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准时下班,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微信视频铃声响起。她放下杯子,快步走到沙发旁,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果然是严均成打来&30340;视频通话。
接通几秒后,屏幕&30340;画质才稳定清晰。
屏幕中,他似乎坐在暗色&30340;沙发上,也没穿正装,而是深灰色休闲服。
她目光上挪,现在还不到七点。
“你都已经忙完工作了吗?”
她不太懂他出差&30340;行程。
印象中,如果出差&30340;话应该都很忙,可他看起来好像已经下班很久。
画面抖动几秒。
原来是他将摄像头对准了放在茶几上&30340;电脑。
他低沉&30340;声音传来:“还没忙完,只是提前回了。”
“这样。”郑晚说,“那你赶紧去忙吧,别耽误了工作进度。”
“你那天答应了&30340;。”
郑晚无奈。
他还好意思提那天?不过既然是答应了&30340;事,当然要做到。她跟他闲聊几句后起身,来到厨房,他大概有看人做饭这样&30340;癖好,也不准她挂断,她只好将手机放置在一旁,正好也能让他看到她。
她手腕上有黑色发圈。
围上围裙后,双手拢住长发,随手扎了低马尾。
老房子&30340;灯光都是暖色调,氤氲成光圈,笼罩在她身上,仿佛都渡上了一层柔光。
她安静地备菜。
手里拿着菜刀,将砧板上&30340;五花肉切成薄片。
“准备做什么菜?”
兀自凝视她良久&30340;严均成突然问道。
郑晚才抬眸,看向放在侧前方&30340;手机,莞尔:“泡菜五花肉拌饭。很简单&30340;,五花肉煎出油,再放泡菜进去炒炒就好。”
严均成说:“我还没吃过。”
“没吃过?”
郑晚疑惑几秒后又了然于心。严均成对吃食并不挑剔,不过他还是偏爱中规中规&30340;家常菜,这类拌饭也会被他归类为“稀奇古怪”中,高中&30340;寒假暑假,他们也会经常出去约会,明明是他挑&30340;西餐厅,但他每次吃得并不尽兴。
“下次试试。”他道。
当然不是试外面餐厅&30340;拌饭,而是要尝尝她&30340;手艺。
泡菜五花肉拌饭确实很简单,郑晚做了一锅,又分出另一盘来,留给放学回来&30340;郑思韵。
郑晚要端盘子,腾不出手来拿手机,便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而此刻,严均成手机&30340;屏幕就暗了下来,他耐心地等着。
对于郑晚来说,这样&30340;体验也很新奇。她&30340;生活、工作看起来都很忙碌,很少有歇下来&30340;时刻,但都市人似乎都这样——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没赚到很多钱,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
时间如水,从手中流逝。
有&30340;人能抓住,将它变现,那倒也值得,最怕&30340;就是忙活了一辈子,仍然手中空空。
到了她这个年纪,曾经&30340;闺蜜挚友都已经结婚生子,谁都忙,谁也都没空联络感情。思韵倒是贴心,可孩子也要上学,也有了自己&30340;朋友圈子,母女俩哪怕关系再亲近,每天呆在一起&30340;时间也不多。
人到中年,反而对“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体会更深,既是伴侣,也是朋友。
可她已经失去了丈夫,过去那六年还没特别&30340;感觉,因为她太忙,可现在当严均成又一次出现在她&30340;生活中时,她&30340;确感到了久违&30340;充实感觉。
如同此刻,他哪怕在忙在出差,她也不是一个人孤单&30340;吃饭,他还在电话那头跟她闲聊。
她才明白过来,她今年也才三十八岁。她原来也需要陪伴,需要别人&30340;安抚以及有力&30340;拥抱。
“下个月公司要开年会,到时候我想带你跟孩子过去露个面,可以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可以,严均成也想将她们母女俩都保护好,不愿意其他人过多探究她们&30340;过往。
之前他也都是这样想&30340;,可好友何清源提醒了他,他们也不是公众人物,搞地下恋情这一套,难免会让人猜测他想金屋藏娇。
他自然厌恶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郑晚顿了一顿,这泡菜拌饭有点咸,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缓过了咸味后才回他,“下个月什么时候?我月初要去国外学习,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严均成心里一松,“放心,年会是月底。”
“只要时间不冲突,那就没问题。”
郑晚也不知道跟严均成都聊了些什么,仔细想想,什么有营养&30340;话题都没聊,但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等她&30340;手机提示要充电,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视频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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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后,郑晚跟往常一样下楼,看到了停在路边停车位&30340;黑色轿车。
这两天,严均成还是会让司机来送她回家。
自重逢以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亲自来接她,她单独跟司机相处&30340;次数少之又少。因此,当司机没有如同昨日那样下车替她开门,她也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她走到车旁,礼貌性地先敲了敲车窗,只模糊看到司机坐在驾驶座。这才拉开了车门,坐进车内。
整个车内光线昏暗。她只抬头扫了一眼,视线顿住,这两天来接她&30340;司机之前总跟着他,是一个体型壮硕话也不太多&30340;人,她也是从王特助那里知道,他不仅是司机,也是保镖。
也许是成源集团内部有规定,她每回见这位师傅,他都是穿着西装。
今天却很奇怪,居然穿着宽松休闲&30340;灰色毛衣,头上还戴着棒球帽。
郑晚怕这样盯着人家不太礼貌,又悄悄收回视线。
突然,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郑小姐,去哪?”
郑晚随口回:“回家……”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坐在驾驶位&30340;那位,又凑近了些,看到熟悉&30340;侧脸轮廓,她心里一下子迸发出&30340;情绪,人们称之为“惊喜”,她很少这样活泼生动,好像回到了二十出头&30340;年纪,她边叫他&30340;名字边伸手去拧他&30340;手臂,“不是说明天才回吗?你骗我。”
严均成也不躲,正视她,说:“提前回来给你当司机。”
郑晚满脸笑意,又挪到一边,推开车门,几秒后来到了副驾驶座上。
两人已经有了默契,她也被他潜移默化,等着他给系安全带,他探身,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后,又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下。
郑晚笑盈盈地看他。
尽管他即将迈入四十大关,可他身上&30340;年龄感很模糊。看起来更像是三十出头&30340;精英。
即便在十八九岁&30340;年纪,她也没见他戴过这样&30340;棒球帽,难免好奇,仔细端量,难掩脸上&30340;笑意。
严均成若无其事地摘了帽子,又安在她头上。
郑晚很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他突然出现,还是开心见到他这身打扮。
坐在副驾驶座上,可以将他今天&30340;穿着都看个清楚。
宽松&30340;灰色毛衣搭配黑色休闲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
她不禁调侃:“严总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点吗?”
严均成握着方向盘,搭配要全套,他左手&30340;腕表都换成了运动机械款。
显而易见,他不愿意讨论这个令他窘迫&30340;话题,他轻咳一声:“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他什么心思,郑晚一眼就看穿。
偏不如他所愿配合他转移话题,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将他这副模样拍下来。
严均成深深无奈,见她扬唇低头看手机&30340;开心模样,也不便再说什么扫兴&30340;话。
她开心就好。只能通知那边再多购置几套装嫩服装博她一笑。
“想吃什么?”他又问道。
郑晚自觉留下了他&30340;“黑历史”,眉开眼笑,心情也好,“今天听同事们说火锅,你想吃吗?”
“都可以。”
“那要不我们自己回家做吧?”郑晚说,“听同事们说这附近口碑好&30340;火锅店每天下班都排了很长&30340;队,我不愿意在外面等,就在家里吃行不行?”
严均成点头,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我今天不想刷锅洗碗,还是让人送上门来吧?”
“不想洗碗才是主要原因吧。”
郑晚并非是没有自己心思,既然以后要在一起,那她在必要&30340;方面也不会太纵容他。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她也没有反对&30340;理由,很轻松地应下:“那也行。”
“你拿下我手机。”他说。
他&30340;手机就放在中控台上,郑晚随手拿起,“你要打电话吗?现在在开车,这样不安全。”
“你来。”他目光注视着前方车况,淡声说,“密码是0608。”
郑晚低头,边按密码边说:“你这个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既不是他&30340;生日也不是她&30340;生日。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了这是什么日子。
“算了,你别说了,我已经想到了。”
她脸皮薄,没办法将那些事情在床上以外&30340;时候如喝水吃饭般自然回忆。
严均成愉悦地低笑一声。
“然后呢?”她想尽快结束掉0608这个话题,偏头问他。
“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李金,也就是澜亭那边&30340;管家。直接给他发你要吃什么锅底、配菜就行了。”
“这样也可以?”
“可以。”
郑晚找到联系人李金,琢磨了会儿,又跟他商量,“那我们吃什么锅底呢?”
“清淡点&30340;。”
“改口味了?”她觉得稀奇。
“配合你&30340;口味,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都可以。”
“那菌汤锅?”她点了下头,似是自言自语,“好,就菌汤锅,然后牛肉卷羊肉卷,哦,不对,你不吃羊肉。”
她低头编辑信息内容,很快地将配菜都列好,发送出去前,又特地跟他再确认一遍。
令她吃惊&30340;是,她才发出去不过几秒,那头立马给了回复:【好&30340;,先生,马上安排。】
她惊讶,“他回得好快。”
可爱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用在中年人身上。
通常大家都是用它来形容孩子、少年,可对于严均成来说,想到这个词,首先浮现在他脑海中&30340;就是她。
是她瞪圆了眼睛&30340;惊讶,是她气恼时&30340;皱眉,是她惊喜时上扬&30340;唇角。
可爱、美丽、生动,都是她。
正好等红绿灯,他按捺不住内心&30340;情意,伸出手掌,郑晚睨他,知道他&30340;把戏,却还是配合得将手放在他掌心。
…
严均成聘请&30340;管家果然办事效率很绝。
他们才到家没一会儿,李金带着厨师就送来了食材。
两人配合极好,自带锅碗食材,连摆盘都很精致,不一会儿,小小&30340;饭桌上堆满了盘子。
李金年龄不大,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左右,办事靠谱,条理清晰。
很快地李金就带着厨师要下楼。
郑晚知道他们也没走,而是在楼下等着他们吃完再上来收拾残局时,她扶额:“这怎么好意思呀。”
严均成给她涮肉,平静地说:“习惯就好,这也是他们份内&30340;工作。”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这个点了,他们这属于加班吗,有加班工资吗?”
他被她逗笑,“有。”
她这才放心,“那他们吃饭了没有?”
“不知道。但是,”他将烫好&30340;牛肉卷夹起来放进她&30340;碗碟中,说,“应该没有下属愿意跟老板一起吃饭,他们宁愿现在在路边买个馍都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吃。”
他似乎回到了十八九岁&30340;时候,时常说出来&30340;话都能把人噎住。
“跟老板一起吃饭,食欲跟心情都会受到影响,我不想赔偿工伤费。”
郑晚扑哧一声:“知道了。”
屋内本来就开着暖气,吃了火锅后,郑晚都出了一身汗,她不喜欢这样黏腻&30340;感觉。
在管家跟厨师上来、只花了五分钟不到&30340;时间就将这一切都收拾好后,她回卧室拿了睡衣要洗澡,“你自己看会儿电视,我受不了我身上有汗,怪难受&30340;。”
看她脚步轻盈地拿睡衣进了洗手间,透过磨砂门,也只能看到模糊轮廓,他猜她在脱衣服。
严均成头疼地想,今天不应该答应吃火锅&30340;。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准确去拿遥控器开电视机,正好扫见她放在置物盒里&30340;护照本。
打开她&30340;护照,首先看到&30340;是她那小二寸证件照。看下护照&30340;日期,正好是十年前,十年前她也才二十八岁,看起来跟十八九岁时没什么太大&30340;区别。
扫了一眼,他猜她拿出护照应该是要换新&30340;。
马上就到十年有效期了。
他当然见过二十八岁时&30340;她,那一年&30340;她破天荒地剪了短发——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理发店&30340;发型师给她烫&30340;卷她不满意,烦躁了很久,咬咬牙将头发剪短,却意外地适合她,靓丽又俏皮。
原本刻意不去想&30340;某些事情,随着他翻开护照,让他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地忽视。
每次出入境时海关都会在护照上盖戳。
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如果把护照当成是回忆录&30340;话,这个想法也很不错。
他早就知道,从二十八岁到三十二岁,她去过很多地方。
去过新西兰&30340;皇后镇,去过澳大利亚&30340;悉尼歌剧院,去过洪都拉斯潜水,去过法国&30340;埃菲尔铁塔。
她跟另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拥有很多回忆。
他只跟她在一起两年,她却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十二年。
严均成&30340;目光寸寸挪到了自己&30340;手上,这双手签过数不清&30340;合同,这双手做过很多外人眼中了不起&30340;事,这双手……也无力到连她都抓不住。合上护照,重新放回置物盒里。
嫉妒是火种,只需要一点点,便可以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
郑晚站在花洒下,正在用手指梳着发尾,突然门口传来声音,她错愕地抬眸看去,严均成开了门,她措手不及,连下意识&30340;尖叫都忘记了,直愣愣地看着他朝她走来。
接着,他&30340;头发淋湿,他&30340;毛衣也是,一圈一圈&30340;水渍弥漫开来,变成了近乎于黑&30340;颜色。
她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伸手关掉了花洒,将她抱起,放在了洗手台上,她一后仰,背贴上了满是雾气&30340;镜子。
“你……”
你怎么进来!
她才开口,他便堵上她。
几乎快将她逼到窒息&30340;一个吻。
她都不知道他这样狠做什么。
他&30340;手也寸寸游移,郑晚只能靠着他&30340;肩膀,急促地呼吸着。
严均成有一双称得上漂亮&30340;手,他&30340;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得一手好字,很有力量,她见过他在思考试卷题目时用手指灵活地转动钢笔,也见过他单手抓起篮球毫不费力。
她就在他掌中,被他所控。
在触碰到她&30340;那一刻,他所有&30340;妒意几乎烟消云散。
她好像都不知道,他所有&30340;骄傲都被她在言笑晏晏中碾碎。
而她也不知道,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向她举起白旗,他投降。
永远无条件地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