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淬了毒的弓箭射进自己的心脏，痛楚顺着四肢百骸穿透过来，力气殆尽，意识飘远，她栽倒在地。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戏文话本里说的人死前的“走马灯”是真实存在的。
过往的一幕幕皆浮现在眼前。
她自幼被卖入烟柳巷，因容貌出众被作为未来花魁调|教，至第一次接客伴宿，她被关在金丝笼中，置于凤鸣阁门口，供达官贵人竞价。
她从金丝笼中伸出手，抓住途经一男人袖摆。
男人垂眸，救下了她。
黎杳后来才知，那就是威震天下、权倾朝野的镇北王。
而她自此往后便被置于王爷府中，成了一只豢养在王爷府中的小雀儿。
王爷征战沙场，战无不胜，威名震耳，无人不怕无人不敬，天下女子爱慕者无数。
黎杳当然也爱慕他。
可王爷不爱她。
他心怀天下，儿女之情于他微不足道。
多数时候，王爷都在外征战，偶尔回府，闲来无事便逗她取乐。
只是王爷威名之大让那昏庸皇帝惧怕，得知被养在王爷府的黎杳，趁王爷不在，皇帝派人挟持她以威胁镇北王。
却不料在那乱箭之中，黎杳中箭身亡。
失去意识前一秒，黎杳想，她去庙中给王爷求来的平安符还没来得及给他。
*
她像是睡了沉沉的一觉，身体变得极轻。
黎杳用力睁大眼，发现自己悬浮在黑夜之上，低头看脚，半透明的。
也许这就是戏文里常听到的“魂魄”。
死后，魂魄会有片刻停留人间，而后去到阴曹冥府转世投胎。
黎杳往下看，赫然发现，皇宫城墙内火光滔天，兵戎短接。
城门外浩荡百万大军，为首的男人执剑嘶吼，杀红了眼，脸上身上皆是血，红色披风被风吹得扬起，被鲜血染得愈发殷红。
黎杳愣了下。
王爷。
那是王爷。
她的镇北王，曾经率兵镇压北方叛乱。
她的镇北王，曾经百战百胜，被百姓万里迎凯旋，尊为“战神”。
她的镇北王，这一生征战无数，骁勇善战，智而不暴。
而这年。
镇北王率百万大军攻入皇城，弑兄夺位，反了。
在战后一片废墟和残火中。
镇北王盔甲披风沾血，猩红双眼，一步一步走到她墓碑前，一滴眼泪洗尽碑上尘土。
他轻声说：
“杳儿，本王替你报仇了。”
黎杳在暗宇之下，看着地面上的画面在眼前飞速掠过。
而后，随着朝堂之声——
镇北王登基，改国号为北。
*
已成魂魄的黎杳连泪都掉不下来，紧接着，她便看到自己的魂魄越发透明，意识一点点抽空。
她知道，魂魄要归天了。
隐隐约约的，她从天际听到一个女声：“深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混合遥远的古钟声，宛若有灵般像溪流流淌而下。
*
窗外雷声轰隆，黎杳蹙着眉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床侧纱缦轻飘，外面是青山绿水，像置身于山间小屋。
她不是死了吗？
黎杳轻轻蹙起眉，下床，往窗外看。
这地儿的布局也怪，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却偏偏横亘一座荒芜山。
一座寸草不生的荒芜山。
山头还咕噜咕噜地不断往外冒白气。
再往其他地方看，众多男女身着道袍，执剑比武，丰神如玉。
只见其中一个男子将剑往身侧一挥，剑光如刃，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古树轰然倒下。
黎杳：哦豁。
这是什么厉害剑法？！
男子听到她惊呼声，仰起头，欣喜地冲她招手：“师妹！你终于醒了！”
黎杳：？
一刻钟后。
黎杳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修仙世界。
从前在王府，她闲来无事便爱看各式各样的戏文，其中也有编撰的修真故事，各种毒与咒格外吓人，动辄屠戮满门、天下大乱。
黎杳：……希望戏文里都是唬人的。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试探性地问：“师、师兄？”
男子兴奋激动：“师妹！”
“……我这是怎么了？”
“你前几日贪玩儿出门，摔下山，正好撞到了魔域边境上的魔藤石，被魔气蚀体，受了重伤，已经昏睡半月了。”
魔域？
魔藤石？
魔气蚀体？？？
黎杳：……
我看我还是死了吧。
话虽这么说，但过了几日，黎杳便发现这儿的日子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可怕。
师兄师姐们待她都不错，种种地、养养小动物、练练丹，跟戏文里打打杀杀的日子倒是不同。
最近一觉醒来，脑海中都会新涌进入一些记忆，是这具身体从前的记忆，黎杳也由此得知了一些事。
例如，她如今所在门派名为“衍月门”，师从衍月门掌门白岁之座下。
如今整个修道界下门派众多，其中最大的是“天元宗”，衍月派便是天元宗底下的分支之一。
天元宗是天下第一修真大宗，高手云集。
修仙靠天赋，看重灵根，灵气足则修为一日千里，那些天赋异禀的大佬们大多都在天元宗下；衍月门虽属分支，但多是灵根一般的普通道士。
但衍月派却依旧在修真界中占据一席之位，原因之一是地理位置位于魔域边界，容不得忽视；其二，衍月派修道者主水、土属性的灵根，擅长炼丹、炼器、百草、御兽、医术等，被看作是天元宗的后备物资基地。
也因此，衍月派的修道者们并不醉心提升修为升仙，日子过得倒也清闲有趣。
黎杳在这儿生活半月，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都已经与她融合，黎杳仿佛在这短短半月时间重历18年光阴，冲淡上一世死亡的记忆，刀光火影下，前世记忆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依旧经常会想起王爷。
至今，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会为她造反叛乱。
不过好在王爷如今已经称帝，他百战百胜，深受百姓爱戴，也许还能将那腐化的国家重振旗鼓，成为一代贤君。
想来，在那个世界，未来的日子他都能过得不错。
黎杳也算是放心。
只是止不住地想他。
她坐在窗前，回想记忆深处镇北王杀入皇城的模样，满身是血，戾气狂躁，黎杳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王爷。
他压根不顾朝自己挥来的剑，猩红眼策马，鲜血都与别人的混杂融合。
黎杳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窗外耕种灵草的师兄们。
大家其乐融融，旷达逍遥。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再也见不到王爷。
她垂下眼，一滴泪滚落在窗台的花盆中。
“小师妹，浒苑师姐让你去过去一趟。”门外有人叩响，喊了一句。
黎杳应声，抹了抹脸，转身出去。
她没注意到，窗台上那花盆，一株鲜艳的花从土壤中破土而出，流转出殊丽的光芒。
*
浒苑师姐掌管衍月门的御兽堂，负责修道者们的灵兽。
黎杳推门入内，浒苑师姐正在为一只东漓赤鸟疗伤，闻声看过来：“小杳儿来啦。”
“师姐，你找我。”
“你过段时间就18了吧？”
黎杳挖掘原主的记忆，点头。
“找你是有一事要同你讲。”浒苑，“我们修道之人呢，一般都会根据自己的灵力凝结孵化出灵兽，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灵识的具象化，和我们的灵识同生同灭，灵识强大灵兽也强大，反之亦然。”
“像太上、掌门的灵兽多现麒麟、龙、凤、龟四大神兽，我的灵兽则是青鸾。”
黎杳觉得这有点好玩。
可以根据自身的灵力孵化，像抓阄，还能养小动物。
黎杳：“那我的灵兽是什么？”
浒苑师姐尴尬地看她一眼：“一般呢，灵兽都是主人18岁之前孵化出来的。”
黎杳：“……”
她再过几日就18了，如今还毫无迹象，想来是孵化不出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灵力太低，没有能力孵化。
黎杳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都穿越了怎么没有任何金手指。
浒苑师姐看着她表情，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这有许多驯服的兽，届时你来抽选一只，同你的灵脉绑定后也能成为你的灵兽。”
黎杳立马欣喜点头。
虽然没听懂灵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能拥有一只和灵魂绑定、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宠物还是很开心的。
从前在王爷府，她就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猫。
黎杳正想着，御兽堂又进来一人，是她某个师兄。
黎杳容貌没变，从前可是被寄予希望成为青楼花魁的，自然惊艳美丽，如今许是入了道，更显肤白胜雪、丰神如玉，在衍月派也是出了名的最漂亮的小师妹。
师兄一见她便笑了：“小师妹怎么在这？”
黎杳回答：“师姐同我讲灵兽的事。”
“哦，差点儿忘了，小师妹这都要成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师兄感慨一句，又扭头问，“浒苑，我的灵兽治疗好了吗？”
师兄前段时间下山捉妖，遇到个难缠的，灵兽在交手过程中受了些小伤。
浒苑：“好了，那儿呢，看看吧。”
正是方才那只东漓赤鸟。
小红鸟原在睡觉，嗅到主人的气息立马飞到了师兄肩头。
师兄：“可还难受？”
小红鸟脚爪顺了顺头毛，尖嗓道：“都好全啦！”
黎杳：！！！
这个世界的鸟儿竟然还会说话！！！
她露出一个震惊表情，但怕泄露出自己并非从前那个黎杳，立马又恢复镇定，强装出见过市面的模样。
只是忍不住盯着那小红鸟看。
小红鸟注意到她视线，仰了仰胖胖的脖颈：“你看什么？”
“……”
太神奇了。
一只鸟儿居然在同她说话。
黎杳攥紧拳头，镇定地夸奖：“你的羽毛真漂亮。”
小红鸟骄矜地拍拍自己身侧羽毛，融骄傲与谦虚于一体：“最近天儿热，我还在掉毛呢，以前更为漂亮。”
因它这话，浒苑师姐看向窗外：“最近这天的确是越来越热了，还总伴有雷声。”
从御兽堂的窗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那座不断冒着热腾腾白气儿的山峰。
师兄手一挥，那只小红鸟便消失在他肩头，进了他灵府之中。
他同样看向那座山峰。
沉声道：“魔尊恐怕要出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