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里绽开了两团火焰,但那火焰是冰冷的,她的脸庞在月光下竟然显得有些朦胧:“我大概知道背后是那些人,不用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她的语气从容且笃定,但克莱斯特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黑发少女微微歪头:“相信我的实力啊,克莱斯特,你快走吧,被狱卒看见那就不好了。”
她加重了语气:“就算是为了我和大家,你也不能暴露。”
这句话让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克莱斯特神色一肃,他对着艾斯特尔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会想想办法……”
“用不上你,我会保护她的。”
“谁!”
突然响起的陌生男声让克莱斯特瞬间暴起,他腰上的剑几乎立刻拔了出来,作势要砍过去——
“等等!”
艾斯特尔开口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她对着一脸警惕的骑士长解释:“说话的是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
西泽尔的身影幻化在克莱斯特的右手边,黑发的青年面容俊丽,哪怕是通过魔法构成看起来也如同真人一般:“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狱卒们可马上就要回来了。”
此刻情况紧急,克莱斯特也没有机会追问这个男人的身份背景,只来得及匆匆打量他一眼,收起剑,急速离开了巴士底狱。
巴士底监狱的最高层再度变得寂静,艾斯特尔侧过头,西泽尔的魔法幻象走到了铁门外,露出一张与阿诺德极为相似的面容,但那种相似又被两者全然不同的气质冲刷下去:“你早点休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屋子里的少女侧过头抬眼看他,深深看了过来,她凝视的目光甚至让西泽尔有一种被深情凝望的错觉,还没等他自嘲自作多情的时候,少女睫羽微颤,露出一个极为绮丽的笑容,甚至过于炫目,心性沉稳冷酷如西泽尔一瞬间都心跳颤动,不可自控。
“我不担心。”艾斯特尔的侧脸看起来无比静谧温柔,“说到底,只不过是死到临头的无能狂怒罢了。”
她看向西泽尔:“休息吧,就算真的有杀手来也没什么,他们进不来的。”
艾斯特尔看了眼墙角上画下的魔法符文,这是她闲着无聊的时候随手画下的防御作用的魔文:“只不过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想杀了我呢?”
她尝试性代入了贵族的角度思考,而在门外的魔法幻象已经消失了,但是西泽尔的声音却重新出现在屋子内:“也许在他们看来,只要你死了……”
“只要我死了,那么革命军便没有了头目,再加以利益诱惑,就可以轻易瓦解内部。”
艾斯特尔摸了摸手腕:“还真是相当贵族式的思考方式,呵,那群家伙恐怕还不知道革命军的人员都是他们最看不起的平民吧?”
她自言自语道:“只可惜他们不清楚,这个时候有的东西是利益不能左右的,更不要提我根本就不是革命军的头目,就算我是,我的死去也不会动摇局面。”
黑发少女轻轻叹息一口气,随后对着“空气”说:“睡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西泽尔回应了这句话:“你说得没错,今天就先休息吧。”
艾斯特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在克莱斯特来后——一天、两天、无论是吃食还是日常用品,都没有丝毫下毒的迹象,所谓的杀手也一直没有到来。
艾斯特尔依旧按照往常的步调继续生活,泰然自若的样子若是让那些蓄意想要取她性命的人看见了,一定会气个半死。
狱卒们又经过了铁门:“先是□□,又是瘟疫……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据说很多城市已经死了不少人,可那些……竟然还没有动静。”
“他们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怎么会把那些人的命当——!”
瘟疫?
艾斯特尔心头一紧,她快速冲到铁门前:“请等一下!”
路过的狱卒吓了一跳,他们自然知道这座牢房里关押的是谁,狱卒们连忙跑了回来:“见过您,尊敬的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吗?”
“请问是哪里爆发了瘟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狱卒互相看了看,这次小心说:“应该是两周前就爆发了,据说最开始是饿死的人群和在附近生活的人开始流行的,地方有——”
他们一连爆出了十几个城市的名字,艾斯特尔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后说:“现在费比拉安还没有动作是吗?”
“是的。”狱卒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情很复杂,他张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她低头沉思不过几秒便说;“我记得,每三个月我可以给外界写一封信是吗?”
“呃,是这样没错。”
艾斯特尔点了点头,几乎是跑回桌边,在信纸上飞快写下几行字,然后装在信封里递给狱卒:“麻烦您,把这封信送到蔷薇庄园。”
“是尸瘟,这种情况下保证卫生才是最重要的。”在狱卒离开后,艾斯特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的人手勉强够支援十个城市,其余的……看样子我得想想办法,对了,圣殿骑士团!”
“费比拉安也发现瘟疫了。”
维尔德擦了一下脸,他的笑容极为讽刺:“前段时间为了镇压□□和为了继续维修建筑,贵族趁着封城前招揽了一堆平民和奴隶,死了不少人,他们竟然连火化都不屑,就丢在城边,我和父亲这段时间太忙了,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艾斯特尔毫不同情贵族,她在乎那些无辜的人:“现在把发病的人隔离开了吗?”
“来不及了。”维尔德摇了摇头:“而且得病的还有不少贵族,他们根本不同意隔离处理。”
“不少贵族们都嚷嚷着打开城门,很多神职人员自认自己被神明保护,没有进行任何措施后,在接触瘟疫人员后也病倒了。”
说到这里,维尔德一瞬间也想不顾形象骂人,他瞄了眼面色凝重的艾斯特尔:“我和父亲都知道你把人手派出去了,帝都这里交给我们吧,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这次继续说:“女王没有同意打开城门的提议,现在贵族和女王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
“希贝尔的选择是正确的。”艾斯特尔揉了揉额角,“现在打开城门,慌乱的贵族和平民会带着瘟疫席卷周围的城市和村落,他们没有费比拉安的医疗条件。”
“他们可不会管这个,”维尔德冷笑着,“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命,恨不得光明天使立刻赐福他们。”
艾斯特尔摇了摇头:“与其指望……”
她低声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话语,看向维尔德:“要保障他们的性命。”
维尔德心知肚明艾斯特尔话语的主体是谁,他点头:“你放心,我明白的。”
他带着天生忧郁的俊美面容也消瘦了,维尔德看向外面,随后转过头:“也许不会太久了……”
随后,他愣住了。
“艾尔,”他念着自己妹妹的名字,“不要哭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哎?”艾斯特尔这才发现,她的脸颊有液体滑落,但心中的痛苦却让泪水流得更多了,她低着头,“我只是一想到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
她抬起手:“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个问题大概永远不会有答案。
直到维尔德离开后,艾斯特尔还是静静流着眼泪,她没有办法停下眼泪,西泽尔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但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了,如果你没有插手,没有努力,会死更多人,这个帝国、不,乃至这个大陆,都会被瘟疫席卷,到处都会是腐烂的尸骨,盘旋在其上的乌鸦……”
“我的目的是停止苦难,不是为了目的去制造更多的苦难。”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个时候,我真的害怕失败。”
“那就让历史和人民来回答吧。”西泽尔最后只说了这句话,反而奇异地安慰了艾斯特尔,她仰起头;“你说得对,让历史和人民去创造自己的未来吧。”
——她在等待。
而历史告诉她,她的等待终究会得到答案。
奴隶、死尸、哀嚎的群众和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病人。
贵族紧闭大门,而街道上空无一人,骑士们披着盔甲看似严阵以待,但掩盖在头盔下的脸上也遍布迷茫与恐惧。
哪怕已经火烧掉堆积的尸山,但首都附近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每天都有人死去,可就算是这样,那些贵族和神父,也不愿意奉献自己堆积如山的财产和食物去救一救那些挣扎中死去的人。
潜入了费比拉安的革命军领袖深吸一口气。
跟在他身边的人抬起头,她的头上有一对猫耳:“四个城门的护卫要么被策反,要么被放倒了,艾迪森,现在要行动吗?”
艾迪森沉默着挥动了一下手,猫女蕾拉吹起了号角,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潜藏在城内的革命军,在城外潜伏的革命军,提着武器大喊着冲入城内!
艾斯特尔自然也听到了号角声和呼喊声,她双手合于胸前:“这一刻终于来了。”
靠在城墙边,麻木且茫然的奴隶仰起头,看向城墙上挥舞起红色旗帜的男人。
他大声喊着——
“起来吧!所有被奴役和压迫的人们!”
“起来吧!所有被不公对待的人们!”
“难道我们生来就要经受苦难吗?不是的!难道我们生来就该匍匐在地用自己的血肉去哺养别人?不是的!”
“与其在绝望的哀嚎中沉默不甘地死去,不如站起来去做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力!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站起来吧!把所有的奴役和压迫都踩在自己脚下吧!!”
“这个世界不是属于贵族的,不属于那些道貌岸然的神的使者!不属于压迫我们的人,他们属于我们所有人!!”
伴随着他的呼喊声,城门应声而破,奴隶们不由自主站起身看着如同天神一样的男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东边的天空,残月渐退,一缕代表着太阳的光芒挣扎着破云而出。
天,终于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