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遇

    惠帝还在欣赏着那把弓箭,并没有听清,“嗯?”


    “这弓可是要赠与春猎那日的卫姑娘?”沈轩耐着性子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


    惠帝没想到沈轩记性会那么好,“正是。”


    不过仔细一想,那日春猎就卫明姝一个姑娘上场,记得倒也正常。


    总不能喜欢那卫姑娘,那卫家姑娘和太子可是同辈人。


    沈轩听后,竟真走上前,开始仔细察看那些呈上来的弓箭。


    拿起一张紫竹弓掂了掂,用力将那弓弦拉满,“这其中可有重一些的弓?”


    内侍和库房总管面面相觑。


    库房张总管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有倒是有,只是......”


    那卫姑娘虽是学了副骑射的好本事,却是瘦瘦小小的,这沈将军一只手使点劲,估计都能把那细嫩胳膊掐断了,如何能按照北境大将军的标准来挑选?


    惠帝也提醒道:“这卫明姝是个姑娘家,送重弓应是不太合适。”


    沈轩摇头,一本正经答道:“卫姑娘应是习武之人,轻弓虽省力,却也是不好掌控力度,更是易折,常年练箭之人用重弓会更顺手些。”


    惠帝恍然大悟,感叹道:“还是你懂这些啊。”


    内侍悄悄试了试眼色,轻咳了一声。


    张总管也再不敢多说,斟酌了一番,领着人走到一张弓前,“这把是檀木九星弓,要比寻常的弓重些,沈将军请看,这把如何?”


    沈轩又试了试,“可还有更重些的?”


    “......回将军,没有了。”


    又试了试,仍有些不太满意,“那就这把吧。”


    这弓虽是比他战场上用的弓轻了许多,不过若只是平日狩猎,也足够用了。


    圣上倒也提醒了他,这弓既是送给姑娘,轻些也是无妨,他阿娘用的弓好像也比其他人的弓轻一些。


    “你改日找个时间,托人把弓送到安平侯府上去。”惠帝向内侍吩咐着。


    沈轩忽然想到什么,没缘由地接话道:“陛下,末将今日恰要去安平侯府拜访,不若由末将顺路带去?”


    他姑母说回京当去别人家走动走动。


    是该走动走动,择日不如撞日。


    “哦?”惠帝挑眉,奇怪地打量沈轩两眼。


    仍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叫人看不出端倪,沈轩继续解释道:“家父早些年与安平侯有些交情,在边关时常提起,末将便想着回京后替家父拜访一下。”


    走出宫门时,沈轩手中便是多了个白玉匣子,随从早已牵马在宫门口等着。


    南实扫了眼白玉匣道:“世子爷,陛下这是又赏了些什么东西?”


    “这倒不是给我的。”此刻已近酉时,沈轩抬头,一抹红日半掩在未散的乌云中,竟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咱们去安平侯府。”


    ——————


    卫明姝在药铺坐了一个下午,静静坐在窗边,看着身穿华贵锦衣的行人来往匆匆,偶尔和身旁打算盘的任玉荷搭几句话。


    “这雨总算是停了。”任玉荷捧着账本,收起算盘向内间走去。


    “是啊,那我先回去了。”卫明姝站起来道:“岭南来的那批商人何时还会再来?”


    “应当是十五那日,我和他们商量着先送一批药材过来查验,你应当是能见到的。”


    卫家的马车早已停在了药材铺门口,马车驶过街道,路过一家糕点铺子。


    “停车。”卫明姝掀开帘子,向兰芝说道:“想吃枣糕了。”


    因着从小气血不足,阿娘便让她吃红枣,起初不甚喜欢,后来还是阿耶从这家糕点铺带回来了枣糕给她尝,恰巧合了胃口,后来便也接受了红枣的味道。


    她其实不爱吃糕点,只是出于习惯,每每路过铺子,也不买其他的,只让人买枣糕去。


    待到兰芝下了马车,卫明姝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不曾察觉有人恰巧看到了卫家的马车,正驾马朝这边而来。


    车夫道:“小姐,外面沈家世子找您。”


    “谁?”


    待在幽闭的马车中,本已有些犯困,一时没有听清。


    谁会来找她呢?还是在这大街上拦车?


    “沈家小将军,刚回京那位。”


    卫明姝睁眼,思绪渐渐回拢,第一反应却是.......


    这人之前抢了她的狐狸。


    下一刻便是陡然清醒,意识到不对,猛地坐起身。


    这沈将军来找她做什么?


    连忙跳下马车,望见身穿墨色缎袍的男子,身形笔挺如松,腰间佩一把长剑,手里似乎还抱着个玉匣子,正站在那糕点铺前等着谁。


    她从未与此人正面接触过,越走越近,便莫名感到一股从未有过压迫感。


    她们家人都不算高,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过需要使劲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人的情况。


    这人着实有些太高了。


    不过也是着实俊朗,五官分明,眉峰略有凌厉之色。


    那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眼底俱是笑意。


    卫明姝不由一愣,不知他是何意,低下头,心中仍有些忐忑,却是上前从容地拱手作揖,“沈将军。”


    当下武将之家,不甚在意繁文缛节,女子也未受太多约束,甚至有女子入朝做官,品阶不高,文臣居多,也有不少女子随夫征战,负责些军中内务管理之事。渐渐地,许多做官的女子也如男子一般行礼。


    沈轩手捧那只大匣子,向她低头回礼,“卫姑娘,这是圣上给你寻的弓。”


    卫明姝紧皱眉头,默不作声,只等着他指点迷津。


    稍作细想便觉得此事奇怪,圣上怎么会托沈轩来给她送弓,还在这大街上拦下她的车?


    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神,沈轩不紧不慢解释道:“正好要去贵府拜访,圣上便托我把这弓带来,却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


    卫明姝见他没有不耐烦,松了口气,却仍是满肚疑团。


    宁国公世子要去她家拜访,她昨日可没有听家里人说起过。若有人要来她家拜访,她今日是不会出门的。


    眼珠微转,随即想明白了些——


    这人是不是忘下拜帖了......


    她阿耶当年刚入京时,也不甚在意此事,还是她阿娘时常提醒。


    随即又想到他捡了她狐狸的事,又看了一眼这人温和的面色,忽然想明白什么。


    或许这人只是在北境蛮惯了,不太懂这京城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


    卸了些防备,却仍顾及着沈轩的身份颜面,不敢明说,抿了抿唇,想了个恰到好处的措词,“那倒是我礼数不周了,昨日并未听闻家父提起此事,便以为家中无客。”


    街道两旁满目珠翠罗绮,茶楼酒肆错落交织,夕阳的余晖铺撒在屋顶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从二人之间擦过,喧嚣间却隔出一道凝寂。


    沈轩微愣,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按着正当礼数,去别家上门当要下拜帖的。


    “是我疏忽了,竟是忘记下拜帖。”


    卫明姝万是没想到他会向她道歉,自是不敢有什么指责之意,低头轻笑道:“无妨。”


    他略带歉意道:“那我便改日再去府上拜访,只是这弓是挑好的,卫姑娘先收下。”


    卫明姝还是有些不解。


    她可从未听说过沈家和她们家有什么交情。


    也不知沈轩为何一定要来她家拜访。


    若是为结交示好,那应当大可不必,这人和她阿耶同品阶,又是武官,说起来倒比他阿耶官职高一些。


    难道兵部最近出了什么事?


    “那便替我谢过陛下。”卫明姝迟疑地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只匣子,只是那白玉匣的冰凉迟迟没落在自己手中,手指略微动了动。


    “卫姑娘不试一试,看看这把弓合不合适?”


    听闻此言,卫明姝不禁抬起头来,心思顿时停了一刻,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可是在大街上。


    犹豫了片刻,卫明姝环顾四周,见到来往的人都在奔忙着,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站在糕点铺子前的两人。


    而对面那人仍没有松手的意思。


    年少之时,她曾在街头射下王家嫡子的发冠,后来却连累阿耶在朝堂上被众臣弹劾。


    之后她便收敛了脾性。


    很久没有在街上做过这样的事了。


    又瞄了两眼沈轩,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地赖到这儿的模样,也不打算与他继续僵持,咬了咬牙,心下一横,掀开他手中的玉匣,朝着那抹微斜的红日拉开弦,略微眯眼瞧向天空,嘴角微微扬起。


    难得有如此恣意妄为之时。


    沈轩静静瞧着。


    几缕泛着暖意的阳光穿过已经打散的云火,洒在那白皙的面庞,一把檀木弓箭宽出她肩膀许多,衬得人外纤细,一袭青色襦裙,如同出水青莲,在余晖下光芒万丈。


    卖糕点的铺主却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卫家姑娘经常在这里买糕点,他对这个姑娘的传闻也是略知一二。


    卫明姝看到,回了个爽朗的笑容,手上仍是个拉弓的姿势,“我这儿又没搭箭,你怕什么?”


    卖糕点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回去默默干活。


    “此弓甚好。”卫明姝将弓放入匣子中,摆出一张明艳的笑脸。


    其实这把弓有点沉,不太好拉。


    当然她不敢说出口,这可是圣上赠的,还是她自己讨过来的,她不敢说不好。


    只是不知圣上怎么会想到给姑娘家送这么沉的一把弓?


    所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只因当下天子尚武,文人世家也开始学习骑射。


    不过战场上的弓最轻也是三石重,习文的普通人没有底子,常常连弓都拉不开。圣上为了推行武道,便将猎宴比试中的弓换做一钧,如此以来,世家子弟便也可以参与。


    这圣上难道真把她当成男儿看了?


    沈轩看着她手上的弓道:“此弓乃檀木所制的九星弓,想必姑娘不会再拉断。”


    卫明姝无话可说。


    那难怪,圣上应是不知,那张弓拉坏了只是因为用的时间太长而已。


    “圣上用心了。”卫明姝见兰芝也买好了糕点,拿过匣子准备上马车。


    沈轩低眼看了看兰芝手上提的糕点,“姑娘可是喜欢这家的糕点?”


    卫明姝已经转了身,闻言笨重迟钝地扭了回去,像只刺猬一样仰头多打量了沈轩两眼。


    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吃糕点?


    试探地问了出来,“沈将军可是想买这家糕点?”


    却是得了一句,“姑娘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糕点?”


    “......”


    卫明姝当下也没能多想些什么,毕竟现在所有的注意都在这只玉匣子上。


    这个弓并不是很重,但这个匣子是玉制,真的很沉。


    她刚才还能勉强一个手抱着这匣子,现在手上已经渗出了汗,不得不换成两只手捧着,她胳膊都酸了。


    她想快些打发他走。


    虽说这人不若她想象中的那样满身戾气,但因着他捡了那副皮子,她对这人的印象着实不能太好。


    当下心里也更加肯定,这人应当是个缺心眼的,不仅不通礼数,而且是个别扭的性子。


    他若想买就直说,这家糕点确实有名,男人来买又不丢人。


    卫明姝想到什么,眯了眯眼,豁然开朗——


    京城那些世家公子来买这家点心,是不是给姑娘买来着?


    依着圣上那性子,现在应该也给沈轩相看好了哪家文人世家的贵小姐。


    许是好事将近,这是上赶着去讨好!


    “沈将军可是要买给哪家姑娘?”


    沈轩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说。


    果然如此。


    “既是如此,将军可以买这家铺子的栗子糕和梅花香饼,京城的姑娘们都很爱吃的。”


    说罢,卫明姝微微躬身,抱着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沈将军,家里人还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马车辘辘向前,兰芝正在给自家小姐捏着手臂,看着匣子委婉问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个沈世子不太对劲啊?”


    只见自家小姐无精打采地坐在马车内,已经累极,脸上又冒了些冷汗,兰芝便闭了嘴不再多问,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是挺不对劲的......


    卫明姝又看了看还没消去红印的掌心,活动了一下压出红痕的手指。


    也不知道定下的是哪家姑娘,这北境回来的粗人,应是不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那姑娘也挺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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