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帝都千里之外的雪原之上的一座城堡里,希贝尔面无表情穿梭在城堡的走廊中,墙壁上挂着无数油画,其中一幅最大的是画着一头站在了血与火的尸骸中,张开了翅膀,遮天盖地的黑龙。
白裙的纯美少女站在了这幅油画前,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
路过的不少特雷吉耶的成员对这个白裙上还沾染着黑红血迹的美少女投以错愕的目光,这并非因为她这幅明显刚刚杀过人的样子,事实上能够进入特雷吉耶的大多都是毫无道德心为了追求魔法的奥义无视其余人苦难的疯子,杀人对他们来讲不是什么爱好,但肯定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时不时还有路过的人还会称赞她一句,毕竟能深入神殿刺杀枢机主教对于特雷吉耶的绝大多数人来讲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且,希贝尔还是全身而退!
希贝尔没有反应,也没有笑,她就像一个精美的人偶一样,直到这条长廊里再也没有人经过的时候,她才转过头,脸上毫无生机。
‘我喜欢杀人吗?我不喜欢。’
没有目的,没有愿望。
希贝尔知道,驱动自己的并非什么狂热的求知欲,那是一团代表着毁灭欲的火焰。
‘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虚无的。’
希贝尔可以感觉到燃烧自己心脏的那团火在肆无忌惮地蔓延,迟早有一天,火焰会把她烧成灰烬。
——在这之前。希贝尔会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火焰,点燃在自己想要毁灭的事物身上。
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讲,唯一真实的只有那一个人。
所以,快来阻止我吧,艾斯特尔。
她最爱的人,她最恨的人,她最仰慕的人,她最嫉妒的人。
希贝尔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半旧的戒指,她定定看了许久后,合上手掌贴在心口上。
‘艾斯特尔,你现在是不是对我满怀杀意?’
被她心心念念的艾斯特尔正捂着额头,极为头疼地叹气:“你不是说你自己回去计划,然后给我看吗?”
又折腾了一晚上没有好好休息的少女在听到艾荣的来意后,皱起眉,抵住了眉峰问道。
艾荣听到后,自己也怔住了,他挠了挠头:“你说得对啊,奇怪,我都说好要做计划怎么还忘了。突然又来找你说这个事了,对不起啊艾尔,我现在回去做。”
‘忘记了?’
在精神魔法上专长的艾斯特尔却觉得有些不对,保险起见,她抬起头向着艾荣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艾荣有些困惑地走了过来。少女抬起头,那双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深海的漩涡,端庄不动的样子像极了神庙里供奉的女神像:“坐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
艾荣的神色瞬间呆滞了,身体不由自主按照她的命令去做,片刻后,他听见了艾斯特尔的声音:“你的精神海有一些不对劲,记忆似乎有被篡改的痕迹,你最近有遇到什么人了吗?”
艾荣的脸上的神情先是茫然,似乎是没有听懂艾斯特尔话语的意思,但几秒后茫然便变为震惊,他蒙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是说我中了精神魔法吗?!”
“不仅仅是。”
艾斯特尔摇了摇头,想起他那片近乎是毫无瑕疵的识海,解释了一下:“要远比我记忆里的精神魔法要高明很多,这么说吧,如果你的完整记忆是一件大衣,那篡改就像是剪去一块布料,用一块相仿的颜色的布缝了上去,但终究是后补的,就算远看没有发觉,但只要凑近还是能看见颜色的不同。”
“可你精神海的篡改,更像是用完全相同的一块布料补上,针脚也很完美,只有亲手一寸寸摸过,才能发现这一块并非原本的衣料。”
她又挥了挥手:“走过来一下,我帮你恢复一下记忆,可能会有点想吐。”
艾斯特尔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艾荣的额头,顿觉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的男人瘫倒在椅子上,放空大脑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
刚刚恢复记忆的艾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苦思冥想,艾斯特尔也没有催促,她低下头继续看着文件。
“我没遇见什么人啊?”
艾荣抱着头:“啊,我昨天下午看了系统面板,好像从这开始记忆不对劲的!”
“昨天下午?”艾斯特尔想到什么,她停下笔。“记忆改变的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事情?好像没有……”艾荣一边说一边尽力想,他想到什么,有点犹豫:“当时天边出现了一道闪电?这算吗?”
艾斯特尔放下笔,没有说算也没有说不算,她转移了话题:“你说你看了系统面板有一些发现,是什么?”
艾荣连忙把自己发现的系统面板任务显示的异常和艾斯特尔说了一遍,黑发少女听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把这个拿回去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翻着幽蓝色光芒的炼金石丢给艾荣:“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艾荣先是摇头,突然又点头:“我听说你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是啊?你想去看看?”
艾荣猛点头,艾斯特尔看了眼旁边的钟表:“你等一等吧,他现在还在上课,半个小时之后你再去。”
听见上课后的艾荣“哦——”了一声,故意用一种搞怪腔调说:
“看样子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小孩子都离不开被大人逼迫学习的宿命啊。”
艾斯特尔抄起了旁边的苹果砸向他:“滚出去把门关上!”
每日一犯贱的艾荣接过苹果乐颠颠地走出了房间。
‘看来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还挺开心的?’
艾斯特尔悄悄松了口气。
‘该怎么说呢……某种意义上的傻人有傻福?’
她想起艾荣说的那道闪电,那道让自己有一种非常不好感觉的闪电,眉眼间凝重了不少。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
枢机主教的死亡在费比拉安、圣卡罗神圣帝国乃至于整个大陆都掀起了风暴,那可是光明神殿的枢机主教!是仅次于教皇最重要的存在!枢机主教的权力仅次于教皇,毕竟如果教皇去世后,只有以他为代表的枢机团才有权力选取下一任教皇。
他被刺杀的消息可以说是这十年来一等一的国际大事,第二天一大早,雪花一样的信件从费比拉安飞了出去,而世界各处,又有无数人写下了信,寄给了光明神殿与圣卡罗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他看着自己手上这封名为慰问,但字里行间透露着嘲笑与幸灾乐祸意味的信,面无表情把它丢在了一边。
“可惜了……”陛下叹息。
“可惜了。”教皇阁下叹息,他不紧不慢地说:“死得也太轻松了。”
手里早就握着枢机主教无数罪证就等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一击致命顺便还能再打击一下神殿的皇帝陛下无比惋惜,而同样对枢机主教看不顺眼早就想让他“消失”换神殿新生力量上位的教皇也很是可惜。
毕竟一个那么好地用来杀鸡儆猴的材料就这么死了,还得捏着鼻子替他处理后事调查真凶,唯一好一点的就是,教皇还能安慰自己毕竟是在神殿里发生的,也是为了其余人的安全着想。
六位大神官站在主神殿的神像前,输入魔力想要利用遍布神殿的镜像魔法阵回放“枢机主教遇刺”的场景。
但倒映在水镜上的镜像,只有主教坐在桌子前的身影,一动不动。
过去了片刻,为首的神官实在是没有办法,擦了擦汗,对着教皇苦笑一声:“阁下,主教的房间附近似乎有两重魔法结界,没有办法看见当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大团长与拉斐尔心知肚明,这是因为枢机主教与发现了圣器的神官在遇刺前刚刚谈完话,当时布下的魔法结界枢机主教没有撤下。
拉斐尔没有责怪神官,而是走下台阶,把自己的魔力也注入进去。
十几秒后,水镜上的镜像瞬间变幻,主教房间的玻璃上沾染着飞溅的血迹,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对着镜子,手上是一柄光刃,在她手上消失了。
“是光明魔法?”
神官问着自己身边的同伴,拉斐尔定定地看着在水镜里的少女,看见她旋转了几圈,侧过头,对着窗口的方向无声说了一句话,随后大笑着倒入空间裂缝中。
镜像到这里便消失了。
“就是她吗?”
大团长的喉结动了动,骂了一句脏话。
拉斐尔眯起眼:“她看起来很眼熟。”
“她也使用光明魔法,难不成是神殿里的人?”
一位大神官提出猜想。
教皇没有接话,他再一次回放了这段镜像,他的目光定格在哪怕是那样疯狂的笑容也无法掩盖那样纯洁美丽的面容,随后,他挥了挥手让所有神官离开。这时,他才看向了大团长:“你不觉得,她有些像希贝尔吗?”
在听到了教皇的传唤时,克莱斯特早有预感,心情平静地离开了关押犯人的禁闭室,走向那条不知道是代表生或是死的道路。
他突然想起了艾斯特尔。
想起了他坐在自己面前微微向前探身看着他的少女,她的眼睛像是自带涡旋的海水,那黑色的瞳孔就是吸走所有路过生物的孔眼,她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足以致死的魔力,让人像逐火之蛾一样向着足以毁灭自己的火焰扑去。
人类生来似乎就带有毁灭倾向,在毁灭其余事物的同时,也会毁灭自己。
“克莱斯特。”
神像的下方,神明在人间的化身手持权杖,俯视着他。
神殿中除了拉斐尔教皇空无一人,克莱斯特单膝下跪,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已经找到刺杀枢机主教那个人了。”
拉斐尔继续说:“那个人你应该也很熟悉,我想,克莱斯特,你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克莱斯特依旧低着头,就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反驳没有用处。’
他听见了教皇的自言自语:“真没想到,我一直都以为希贝尔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会杀了那家伙,是仇恨吗?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希贝尔说什么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克莱斯特没有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杀意与愤怒,拉斐尔走下了台阶:“站起来吧。”
他没有动。
“克莱斯特,我可以不追究希贝尔这一次的行为。”拉斐尔说,“如果你能把她带回来,她还可以做回圣女的位置。”
克莱斯特听到这些,终于控制不住仰起头,极为惊讶地看着教皇。
“只要你能把她带回来,我也可以替她准备一个完美的背景。”
拉斐尔的声音和过去他所听到的没有任何差别,温和还带着慈爱的感觉,可克莱斯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涌上头:“你可以做到,是吗?”
“他不能。”
在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穿着一件他们没见过的及膝长衣的少女走了过来。
艾斯特尔看着拉斐尔的眼睛,说道:“她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你是想让她逃脱惩罚吗?”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打破了某种平衡,拉斐尔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我想,这应该是神殿内部的事情,大魔导师。”
艾斯特尔冷笑一声:“我对你们内部的事情没有兴趣,你们如果是互相厮杀随便你们,但上一次在诺兰大森林,希贝尔杀死了14个无辜者,她必须受到惩罚。”
“也许那只是您看错了。”
“我可是用镜像石保存了录像,你想看看吗?”
艾斯特尔晃了一下手里的石头。拉斐尔笑容不变,他轻声说:“一切的罪孽皆由神明来审判。”
少女放下手:“好,那我要做的,就是要把她送去见一见你们口中的神明大人。”
艾斯特尔软硬不吃,她向前迈出一步:“克莱斯特,你先离开吧。”
“克莱斯特,我的孩子,继续履行你的职责吧。”
银发的英冷青年站起身,他不敢去看艾斯特尔,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什么,他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哪怕他心急如焚,一万个不情愿把艾斯特尔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教皇,表面上他还是必须毫无异常地行礼,头也不回离开。
等到克莱斯特离开后,拉斐尔脸上那一贯的慈爱神色消失了,他叹口气:“您又何必来蹚这滩浑水呢?”
“我的想法很简单,”艾斯特尔说,“希贝尔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件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杀死无辜人的人那么多……”拉斐尔这句话像是认真,又像是自嘲,“根本不缺她一个吧?”
“我建议你收回这句话。”
教皇继续说:“那就看看,到底是您的速度快,还是我们的速度快吧。”
与拉斐尔交涉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这就是您在那个时候没有向异教审判所坦白的原因?】
艾斯特尔脚步一顿。
【你回来啦。】
她继续向前走,少女的面容无暇,她的美丽近乎超脱了凡间,就像是在人间行走的一轮月亮。路过的不少神官在看见了她之后都呆在原地,陷入一种仿佛身处幻梦的呆滞,直到她擦肩而过,也没有回过神。
艾斯特尔继续对着回来的莫名的声音说。
【如果一开始就捅了出来,不用说教皇,神殿的其余高级神官也会相反设法让这件事情消失。】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丑闻?】
【是啊。其实那个时候,拉斐尔并不会阻碍我们,但他多半也会坐视不管。但现在,想必希贝尔杀死枢机主教这件事成功取悦他了。】
艾斯特尔走出了神殿。
【他该不会是觉得,希贝尔是什么行走于黑暗之间铲平丑恶的……呃……】
【无所谓这些。】
艾斯特尔站在树下,她抬起手,一朵完整花落在她的手心上:“反正无论怎么样,他都是得利者。”
“得利者?”
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艾斯特尔闭上眼,很是不耐烦得叹口气:“我想,我上次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了,霍克公爵。”
走过来的人正是阿诺德·霍克,他穿了身做工考究的黑色常服,纽扣是与眼睛相同色系的紫色宝石,似乎是因为被艾斯特尔戳破了伪装,他的脸上也没有挂上那个让人恶心的笑容。他面无表情,就像是一把刀鞘上镶嵌了宝石的宝刀刚刚展露刀锋。
“我可以帮你。”
阿诺德说。
“不需要。”
艾斯特尔双手抱臂。
阿诺德·霍克淡淡地说:“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想帮助你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同不同意无关紧要。”
艾斯特尔:……?
“你神经病吗!”
阿诺德充耳不闻:“皇帝陛下下令要协助神殿搜查这件事,但他的态度很是暧昧,更像是在放任。”
因为对方这幅充耳不闻的态度,艾斯特尔险些被他气笑了,一根冰凌悬浮在空中:“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自说自话吗?”
阿诺德停顿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毫不在意冰凌已经对准了他的喉咙:“……我也不知道。”
他看着艾斯特尔,眼里罕见浮现出一种近乎是迷茫的神色。
上一次,艾斯特尔几乎是毫不留情地点出了他的本质,她本以为已阿诺德的性情,他只会把自己列入暗杀榜单,可现在他却这样来到自己面前说“我不知道”?
公爵抬起手,又放了下来:“就像你说的,是让我有病呢?”
艾斯特尔放弃了与他对话,抬起脚离开了。这一次,阿诺德并没有跟上来。
【我这里有一封信,放在了你书房的桌子上。】
【是那位炼金术士的。】
艾斯特尔打开了信。
“……感谢您,不知名的人,我并不知晓你的名字,但你的一切奉献我都会记在心里……”
“……这个被你命名为‘青霉素’的药物提取过程并不复杂,困难的是它所需要的真空环境,但给我时间,我可以解决这件事……”
“……最后,您可否把您的化名告诉我?您的名字不应该掩盖在功绩其下……”
艾斯特尔的手摸了摸信纸,现实皱起了眉,随后有些伤感地笑起来。
“真奇怪……这个字迹,竟然和西泽尔有些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