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尔仰起头,天上的星星时隐时现,像是在对着她眨眼,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通向阳台的门,走回房间。
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赶路。
她这样想着,躺在床上,很快闭上了眼睛。
而书房里的父子两人隔着书桌对坐,维尔德不再低着头,他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神情平和,就像过去的无数岁月中那样,如若不是他从未露出过半点畏惧或怯懦——那个记忆里冷硬无情的父亲早就把他当做垃圾使用了。
那也仅限于记忆,现在回头去看,在艾斯特尔出生前和出生后的父亲……不,乃至自己,整个斯托克家族,不经意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产生了感情的亚伯·斯托克从怪物变成了人类,哪怕是扭曲的人类,也好过怪物。就像现在,虽然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隐瞒了自己一些事情,他也没有发火,而是宽容了自己的儿子。如果这是以前的亚伯·斯托克,大概就会选择用暴力和威胁让对方开口。
亚伯放下手,从旁边拽出一个文件夹丢了过去:“你最近手里的事务都快结束了吧?”
维尔德下意识按住了文件,抬起头:“是的,基本完工了。”
亚伯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再度恢复成一贯的冷淡和漠然:“艾尔离开后,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
他站起身离开书房前丢下一句话:“希望你不会让我和陛下失望。”
我和陛下?
维尔德的眉毛微微扬起,这并非出于重视,他只是凭借这两个人借此判断这件“事”和谁有关。阴郁的青年转移目光,落在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文件夹上,现在,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父亲在把文件交给他后就像与他无关一样径自离开了。
‘如果是艾尔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维尔德忍不住想,这其实是相当没有道理的联想,但少伯爵坐在这里,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艾斯特尔是一个相当不屑于给皇帝、准确来说替权贵做事的人。她的所有行动看似不可捉摸,但只要细究她行动的受益方和最根本的起源,就会发现,艾斯特尔某种意义来说相当单纯。
在最开始贵族和权臣们以为她摇摆不定,或是觉得她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只为皇帝服务的孤臣(这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艾斯特尔从未真正步入官场),但在之后,这些老奸巨猾的政治动物发现,她们一开始的审视角度就是错的。
为弱小者而动,为自我而动,为庇护而动,为善而动,为正义而动。艾斯特尔是一个纯粹为他人而行动的理想者,所谓的利益和盟约对她来讲毫无作用,谈判对她来讲也只是空话,他不看言语只看行动。
‘如果是艾尔在这里,会先阻止父亲离开,看完文件后告诉对方她想做或是不想做,只依靠自己做决定。’
维尔德轻轻叹息一声,打开了文件夹,映目的内容让他也微微变色。
‘这是!’
没有人知道这晚维尔德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书房的灯足足亮到黎明时分才黯下。
“你昨晚没有休息吗?”出发前与家人告别的艾斯特尔一眼看出了维尔德的疲态,脱口而出。
黑发少女眼含忧虑轻轻理了理维尔德有些凌乱的袖口:“要注意身体啊?”
俊美阴郁的青年沐浴在各异的目光中,浑然不觉般低着头对着自己的妹妹微笑:“只是多了些突发的事情,让你担心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艾斯特尔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哥哥,父亲,那我先走了。”
在一旁闷不作声的伯爵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面带微笑的艾迪森和旁边看起来无比阴森的安奇罗。他的目光近乎没有一丝感情,哪怕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雇佣兵在他但目光里也本能胆寒。
下一刻,亚伯移开了目光落在了艾斯特尔身上,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柔和很多,他的眼中似乎有千万句叮嘱,但最后只化为了一句话:“一定要平安回来。”
蔷薇剑圣、大陆的最强者、她微微一愣随后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当然,我一定会回来。”
目送着艾斯特尔与雇佣兵一同离开,亚伯先是低头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便把自己的目光转到自己儿子身上:“你有什么意见吗?”
维尔德难得苦笑了一声,他迎着自己父亲的目光,好像很苦恼地说:“皇帝陛下希望王储与圣女尽快完婚?这并不需要我们出手吧?”
“不。”亚伯很冷漠地笑了一下,“王储会想方设法尽力延后婚约的履行,甚至于说解除他。”
听到这里,维尔德的心跳加快了几秒,他说:“但是王储并没有什么筹码可以动摇陛下和教皇。”
“……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亚伯似乎也是思考了很久,他放下到了一种不同于过去的危险气息,呵……是蜕变或者成长吗?我倒是有些期待。”
维尔德可不觉得自己父亲说出期待这个词代表好兆头,少伯爵看见自己的父亲在说过后没有等待自己的回答,反而是进一步沉思起来。俊美的男人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笑容。
“有意思,说起来……”亚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他说出的话意味不明,“你的身上,似乎也有些变化,对你来说是好事吗?我的儿子。”
维尔德的脑子嗡嗡作响,可他在这个时候却异常清醒,少伯爵回望自己的父亲,异常从容地回答:“好事还是坏事,是要看以后的。”
“说得没错,是要看以后的。”
没有人能看出亚伯对于这个回答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伯爵在说过后,便离开了庄园门口——等待他的工作还有很多,他并不想浪费时间。
而维尔德,他低着头看了眼手上的文件,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王储呢?虽然说他们缔结的盟约相当脆弱,但毕竟还算是盟友。
‘为了盟约,不,为了艾斯特尔。’
维尔德做出了决定。
“我们利用魔法阵直接前往弗洛森山谷吗?”
安奇罗掀开兜帽,艾斯特尔点点头:“对,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去看一看在秘境中发现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一看,我能不能让他们苏醒。”
“艾迪森,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吗?”
“是的。”身材健硕的骑士转过头看向艾斯特尔,“就在圣罗伦萨的中央医院。”
“那他们医药费呢?”
“由公会负责报销。”兰迪插话,“事实上,公会不仅自己派出了治疗师,甚至还去神殿请来了几位大主教,据说有一位法神也去了,但是……”
“但是并没有丝毫好消息,对吗?”
“是的。”兰迪点了点头,“唯一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所有人的身体仿佛都处于一种精致状态,哪怕离开了秘境情况也没有恶化。”
艾斯特尔却摇头表示不赞同:“这只是暂时的表现,谁能保证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情况会不会恶化?这件事情不能拖下去,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圣罗伦萨,不过要先去魔塔一趟。”
“您是打算?”
“我要去见奥尔科特,不,准确来说,我要去见格蕾丝。”
艾斯特尔顺手捞了一下险些摔倒的蕾拉,清冽的面容上隐约却浮现出愁意:“但我觉得,格蕾丝现在或许不愿意见我。或者,她现在根本不在魔塔。”
这是一种莫名的,属于占星术士的直觉。她看着天微微仰起头:“如果我猜得不错,格蕾丝她现在,应该是……在那个地方。”
同一时间,某处连接主界面的空间裂缝,两道纤长的身影在互相对峙。只不过一个还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另一个已经半跪在地上,连连咳血。
“真没想到……咳咳!”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她的半张脸爬满了某种扭曲的符号,让这张娇媚动人的面容笼罩上一层诡谲的气氛,“你竟然又离开了魔塔那个虚伪的地方,既然还动手了?格蕾丝,你当年不是发誓绝不会轻易动手吗?”
“你已经说了,是轻易不动手,而不是我再也不会出手了。”格蕾丝穿着以繁星为点缀的长袍,手上握着一柄以一种罕见的动物头颅为杖首的法杖,她深深看着自己的老对手:“萨尼亚,你的灵魂已经黯淡得近乎是尘埃一样了,你马上要死了。”
“呵呵,对啊,但是我的死会成为我主君临的王座的基石!”萨尼亚对着天空举起手,“啊,多么渺小、多么无知、多么愚蠢的人类!!你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取悦我主罢了!”
这种疯言疯语并不能让格蕾丝动容,银发女人走了过去,杖首对准了萨尼亚的胸口:“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让你完成仪式了。今天,你就——”
“格蕾丝,先别急。”
这个时候,萨尼亚冷静下来,她的脸上是一种看上去极具蛊惑力的笑容:“先听我说出我的筹码,格蕾丝……”
“我等魔法师毕生的夙愿,都是为了见证法则的光芒,一切的溯源,尤其是你,格蕾丝。”
萨尼亚仰起头,看到了自己老对手眼里微微的变化,她带着笑说:“如果说,我成功后,能让你真正见证溯源呢?”
“这个筹码,足够吗?”
在萨尼亚的注视下,格蕾丝的嘴角下抿,片刻后,她放下了法杖。
她冷声道——
“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