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燕

    谢乔乔松开手,张雪霁捂住自己胸口,面色狰狞的弓着腰。


    他隔着一层皮肉摸自己的骨头,粗略一数,被抱断了两根。张雪霁此刻只能庆幸这是在幻境里,至少回到现实之后,他的肋骨还没有断掉。


    谢乔乔略带歉意:“我下次会小力一些的。”


    主要是没想到张雪霁——或者说,没想到普通人的身体会这么脆。


    谢乔乔没有主动抱过别人。在村子里的时候,只有老师会主动抱她;所以谢乔乔对‘拥抱’这种事情毫无经验。


    更何况在她成为剑修之后,就更加没有人会和她拥抱了。


    张雪霁躺平在走廊地板上,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抗议声。


    他视线正对着屋顶,然后发现走廊屋檐上有一个燕子窝。


    张雪霁:“屋檐那边有燕子窝。”


    谢乔乔也躺下来——她的马尾垫在后脑勺太碍事了,谢乔乔一边抬手解开自己马尾的绑带,一边仰起头看屋檐上。


    屋檐上确实有一个燕子窝。


    谢乔乔:“是老师从外面捡回来的。这里本来没有燕子,老师说或许是燕子南迁的时候,这只笨蛋燕子落队被风吹到这里来了。”


    张雪霁:“那这只燕子也回不了家了。”


    谢乔乔:“……好像是这样的。”


    张雪霁笑出声。


    谢乔乔侧过头,半边脸颊贴着冰冷的木板,眼瞳望向张雪霁:“你笑什么?”


    张雪霁也转头看她,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都挺惨的,而且还惨得特别一致。”


    谢乔乔茫然:“不能回家是很惨的事情吗?”


    张雪霁:“惨啊。这世界上哪里有比不能回家更惨的事情?啊,等等——那还是有的,比如说无家可归之类的……如果是原本有家然后家又没掉了的话,那就是惨上加惨……”


    谢乔乔:“咦?这不就是我吗?”


    “……”


    张雪霁这才想起来:贝海国就是被凤凰烧掉的。


    但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凤凰坠天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一般都会掉在大漠或者深海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像这次直接坠落在人口密集的人类国度还是第一次;即使抛开凤凰坠天之事不说,谢乔乔是怎么在凤凰的磐涅烈火中活下来的,也是一个大问题。


    毕竟凤凰磐涅的烈火,据说能烧死九天上神,是天赐的神器。


    故而贝海国被灭国的惨案,实际上是天灾。既然是天灾,那么也只能自认倒霉,没有怨恨复仇一说。


    毕竟人都死绝了,要复仇也找不到执行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张雪霁盯着谢乔乔,谢乔乔的头发已经散开了,随意的铺散在木质地板上。她仍旧侧着脸,被木板压着的那半边脸颊软肉被挤得嘟了起来。


    原本很可爱的,但是谢乔乔面无表情的脸,又让这种可爱变得奇怪了起来。


    奇奇怪怪的可爱。


    张雪霁的思绪跟着跑偏了,他稍微往谢乔乔那边靠近了一点点,两人中间仍旧留着很大一段距离;少年脸颊蹭过光滑的木板地面,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他的挨着木板的那半边脸被磨红,地板也被焐热。


    谢乔乔脸颊侧的碎发顺着脸颊颧骨,鼻梁骨,垂落下来,发梢触及地板,被太阳光照得模模糊糊的头发影子在地板上晃动。她侧脸躺着不动,安静的注视着张雪霁。


    幻境里的声音都很单调,一成不变的海风的声音,谢乔乔的白色衣袖被风吹起来,横在两个人中间;翻飞的袖子一晃一晃扰乱了张雪霁的视线。


    安静的,又有点难过。


    张雪霁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和谢乔乔同行——因为他们初次见面。


    躺在那片废墟上的谢乔乔,也是这样安静的,有点难过的表情;她好像被所有人抛下了,像那只离群的,被落下的燕子。


    张雪霁也是。


    他被自己的世界抛下了,他没办法回家。


    他没办法回到那片红旗升起,星星闪耀的土地,没办法回到他名为故乡的魂牵梦绕之地;人类寿命如此短暂,百年后他的灵魂依旧无法归乡。


    ‘啪’!


    谢乔乔一只手拍在木质地板上,压住了不停翻飞的衣袖,眉头微皱。


    张雪霁一下子弹起身,结果拉扯到自己胸口断了的肋骨,痛得呲牙咧嘴,面色扭曲。


    谢乔乔:“……你还好吗?”


    张雪霁:“离开幻境应该就没事了。”


    谢乔乔:“那就出去吧。”


    她也慢吞吞坐起来,散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很凌乱。


    张雪霁忽然开口:“等等——”


    谢乔乔停下动作,疑惑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略微俯身,凑近她,伸手在她头发上抓了一把。


    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边缘翻出银白近橙的光。


    张雪霁以为是什么反光的东西被风吹了上去,但等他伸手去抓时,才发现那只是发丝边缘的反光。


    他垂眼,正对上谢乔乔满脸‘解释一下吧’的表情。


    张雪霁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没事了,我看错了。”


    谢乔乔没有追问他到底看错了什么。只有这种事情,张雪霁才会格外感谢谢乔乔从不追根究底的好性格。


    她解除了幻境,两人又回到了城主府中;从原本明亮的白天骤然回到夜晚,张雪霁有些不适应的揉了揉眼睛,又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肋骨——好在肋骨还在,至少没有断。


    谢乔乔的椅子位置在张雪霁旁边,便也侧着头,看他不适应光线的揉眼睛,而后又摸自己肋骨,满脸后怕的表情。


    她习惯性的曲起膝盖,整个人窝进椅子里,弓着脊背,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因为体型本来就偏小,她这样动作时,整个人显得更小只了。


    和谢乔乔平日里冷淡迫人的姿态相差甚远。


    张雪霁嘀嘀咕咕:“肋骨是保住了,刚刚我还担心,如果从里面出来肋骨也是断的该怎么办……”


    谢乔乔:“断了再接回去便是了。”


    张雪霁看着她,她说得理直气壮,面色没有丝毫异变。于是张雪霁确认谢乔乔没有说谎,兴许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修道者的肋骨比较好接,凡人就不行了,凡人身体很脆弱的。如果肋骨断了,就只能接假肋骨了。”张雪霁这样解释着。


    谢乔乔认真听,听完还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那确实麻烦。”


    一时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拉扯树叶的声音。


    谢乔乔窝在椅子里发呆,不言语。她出来时没有带上那两把剑,手上空荡荡的,手臂环着小腿。


    月光落在她手腕上,张雪霁一侧目,就能看见她手腕上旧伤留下的痕迹。


    他又想起谢乔乔幻境里的那个渔村。


    想起那个抱着谢乔乔认贝壳颜色的青年——还有走在海滩上,穿着漂亮裙子,头发被扎得整整齐齐的谢乔乔。


    张雪霁:“你手腕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啊?”


    谢乔乔低头,翻过手,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些旧伤痕迹,回忆片刻,答:“小时候抓鱼,进山的时候留下的。”


    张雪霁:“……你多大啊你老师就让你进山?”


    就算是锻炼赛亚人也要讲究基础法吧?


    谢乔乔摇头:“不是老师。很早之前……比遇到老师还要早之前,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要很早起来处理海鱼,偶尔进山。”


    她倒是有问必答,几乎对张雪霁毫不隐瞒。谢乔乔这样坦诚,弄得张雪霁也不好意思瞒她。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干咳一声:“其实我们第一次进魔窟那会儿,大殿里的机关是我触发的。”


    谢乔乔:“……不是陈未眠吗?”


    张雪霁老实:“当然不是,楚粟那个脑子,再给他半年也吃不透里面的阵法结构。我们遇到第一个阵法的时候,我就大概推测出魔窟的内部结构和阵法位置了,所以就想和你分开探索,但我感觉没办法说服你和我分开,就干脆直接按机关了。”


    “第二次进入魔窟也是。魏章占卜之术确实强于我,但论布阵改法,八个他捆起来也够不着我。但我担心你太强了,一进去就没有寄生莲的发挥余地,会让我没有机会进入幻境……乔乔你站起来干什么?”


    谢乔乔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活动筋骨,指骨发出咔嚓嘎卡的声音。她走到张雪霁椅子面前,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雪霁:“揍你。”


    张雪霁:“……?”


    谢乔乔面无表情:“我没有对你说过谎,但是你骗我。”


    她冷静的阐述事实,很快张雪霁院子里响起一连串惨叫。


    翌日,暴雨。


    谢乔乔坐在屋子门前的走廊上,抬头看着屋檐边不断往下坠落的雨珠,顺着檐铃流进排水渠里。


    雨很大,不像是一颗一颗往下坠的雨珠,更像是一盆没有尽头,不断往下倒的水。


    在厚重粘稠的雨幕中,一柄深褐色的油纸伞撑开,稳定的向谢乔乔走过来。


    瓢泼大雨并不影响谢乔乔的视线,所以谢乔乔很轻易认出撑着伞的人是戚忱——他今天穿白衣,比以往的时候更俊俏,板着脸,佩剑稳稳落在刀鞘里,走路的时候,刀鞘都不带动的。


    风急雨大,戚忱手里的伞动也不动,衣袖袍角都很干净。


    他立在那,就好像没有下雨似的;直到他和蹲在走廊上的谢乔乔对上视线,握着伞柄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戚忱眼睛还看着谢乔乔,视线却已经和谢乔乔错开了。


    “……”


    他难得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戚忱不说话,谢乔乔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话。她盯着戚忱看了一会儿,见戚忱没有反应,便挪开视线,继续垂眼看排水渠里那片青翠的竹叶。


    她今天没有佩剑,衣服又换回了刚开始那身黑红相间的劲装,干净利落,配合那张俊俏的脸,冷淡又沉郁。


    雨水噼里啪啦顺着油纸伞的伞沿往下流,像一层半透明的绸子遮挡在眼前。


    戚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突然跑出来的。


    上元仙门此行目的是大漠凤凰圩,渝州城只是路过。今日一早师兄催促他们上路,出门便见大雨。


    下雨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即使是这样的狂风暴雨,可毕竟他们是修道者,随便捻个决,避开雨水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从城主府门口过时,戚忱骤然想起谢乔乔大约没有遮雨的伞。


    从来不见谢乔乔撑过伞,也不见她身上有别的装东西的储物法器,所以应该是没有伞的。以谢乔乔的性格,肯定也不会和城主府的人要伞……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撑着伞走进城主府里了。


    昨天他还说了不回城主府,现在又出现了。


    伞是戚忱临时买的,还能闻到上面一股油纸的气味,和大雨里的干净冷冽的味道混合。他握着伞收紧的手背上绷起青筋,然后很迟缓的放松。


    他开口:“我……”


    “乔乔同志,你东西收拾好没有啊?”


    张雪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得飞快,还背着一个小巧的书箱,身后跟着大鹅,还有坐在大鹅脖子上的琵琶小妖。


    眨眼间他就跑到了谢乔乔面前,目光一转,看向戚忱。


    张雪霁笑眯眯冲戚忱打招呼:“哟,来给我们送行啊?带礼物没有啊?”


    戚忱:“……未曾。”


    “下次记得要带啊,送人怎么能不带礼物呢。”张雪霁理直气壮的说着,顺便掏出两把伞,问谢乔乔:“你喜欢绿色的,还是红色的?”


    谢乔乔盯着他手上的两把伞,不言语。


    张雪霁更详细的解释了一下:“你要皮卡丘,还是胖胖丁?”


    谢乔乔:“皮卡丘。”


    张雪霁苦着脸:“啊这,这不好吧?我一个大男生,让我打粉色的胖胖丁小伞?”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重复:“我觉得黄皮耗子好看一点。”


    “……都说了它叫皮卡丘——算了算了,你喜欢就行。”


    张雪霁把黄色那把伞塞给谢乔乔,自己撑开了粉色的那把。


    那把伞撑开后伞顶支起两个三角形耳朵,前面还有一撮卷卷的刘海。张雪霁画得还挺还原,蓝色大眼睛和张开的嘴巴都画了。


    戚忱盯着那把奇怪又可爱的伞看了两秒,目光往下移,看着还在抖伞试验稳固性的张雪霁,忍不住开口:“张道友,这是什么新发现的妖怪吗?”


    张雪霁大声强调:“宝■梦才不是妖怪!!”


    谢乔乔把伞撑开,面无表情扯了扯伞上面的皮卡丘耳朵和闪电尾巴。


    张雪霁还在旁边和戚忱争论。


    “宝□梦不是妖怪!宝□梦是口袋妖怪!”


    “……那不还是妖怪吗?”


    “物种明明都不一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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