费许多银子。
但高门里头夺富贵,许多正头娘子为了固宠,富商为了攀附关系,一来一往倒也形成了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
以色侍人,最是看重自己这副脸皮子。柔儿没想到这世子妃身侧大丫鬟说动手就动手,心头一时慌乱,若划花了脸,怎去挣后头的富贵。
她心头乱起,思绪翻飞,被捏着脸口不择言含含糊糊地说道:“奴,奴是夫人派来的人。世子妃不可如此对奴,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桑桑在后头,看墨画为自己出气,心头郁结纾解了些。
听了这番话,知道再下去就是打沈氏的脸。况且,此刻还在西路正中,难保没有有心之人听见。
她上前阻拦了下,“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归去吧。”
墨画还想再发作一番,但主子发话只好作罢,狠狠一甩手,嫌弃地拿袖中随身带的巾帕用力擦了擦手。
“老实些,莫仗着夫人抬举便当着自己是半个主子!”她扶着桑桑,丢下这句狠话后便扭过身子。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了。
柔儿冲着二人淬了声,不敢多做停留,扶着地面起来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一面跑着,一面想着日后定要她好看。
不就是一个不受宠世子妃身边的一个大丫鬟。
走在路上无人处,桑桑看着墨画唇边带笑,好歹身边还是有在乎她的人,苦中作乐打趣道:“我竟是不知,你什么时候也炼就了这份泼辣脾气!”
墨画听后脸颊似是红了红,扶着桑桑的手搡了搡,“世子妃如今倒是也来打趣奴婢了。今日实在是气不过,夫人何苦为难世子妃?”
说到沈氏,桑桑眼边划过落寞。
也许有些人心中有了成见,便任人如何努力也夸不出去。自己做的再好,规矩受的再不出错,到头来也比不上一串檀香佛珠。
不喜便永远也喜不起来吗?桑桑不知道。
墨画见主子凝神望着虚空中某处,晓得自己是提到了不该提的。
当下懊恼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婢日日与银屏那丫头待在一处。这哄人说话的好本事是一点儿也学不到,不能替主子分忧,反倒惹了主子不快。”
想那么多作甚,白白忧心。
桑桑回拢了思绪,晓得墨画的心意。
一手掐了她面颊笑道:“你啊!往常倒是没发现你这小嘴如此利索。安下心,我不忧!”
虽说是不忧,但快要回到了苍梧院,桑桑心内没底。
段殊如此急色一人,见了那柔儿会不会也那般动手动脚。思及此事,心口难受的紧,她不愿见到他的夫君抱着其他女人。
她在这一刻承认,她善妒,一刻也无法忍。
心头惴惴不安,桑桑领着后头那人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堂屋内那乌黑皂靴,缎面紧实华贵。
走近了些,看见段殊眉眼精致,鹞冠紫团花金丝束腰缀衣穿在身上。他斜斜倚在湘妃榻上,青丝只用一根墨色发带束起,听见了脚步声冷冷掀了眸子看了过来。
通身风流尽显。
“怎的如此晚?”听得他带着些许不耐冷冷问道,桑桑正要回答却不想叫那柔儿抢了先。
她一步腰肢扭三扭,低下头后腰下塌。
故意露出纤长白嫩的脖颈和低胸交领前襟内风光正好,拿捏着语气恰到好处回答:“奴柔儿见过世子爷。”
段殊闻言腻人的脂粉味儿,眉头狠狠皱起,从书卷中抬起眸子看向跪在塌前那人:“我问的是世子妃!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都说了她叫柔儿,见着前头这通身尊贵,威仪尽显的男人,还如此俊美。
不像那些官老爷,肥头大耳还身躯丑陋!
柔儿看着面前人冰冷的眉眼,后背没由来的一颤,但富贵险中求,她忍着害怕。
想着世子妃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当下泪从眼中来,盈满了眼眶,眼角微红,美人楚楚可怜。她细嫩皮肤好似上好缎子的手搭上段殊的衣袍一角,声音婉转妩媚:“世子爷,奴是世子妃从夫人院子领会来的,说是来服侍您!”
她泫然欲泣,却也不忘给桑桑上眼药。
听得此话,桑桑心头大震,她怎么,怎么敢的!
忙连声解释道,:“不,不是的。”正巧前头那柔儿也在说话,刻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说:“奴是扬州人士,有人寻到奴,奴便来了这府上。今夜,府内国公夫人让奴跟着世子妃走,说是让奴好好服侍世子爷!”
一番话盖过了桑桑的解释,几个苍白无力的字淹没在细碎的声音中。
段殊丢下手中兵书,冷冷的看了过来。
像是在等着桑桑的解释。
“是夫人给的?还是你自愿的?想好了再说!”段殊坐起了身,不再是那副歪七倒八的样子,心头不爽的很。
她竟要将自己推给其他的女人,呵!当自己是什么庸脂俗粉都要吗?!
桑桑忍着泪水,不想让它流下,不想让段殊再见着自己的不堪。她上前走了几步,强装镇定的声音浓浓的哭意却掩不住,“夫君,夫君,桑桑不愿的。”
作者有话说:
目前是随榜更,V后日更。
大家不要养肥我嘛,会吃醋的,问就是和段殊学的。
? 28、二十八 宠溺
第二十八章 宠溺
听见段殊问自己是否自愿, 在生日宴上,在夫人院子里受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
什么虚名,什么狗-屁大度, 桑桑从不自诩是世家贵女。礼法规矩都是为了让自己能配得上段殊才去努力学的。
二八年华,本就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没扛过大风大浪。
须臾间,桑桑已是泪眼婆娑,眼角泛红, 孤零零立在人前, 使人见之想拥她入怀。
她看着跪在下头伸手扯着段殊袍子一角的柔儿,不愿露出弱势让人瞧了笑话,莹白小脸倔强地抬起。正如雨后芙蕖,经了雨水洗涤, 白嫩嫩花瓣滚落颗颗晶莹水珠,迎风怒放。
美的惊心动魄,让人忽视不了。
段殊见人说了句不愿后,便可怜兮兮捏着衣摆站在那儿。
眉头皱起,不满地扫了眼跪在下头这恶心人的玩意儿!!
冲天的脂粉臭味真是污了他院内的地儿,蠢女人,什么东西都往院里领。
他眉头微微皱起,转了转手头玉扳指, 扳指仿若沁了水, 素白的颜色不带一丝温度。正如他这人, 让人无端端心颤。
虽从沙场上退下, 领了文官的职。段殊仍旧未放下骑射武艺, 手指上一直都戴着枚玉扳指。
桑桑见过素白, 墨绿, 浅绿,靛青各色的扳指。
她素来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过来!”
见他坐在榻上,朱唇微起,面色线条硬朗,一方湘妃榻竟坐出了睥睨天下的感觉。桑桑动了动足却见那柔儿也娇娇媚媚起身,颔首低眉,眼中娇羞浓的要从中溢出。
她一时不知段殊叫的是谁,站在堂屋中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脚底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冷的发硬,难受的紧。
只见那人扭着腰肢,柔柔媚媚喊了声:“爷”,玉手抬起就要搭上段殊的肩头,桑桑心头一钝,觉得要喘不上气。
柔儿触及他冰冷的视线,勾搭的手莫名害怕地停在半空中。
“过来!今夜是听不懂人话了?要爷说几遍?!”段殊仿若没看见身侧娇羞的美人,眼角眉梢皆是不耐。
不敢再有所迟疑,桑桑提了襦裙下摆快步走了过去。
经过呆愣在一旁的柔儿,不知为何,心头一松,又很是快活!
她不喜这样的自己,如深宅大院内与人争风吃醋,腌臜手段使劲的深闺怨妇有何异!但,恶念若湖底蔓草,发疯了似的长,她不想有人分走夫君。
桑桑泪眼汪汪走至段殊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瞧着他。
他没好气地拉着人坐下,粗糙的指腹抹过她眼边滚落的泪珠。
“哭些什么?爷还没说你什么倒先哭上了。”听着耳畔微微带着些磁性的声音,身后宽厚的胸膛传来的热度让她安心。
碍着人还在这,桑桑不想多说些什么。
只抬眸看着段殊,潋滟的桃花眸内满是委屈,欲语还休。
纤纤玉指攥紧段殊手边暗紫色衣袖一角,小心思昭然若揭。
得,自己惹的事又要他来善后;如今倒还摆出这等子无辜可怜的样子,仿若自己负了她!
可以,这女人当真可以。
段殊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看向那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股子风尘气的女人。
眼睛看了看脚底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羊毛毡摊子,冷嗤了声,心头鄙夷。
真是好大手笔,买了个扬州瘦马伺候自己,自己这位大夫人真是好心肠!
他抬起眸子,冷冷地瞧了眼周围,口中语气凉薄:“来人!!还不带下去?”
院子外头急匆匆进来一穿着墨绿罩衫的奴婢,神色慌张踌躇着问道:“世子爷,这位,”像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位姑娘该住哪儿?是新辟的院子还是正院耳房内?”
段殊唇角微勾,意味不明道:“夫人给的人,自是要好好安排。”
好好安排,是如何安排?
打头那奴婢急的额头冒冷汗,一时也猜不中世子爷的意思。
是充作下人,还是以妾室的规制来安置,亦或是贵妾?
她是柳姨娘拨到苍梧院作管事娘子的,院内丫鬟小厮一应调动都经过她手。
但此刻,她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往常,世子妃柔善可欺,缺了这少了那也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忍着不会往外说。
所以,她可是扬眉吐气一番,得了往常那些姐妹的羡慕。本以为是个冷差事,没想到是个肥差。
“是是,”她忙不迭应道,偷偷抬眼瞧主子的脸色,心头揣摩着用意。
段殊一手拉起桑桑的柔夷,在灯罩明亮烛火下细看,并细细摩挲,确认上回那烫伤已然好了。
显然心情不错,嘴角微微扬起,那皇帝老儿倒是没骗他!
小小一破罐子里装的果真是好膏药。
不见那管事奴才有动作,段殊一手靠在榻边,一手拉着桑桑未松开突然说道:“夫人送来的人,世子妃想如何处置?”
他眉眼低垂,长长睫毛覆盖,看不见眼底的思绪。
桑桑心头没由来一慌,要她说,自是不想再看见这人。但夫君,夫君他究竟是何意?
若不喜,打发走便是;若想要,那留下就是,思及此,桑桑狠狠攥了攥手边的软塌。
看向段殊冷冷的眉眼,桑桑大着胆子两手攀附于他的胳膊上,感受到手底的强壮有力。
心头微微发颤,言语试探着有哀求的意味道:“夫君,桑桑不喜她。可不可以不留?”
美人斜倚湘妃榻,泪眼汪汪,雪腮微红。
美不胜收。
段殊听得此话,阖上眼皮,往常带着不屑的嘴角弯了弯。
“夫人赐的人,是想不留便不留的?”
他睁开了眼,好整以暇看着桑桑,眼底暗处带着点点戏谑,忽闪既逝。
他承认他有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尤其喜看她急,为他哭泣的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桑桑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没有这般求着讨好过一人,尤其此刻还有外人在。
她这般已是逾矩了。
加之她素来脸皮子薄,这会子听了这拒绝的话,更是难堪。
点点粉红从两靥浮现,缠缠绵绵入了交领襦裙前襟,勾的人心头痒痒。只想揭开那碍眼的裙衫去瞧个究竟。
段殊喉结滚动,眼底带着些火热。
头一回觉得屋内站在那两人如此碍眼!
桑桑没看见段殊如狼似虎的眼神,低垂着头心里正难过,嘴边嗫嚅了几句,说不出成调的话。
只闻几声嘤咛,对于某些自作自受的人来说,这几道声音仿若催命符。
喝了再浓的茶水也解不了浑身若焚的苦!
夫君竟如此早便有纳妾的想法,越发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桑桑身子颤了颤,她本就倚在段殊胸前,这会小声啜泣绵-软似上好的软豆腐轻轻/蹭-在那直缀上。
刚刚入秋,夏热尤在,衣衫单薄,这般动作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段殊额前青筋跳了跳,本就难耐还见身前人抬起头来,水漾大眼里盈满泪珠,抽抽噎噎道:“夫君既然喜欢,那便带下去好好安置。”
软软的调子直击在心坎上。
柔儿在一旁,见那世子妃扑在世子怀里,心头鄙夷。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忙欢天喜地谢恩:“奴家谢过世子爷,奴定会好好伺候世子爷。”
聒噪的声音又来了,段殊眉头皱了下。
想到了什么,抱紧怀里可人嗤笑了声,“听清楚了没!爷这院里旁的人倒是不缺,伺候人的奴婢却是缺了一个!”
柔儿尚且还不明白同是伺候有何区别,那管事的奴婢闻言眼底皆是震惊,抬起头来试探着还想说些什么被段殊冷冷打断。
“蠢奴才!!那抄手游廊下头不是还空了好多屋子,着手安排一间,别亏了夫人赐下的人。”段殊唇边勾起笑,朱唇吐出的话几尽凉薄。
抄手游廊边的矮屋,个稍高抬头便能碰着屋顶。一般外院的下人多居住在此处,主子跟前有些脸面的丫鬟小厮都不会住在那儿。
世子爷竟敢如此对夫人赐下的人,不过左右也不干自己的事,那管事奴婢连连应声,行了礼退下。
还拉走了愣在原地,面上还有些喜色,沉浸在欢愉中的柔儿。
低头快步走出了院子,感受到了夜色晚风吹拂,有些微冷,但吹走了心头那股子后怕。
管事娘子吴氏拿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呼了口气缓了劲来。
“不知姑姑是要带奴家去哪儿?”柔儿不明就里,想着过了今夜便是人上人了,面上满不在乎高傲问道。
吴氏见了这蠢人,眼底轻蔑尽显,嘴上也不客气,“走吧,别奴家奴家了!就是个低贱婢子,往后见了主子好好行礼,别丢了夫人的面子。”
世子爷的态度,却也在她心里头敲了一记响钟。
如是想着,她心头思忖着是否要报给柳姨娘.
苍梧院内,桑桑见着眼前的变故,一时还没缓过劲来。
似才的悲伤萦绕在鼻尖心头,泪水仍旧扑簌簌往下落,一点一滴从泛红的眼角滑落,划过香腮,隐入交领前襟里头。
段殊心头燥热。
他两手摊开靠在湘妃榻上,目光所及火热灼热,静静地赏这无边殊色。
“哭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作者带着新章节跑来了,嘻嘻。
一般晚上来看,都能看见新章节,据说入v要有万字肥章。我的一万字在哪里,但别人都有的你们也要有,(哭唧唧)。支持一下专栏预收好不好呢,悔教夫婿觅封侯,金枝欲孽(这个文案还会改,不够吸引人)。收藏一下,蟹蟹了,
? 第二十九章 缠绵
段殊挑了挑眉, 一腿支起,如墨青丝些余披散在腿间。
墨紫色的团花直缀在暖黄色烛火的光下衬的面庞妖冶惑人。
他如玉的指节挑起桑桑鬓边一缕碎发,眸中晦暗难辨, 声音低沉略带些哑意:“谁给你的胆子,揣摩爷的心思?!”
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轻轻嗤笑, 桑桑绵软的身子瑟缩了下,紧攥着帕子的指尖动了动。
段殊见她不答,薄唇张了张不饶人:“旁的事还没学会, 倒是学起大度来。就这般迫不及待推了我出去?!”
上好的容颜偏就生了这张嘴。
桑桑一晚上经历了许多事, 操持生日宴的劳累,惊心动魄的受夫人敲打,还有为夫君考虑纳妾。
这会子缓过了劲,听得他说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 桃花眸内布满水光,“不是的,夫人,夫人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桑桑推脱不了。再者,也不知夫君是如何想的,那柔儿,妩媚又漂亮。”
提及柔儿, 桑桑心里头是有些醋意的。
但段殊瞧不出, 见她白嫩纤细的食指不安绕着那方白帕, 他要被气笑了。
合着说来说去她无不是, 那婢子是沈氏给的, 留着人也是为了他方便。究竟她的眼中, 她的心里到底有无自己这个夫君。
哪家女眷希望自己的夫君去宠幸其他人, 刚刚那番可怜兮兮的作态莫非也是故意的,佯装对自己的在意。也对,她贯来爱哭。
短短几息时间,段殊莫名想了许多。
扯开了些衣裳,透透心头的烦闷。
他想到了这件事的祸根,嘴下也不留情,冷冷哼了一声,“无后,既想要留后,便让她自己生去!!”
如此骇人听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桑桑一惊,四下看了看周围。
但细细一品,他这话倒也没错,夫人嫁入显国公府这些年也只育有一女。若真往严了说,亦是无后。
作为小辈,不好去议论长者的事。
桑桑看见窗边书卷摊开,放着一浅黄信笺,想到不久后兄长即将进京的事,试探着问道:“夫君,桑桑有事同你说。”
段殊不耐地看着她,眼底像在问何事。
她心里头也没底,毕竟自家只是个商户,与京中这些簪缨世家往前数了几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不知段殊对于这事是何看法。
她看着段殊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说道:“阿兄来了信道不日进京,不知夫君能否见上一面?不要多久的,他进京办些事儿,就留那么些日子。”
哥哥来了信说想见见姑爷,他在京中布下产业,想盘了西街几条铺面。与西域香料商跑起了生意,从西域云来奇珍异玩,从启朝运起丝绸棉料。签订商约利润可与国公府分成。
既卖了面子,往后也有人撑腰,两全其美的事。
桑桑眉睫轻颤,一番话说的卑微。
段殊听在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北家大公子来京,有事相求。北陌桑兜了一大圈子,扭捏作态求着自己让那女人走,既全了她的小心思,亦让自己满意。做了一番样子原来就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自己于她,和凌霄花攀附的枝干无甚区别。换做是另一人,她是否也会泪眼婆娑地迎上去?
想到这处,他心里头不好受。
她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入了显国公府,每日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若是换了个夫婿是否照样这样欢天喜地捯饬过好她的小日子。
突然他便没了那好心情再做些什么承诺,不咸不淡嗯了声。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看着他疏离的眉眼,桑桑因他拒绝了夫人给的美人适才热络的心忽而一下子凉了下来,终究,他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心底能想着一些自己,不是吗?
他向来与大夫人关系冷漠,这次许是在打大夫人的脸,嫌着夫人手伸太长,管了他房中事。
段殊不喜有人要挟,这一点是桑桑知道的。
只是许多事,心里头都还存着点希冀。
自己娘家离的远,便也没有回门。好不容易哥哥来了京中,自己终归是后院女眷不好与外男见面。求得了他同意,一起见了阿兄,家中也能知道自己在这边过的好,一应无需担忧。
晚间有风,室内昏黄的烛光摇曳,拖长了身子照在碧纱橱上。
最后只余了豆大的光。
桑桑盯着那蜡油看,神色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不过是想着她娘家哥哥,想着在能谋得哪些好处。段殊不想去计较她那些小心思。站起了身,往里间净室走去。
“备水,沐浴。”
眼前人没了,桑桑才慌乱起身,进去服侍着人。
池水温热,今夜她存着心事,段殊亦没心思。
往常总要在里头待上二三刻,今日半刻钟便唤了人进来。
段殊不用人服侍,披了件暗红色袍子便走出净室,留下冷冷的话:“若无事 ,便别在里头磨蹭!”
进来的是春晓,墨画今日跟着她筹备生日宴,宴饮结束后还盯着那些丫鬟婆子收了所有物甚,规整清点清楚后才离开。
自己已是允了她回去休息。
银屏在外头清点几日后去见掌柜的账册,陈年老账桑桑对了后还是繁多杂乱的很。
春晓扶着桑桑起来,给她披了件月白寝衣。拿干净的棉帕子绞被水濡湿的鬓发。
见桑桑面带愁思,心不在焉的样子。
忖度着道:“世子妃今夜筹办宴会可是得了众人夸赞,奴婢在院子里头都听得下人夸世子妃蕙质兰心。”
是吗,如今竟也有人夸自己,桑桑看着池水边自己白皙的手臂,微微出神。
往常那些婢子不都背地里贬低自己,惋惜他们世子爷上好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春晓还想着再说些什么,桑桑却抬了手道:“好了,快些给我拿来衣裳。世子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是。”她垂眸低头去屏风后头取了干净的寝衣,换下了桑桑身上这件濡湿的里衣。
看着主子身上羊脂玉般上好的肌肤,她眼底惊艳闪过,规规矩矩系好胸前宫绦。替桑桑撩起裙摆,一手扶着她的柔夷往外头走去。
感受手下纤纤玉指,春晓笑着开口道:“前几日看主子手上还有伤,不想近几日是大好了。雪融膏果真没有浪得虚名!”
雪融膏,那是何物。
桑桑眼底略带疑惑,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用过这种药。莫非是银屏墨画那两丫头去医师那新配的药?
可怜段世子不知自己一番好心肠没被美人识得。
段殊倚在榻边,销金帐水红金丝薄绢垂落,帐中香轻轻柔柔,鹅梨清甜抚平人心头燥闷。
就像桑桑,不温不火,永远用那双湿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
隔着薄纱,轻轻飘拂掩映下,净室内传来动静。
桑桑玉足未着丝缕,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白的夺人眼,一脚一脚踏在天华纹羊毡绒毯子上,如踩在段殊心尖上。
美人腰肢纤细,弧度惊人。
她靠在湘妃榻上,任春晓细细擦那乌黑的发,让暖风烘干。
段殊放下手中书卷,不自知看了许久。
见春晓取了一雕花木盒出来,用指尖轻挑了透明膏体慢慢抹在桑桑散落在背后三千青丝。
回过神来之际,与帐中同样暖意融融的幽香缠绕而来。
余光只见素白的衣角和春晓垂眸退出内屋的样子。
“夫君,可要早些安歇?”软软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入目是清水出芙蓉的脸庞。素白的裙衫衬的如玉的肌肤更白。
言下之意是若要安歇她便挑了灯芯,早早睡下。
“不急。”段殊敛眉,声音冷冷听不出什么。
他纤长玉指翻了页书卷,一袭火红寝衣,精致的眉眼风流尽显。
好,桑桑默默应了声,两手提了长至脚踝的裙衫上了床榻。
这是一张拔步床,里头床架子容的下四人合着躺下,桑桑从外边绕了进去后。
伸手扯出两床锦被,先拿出墨色蚕丝的那匹要替段殊铺好。
行动间青丝拂过脸颊,露出半边白皙下颚,柔弱破碎的美。
桑桑铺好一床,转身要去取另一床被褥,寝衣袖子宽大垂至手肘。丰腴白嫩的皮肉勾的人想起那绵软触感。
横空伸出一臂膀阻了她接下去的动作,桑桑抬眸看了过去,是段殊。
他顿了顿,像是解释道:“今夜天气转凉,风欲起,不若便盖一床被子吧。”
不等人回了话,他长臂一伸,将人抱入怀中。
“夫君,夫君”桑桑恍然呼出的声一下便细细碎碎再也传不出,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灼热而着急,像是主人不安躁动的内心。
一吻结束,桑桑趴在他宽厚的胸膛无力的喘着气,面颊微微泛红,似枝头饱满待人采撷的果子。
她脑中乱的很,隐约听见上首传来声音。
“你阿兄何时进京,我过段时日许是不在京中。若是不巧,许是见不上人。若有人为难,拿爷的令牌去找漱玉。”
桑桑惊的抬起头,眼底满满的不可置信。他不是不同意吗?
段殊揽着手里纤腰,唇边勾起笑,“怎么,担心我说话不算话?!”
他微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抚上桑桑脸颊,凑近了鼻尖盈满她身上暖香。桑桑没瞧见他眼底晦暗难辨,只听得耳畔声音荼蘼蛊惑:“往后,想要什么直接说!莫要兜圈子欺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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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章 再遇
昨夜不知如何睡去, 桑桑昏昏沉沉醒来身旁已没了人。
只觉晚边的风很凉,丝丝钻入窗柩,飘入帐中拂面而过很是舒适。
她裹紧了身上滑至一边露出香肩的寝衣, 宣了人进来。
一番梳洗过后,坐在梳妆小台前看见铜镜内银屏喜笑颜开的脸, 不要心生奇问道:“今日怎的这般高兴?”
银屏拿着牛角梳通着桑桑的秀发,嘴上不停道:“是大公子,今儿个寅时门房就来报收到北家的信笺。奴婢想着定是大公子不日入京才差人使了这封信来好让主子莫要担心。”
想来定是这样了。
桑桑唇瓣扬起, 真心露出笑颜, 若初春百花初绽,鲜妍美丽.
“确定都看清了,出去的人是世子妃?”段皎靠在软塌上闭着眼,宝珠在后头两指按于她太阳穴上, 细细揉着。
“是,奴婢绝未看错。门房说世子妃身边丫鬟遣人来备车马,说是午后有用,但没说去哪。”粉衣小丫鬟跪伏于地恭恭敬敬回着话。
段皎抬起一只手,示意宝珠停下动作。
宝珠见了停下手上动作,退到了一旁沏了壶茶端了上来。
段皎接了茶盏,一直阖上的眼缓缓睁起,自言自语道:“咱们这位世子妃十天半月也出不了一次府, 近些日子倒是总往外跑。”
见主子问话, 宝珠顿了顿补上了几句:“听闻世子妃嫁妆内有几间铺面地段甚好, 不知为何刚入府那段日子没去管, 现在倒是去的急了。”
段皎听后不屑的笑了笑, 低垂着眼, 拨弄着手上丹蔻:“还不是仗着哥哥宠她, 呵,狐媚子!”
她想了想后起身,淑环县主定是乐意听闻这样的消息。
上次递了信过来,让自己多多留意北陌桑,还有个恩科探花叫萧锦年的。
哥哥不日离京,孤男寡女的,这般不正是好机会。
这水,不如搅的再混些,反正于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谁知道,自己在里头担了什么角色。京都显国公府二姑娘貌美,性子天真讨喜。
她走在青石板上,皱着眉抬头望了望天边骄阳。
晨间的光很亮,刺的人睁不开眼。不过,有时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人更愿意相信他想看到的,不是吗?
桑桑出门后直奔街边一丝绸铺面,她在京郊还有处丝绸庄子,织机数百架,收了农户生丝产丝绸。
铺面多卖绫罗绸缎,做的是官家富商的生意,待哥哥来京后,会成为与西域通商路上的重要渠道。
往前大半年,她蹉跎在府内,搁置了经营管理,但也没换来旁人一声好。
此次阿兄进京问她在京中那几家铺面经营如何,说要一起商谈后续事宜。桑桑恍然大惊,自己竟做了曾经最不喜欢的人。
朱门酒肉臭,一些官家小姐总嫌弃商户低贱,满身铜臭味儿。但她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土里刨食的百姓耕种产出,商户收了,南来北往卖了出去。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尊严,穿丝绸的没必要看见穿麻葛的小民便淬上一口。
反正不管桑桑如何做,不喜她的人终究不会喜她。况且,她近些日子也知道了各个府上都有私下产业,不然单靠俸禄如何养的起那几进几出院子的奴仆。
段殊瞧见过自己对账册,亦没说些什么。
这些日子,仿若有个牢笼,还是自己强加的牢笼框住了自己。
风儿将青色帷帘像两边吹开,心头连日里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桑桑戴了帷幕,由银屏扶着下了车马。走近那丝绸铺面,老掌柜留着两绺长长的须,打理的整齐干净,瞧着像是个古板的人。
听着外头的动静,抬眼见一贵妇人目不斜视走了进来,进来也不说话,拿起一匹流云夕颜纹样的绸缎就看。
他冲那离于门旁的一短衫青年努了努嘴,那人谄着笑脸迎了上来就为桑桑介绍起这绸缎。言语处处无不在夸赞这绸缎,薄如蝉翼,料子光滑,经盛京最好的织娘之手裁就。
一问价格竟要三百里纹银,饶是银屏常跟着桑桑在江南商铺里行走,听着这价也着实惊了下。
当下扶着桑桑便道:“掌柜的,你这绸缎怎这般贵?!我家主子前些日子在翠玉坊订的头面才值这个价呢。”
“小本营生,夫人不妨看看别处再来说这话。”那掌柜的老神在在,两手揣在袖间也不急。
与一般铺面的掌柜相比,差之甚远。生意,自然要卖的出去才是生意。
桑桑在帷帘下的眸子轻轻眯起,看那短衫青年面上谄笑不再,状似不耐,“我家绸缎后头可是显国公府的牌面,价高些也正常。”
桑桑没享着一文钱的好处,还被人抬了国公府的名头出来。若被府内人知晓,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不理会这些人,怪道在天子脚下行商还敢如此猖狂,见了官家女眷也这般哄抬高价,只有自己这个正主不知道国公府的名头被滥用。
她走向屋内的的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打量周遭一切。
“哎,夫人,你这是要砸小店招牌吗?”短衫青年叫叫嚷嚷,若猜的不错,结合二人相似的眉眼。这人是掌柜的亲侄儿。
“刘掌柜,你在信里可不是这般说的!铺面生意惨淡,桑农今年不愿多种桑苗,收不上来生丝,产不出绸缎。要我拨了银子,勉强度日?”不平不淡的声音响起,却给人淡淡的压迫。
刘掌柜没见过桑桑真容,只知道前任东家转了手,铺面由新嫁入国公府的世子妃经手。
自己等了大半年也没等来什么信,想必是妇道人家不懂这其中门门道道,便由了自己去说。
桑桑抬手,银屏从身前抱着的一箱箧内取出一摞账册。
她接过手扔在屋内那方檀木桌上,厚重的账册应声落地,激起一层厚厚的灰。
桑桑看着那两人继续说道:“你给的这些账册,我都看了。但如今看来,是没有看的必要!”
刘掌柜面上胡须抖了抖,从前头那摆着算盘的桌案前踉跄着脚步出来,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声泪俱下:“世子妃明察,小人可不敢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啊!打您来了京,小人不管刮风下雨,日日都躬身清点生丝,从京郊运来丝绸啊。”
短打青年看了看面庞皱到一起的老者,不知所措喊了声舅舅。被人一拍脑袋,呵斥了声还不跪下?
桑桑看着下头跪着的两人,心头没有动容。
往前未出阁前,处置那些阴奉阳违,中饱私囊的管事小人不知道多少?换了从前,这人定是不能留了,但她入京这些日子竟是两眼摸瞎,不知道京中行情。
这老掌柜从事绸缎生意数十年,若用的好了,也是一把利剑。
何况,阿兄快进京了,与西域商人卖卖的事耽误不得。
银屏瞅了眼周围,落了厚灰的桌上放着一起了茶渍的紫砂壶,真是埋汰。只好让主子先将就忍一下,她招呼外头小丫鬟给了银钱,让她去茶楼买壶茶水来,要上好的。
桑桑发了话:“我只问你,京郊那片田地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抹了把眼边不存在的泪,唇瓣嗫嚅着道,“之前供给绸缎庄子的那一批桑农今年不愿再种桑苗了,不种桑苗就产不出生丝,亦织不了绸缎。偌大的坊里几百架纺机只能吃灰。”
“我和那主事的合计,”说道此处他抬眼看了看桑桑,低声说道:“刁民顽劣,只得让马匹踩了那稻田,他们才肯插上桑苗。”
像是怕被桑桑责罚,他抖了抖须,连忙说道:“要小人说,是那些刁民不知事,不知好歹。同一块田,种桑可比种稻值钱的多了。”
“所以,你便派人踩了农田,还半价收购生丝?!”桑桑突然提高了音量,向来温婉的小脸在帷幕下也遮不住盛怒。
“这账不单是你会算,下头的百姓,坊间的织工也会算。”
刘掌柜心头一凛,睁大了眼抬起头来,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你也是从一织坊学徒做起的吧,每月拿那几百文铜钱回家过活。如今怎的锦绣堆里泡过,忘了本?”桑桑看向那跪在前头的短衫青年道:“你的家人是家人,下头农户便不用养活家小,不用吃饭了便是?!”
“不,不,世子妃宅心仁厚,体谅下人。是小的见识短浅,对,是小的见识短浅,险些误了正事。”他一面扇自己耳刮子一面说。
须臾功夫脸边红肿了起来。
桑桑见铺面前头门阖了起来,笑道:“停下吧,刘掌柜人老了,一时有糊涂的时候也在所难免。再伤着了颜面不好开门做生意。”
一番话便是放过了他,刘掌柜人精子似的自是听的出这番话。
忙磕了头表忠心,却被银屏上前阻了去,“掌柜的,磕头不急在这一时,主子也不爱这个。”
他惶恐抬头,见那月边帷幕内又传出了声音:“半价收购生丝的钱,余下的是被你吞了吧。哄抬价格卖的钱亦然。前边的主子有前边的法子,在我这,亦有我的法子。”
事到如今,再欺瞒也是无用了。离了这,他这半步身子入棺材的年纪哪家铺面要他。况且,显国公府世子妃这条大船,得罪了死路一条,攀上了,日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老刘咬紧了牙,狠狠瞪了眼想开口辩驳的侄儿,自己一股脑全说了。
最后双手举至头顶,奉上他这些日子的赃款。
银屏笑着推过那账簿,意有所指道:“掌柜的糊涂了,这银子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眼看冬便要来了,那种桑的农户吃些什么?”
“是是,小的这便以绸缎坊的名头去将银子施了下去。种多少桑按着比例分下去。”刘掌柜紧紧攥着那账簿,仿若攥着救命稻草。
“这些事,掌柜的看着安排便是。想来,接下来的日子,铺面不会入不敷出了吧!”桑桑起了身,准备离去。
“小人保证,保证,虽比不过盛京最有名的绸缎铺子,但也不会差上太多太多。”刘掌柜不远不近跟着桑桑后头表着衷心。
“话是说出来的,事是做出来的。掌柜的便留步吧,我家主子下次会来一一核实,等着掌柜的喜讯了。”银屏扶着桑桑走出铺面,回过头说道。
待人走的远了,刘掌柜陡然松下一口气。
高门便是高门,光光站在那儿便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叔,那世子妃身侧的大丫鬟可真好看!不愧是贵人身边的人,天仙似的。”短打青年目光微痴地看着外头暖阳照着的某处。
刘掌柜松下的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便又呛在心口里,一阵大喘气咳了起来。
将那青年惊的回过头,一手搡他的背连连问道:“叔,叔,你怎的了?”
磕了好大一会儿,刘掌柜喘过气来,深吸了一口气叱骂道:“白米吃多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什么话都胡乱说。”
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道:“过了今日你便回家去吧,我给坊里去信,你收拾收拾去那坊间当个采买搬运的伙计!”
“叔!我可是你的亲侄儿,那苦活累活的!!”他面上布满不可置信,张着的手掌耷拉下去。
刘掌柜闭上眼,叹着气。
想着世子妃说得对,从微末中起,人不能忘了本。
这小子什么也没受着,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
这段日子,终究是自己害了他,所幸还有的救.
桑桑出了铺面,见天色尚早,和煦的日光照在街两旁上,生气浓浓。
先前去买茶的小丫鬟还未回来,桑桑动了步子欲往那茶楼去。
还未上那楼,柳儿气喘吁吁从楼上下来,手中还拎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檀木食盒。里头应是装着茶水,茶点等物。
见着银屏一行人,小丫鬟眼内一亮,圆圆的眸子里盈着见到救星的喜悦。
她快步小跑过来,行礼喊了声世子妃。
面上瞧着是还有话,走近了在桑桑耳边低语道:“楼上碰上个玉面郎君,给了奴婢这个,说想请我家主子上楼上雅间一叙。”
日光正盛,桑桑垂眸看见柳儿手里的一玉佩。
玉质粗糙普通,不是什么名贵料儿,但上头刻了兰草,桑桑一见就知道了是谁。
敛下眉睫,在幕帘里看不清她的面庞,只见她收好了那玉上了楼去。
流年立在大堂内,眼神左顾右盼一刻不错漏盯着茶楼入口,看街边一个又一个各式各样的人走过。
直到一头戴面纱,身姿婀娜的女子走了进来,边上还跟着一丫鬟,亦是花容月貌之姿。
想到公子说的话,“见到来人最美的那个,还带了个貌美丫鬟的便是我要找的人。”
流年面上浮起笑容,先一步于店小二上前。
“哪来的人?!”银屏伸出一臂拦在两者中间,眼底戒备之色浓烈。
流年哪敢冒犯主子要找的人,忙拱手行礼道:“这位姐姐好,我家主子邀夫人上楼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谁是你姐姐,我看着有这样老吗?!”一番话问的流年面颊通红,他不敢瞧银屏那俏丽的脸庞。
桑桑轻轻笑了笑,锦年哥哥这随从倒是与他不太像。
她开了口,声音温婉动人:“好了,你家主子在何处。快些带我们上去。”
两人进了一雅间,山水屏风后头,青山白水绣画间透着一张清隽的脸庞,端的是公子如玉模样。
桑桑松开银屏的手,走了进去。
将那块玉搁置在桌案上,偏头看着窗外的萧锦年转过身来,清朗的眉目舒展若山间清风,“桑桑,你来了。”
几个字道不尽无尽思念,萧锦年眼底清明澄澈,温和依旧。
桑桑将帷幕掀开,披至两边,看向桌上那块玉。
声音柔柔,略带些疑惑:“锦年哥哥,当初我们有约,谁落魄的吃不上饭便用这块玉作信号。本是儿时荒诞不羁的笑言,你怎的就?”
如今一人是显国公府世子妃,一人高中探花,领着君王俸禄。
当初笑言抛却,不必当真。
萧锦年接过那块玉,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抬了眼看向桑桑,日光从琉璃瓦反射,投下一圈圈光晕,她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若不是这块玉,桑桑是不是与我再难相见了。”他眉目间染上哀伤,温柔的眉眼低垂。
“你知道的,我如今”桑桑急着辩解道反被萧锦年打断。
只见他莞尔一笑,适才眉眼间的哀伤一扫而空,眼角眉梢皆带笑意,让人看了也无端端地开心。
“骗你的呢!桑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软。”
萧锦年起身站在窗前,身材颀长,“我这次请你来,有两层意思。一是是北大哥通信说了这次与西域商人通商的事。北家想竞选此次皇商,我代表官家的身份,看上供的织品和绸缎如何。”
看织品和绸缎那也可以不用特意来见自己,待阿兄进京一起面谈也可。
桑桑蹙了蹙眉。
听得他又言:“二便是我的私心了。”萧锦年走近了看向桑桑,卷翘的睫毛多情,深邃的眉眼温润如玉。
“为着办丝绸此事,你在京中定然要有所行事。不知,我可否入一份股,年后分几成利便可。”说到此处萧锦年面上露出几丝难色,像是难以启齿。
“你也知道,锦年哥哥也不怕被你笑话。我根基浅薄,初在京中立不住脚。圣上只赐了一座两进的小宅院,每月领微薄俸禄,现在真是两袖清风,手中空空,家中也空空。”
一番话逗的桑桑笑了。
萧家只余萧伯母一人,锦年哥哥的父亲与白鹿书院山长有故但早逝,他依着这层关系凭借自身才学得了大儒青眼才得以入书院。
不然,束脩高昂,萧家难以为继。
他这话不是做假。
两人就这话题交谈了一阵,确定了后续事宜,约着下次见面一并将皇商的事细说。
窗棂两扇向外开着,对角的酒楼里,八仙桌后头隐隐约约两个倩影晃动着。
淑环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大红的胭脂抹了朱唇,冷冷哼了一声:“看着那般温顺贤良的模样!却与情郎在此私会,殊哥哥知道吗?”
段皎纤纤玉指拿起茶盏往白瓷盏内倒入了些沸水。
面上平静,仿若讨论的事与她毫不相干,拿起放于一旁的竹策击沸茶盏中的茶汤,指绕手腕旋。茶叶的清香起,点点萦绕在室内这一方桌面上。
分了茶她才不紧不慢说道:“大哥知或不知,没有那么重要。内宅里做主的人终究不是大哥。”
“你是说!”淑环望向窗边的脸忽的转过来,又惊又疑看向段皎。
后者甜甜一笑,“淑环姐姐,你尝尝皎皎的点茶手艺可有进益?”
淑环端起墨绿澄澈的茶汤浅啜一口,面上笑着夸赞道:“皎皎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心里头还在琢磨刚刚那话,倒是与她之前想的不谋而合。
有什么人可以不经过她的手又有权直接处置北陌桑,唯有一人。
那便是显国公夫人。
此事还须得好好谋划谋划。她状似无意看向段皎提到此事,“皎皎,你适才说殊哥哥知道与否也不重要,何意?”
段皎嘟了嘟嘴,吃醋道:“自然是因为哥哥喜欢嫂嫂,不论嫂嫂做了什么,她不承认哥哥自然相信她,哪会理我们这些外人呢!”
她拿了桌上食盒内的小天酥张嘴咬了一口,嘴角边余了些余碎屑。
吃下一整个小天酥,她含含糊糊说道:“前段日子,有家京中官眷,据说是五品的官。他家大娘子犯了错,当家的老太太怜惜她回娘家也不易便做了主贬妻为妾。”
段皎喝了口茶水,拿锦帕擦了擦嘴角。
凑近了央求道:“淑环姐姐,你可不要和别人说。我家大夫人向来不准我们打听这些事。”
贬妻为妾,听得此话淑环心头一震,看向澄澈茶汤的瞳孔微缩。
闻言笑道:“自是不会,皎皎多虑了。”
她伸手,别正了段皎鬓边粉色绒布珠花。
作者有话说:
萧锦年是装可怜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