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斯特尔的目光中,维尔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凝视着她：“只要能赎罪……只要能让你开心……我……”
“哥哥。”
艾斯特尔打断了他的话，黑发少女平静地看着他，维尔德却感到阵阵眩晕,就像是一个即将走上绞刑架的死刑犯一样。他不由抓住了艾斯特尔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腕,掌心冰凉，不停颤抖。
“艾尔……你……你是不是也……”维尔德话不成句，他控制不住地哆嗦，艾斯特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柔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轻柔的微笑，就像在打理娇嫩的花草一样。
直到维尔德颤抖得不再厉害,艾斯特尔才收起手帕。她的蓝眼睛此刻深邃得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大海，慢慢落在维尔德的脸颊上。
“哥哥。”艾斯特尔再一次呼唤维尔德,她的声音就像是刚刚解冻的河水一样,维尔德的理智被勉强唤回。黑发少女动作不变，她看着维尔德,继续说：“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面前的阴郁青年,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奇怪——本应是甜蜜的笑容却异常苦涩,甚至有些惆怅。她的手指点在了维尔德心口的位置，青年就像是被牵引的傀儡一样，后知后觉僵硬地低头，看着她的手指。
“你想我说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杀了你,是吗？”
艾斯特尔收回了手：“你想听到这些吗？”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哀伤了，艾斯特尔凝望着他，隐约间仿佛有迷雾笼罩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显得越发不真实，就像是从传说中与世隔绝的仙境来到人间的仙女。
“不……”维尔德找回了自己声音，他不知所措地握住了艾斯特尔的手腕，“我想要赎罪，我想补偿你，我想给你财富珠宝，可你不需要……我想给你爱，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可那是应该做的。哥哥爱着妹妹是理所当然的，这根本谈不上偿还。”
维尔德看着自己妹妹平静的面容，突然笑起来，笑声悲凉自嘲：“我这像不像在自我感动？真可笑啊。”
艾斯特尔的眼睫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如果我真的恨你，会让你好受点吗？”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我也不知道。”维尔德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但那些根本无关紧要，艾尔，你不需要考虑我，我只是在想我给出什么才能让你开心呢？”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让你开心，那我也会……”
“别开玩笑了。”艾斯特尔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她终于挺直了身体，慢慢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你是觉得死亡可以作为赎罪券吗？”
月色如水沐浴在少女的身上，她抬起头：“哥哥，如果你真的那么愧疚，那就一直活下去，就像过去一样。”
她转过头：“然后，把你的生命交给我，为了我活下去。你能做到吗？”
维尔德的眼睛就像是久在黑暗的人捕捉到了一丝光一样，他几乎是一顿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看着艾斯特尔重复了一遍：“为了艾尔、活下去？”
“对。”艾斯特尔点了点头，“为了我，活下去，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仿佛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艾斯特尔适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的情绪太激动了，再这样下去会晕厥的。”
黑发少女走了过去，再一次扶住了他的肩膀，此时她的眼睛泛着幽蓝色的光：“现在马上回去休息，睡一个好觉。”
这个催眠魔法简直立竿见影，维尔德顺从地站起来，慢慢走回自己房间。艾斯特尔站在月光下，默默目送着维尔德走上楼后。过了很久，她脸上那有些冷酷的表情散去，艾斯特尔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询问为什么维尔德那样说，维尔德同样没有追问，一直备受宠爱的艾斯特尔为什么会从善如流说出那些话。
——他们的心里都有答案，只是都没有说出口。
‘该回去休息了。’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光真好啊。嗯，不知道父亲和奥尔科特说什么了？有点好奇，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亚伯是第二天一大早回来的，早到艾斯特尔甚至还没有起床，等到她起来的时候，就听管家说伯爵大人一大早脸色极为不好地在众人面前露了脸，然后就前往皇宫去了。
“皇宫？”艾斯特尔放下手上的表格，“看样子魔塔主和父亲说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客人呢？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用过早餐后前往集市，说是要买一些冒险需要的物品。”
“这样吗？”艾斯特尔沉思了几秒后又说道，“哥哥呢？他也不在家吗？”
“少爷在伯爵出门后也离开了。哦，少爷说如果您问起，就说他马上就会回来。”
“小姐？”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仆人抬起头，看见了自己小姐略带复杂的表情，那是一时间他办法用言语来准确形容的表情——
在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后，小姐快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对着他露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侍从的心中有种种困惑，但在他踏出了屋门的那一刻，那些疑问便被他强制清除了——这是每一个服务于权贵家的人需要掌握的一种本能。那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早就变成尸体了。
虽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是的，小姐她平等地看待他们每一个人，但这并不代表伯爵与少伯爵就能和善对待他们。
想到这里，侍从在嗓子眼里叹了口气，白发的老管家突然出现在拐角处，向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屋门：“小姐，菲比来了！”
菲比，艾斯特尔最贴心的女仆和伙伴菲比穿着黑色的男士便装走进了屋子里，本来还看起来干练满满的女仆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扑了过去。
“小姐！”她依赖地在她脸颊处蹭了蹭，完全看不出与地下情报人员交易时，面不改色一巴掌险些把对方的脸拍个粉碎的凶悍模样，菲比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调查出一些东西了，关于特雷吉耶的情报。”
菲比在艾斯特尔的手心塞了一枚空间戒指，向后一退，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艾斯特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带着新奇和欣慰：“菲比，你变了点。”
坐在她对面的女仆的神色比起当初的彷徨和不安，多了坚定和从容，还有几分镇定自若的气度。过去那种冷涩的气息也稍微消失了。
‘让菲比全身心投入情报工作果然是正确的，我当时观察得不错，她果然对情报工作很感兴趣。只不过过去一直在掩饰这一点。’
艾斯特尔的眼睛微微发亮，她向前探出身想要倒红茶，却被菲比眼疾手快地按住。女仆的身上再一次浮现出在她身边最熟悉的温柔顺从的气质，她倒出了一杯红茶递给了艾斯特尔：“给您。”
艾斯特尔沉默了一瞬后，点了点茶壶：“至少给你也倒一杯啊，菲比。”
菲比的脸上笑意更深，她点了点头，倒了一杯红茶，坐回了椅子上。
女仆的脸上的笑容是她记忆最熟悉的样子：“那对您来说，我的变幻是好的还是坏的？”
黑发少女不知不觉也笑起来：“当然是好的，菲比。你自己也很开心，是吗？”
“……是的。”菲比点了点头，她似乎是不怎么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指着戒指说，“我所有的报告和收获都在里面，请您查收。”
艾斯特尔握住了戒指，她看着菲比：“菲比，你这次做得很好，你愿意以后也为我去做这些事情吗？”
“小姐。”菲比有些无奈，“只有您会这样和自己的侍从说话，只要是你的命令我理应遵从。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我当然会去做。”
“可你说的是理应，而不是我应该或者我想。”艾斯特尔却这样说，她继续问：“菲比，不只是为了我，你自己愿意做这件事吗。”
菲比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我是愿意的，我很开心，无论是与人交涉或者争锋，还是算计和反算计我都会很兴奋。小姐，我是开心的，但是……”
她抬起头：“我知道，您是希望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希望我有自己的人生，我都明白……小姐您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人，您是我的老师，我的姐姐，我的母亲……”
她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您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如果不是遇到您，我大概不知道沦落在什么地方……”
她说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泪水涟涟扑到了艾斯特尔怀里：“我都明白，我知道这对我是好事！可是，我还是那样依赖您，想要留在您的身边！就像过去小时候那样，对不起，您为我这样费尽心机，我让您失望了……”
她流着泪趴在她的膝前，不敢抬头去看她。
艾斯特尔的手动了，她擦去了菲比的眼泪：“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要自责，你做得很好很棒，你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人与人之间产生了联系，会依赖，依靠，甚至想要与她无时无刻都在一起都是正常的。你爱着我，想要和我在一起，也是如此。”
黑发少女轻轻抚摸着菲比的黑发：“我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并不是说让你斩断和我的感情。菲比，我很开心你能对我倾诉心声。现在，我也要告诉你，无论何时……”
“我都为你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