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怎么样了?”
大夫一出来, 孟歆柔就赶紧上前问了。管家没有出声?,但在一边也是提着?一颗心。
方?才那疯子扑过来时,还好孟姑娘挡在了前面, 但林七姑娘还是受了惊吓晕倒,这要真是出了什么差池, 自己几个脑袋都不够用。
“只是受了点惊吓, 倒也不妨碍,休息片刻即刻。只是姑娘到底是身子弱,心气虚。”
听?他这么说, 孟歆柔松了口气。林娇是自己带出来的,自然是要好好地带回去。果然还是不该来这宅子里的, 晦气得很?。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种疯子。
他们正说着?,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
孟歆柔转头看过去, 裴景已经从外面进来了,他应该是从内阁直接过来的, 身上还穿着?官服,高大的身形让他路过门槛时弯了下身子。
此刻男人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着?急, 因着?动作幅度太大, 珠帘砸在一起清脆作响。
屋里的众人慌忙行礼。
“裴大人。”
孟歆柔看着?那管家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先前猜测的都是真的。
“孟姑娘。”裴景只对孟歆柔回应了一声?后,便去了里间。
他们是未婚夫妻, 自己在这里倒是有些尴尬了。孟歆柔没有做过多?停留便去了外院。
林娇只觉着?自己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身体仿佛是在保护她,帮她自动过滤了那些不好的记忆, 可心痛的感觉依旧是那么清晰。
惶恐中, 清冽的竹香传来,让人想起它的主人, 挺拔地寂静屹立,让人不自觉生?出安全感。
林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紧旁边的人。
女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秀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暴露了主人的不安,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
裴景单膝跪在了床边,离得近了,才能听?清那混在呜咽中的呢喃。
“疼……”
疼,是真的疼,男人的眼?里闪过同样的痛意。
他知?道他的娇娇有多?怕疼。
裴景的手轻轻抬起,停顿一会儿后才抚摸上林娇带着?泪痕的脸,将那未干的泪一点点擦拭。
“都过去了,”他轻轻地哄着?,“娇娇,把那些事情都忘记好不好?不会再让你疼了。”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安抚,女人紧皱的眉心终于?一点点纾解开来。
他自听?她受了袭击便方?寸大乱,到现在看着?人安全了,才放下了心,得以好好打量面前的人。
这是这一世,时隔这么多?年后,他第一次看见?了林娇这样毫无防备睡着?的样子。
她的手还紧紧拉着?自己,那无言的依赖,一如前世。
裴景擦拭过她眼?泪的手,又轻轻点了点鼻尖。
片刻的接触,心中已是涌起万千柔情,夹杂着?无尽的心疼。
真是傻透了,他居然想过放手。怎么可能放得了手?自己的情绪、视线,都被她牵动着?,也只有她,会让自己方?寸大乱。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男人头埋到了床上,语气轻得像是叹息,“娘子。”
那一声?隔世般轻轻的呼唤,很?快隐没在了寂静之?中。
***
孟歆柔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既然裴景来了,想来处理?后面的事便用不着?自己了。
不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还是等着?林娇醒来看上一眼?再说吧。
桌上的茶水凉了,马上有下人过来换热的。
孟歆柔多?看了几眼?,她在心中猜测着?来龙去脉,只是显然,重生?还是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所以思来想去只是觉着?裴大人对娇娇的感情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
毕竟那人的心思本就难猜。
“林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您放心,小的已经请过了大夫。”
下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孟歆柔下意识抬起头。
一身白?衣的男子正跨过院子的门楣,隔着?雨幕,孟歆柔仿佛都能看见?他带着?焦灼的神情。
依然是翩翩君子、清风霁月。
她放下了杯盏,不用去抚摸胸口,此刻那里的跳动已经清晰的传了过来。
从以前孟歆柔就知?道,这人,向来是以仙人之?姿,引诱着?凡人通向地府。
“原本就是家妹叨扰了,意外之?事,也怪不得贵府。”
尽管着?急,男人还是保持着?修养。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看了过来,正好跟孟歆柔的目光对上。愣了一下后林书南也想起了方?才管家是说过,危急时刻,是孟姑娘挡在了妹妹前面。
于?情于?理?,都是该谢的。
知?道裴景已经在了,林书南也不急着?进去了,而是向孟歆柔走?去。
“孟姑娘,”堂厅里,林书南抱拳施了一礼,“家妹给你添麻烦了。”
孟歆柔淡笑回应:“林公子言重了,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受了惊。”她注意到林书南发梢处滴落的雨水。
真是……想替他擦了,只是如今的自己,还缺了这么一个名分。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林书南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的人想的是什么,他只是在说话?间看到女子手上的抓痕,脸色微变,“孟姑娘受伤了吗?”
这话?将管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果然见?着?了孟姑娘手背上的抓痕,心里当即一阵自责,方?才只顾着?林姑娘了,怎的没留意这个?
“小的真是该死,竟是没察觉孟姑娘也受了伤,大夫应该还未走?远,小的这就唤人将他叫回来。”
“不碍事的,”孟歆柔出声?止住了他,用衣袖将受伤的地方?不着?痕迹地遮挡了一番,“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既然裴大人与林公子都到了,我?就放心了,今日便先回府了。”
她说着?就已经向外面走?去,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拦住去路。
抬头,就见?林书南笑得无奈。
“孟姑娘,你这伤是因为夭夭受的,就这么走?了,我?如何过意得去。”
孟歆柔抿了抿唇。
那话?里的担忧,让她此刻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女子的沉默让林书南手又缓慢地缩了回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了,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孟歆柔嫣然一笑。
“既然让林公子担心了,那便上了药再走?吧。”
那句担心,无端得显得有几分暧昧,许是错觉,林书南很?快便拂掉了心头的这个想法。
坐下来的两?人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大概是习惯使然,林书南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孟歆柔。他接触的女孩子少,除了家里的妹妹,便是秦霜了,无不是性子娇纵的。倒鲜少遇着?这样温婉大气的。
孟歆柔手上的抓痕,如今让大夫看了,才发现并不浅。
深红色的血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甚是惹眼?。也让林书南心中愈发愧疚。怕失礼,他也只是匆匆打量一番便收回了目光,没话?找话?客气地感谢了她对林娇的照顾,说是客气,但其实说得很?是诚心。
林娇没什么要好的密友,孟歆柔算是唯一的一个了。
更别说她对妹妹的处处维护。
林书南确实是从心里感激的。
但孟歆柔始终笑得淡然:“林公子虽是娇娇的兄长,但我?也是她朋友。您不需这样道谢。”
这话?让林书南想起娇娇每每挂在嘴边的,“女孩子们的事情哥哥你就别管了。”不由失笑:“是在下浅薄了。”
那一笑,当真是满堂失色。
林书南的容貌便是放在京城中,有裴景这样的对照,也是毫不逊色,不,甚至是更胜一筹的。
这兄妹俩,真是都生?得一副好皮相。
孟歆柔垂眸,敛去了眼?里的情绪:“我?并非这个意思。”
一来二?去,聊得倒也和谐。只是孟歆柔身旁的丫鬟却是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姑娘手上的伤,她早就看见?了,当时只是浅浅的血印,自己提醒时,她也是说着?不打紧没让处理?。
然而方?才林公子进屋之?前,她分明看见?了姑娘藏在袖里的手动了动。
原本浅浅的血迹,便成了如今这样。
她的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只是明白?又如何?主子们的事情,哪里是她们能管的。
第42章 梦醒
林娇只觉着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跟以往虽然清苦但别有一番趣味的梦境不同,那应该是一个很悲伤的?梦境,所以梦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自己忘记。
如今醒来, 当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透过微弱的?烛光, 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泛旧的?帷帐、看着甚是廉价的?木质床栏,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以为自己还没醒。
林娇转头, 一眼看到坐在不远处桌边的男子。
她只能隐隐看见裴景的?侧脸,坚毅生硬的?下?颌线、冷淡疏离的?气质, 无不透露着冷漠。
“裴……”
她刚发出一点声音,裴景就看了过来。
只一眼, 方才围绕在他身侧的?冷漠悉数散去,让林娇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只是傻傻地看着他走向?自?己。
“醒了?”
熟稔无比的?问话,让林娇确信自?己是真的?还在梦里, 便晕晕乎乎地伸出双手。
她看见裴景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愣然, 竟没有立即回?应,林娇心中升起委屈,那委屈大概也在了眼里, 所以即使有些迟疑,裴景很快就坐在床边弯下?了身子。
林娇想也未想,胳膊揽住他的?脖子。
熟悉的?气息让她心里格外踏实, 却还是习惯性地撒娇:“玄知?, 我做了噩梦。”
她说话时,小?脑袋在裴景怀里一拱一拱的?, 直到自?己觉着自?己的?位置舒服了才停下?来。
抱着自?己的?人?身体明显僵硬了几分。
“做了什么噩梦?”但是他还是顺着问了。
林娇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了:“忘了,总之就是不好的?。”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男人?规规矩矩放在身侧的?手,心里不满极了,仿佛这会?儿那双手该拍拍自?己的?肩,安抚自?己才是。
可她却只能听到裴景好听低沉的?声音:“既是不好的?,忘了便……”
“夭夭还未醒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房里的?脉脉温情?,林娇眨了眨眼睛,还回?不过神。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哥哥?
她的?脑袋从?裴景怀里探出来,在他的?肩上往门外看,可不是林书南。
“哥哥?”
原本因为撞着这两人?亲密而觉着尴尬的?林书南,正想着要不要退出去,一听这话,脚又跨进来了。
“哥哥?”他学着林娇的?语气反问,眉毛上挑,“怎么?不认识我了?”
真的?是哥哥!
当意识慢慢回?拢,林娇揽着裴景的?手,瞬间?仿佛有了千斤重。她已经开始发热了,从?脸红到了脖子,宛如煮熟的?虾,她怎么忘了?方才裴景是走过来的?。
若是在梦里,该坐着轮椅才是。
僵硬得一动不能动的?人?,手一点点挪了下?去,像是唯恐惊扰到对方。而被她抱住的?人?,始终没有动作,只是林娇偷偷瞥一眼时,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深不见底的?眼里,隐隐藏着跳动的?火苗。又像是戏谑,颇有兴味般地看着她一点点缩回?了被窝里。
将被子一盖,林娇索性装死了。
真的?要死了,便是……便是定了亲,方才这也……太不知?羞耻了。
被窝里的?她捂住脸,只想再晕过去一次。
“林七姑娘。”裴景一开口,就觉着床上的?人?更是一动不敢动了。
他脸上笑意深了深。
“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告知?一声便可。”
好半天,才听被窝里传来嗡嗡的?一声嗯。
他又多看了几眼才转身出了房门。林书南也跟着出来了。
“裴大人?。”
裴景站定:“林大人?。”
林书南也察觉到了,没了妹妹在旁边,裴景仿佛就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哪怕对自?己是客气的?,却也是隔着距离的?。
这不可侵犯的?模样,倒是让他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了,可想了想还是说了:“裴大人?虽然跟夭夭订了亲,但到底还未成亲,还是……该注意些才是。”
裴景只顺着他点了头:“林大人?说的?是。”
浑然不提方才是林娇抱着自?己不撒手的?。
林书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裴景不说,他方才自?然也是看见了,有点倒打一耙的?嫌疑了。
于是进屋时,他想着要好好说说妹妹才是,结果见了人?,哪里还有心思责怪?
“特别?可怕!”林娇委屈巴巴向?他说着自?己遇着的?那个疯子,“我当时……”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特别?难受。”
妹妹都受了惊,林书南只能把说教的?事放在一边,好好安慰她。
只是他第一次在林娇面前有些失神了,从?管家嘴里说出来还没觉着怎么样,如今听妹妹也说了,那个疯子如此可怕,孟姑娘却也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妹妹面前。
而且,从?未听她说上一句苦。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林娇拽了拽他的?胳膊:“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这才把林书南思绪拉了回?来,笑了笑:“我在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也没见主人?出来招呼一声,反而只有……裴大人?在这里。”
偏生大家都知?道裴景与?裴家是断绝了关系的?,他心里隐隐觉着不对。
如果依着裴景如今的?权势,想要对裴家赶尽杀绝,又怎么会?留着这个宅子?
“也不知?裴大人?与?裴家是有什么过节。”他像是喃喃自?语。毕竟百善孝为先?,对家人?都能如此的?人?,难免令人?有几分胆寒。
哪知?他刚说完,就收到了来自?妹妹的?怒视。
“还用说嘛,自?然是因为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林娇如今觉着梦境里的?事情?,就是前世记忆,她可记得前世裴家是怎么对待裴景的?,一想起就气愤难当,握着小?拳忿忿不平,“又不是所有父亲都像爹爹那般好。”
也不知?裴景还是个孩童时,是怎么在他那父亲的?恶毒继室下?存活下?来的?。
换作是自?己,也绝不会?放过的?。
林娇还在愤恨地想着,等察觉到不对,一抬头就看着哥哥若有所思又好笑的?目光。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马上轻咳一声解释:“因为哥哥你看嘛,裴景对他姨母,还有明朗,都是极好的?。若是裴家没什么过错,他怎么会?不饶人??”
这倒也是。林书南想着,他轻轻拍了一下?林娇:“好好好,我知?道妹夫定不是不孝之人?,时候不早了,让绿莜进来伺候你更衣,再不回?府,父亲该着急了。”
林娇乖乖地点头。
等出了屋子时,她才发现这还是那个院子,大概是自?己晕倒后下?人?们?太过着急,就近将自?己扶到了这屋子里。
裴景正在和林书南在葡萄藤架下?说话,两人?俱是芝兰玉树,站在一起时更是让整个院子都明亮起来了。
林娇心里有很多疑问。
比如裴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跟前世一模一样的?院子,比如……他是不是也记得。
可当男人?用那双墨色的?眼眸,宁静而缱绻地看向?自?己,前世与?今生慢慢重合,她便觉着这些,都没那么重要了。
“姑娘,小?心台阶。”绿莜扶着她往下?去,这长着青苔的?石板路,又正逢雨后,让她担心林娇会?滑着。
林书南看着她出来,也向?着这边走来了。
“裴大人?,今日让您费心了,我们?这就先?回?府上了。”
裴景目光在脸上停留了片刻,虽然她还因着方才的?行?为不敢跟自?己对视,但那双眼睛在已经红润的?脸上熠熠生辉,男人?放心后点头:“好。”
林娇走到快院外了,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明明依旧是高大挺拔的?身影,却无端显出几分寂寥。她一停下?,裴景突然抬步走了过来。
“七姑娘。”他从?怀里拿出一香囊,“听闻你时常梦魇,这里装着平安符,兴许有用。”
林娇嘴唇弯了弯,每次见面都要送礼,看来这次也不落下?。
“谢谢。”她将香囊接过去,“不过……”
从?刚刚开始,一直回?避裴景视线的?人?,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没有避开,让裴景能清晰地看见她笑起时,眼尾上扬的?弧度。
“也不全?是梦魇的?。”
裴景听她说道。
那些清贫且艰苦的?记忆,或许是不好的?。但因为有彼此,又是那么弥足珍贵。
***
郴州。
“大人?,”书童看着还在书案前的?陆思明,“该吃饭了。”
那边只传来了嗯的?一声,但人?却没有动。
见状,书童知?他一时半会?儿该不会?动筷的?,这段时间?,大人?连日都在外面与?百姓一起劳作,也就今日因为上次落下?的?病情?加重了,被大家强行?按在屋里歇息。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一刻闲不下?来地在写着什么。
想到这里,书童怕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用了空碗给扣上。
好一会?儿,陆思明才终于从?书桌前起身。
“将这份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下?人?将信封接了过去:“是。”便马上去办了。
陆思明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坐到了桌前,书童马上过来将扣着的?空碗打开。
“大人?,菜大概都有些凉了,要不让厨房热一热吧?”
“不必了。”陆思明没有太在意。
等碗都掀开了,他发现今日的?菜里居然有久不见的?肉菜,顿时眉头一皱。
察觉到他神情?的?书童赶紧解释:“这是郦州巡抚大人?特意送来的?。不仅仅是这个,他还送来了六千石粮食赈济灾民,一会?儿就该到了。”
陆思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郦州距离郴州不远,但自?己的?几次求助,均被婉拒了,怎么会?突然送粮食过来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陆思明面色也有了淡淡的?喜意。
“这肉菜凉着吃怕吃坏了肚子,还是热一热吧?”书童又提议。
这次陆思明没再拒绝了:“嗯。”
然而书童还没端起碗,就听他又说了:“张大婶家的?孩子病不是还没好吗?热一热,端去她家吧。”
“大人?……”那小?书童是真心疼他连日操劳,吃不好睡不好,难得能改善一下?伙食,还惦记着别?人?。
然而陆思明却并不在意,已经端过另一边的?青菜:“在京城又不是没吃过,不必馋这么一时。”
听他这么说,书童也只能照做了。
等书童回?来时,陆思明正在看随着粮食一同送来的?郦州知?府书信。对方先?是道歉先?前的?赈灾没有同意,说明郦州今年收成确实不好,这六千石粮食,只是自?己的?私人?心意,无须归还。
若是以往,陆思明怎么也得写一封回?信以示感谢,可是这会?儿,他的?视线全?在后面的?话上。
“次辅裴大人?与?林家姑娘的?亲事在即,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自?当为其福祉尽绵薄之力。”
郦州知?府是裴景的?人?,其实这次原本也是想借着裴景成亲一事,好好尽尽心意,只是他准备了一堆金银珠宝前去京城,却被裴景冷落了几天才终于得见。
男人?坐在上位,品了好一会?儿茶,直到郦州知?府额头已经开始出汗了,才听到他的?声音。
“听说,郴州的?钦差大人?曾经向?郦州借过粮?”
“是。”知?府赶紧站了起来,“只是郦州今年的?收成欠佳,粮仓并没有……”到底是人?精,在察觉到裴景愈来愈冷淡的?面色后,再联想裴大人?这连番的?敲打,意识到这是惹他不快了,赶紧改口。
“粮仓没有存粮,但郴州与?郦州本就亲如兄弟,怎能见死不救,所以小?的?此次前来京城,也是为了在粮行?中收购粮食,接济郴州。”
裴景的?面色终于缓和。
他起身,走到了知?府上供的?箱子前,手轻轻一挥,扇子落下?时,箱子的?盖子也随之合上。
“本官的?未婚妻,心地尤为善良。李大人?有这份忧民之心,已是最好的?贺礼。这些,便一同带回?吧。”
李大人?跪在地上,嘴里说着裴大人?英明。
等一回?头,就赶紧让人?往郦州送粮了。他算是明白了,在裴景这里过不过关,还得看那位钦差大臣怎么说,所以可不得明里暗里暗示一番。
可惜陆思明这会?儿眼睛和心思都黏在那个“林家姑娘”上了。
他回?想起与?裴景寥寥几次的?接触,心里不自?觉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话便这么问出口了。
“裴大人?的?未婚妻,是林家哪位姑娘?”
知?道内情?的?书童自?然是面色一变,还没等他回?答,旁边已经有嘴快的?开口了。
“自?然是国?公府那位最得宠爱的?七姑娘。”那人?笑着,“陆大人?您是不知?,听说这七姑娘是个福星呢,定亲的?消息一出,这雨居然都停了,您说奇不奇?”
啪的?一声,止住了他的?声音,他一激灵,看过去,是陆大人?的?筷子掉在地上,而陆大人?本就苍白的?面色,这会?儿更是没有血色了。
娇娇,定亲了?
第43章 婚期
虽是记不清梦里的?内容, 但许是梦中残留的感觉还在着,林娇格外想黏着爹爹,因此还被林锦正戏谑地称为小尾巴。
这日?林娇去找爹爹时, 国公爷刚和林书南从外边回来。
见着她,原本面色有几分郁郁的两人都露出了笑意。
“哎哟, ”国公爷笑着看着小跑过来的?女儿, “我们的?小尾巴来了。”
林书南在旁边摇头:“明明是只花蝴蝶。”
红色长裙曳地,配着彩色的?花纹与披帛,可不是像只花蝴蝶。
林娇不满地嗔了他一眼才挽住林锦正。
“爹爹这是去哪了?今日?回得这般晚。”
这甩不开的?小尾巴经历在女儿长大?以?后就鲜少体会了, 林锦正也心?软得很。
“今日?是去给你们的?婚事算了算日?子。”
林娇一听他说这个,耳朵都竖起来了, 尽管如此,眼珠转转后也还是先问了林书南:“那?哥哥算到了什么?时候?”
她问话的?时候, 正好裙摆挂到了台阶的?棱角上,林书南弯腰在给她整理。
“半年?以?后。”
“半年??”林娇一愣, 惊呼出?声。
不怪她惊讶,两家的?婚约都很多年?了, 万事也都准备好了, 若不是秦家主母突然离世,早就该完婚了。
现在怎的?还要半年??
林娇去看林书南,他刚直起身子, 原本也是不满的?,可接触到林娇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眼神,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半年?而已, ”他摸了摸林娇的?头, “很快就过了。这么?说起来,夭夭你的?婚事, 倒是在我之前了。”
林娇挽爹爹的?手,已经不自觉变成抓着了。想着成亲,心?跳都快了几分。在哥哥之前吗?
“就是下个月了。”国公爷在一边也不卖关子了,其实原本他还想着会不会太赶了,但是裴景说他会准备好一切。
当然,也说了,若是夭夭不愿意,推迟一些也无妨。
林锦正看着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烦恼的?女儿,打趣道:“也是,娇娇定然是不想这么?早离开爹爹。那?要不,让爹爹去跟裴大?人说一说,婚事就先推一推好了。”
林娇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别过头:“那?……那?倒也不用?。”
逗得林锦正好笑地直摇头:“女大?不中?留啊。”
一个月……
林娇想着前世待嫁时,自己的?眼泪似乎都没断过。那?时候……她看了一眼爹爹,将他挽得更紧了。那?时候,爹爹没能看到自己出?嫁,如今,都要弥补回来。
林书南说着半月的?时间不长,但林娇自然也看到了他眼里的?失落。只是,怎么?就必须半年?后呢?半年?的?时间都挑不出?一个吉日?吗?
林书南确实是很失望,不过想想大?师说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以?后时间还长呢。
只是霜儿大?概会不高兴,自己该想办法?哄哄。
“对了,”他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林娇,“你最近有去看过孟姑娘吗?”
“孟姐姐?”林娇觉着疑惑,“最近没相约呢!”
“她上次因为你受了伤,你如今好了,该去探望才是。”林书南面露不赞成。
然而林娇也是第一次听说孟歆柔因着自己受伤,脸上也是露出?惊讶:“孟姐姐受伤了?”她对晕倒前确实没什么?记忆了,若是知道,早就去了。
林书南一看便知她不知。
他走近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这生肌膏祛疤效果极好,你拿去给她。”
林娇接过来的?动作很是迟疑,她心?里疑惑,哥哥与孟姐姐向来没什么?往来的?,怎会突然要送东西予她。
没看手里的?生肌膏,她反而用?着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林书南。
“虽说……我是不喜欢秦霜了,不过你们都这么?多年?感?情了,哥哥你可不能……哎哟!”冷不防被林书南敲打,林娇抱着被打的?地方怒目看过去。
“跟你说了要叫她姐姐。”林书南好笑又无奈,“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还不是因为你冒冒失失的?,让人家姑娘家留了疤怎么?办?”
末了又叮嘱:“不用?说是我给的?。”
男女私相授予确实会辱了姑娘的?清名。
林娇心?里这异样感?这才消散了些,放了心?后便笑着问:“那?我不是借花献佛了?”
“我的?就是你的?,哪来的?借?”
林书南倒也没多想,毕竟看见了,哪里能当做看不见?只要林娇不说自己,对方也不会多想。
他只当做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了,可东西到了孟歆柔手里,女子纤细柔荑将白玉盒子放在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林娇是一句没提林书南,不管是这东西哪里来的?,还是自己是怎么?知道她受伤的?。
孟歆柔甚至是读出?了一丝有意地避嫌。
她抿嘴轻笑,若是换作旁人,该因为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动怒了,但她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相处得久了,便能知道这兄妹俩的?脾性,其实内里都是善良又守规矩的?,所以?她从没有在林娇面前表露心?意,这个人哪怕喜欢自己多过秦霜,也绝不会想让自己替代了她的?位置。
不过没关系,正因为如此,假以?时日?,那?个位置变成了自己时,他们的?善良也会让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
“笑……笑什么??”林娇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孟歆柔摇摇头:“我在笑,我们娇娇居然也懂得体贴人了。要不怎么?说,要嫁人了的?姑娘,果然是不同的?。”
林娇脸一红,忙拿过茶杯当做掩饰。怎么?说起这个了?
“你怎么?也知了?”
孟歆柔捏着手绢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笑着打趣:“我怎么?也知了?这么?大?的?事情,别说京城了,整个大?梁怕是都知道了。”
也不知那?位陆侍郎知道了没有。她心?里拂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她也发现了,林娇回避的?眼里,并不全?是喜悦与羞涩,还有一些说不明的?忐忑。
“怎么?了?要嫁人了,不开心?吗?”
“也……也不是。”林娇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说。
诚然,知道了确切婚期后,她第一时间也是期待和?喜悦的?,可随着越想越多,这份喜悦又被忐忑取代了。
不能再时时刻刻见着爹爹和?哥哥,要离开自己熟识的?家,熟识的?房间。与裴景成了亲后,他们的?关系会是怎样的??会如何相处?
她越想越慌张。
手突然被握住了。
孟歆柔一脸笑意,她倒是疏忽了,这国公府一个像样的?年?长女性都没有,有些事情,林娇毕竟还是没法?跟国公爷说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若是娇娇你,哪怕是嫁了人,哥哥还会是哥哥,爹爹也还是爹爹,你只是多了陪伴的?亲人而已。”她像是知道林娇在忧郁什么?。
那?倒是,林娇点头。
“而且,人生来总不能永远拘于那?一方天地,走出?去,便是在赌。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不是值得。裴大?人……值得吗?”
林娇脑海里回忆着裴景的?脸,似乎只要想着他,不安就能一点点被抚平。
“嗯。”
“那?就是了。”说完,孟歆柔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来拉着林娇,“来,随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啊?”林娇还迷糊着。
“来了你就知道了。”
孟歆柔带她去的?地方,到了后林娇就知道了,是属于她自己的?藏书阁。她来过,虽然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对于不喜读书,只喜欢看话本的?她来说,那?满柜子的?四书五经,都是她看一眼就能打瞌睡的?存在。
孟歆柔遣退了下人后,拉着林娇穿过层层书架,一直到最里面一格才停下。
林娇看着她宝贝似地从暗格里抽出?一卷东西来,她确实好奇了,探着身子看过去。
孟歆柔瞥了她一眼才笑着把那?书页翻开,等看到内容,林娇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那?书上,竟全?是不知羞耻的?画面。
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孟姐姐怎么?会有这个?连她自己,都是只看一些话本,什么?时候看过这么?露骨的?东西。
孟歆柔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可别害羞,这种事情,总是要知道的?。”
“我……我倒不是害羞……”林娇心?里想着,何止知道,她可是知道得非常清楚呢。这么?一想,又隐隐有些小得意。“只是,孟姐姐你也会看吗?”
孟歆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她靠在书架前,难得没有平日?的?端庄稳重,低头时垂下的?几缕头发带着慵懒,让人觉着亲近了不少。
“我好奇嘛。”
这也太颠覆林娇的?认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只会看那?些正经书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孟歆柔指尖点点她的?额头,“所以?我去你书局买那?些子闲书都不敢让你知道。”
林娇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原来孟姐姐也会跟自己一样,喜欢这些啊?
也对啊,她笑了出?来,若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哪里做得了朋友?
被这么?一闹腾,林娇的?心?情确实也轻松了不少。临走时还被孟姐姐硬塞了一本。
也没办法?,总不能告诉她,那?些事情自己上辈子都经过吧?
***
林娇走后,孟歆柔去书房见了自己的?父亲。
“谢谢父亲相助。”
给林锦正算时间的?大?师,是孟歆柔买通的?。光是林锦正的?话倒也还好,因为牵扯了裴景,父亲不出?手,自己确实瞒不过去。
孟跃合上手里的?折子,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就非喜欢林家那?小子不可吗?”
孟歆柔回答得没有犹豫:“是。”
看她这固执的?模样,孟跃头疼地揉了揉额心?。其实他这个女儿,倒是比孟承安那?个不成器的?通透得多,只可惜是个女子。
而且不知为何就死死
盯着林家那?小子不放。
“罢了,”他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若是一年?之内没有结果,你的?婚事,就得由我做主了。”
“女儿知道了。”
站在那?里的?女子已经没了方才在林娇面前的?闲适,一举一动皆是板板正正。
从书房回了自己院里,孟歆柔坐了许久,才打开一个柜子。
用?金锁锁着的?柜子里,只安安静静躺着一只竹蜻蜓。她小心?拿了起来放在手里。
“歆柔妹妹,你走了以?后,可别把我忘了。”那?满满都是不舍的?童声,仿佛就在耳边。
儿时的?话,还历历在目。
她没忘,那?人却是忘了。
因为自己只是他人生无数风景线的?其中?之一,所以?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但他却是自己黑暗中?的?光,让她惦记至今日?。
就像对林娇说的?那?样,这个人值得,所以?她便赌了。不计后果,不择手段。
她将那?竹蜻蜓又放了回去,今日?新得的?那?盒药,也放在了旁边。
第44章 坦白
林娇的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她手?里还拿着孟姐姐方才?塞给自己的书。忍着羞耻翻了两页, 却觉着甚是无趣,倒是想起前世的夫妻敦伦之礼时,哪怕是一个人在马车里, 她的脸色也红得滴血。
忽得听着外面传来一道女声:“请问,车里的可是七姑娘?”
受了惊吓的林娇慌忙将书合起来, 也不敢放在车上, 便塞进了怀里。
外面的绿莜正想反问她是谁呢,就见对面的马车车帘被掀开?了,露出了车里妇人的脸。
“明夫人!”绿莜刚一惊呼, 听着声音的林娇已经探出了脑袋。
那缓缓下了马车的,可不是裴府的明夫人。
明夫人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能在闹市中看到她可真是个稀奇事?。林娇也赶紧在绿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七丫头,”明夫人笑?得和善, 称呼也亲近了不少,“真是巧, 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虽然是裴景的长辈,大约是对方太平易近人, 林娇倒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 明夫人突然说道:“难得遇上了,反正裴府也不远,七丫头便当做做好事?, 送我回?去吧。”
她特意说的送她回?去,倒是让林娇难以?拒绝了。只是想到去裴府会?见到裴景,她便有些迟疑。
她还没想好怎么?见他?呢。
“放心, ”明夫人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阿景今日朝中有事?,回?不来的。”
林娇脸一红, 其实也不是不想见裴景,只是以?往只是有个婚约,如今婚期这?么?一定,才?有了切实的感觉,心情也就复杂了起来。
这?种情绪落在了明夫人眼里,也让她想起阿景的话。
“出嫁前,我怕她会?恐慌。姨母若是无事?,多与?她接触接触。有些事?情,您说来方便一些。”
他?这?么?一说,明夫人就懂了,也心疼起了那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国公爷再怎么?宠爱,父亲与?母亲,到底是不同的,尤其是她一个女孩子。
只是让明夫人意外的是裴景说这?话时,藏在其中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让她笑?了出来:“怎么??不仅林七姑娘恐慌,你也恐慌吗?”
被戳中心思的裴景有一瞬间的怔愣,好半天才?嗯了一声,他?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我怕……她不来。”
明夫人原本还想打趣他?也会?有怕的时候,可看着这?孩子向来老成沉着的脸,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紧张时,又笑?不出来了。
阿景这?个孩子有多高傲她怎会?不知,无论是被他?继母打压的时候,军队里从底层混起的时候,还是如今的权势遮天,他?那份傲骨就没折过。
什么?时候见过这?般模样。
说什么?,那也得把人家?姑娘好好娶进来才?行,明夫人当真是攒足了劲。
到了裴府,明夫人又带着林娇在府上好好逛了一逛。其实先?前给明朗治病的时候,林娇也没少来,只是如今心境已然不同。
“那水上秋千,”明夫人指向不远处,“阿景都建了好几年了,年年维修,两年换新?。可从未见过谁坐过。”
那是建在岸边延伸出的树枝下的秋千。听明夫人说,光是移种这?棵百年老树,都废了不少功夫。
林娇想起前世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一副水上秋千图,站在上面的女子,衣袂飘飘,轻点水面,让当时的自己好生?羡慕。
“我也真想坐坐。”
她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后来连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了,却没想到裴景一直都记得。
就这?样,林娇发觉,第一次来这?里时只是感叹的种种豪橫之处,原是个个都有着深意。
如今一想也是,那时候的他?们?太过穷苦了,所以?自己梦的都是那些已经不太可能实现的富贵之事?,虽然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可能都是稀疏平常之事?了,却从未想过有人会?都放在了心上,一一实现。
“还有那处阁楼,养的都是从各个地方召来的舞姬,阿景还特意从教坊请了人指导,听说因着这?个,他?还被御史台参了本,说是沉溺美色。不过!”怕林娇误会?,明夫人赶紧解释,“我可以?作证的,阿景从没有去看过她们?,便是跳舞,也只跳过一次。”
哪一次自然是不言而喻,裴府宴客之时,林娇也在。
自己的所有喜好,他?都记得。
林娇的手?扶在栏杆上,她现在可以?确信了,裴景一定也是记得前世的,不然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准备,少说也有几年了。
他?记起来了,却没想过来找自己吗?
“七丫头,”明夫人的声音让林娇回?了神,“时候也差不多了,中午便在这?里用膳吧。我让下人准备。”
林娇没有拒绝,只是让绿莜派人回?国公府知会?一声。
“咱们?府上请了好几个厨子,”明夫人拉着林娇入座,说话间,已经径直用上咱们?了,在她心里,林娇早就是一家?人了,“什么?地的菜都能做。对了,听说七丫头你外祖母家?是临川的,今日特意让厨房做的那边的菜。”
她不加掩饰的好意林娇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夫人,让您费心了,我都喜欢的。”
明夫人听着这?声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在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跟着阿景一起,叫自己一声姨母了。
没一会?儿明朗就听见外面传来明朗的说话声,明夫人笑?意更盛。
林娇也往门外看,她有些时日没见过明朗了,也不知他?的病治得如何了。
明朗被丫鬟带着进来时,林娇眼前一亮。以?往那个时常弄得脏兮兮,目光痴傻的孩子,如今一身黄白?相间锦袍,头发被发冠整齐束起。
没了痴傻的神态后,那张已经可以?窥见俊俏的脸便尤为突出了。
“娘亲。”他?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小少年身上的贵气,不论是模样或是气质,与?裴景居然都有几分相似。
“是不是像阿景?”明夫人在她耳边低语,“他?最喜欢阿景,学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治好了痴傻的明朗尤为聪慧,学东西更是速度惊人,至于在仪态上,能学的就只有裴景了。
别说,还真是学得六成像。
明夫人已经伸手?唤他?了:“朗哥儿,过来,看看还认不认识美人姐姐?”
明朗从进来以?后就已经偷摸摸地看了林娇好几眼了,一听这?个美人姐姐,那张故作老成的脸便有些破裂了,脸颊也染了红色。
林娇憋着笑?,倒成了个害羞的。
害羞的小少年还是小声冲她叫了声:“姐姐。”
乖巧得不像话,让林娇也跟着心软了:“朗哥儿,来坐我这?边。”
明朗看了一眼娘亲后,才?停下原本准备坐在对面的动作,到了林娇旁边坐下。等上了菜,小少年更是小大人似的,夹了一块鱼肉就送进了林娇碗里。
“姐姐,小心刺。”
林娇笑?了出来:“姐姐年纪大,按理该是我照顾你的。”
“不是的,”朗哥儿马上否定了,稚嫩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反驳,“娘亲说了,我是小男子汉,得照顾姐姐。要让姐姐嫁给哥哥以?后,成为最幸福的人。”
“这?小嘴,”明夫人在一边嗔怪了一句,“我可没教他?说,平时也没见嘴这?么?甜。”心里却是满意极了。
林娇看着这?一大一小同样真诚的目光,想起了孟姐姐的话,嫁人,是让她多了同样爱护自己的亲人。
吃完饭的林娇被安排着小休一会?儿,给她准备的那个房间,布置得很是女儿家?情调,与?她在国公府的闺房相差无几,连燃的香炉,都是同样的味道。
以?至于躺在床上的林娇,觉着自己像是在国公府一般,很快就来了睡意。只是大约是有些热,她迷迷糊糊地想醒,朦胧中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冰块放外间,多备些。”
熟悉的男声让她有些想睁开?眼睛,却被困意牵扯着。裴景始终外面没有进来,她只听见了细小的木桶移动的声音。
屋里很快便清凉了许多,困意来袭的林娇也再次入了梦乡。
等她醒了,看到守在一边的绿莜。
“姑娘不是认床吗?”绿莜帮她收拾发饰,“怎么?睡这?么?香?”
林娇摸了摸这?床,跟家?里的太像了,无论是外观或是睡得感觉。
若嫁了人便是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适。
下午也在明夫人陪着她赏花喝茶中过了,林娇回?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白?日的余热还在,夕阳笼罩着整个大地,连空气都浮动着橘黄。
裴景坐在马车外。
天生?贵气的人哪怕是坐在那个位置,也绝对让人联想不到马夫上去。
“要回?了吗?”男人开?口问。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这?橘光跳动里,平白?增添了几丝暧昧,连那平静无波的目光,都显得不清白?了。
林娇认真回?想了一下,裴景的样子,似乎跟他?们?以?往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区别。那也许是现在的自己想多了。
只是自己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便将他?的目光解读为什么?了。
“嗯。”林娇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被她这?样对待了,男人却还是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继续问:“我送你回?府。”
明明知道他?有前世的记忆了,可一点都不一样,上一世的裴景,也会?笑?会?尴尬,会?有很多表情,偶尔还有小脾气。
哼,这?人明明早就想起来了,还装作不认识自己呢。
林娇也装,话说得客客气气:“不必了,裴大人事?务繁忙,再说,让人看见了,该说闲话了。”
绿莜懵懵地看着一来二去的两人,直到林娇叫她,才?赶紧让国公府的马车过来。
裴景这?次没勉强。林娇上了马车还掀开?车帘,对已经跟过来站在一边的裴景说了句:“裴大人,您就先?回?吧。”
她每说一句裴大人,男人眼里的墨色就沉了几分。到最后,连林娇都能看出他?的一丝不知所措。
顿时觉得痛快了的林娇得意放下车帘。
其实她也能想明白?,明夫人今日带自己去裴府,定然是裴景授意的。大概也是想让自己提前熟识了环境,不必那么?恐慌。
可是……这?么?多年呢!他?先?记起了,却从未想过来找自己。好吧,林娇也知道原先?是自己有婚约,但?心里还是隐隐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却半天没听到声音。
林娇好奇地问了声:“绿莜,到了吗?”
还是没听到声音,她赶紧一掀车帘,差点撞进面前这?宽厚的肩背上去。
“裴景?”太过惊讶了,林娇惊呼出声。
那绯色的官服,手?里扯着缰绳的不是裴景是谁。男人侧过头,漆黑的眸里,隐约可见零星的笑?意:“不叫裴大人了?”
林娇觉着自己真是没出息极了,刚刚还在生?闷气了,此刻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心里的褶皱已经被烫得平平展展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未婚妻怕人说闲话,便只能如此了。”
林娇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都是裴景赶的车?她一手?拍向了男人的肩:“这?样闲话不是更多了吗?说堂堂裴大人,居然赶马车,多丢人!”
肩真硬,拍得他?手?疼。
她揉了揉手?,抱怨地看向男人。
但?她的动作很快就停了停,因为她觉着男人似乎是笑?了。
“给我的未婚妻赶马车,有什么?丢人的?”裴景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从刚刚开?始,好像就将这?个未婚妻挂在嘴边了,林娇嘴角上扬,真是,生?怕她忘了不成?
裴景的目光看着她发红的手?,果真是如同前世一般,娇嫩得很,稍稍一碰就红,他?移开?了目光:“我们?的婚期,在一个月后,你知道吧?”
“你也不问我愿不愿?”
林娇横了他?一眼,这?一眼,似嗔似怒,流转的眼波,曾无数次出现在男人的梦中,搅得他?夜夜不能眠,男人抿了抿唇,突然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转过了身子。
被吓了一跳林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抓住了空隙的裴景就这?么?跟进了马车。
狭小的空间里,裴景的目光,如同他?的人一般,带着无形的威压,却又携裹着汹涌的情绪,将她密密麻麻捆绑其中。
偏偏是这?样与?平日里不同的强烈的情感,却让林娇感到了一丝安心。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裴景反而问了:“今日,生?气了吗?”
他?本不想逼得太紧,本来是想徐徐图之的。
可当林娇那样赌着气走了,他?还是无法冷静,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不想让她带着对自己的不满离开?。
“你送我的玉雁,是你自己雕琢的吧?”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让裴景也有些意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林娇低头:“我一看就认出来了。”她说着说着就笑?了,“是不是不习惯用玉?像是没你用木头时候的手?艺好。”
一句话,无疑是挑开?了他?们?之间的伪装。
往事?似乎就这?么?摊在了两人面前。
他?夜里灯下一刀一刀的雕琢,她柜里整齐收起的一排排木偶。
林娇一抬头,就碰着了裴景灼热的视线。男人那双始终克己守礼的手?举了起来,下一刻,林娇便落入他?的怀抱之中。
马车太安静了,安静到她能清晰地听到心跳声,只是辨不清是谁的。
环着自己的手?,在一点点收紧,最后嘞得她快要呼吸不上来。
可林娇没有推开?,因为那个埋在自己肩上,身子微微颤抖的人,此刻不是那个权势遮天的裴景了,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后,终于找到安全怀抱的孩子。
“娇娇,我很想你。”
每一天,每一个夜里,看得见的时候,看不见的时候,唯有思念从未停止。
第45章 回归
林娇伸手, 回应了这个拥抱。
“想我,怎么不来找我?”她还惦记着呢,她的手在男人后背揪了揪, “你就是升官发财了,就忘了结发妻子, 嫌弃了, 不想要?了,我看你……”
这着实是?不讲理了,但小娇娇才不管这呢, 她自顾自地碎碎念半天?,终于让抱住她的男人松开了怀抱, 低头去看她。
这一看,林娇就慢慢噤了声?。怕……还是有点怕他的。然后就听着裴景幽幽地问。
“谁让我的结发妻有了别的未婚夫?”
林娇:“……”那她不是?不记得了嘛, 但怎么莫名心虚?
“每次见了我,像见了豺狼虎豹似的。”
林娇头低得更厉害了, 谁见了你不怕?
“退了婚,还考虑着那个孟府那个……”
“好了好了, ”林娇不敢听他再说下去了, 捂住了他的嘴,“那……就当是?我有一点错吧,但主要?的错还是?你的。你记得前世?, 我又?不记得。你不主动,哪来的机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喜欢我的人有多少。”
说到后面, 她还骄傲起来了。林娇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 追求她的人那么多,她哪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么个不可高攀的人身上。
裴景眼里染上几许笑意, 低头看着她放在自己嘴边的手,白?皙修长又?圆润,着实可爱得紧。
注意到他的目光,林娇马上收回了手。
“都是?我的错,”裴景声?音比先?前哑了几分,“那娇娇,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在回应林娇最开?始的问题呢,女子咬着唇,在这个问题上,大约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迫切,哪怕是?害羞,她也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
“嗯。”
守在不远处的绿莜和?浅画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见着那两人从马车里出来了。
方才还在斗气的姑娘,这会儿却是?眉目含情,人比花娇。那两人正在说着什?么,倒也守规矩,还隔着距离呢,但也不知为?何,就让人觉着脸红心跳,空气都热了几分。
绿莜浅画对视一眼,都笑着别开?了目光。
直到林娇过来这边了,裴大人还在不远处站着往这边看。
“姑娘,”浅画忍不住打趣,“姑爷可真?是?好手段呢,这就把您哄好了?”
“什?么他哄好了,原本我就不是?小气的人。”
林娇说着,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等回了府里好一会儿,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怀里,面色突然一变。
“怎么了?”绿莜马上看过来,见她又?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继续问:“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停顿了好一会儿的林娇掩面想哭:“脸丢了。”
她大概是?把那春宫图丢裴府床上了,要?死,谁上未婚夫家里去带着那个?真?是?脸都没了。
***
离婚期只剩了一个月,两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林娇的嫁妆,都是?国公爷亲自准备的。
唯有林娇是?最闲的,每日轻松得不像是?待嫁之人了。
直到这天?,国公爷把绿莜叫了过去。
她一进去,首先?就见着了坐在贵客位上的老嬷嬷,头发花白?,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却是?威严而锐利。
绿莜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国公爷。”
“这位是?宫里的刘嬷嬷,是?太后娘娘特意派来,教导七丫头礼仪的。”国公爷直接介绍了那老嬷嬷的身份。
绿莜一听,赶紧行礼:“刘嬷嬷。”
刘嬷嬷微一点头,便看向了敬国公:“国公爷放心,老身一定会全心全力教导好七姑娘的。”
林锦正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虚咳一声?点点头:“有劳嬷嬷了。绿莜,你带刘嬷嬷去七姑娘院子里。”
“是?。”
绿莜小心地回答后便在前面带路了,刘嬷嬷走在她后边,哪怕没有看向自己,那压力也是?稳稳地传了过来。
这下可麻烦了,她心里想着。
进了院里,是?浅画守在那里,见了她们先?叫了一声?:“绿莜姐。”说话间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绿莜只能勉强笑着:“这位是?宫里来的刘嬷嬷,受太后娘娘的命令来教导姑娘的,姑娘呢?”
浅画一时没反应过来,毫不犹豫便回答了:“姑娘还未起呢!”
这话一出,绿莜赶紧跟她使眼色,这才让她反应过来:“啊……啊!姑娘昨日不是?不舒服吗?一宿没合眼,这才刚睡一会儿,我这就去叫她。”
绿莜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将刘嬷嬷请进了屋里:“可不是?,嬷嬷您看,赶巧姑娘昨日不舒服,这也不知道您要?来,没什?么准备。”
刘嬷嬷坐了下来,身姿端端正正,面色依旧冷淡:“准备就不必了。”
“是?……是?。”
那边浅画已经忙不迭地进了屋里了,那小祖宗可不是?正睡得正香。浅画倒也不敢猛推,她忍着急切的心,一边轻轻晃动林娇,一边叫她:“姑娘。”
好半天?,林娇终于挣开?朦胧的眼。
“怎的了?”
“宫里来人了,您起来见一见。”
“宫里来的为?什?么要?让我见?”
林娇的脑子还迷糊着,倒也乖乖地让一群丫鬟摆弄了半天?将她更衣,只是?出来时,脸上还带着睡意。
还打着呵欠的女子,眼角泛着泪光,整个人透着慵懒却又?妖艳的气质,与她那眼里的纯真?杂糅着,让人移不开?眼。
但刘嬷嬷的眉已经皱起来了。
这哪里有一个世?家嫡长女的端庄模样??
但她还是?没有流露不满,站起欠了欠身:“老身见过七姑娘。”
林娇已经推开?浅画自己坐下了,微微一挥手:“嬷嬷不必多礼。”
这声?音一出,那股子慵懒,和?自带撒娇般的甜腻,就更让刘嬷嬷面色一沉了。更何况,她是?当今皇帝乳母,不知教导过多少世?家小姐,哪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
唯独这七姑娘,随意得就像自己是?个普通的下人。
“听说姑娘身体不适?”
浅画面色一变,糟了,方才姑娘一直晕晕乎乎,忘了提醒她了。手急得想要?去拽的时候,就听她那傻姑娘茫然地回了:“谁说的我身体不适?啊?还没睡好倒是?真?的。”
刘嬷嬷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火气。
“七姑娘!”
猛然的一提声?,吓得林娇刚拿起的冰镇荔枝的手一抖。
她看过去,原本就板板正正的刘嬷嬷,这会儿像是?站得更笔直了,面色更是?严肃可怕。
“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前来教您礼仪的。太后娘娘怜您幼年丧母,国公府亦无当家主母看管。如今您出嫁在即,嫁了人,这若是?一点大家女子仪态也无,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这么一说,林娇大概是?明白?了。她讪讪地将荔枝放了下去,原本斜靠在榻桌上的身子,也慢慢直了起来。
“原是?如此。”
这宫里怎的这么烦?这也要?管?
“姑娘既无不适,怎能这个时辰了还在安睡?到了夫家,晨昏定省,是?一天?也能落下的……”
林娇听着她啰啰嗦嗦将自己数落了一通,到最后也没听进耳朵里了,只是?又?想打呵欠。这才什?么时辰?往日自己该起得更晚呢。
直到听到刘嬷嬷问了句:“姑娘可会女红?”
“不会。”
“可读过《女训》?”
“不曾。”
刘嬷嬷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气得不轻,估计这会儿在想着孺子不可教也吧?看她生气,林娇还有些想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往日每每睡到自然醒来,然后悠闲度日的好时光随着刘嬷嬷的到来,一下子全没了。
林娇在她的看管下,每日起得大早,一言一行都要?按着她说的做,才过两日,便苦不堪言。
绿莜给她倒茶:“姑娘,您就忍忍吧。宫里来的人,国公爷也不好拒绝。”
林娇享受着她的揉肩,哼唧了一声?表示委屈便不说话了。
其实她已经是?相当能偷懒的了,书不会好好好看,女红也学得三心二意,礼仪仪态更是?别指望能端正了,气得刘嬷嬷直言带过那么多贵女,没见过这样?的。
好在刘嬷嬷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她不来了,林娇才能真?正喘息一下。
“浅画取个西瓜怎么这么慢?”
听姑娘这么问,绿莜也觉着疑惑,但并未多想,只是?提醒:“那冰镇的,您也别吃太多了。”
林娇撇嘴:“我什?么都没学会,你倒是?会了。”
浅画这边也确实遇到了难题。下人跟她说,陆侍郎到访,想要?见姑娘。
这国公爷和?大公子都不在,不知道该请示谁,正好碰着了浅画,便跟她说了。
浅画一脸震惊:“陆侍郎?他不是?去赈灾了吗?也没听说回了啊?”
存着疑虑,她赶紧去大门处远远看了一眼,果真?见着了有小几月不见的陆思明。
糟了糟了,浅画心里直呼不妙,这事弄得,陆侍郎
回得太不是?时候了,姑娘这都要?成亲了,他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她正想着呢,陆思明的目光已经看向了这边,浅画想躲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往这边走了过来。
“浅画姑娘。”
那声?音干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传出,使得男人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浅画心里当真?是?欲哭无泪,想想几个月前,还是?自家姑娘追着陆侍郎跑。现在却成了陆侍郎来求着见姑娘。
解气吗?按道理来说是?解气的,可任谁看到陆侍郎如今的模样?,也说不出解气二字。他明显是?匆匆赶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衣裳、鞋帽都沾满了灰尘。
那总是?清风明月般的身姿,这会儿更是?尽显疲惫,嘴唇因?为?干涸起了干皮。
莫名就觉着几分可怜。
“陆大人。”她轻轻福了福身子。
“林七姑娘在吗?”陆思明问了。
浅画不知如何作答:“不……不知陆侍郎找七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话仿佛一下子把陆思明问住了,他嘴唇翕动,好半天?,讷讷般地说道:“我只是?,想跟林七姑娘说两句话……说两句话就好。”
第46章 见面
好在今日她碰到的是浅画, 若是绿莜,定是说什么也得阻着这两人见面。
只是浅画向来心?软,对着这样的陆思?明, 期期艾艾了半天,终是从嘴里溜出了一句:“那奴婢先去?向小姐请示一声。”
她其实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 可是陆思?明已经明显松了口气:“多谢浅画姑娘了。”
于是, 接了这么个麻烦差事的浅画,磨磨蹭蹭回了院子?。
“可算回来了。”才进去?,就听见姑娘的声音了, “快点快点,浅画, 我的西瓜。”
像个小孩子?似的,浅画失笑?, 走过去?将西瓜放在一边的桌上。
原本躺着的林娇坐直了身子?,因为浅画耽搁了一会儿, 那西瓜已经没?那么冰了,但林娇也没?说什么, 咬了一口后, 就露出满足的神情,感叹了一句:“果然这才是夏日嘛。”
浅画在一边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这样看着, 在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也不?知姑娘是想到了什么,拿着牙签停顿了好一会儿, 低声念叨了一句。
“可别再下雨了。”
这话一下子?给了浅画勇气:“姑娘, 还有?一件事。陆侍郎求见,这会儿正等在府外?, 您看要见吗?”
从她说了陆侍郎开始,绿莜就已经在瞪她了,可浅画还是说完了。
林娇手还捏着那根牙签,表情怔愣:“他……他不?是去?赈灾了吗?回来了?”
赈灾去?的是一整队人,陆思?明只是作?为钦差大臣带队。若是赈灾结束回京,作?为大功臣,必然得轰动一时才是,哪能一点风声没?有??
大概是自己?回来的,这话浅画也不?敢说。倒是绿莜赶紧开口劝她:“姑娘,您这都已经要成亲了。陆大人与您又有?过婚约,这无论如何,都当避嫌才是。”
林娇将牙签放去?了盘里。
若是往常,她定是想都不?想就要说不?见的。在陆思?明那里,都那么自讨没?趣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可偏偏,自从听了陆思?明遇过危险,她就一直惦记着。
两人都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头?一扭,又拾起一块西瓜。
“不?见,让他回吧。”
都回来京城了,肯定也是无事了。绿莜说得对,这个时候,跟他见面确实是不?好的。
“姑……”浅画原本还想说两句的,被绿莜狠狠瞪了一眼后,终是噤了声,“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看她走了,绿莜怕林娇改变主?意?,又多说了几句:“姑娘,想来这次赈灾,陆大人也是大功一件,如今这回来了,前路只怕也是不?愁了。”
明里暗里只是想说,他未来命好着呢,可用不?着姑娘费心?。
可林娇将那盘子?里的西瓜都扎烂了,也没?有?送进嘴里。
绿莜说的,她没?放在心?上。哪怕也恼火当初陆思?明的狠心?,但是她知道陆思?明的为人,升官仕途,从不?是他心?之所向。官场斗争,他也没?有?兴趣理会。便是文人最?稀罕的那些清名,他也未在乎过。
他心?里装着的,全是为百姓谋福。
林娇当初爱的是这个,恨的也是这个。
浅画再次出府时,能感觉到陆侍郎一直看着这边的眼神明亮了一分,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克制地站在了原地,一直等到浅画靠近才问:“浅画姑娘,林……七姑娘是怎么说?”
“姑娘她说不?见,”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浅画也就实话实说了,“陆侍郎您也是明事理的,姑娘这要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这个时候见您,传出去?……也不?好是不?是?”
陆思?明眼里闪过一丝难堪。
是的,他懂,他怎么会不?懂?
他已经退婚了,当初那般决绝,不?就是为了切断所有?的瓜葛,不?就是为了不?影响她的清白,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有?新的开始,新的恋情。
裴大人是人中龙凤,无论是地位或是相貌,这俩人都是极为登对的。
挑不?出差错来的郎才女貌。那为什么?为什么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他会放下自己?心?心?念念的灾民,冒着被问责的风险,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这一路,仿佛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就只是想见到她而已。
陆思?明也不?知道了,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可从来,那个人就能把他变得不?像自己?。
“是我疏忽了。”良久,陆思?明低低说了一声。
浅画松了口气,还好陆侍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还没?走两步,就听陆思?明又在身后问:“裴大人,对林七姑娘如何?”
一说到这个,浅画当然是不?遗余力地说着未来姑爷的好:“裴大人自是极好的。面面都会替姑娘考虑到,事事都依着她。那么冷酷的人,还会哄着姑娘的小脾气呢。”
见陆思?明欲言又止,便又补充了:“而且……姑娘也是喜欢他的,国公?爷,大公?子?,都是喜欢他的。”
这话着实有?些伤人了,但似乎也是最?有?效的。
陆思?明垂眸:“多谢浅画姑娘了。”
那确实……比自己?合适多了。
***
林娇其实始终没?静下心?。
前世的记忆来得太过突然,与裴景的婚约也太过迅速,让她对陆思?明那么难以割舍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冲淡了。
即使如此,到底……
她死死咬着唇,将那都已经快成了泥的西瓜又狠狠戳了几下,倒不?如是个坏人算了,自己?哪里还用惦记?
一边骂着自己?没?出息,可浅画一回来,她也还是忍不?住马上问了:“走了吗?”
走了吗?浅画还真没?注意?,仔细想想,她离开的时候,陆侍郎似乎还站在那里呢,但这不?像是还要坚持的样子?。
“大约吧。陆侍郎也没?说要再见姑娘了。”
林娇又问了一些,比如他看起来怎么样,都说了些什么,浅画也都避重就轻地答了。
“姑娘,”绿莜又是见缝插针,“您当初为了追回陆侍郎,那可是几次三番低三下四了,他如今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对您如何,可见一斑。”
她大概是最?记恨的了,就怕林娇心?软。
林娇说不?出反驳的话,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晌午林锦正仍然未回,林娇是一个人吃的饭,天热了没?什么胃口,她吃得不?多。
不?光是饭吃不?香了,连着觉也睡不?安稳。林娇躺在床上,只觉着连外?面的蝉鸣声
都扰人得很。
“绿莜。”
绿莜马上进来了:“怎么了姑娘?”
“爹爹还未回吗?”
“还未呢!听说是要商议皇子?满月事宜。”
一听是宫里的事情,林娇更是不?多问了,那宫里不?管是什么事都让人心?烦得很。
她重新躺了下去?。
“姑娘若是睡不?着,不?若看看《女训》?明日刘嬷嬷来了又该考您了。”
林娇本想直接说不?看,可想了想又改变了注意?,倒不?是怕刘嬷嬷考,只是她一看这些,便能睡着。
还是有?用的,看了两页,睡意?便来袭了。
她似乎睡了很久,恍恍惚惚地来到了自己?熟悉的梦境,只是这次,梦境一片朦胧,几乎看不?清人的面目,只能听着声音。
“大人,能不?能……给我寻一块面纱?”
“面纱?”
居然是陆思?明的声音。
“我如今相貌丑陋,不?想让夫君看见了这个样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异常郑重:“林姑娘,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坚强的姑娘,在你夫君心?中,你一定永远都是最?美的。”
梦境里的自己?没?有?回答。林娇读出了无声的坚持,对方?大概也是,终是无奈叹口气:“好,我答应你。”
“谢谢,谢谢陆大人。”
从梦境中醒来时,林娇还有?些恍惚。那是梦?还是说同之前那些一样,都是前世的记忆?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什么?陆侍郎还未离开?”是浅画惊讶的声音。
“你给我小声一点!”绿莜压低了声音,但能听出明显的恼怒。“我可警告你,若再是在姑娘面前多嘴……”
“绿莜。”林娇唤了一声,外?面的谈话戛然而止,似乎是停顿了一会儿,绿莜才进来。
“姑娘,醒了?”
她虽是笑?着,却难掩忐忑。
“嗯。”
林娇起了身,到结束梳妆打扮都未再多语,正当绿莜松了口气,以为她未听到什么时,就听姑娘吩咐:“将陆大人请到堂厅。”
“姑娘……”
“将来客拒之门外?,也不?是国公?府的待客之道,”林娇语气一沉,“去?请。”
陆思?明当初从来都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倒也未曾给过自己?难堪。
便听听,他是来干什么的吧。
***
下人来传已将陆思?明请到了堂厅,林娇才过去?。
男人没?有?坐,而是站在那里,欣长?的身姿一览无余,当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时,林娇紧紧攥了一下自己?的手,怎的……这般憔悴落魄?
即使压抑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心?,林娇却无法忽视心?里升起的心?疼。
“陆大人。”开口时,她尽量用着冷淡的声音,“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一身紫色的长?裙,华贵逼人,更衬得自己?落魄了。陆思?明抿了抿唇,喉结滚动,等待的这么久,他想了许多要说的话,这会儿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若是没?什么……”
等不?到回应,林娇正准备让他回了,就突然听他问了。
“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陆思?明的视线也始终在林娇身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裴大人自然是好的,但他心?思?难测,对娇娇会是真心?的吗?会好好对她吗?娶她会不?会与朝堂斗争有?关?娇娇会不?会是被逼迫的?
他来之前,就被这些念头?折磨着。
此刻,他没?有?错过林娇眼里一闪而过的羞涩……与幸福,那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毕竟这丫头?,从来都不?会伪装情绪。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就好……那就好。
“当然……”林娇的回答还未说完,就见不?远处的男人,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整个人向地面栽去?。
“陆思?明!”
陆思?明看到了林娇急切担忧的面色,向着自己?跑来的身影,仿佛一切都还没?变,她还是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在被扶住时,忘却了一切世俗的陆思?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那纤细的手腕,在心?里大约也是知道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是林娇呢?孔曜不?止一次这么问过。那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会像你一样忧心?百姓的疾苦。她胸无点墨,无法应和你吟诗作?画。她生?来高贵,不?会懂得你的理想,你的志向。
可她……明明比谁都懂。
她用着稚子?之心?,守着自己?心?里的一方?净土。她的感情,是最?为纯净的,也唯有?她,会用着这么担心?的目光看向自己?。
如今,自己?大概是真的弄丢了。
陷入昏迷的陆思?明被移到了客房,林娇着急地让下人去?请大夫,她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
她坐在床边,摊开了男人身侧的手,那本应握笔的干净的手,不?知都是被什么划的,新伤旧疤,参杂在一起,甚至指甲里还藏着泥垢。
林娇的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流。
爹爹曾经说过,入朝为官后,多多少少都会被染上名利场的味道。也有?清正廉洁的官,多是为了一个清名;也是有?忠臣的,忠的只是君。
真正只把百姓放在首位的,又有?多少呢?
林娇听得懵懵懂懂,她以为这些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以为天下的官员,都大差不?差的。
直到她遇见了陆思?明。
她看着被陆思?明从恶霸手下救下的平民百姓,千恩万谢,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心?在那一刻,不?知怎么就波动了。
她想在那一刻,在被救人的眼里,他一定尤如天神。那种感同身受,仿佛她自己?也经历过一般。原来一个好官,真的会让人心?驰神往。
所以林娇也愿意?护着,用国公?府,用爹爹,护着这个心?地纯良之人。
可她也不?止一次地恼,恼这人从不?爱惜自己?。一如现在,她还是会恼得直落泪。
“姑娘。”绿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林娇赶紧送开了陆思?明的手,慌乱擦拭了一番眼泪。
绿莜也有?意?无意?地给她留了整理的时间,才又开口:“大夫来了。”
林娇起身走出了屏风外?,只是她一出来,就愣在了那里,绿莜带着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夫进来,但让人意?外?的是,裴景也跟在其后。
看着面露不?知所措的林娇,还是裴景先发话了:“带大夫进去?吧。”
“是。”绿莜忙不?迭带着大夫去?了里间,只留了这两人在外?面。
林娇没?想到裴景会来,她心?中有?了心?虚,慌忙地别开了视线,怕被裴景看到她此刻通红的眼眶。
可男人的脚步还是一步步靠近了。
林娇盯着镶着金边的靴子?不?说话,还是裴景先开得口:“跟他见面后,连看都不?愿看我了吗?”
深沉的语气里藏着某种危险,还有?一种与他本人不?符的……不?自信。
这让林娇抬头?,马上否认了:“不?是的……”
可这视线一接触,她泛红的眼睛便藏不?住了。裴景眸光微沉,弯腰与她对视:“哭了?”
他的心?,在那一刻也被揪住了,不?知道是因为林娇的眼泪,还是因为林娇是为了别的男人落泪。
“裴景……”林娇叫着裴景的名字,手拉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可怜兮兮的看他。颇像是受了委屈回家告状的孩子?。
裴景低头?看了片刻后,终是牵住了那仿佛在寻求安慰的手。
他能拿这会撒娇的小东西怎么办?陆思?明是他故意?支出京城的。林娇能为了陆思?明,一次次放下身段,让他也怕了。怕自己?的追求若是刺激了陆思?明,他一回头?,这小丫头?就心?软。
裴景既然已经决定争了,就不?允许出任何差池。所以选了如此不?自信的方?式。
他自以为不?会再被嫉妒、患得患失这些毛头?小子?的情绪左右,却原来……
“你瞧,”小东西还在撒娇呢,举着手可怜兮兮地让他看,娇声娇气地抱怨,“那宫里来的老太婆,非逼着我学女红。我这手都让扎了好些次了,疼死了。”
手其实是看不?出来伤口的,但裴景眉头?已经皱起了,林娇自是知道他心?疼了。
“她还说我胖,让我一餐不?过三筷!”她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筷不?是三碗哦!我能吃什么?若再是教导下去?,半个月后,你就等着娶个饿死鬼回家吧。”
虽然抱怨,倒也没?忘记故意?提及婚约给自己?定心?丸。这哄人的方?式可真是别致。裴景眼里也有?了笑?意?。
“好,不?让她来了。”
第47章 释怀
大夫很快就从里间出来了。
“陆大人?只是劳累过度, 想来最近应该也没有按时用膳,而且……”
察觉到裴景已?经沉下去的目光,再看一脸担忧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林七姑娘, 大夫聪明?地?止住了:“总之?并无大碍,而且陆大人年轻, 只要多多休息, 便可痊愈。”
“你看,大夫也说了无事,”裴景安慰着林娇, 看她没?那么担心了,又?继续说, “让大夫下去开方,然后?厨房准备一些膳食怎么样?”
林娇自是没?意见, 忙让绿莜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大夫面无表情?地?出去,心里却是暗暗称奇, 都传裴大人?向来冷血无情?,可这大方体贴的模样, 颇有些?出入啊。
毕竟他也知道躺着的那个, 可是林七姑娘的前未婚夫。
不过心里想想就是了,他可不敢将这些?人?的事情?乱说出去。
屋里的两?人?已?经坐下了。
“选陆侍郎作为赈灾的钦差大臣,当初是我举荐的, ”既然陆思明?回来见林娇了,一些?话,裴景就要提前自己说给?她听, “我见他确实是难得的一心为民的好官, 只是确实是苦了些?,不若……我再将他调回。”
林娇赶紧隔着小桌拉住他:“不必了, ”她心里其实也知道,这都是陆思明?自己的志向,那她自然不必去干涉,“他的事,我们就别管了。”
这个“他”和“我们”,明?明?白白的划分,显然也让裴景受用:“好。”
林娇这才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赈灾还未结束吗?那陆……陆侍郎是自己回来的吗?”
“嗯。”裴景实话实说地?肯定了,“这也算擅离职守了。”
林娇的心一紧,她大概也明?白了,陆思明?……该是特?意回来见自己的,可是擅离职守,这可如何?是好?
不等她求情?的话说出口,裴景就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不过这次赈灾,陆侍郎功不可没?。我会与孟大人?求情?,酌情?考虑的。”
他说完没?听到声音,侧头一看,林娇正在用着感动、钦慕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睛明?亮极了,任谁被这样看着,身子都要软三分。
裴景的扇子轻轻点了点她的额间:“怎么了?”
林娇原本只是拽着他的衣袖的,现在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娇软细嫩的一只手,根本盖不住的,她又?伸过来另一只,将他那只大手完全包裹着。男人?眼神暗了暗,可偏生?这小丫头的眼神纯洁得不像话。
“裴景……”她当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却找不到词来夸了,绞尽脑汁就说了句,“你真是个好人?。我原也是这样想的,陆……陆大人?他毕竟是做好事的,总不好随便罚的,你想想那些?哭诉无门的平民百姓,绝望的时候多希望会有这么一个好官出现,是不是?”
说来说去就是自己没?旁的私心。
这句好人?,让裴景面色僵了僵。他看着林娇,深潭一般幽深不见底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是的,林娇说的没?错,人?在绝望的时候,是多希望能有这么一道光出现。一如前世的他们。
可裴景怎么可能是好人?呢?
无论是幼时怕被继母陷害,睡觉都要抱着匕首的自己;或是后?来四处征战,杀人?已?如麻的自己。两?世为人?,他从来都与良善沾不了一点边的。
他与林娇的姻缘,是老天?爷送来的。若是没?有前世的缘分,她会喜欢自己吗?裴景清楚答案,因为她喜欢的,大抵不是自己这样的。
但那又?如何??什么样的缘分都好,现在她是喜欢自己的。
“娇娇。”
平日总是林七姑娘、林七姑娘叫着的人?,用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叫娇娇时,明?明?不带情?绪,也能听出几分旖旎。
“嗯?”
“我不是好人?,”裴景下垂的目光看着被她握住的手,“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做他的剑鞘,守住他的良知。
林娇自是听不出他潜在的意思的,但并不妨碍她满脑子都是裴景的这句需要自己,这让单纯的女孩子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被需要的使命感。
“好。”她郑重其事地?应了。
至于裴景的那句他不是好人??林娇没?放在心上,林娇只觉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
裴景入里间的时候,床上的人?果真是睁开着眼睛的。见他进去,忙挣扎着起来就要行礼。
“陆大人?身体不适,就不必多礼了。”裴景开口制止了。
支起了一半身的人?停顿片刻后?,便依言又?躺了下去。
“请恕下官失礼了。”
他语气恭敬,表情?不卑不亢,似乎是与往日没?什么区别,但又?多了些?东西,似乎是隐隐的敌意。
这种敌意倒是陌生?,朝堂上的官员,忠君之?人?,对裴景自是厌恶,趋炎附势之?人?,对他又?极尽巴结。
陆思明?以往并不属于哪一种的,他向来远离这些?党派纷争。
裴景坐到了一边的太师椅上,手上把玩着折扇。
“陆大人?不远千里,擅离职守也要回京确认的事情?,已?经确认过了吧?”
他已?经换了同林娇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虽不至于说是炫耀,但那眉宇之?间的从容,还是让陆思明?第一次感觉到了刺眼。
他一听便知道裴景是已?经知道自己都听到了。
确认了吗?自然是确认了。知道这个人?对娇娇是一片真心,知道了娇娇并未受到胁迫,知道了……他们两?情?相悦。
“是。”
“既是如此,郴州那边,你不能缺了太久,还是即日启程吧。”
“是,下官擅离职守,多谢大人?宽宏大量。”既然都知道自己听到了,该谢的总是要谢的。
裴景没?有直接回应,反而提起:“你的奏折,本官看过了。免除郴州两?年的赋税徭役,已?经准了。”
陆思明?的手指微微蜷动。他呆呆看着头顶的木雕花床顶,不得不承认,到底是一张冰冷面容还能让无数人?跟随的裴景,确实是懂得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不管是方才在外面字字句句让林娇感动不已?,还是如今,拿捏了自己的软肋。
罢了罢了,他还能如何?呢?
陆思明?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后?,起身,撩衣下跪一气呵成。
“下官,谢过裴大人?。”
他伏在了地?上。今年受灾地?区多,原本是不抱希望朝廷会同意的,想来是裴景从中协调了。
还有先前郦州知府送来的粮食。
裴景或许确实不是好人?,却也为了娇娇,愿意给?自己几分薄面。
裴景站了起来,他缓步走?过去,伸出手扶住了陆思明?。
在别人?看来,这已?经是非常礼遇的态度了。但裴景知道,陆思明?的大礼,他受不起。
前世虽然没?与他见过,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也知道娇娇的案子,后?来是他审的,知道他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林娇。
林娇说得没?错,人?在绝望之?时,真的会太过渴望有这么一个人?,带来一束光。
裴景再不是好人?,也懂恩怨分明?。
“陆大人?,有你,是大梁的福分。”
***
林娇在门外,已?经不知道撕掉了多少花瓣了。
她是真的好奇,那两?人?在屋里都是说些?什么。为什么不给?她听嘛?
她试图往窗棂下靠近一些?,再怎么靠近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正当要放弃了的时候,突然觉着声音像是大了点。
仔细一听,似乎是脚步声。
愣了一下,林娇一回头,果然是已?经走?出来的裴景。他正往这边看,眼里带着戏谑。
林娇转过发热的脸,一步步退回到花前。
不听就不听嘛。
不多时,陆思明?也走?出来了。他虽然没?有更换衣物,但许是休息过了的原因,他的精神好上不少,宛若粹然白玉,卓尔青松,那是一身风尘也掩盖不住的气质。
林娇还未开口,就见他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今日是在下的唐突,打?扰林七姑娘了。”
那客气又?疏离的态度,是回了先前的模样了。
林娇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她往回追溯了一下记忆,是了,现在该是自己趾高气扬、爱搭不理的环节,她原本都差点准备送客了,都怪陆思明?突然晕倒,将自己的情?绪都打?乱了。
于是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算是作答了。
“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这句话是对裴景说的。
林娇其实还担心着,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可于情?于理也不该开口了,只能转过身去不说话。
裴景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
“陆侍郎不用急着那么走?。”他淡淡开口,“厨房膳食应该已?经准备了,下人?也去熬药了,不若再休息片刻。”
陆思明?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林娇虽是没?说话,但心中所想都被裴景说了出来。而且,这个男人?,也是愿意配合的。
当真是郎才女貌,心有灵犀。
陆思明?笑了笑:“不必了,我难得回京,临走?之?前,还想看望一下家母。”
裴景余光看了一眼林娇:“既是如此,就不勉强了。”
“裴大人?无需客气。”
陆思明?说完了客套话,目光终于看向被裴景挡了一半的女子。
“林七姑娘,那我……就走?了。”
那语声很轻,几乎要淹没?在蝉声中,却敲在了林娇的心上。
她听出了,这是最后?的告别。莫名就让人?心一酸。林娇再看过去时,就见陆思明?已?经转身向外走?了,那挺直的背影,走?得异常坚定,似乎毫无留恋。
林娇心中,没?有了之?前的种种不甘、不舍、恼恨,她想,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可她不知,陆思明?是不敢回头,他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那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自己这个旧人?下场的模样。
不敢回头去看。
一直到他消失,裴景才收回目光开口:“中午是不是没?怎么吃?陪我再用一些?。”
给?陆思明?准备的膳食,倒是便宜他们了。林娇也没?拒绝,与他并排往堂厅走?,可越想越觉着不对,不由?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裴景。
“怎么了?”裴景也被她看得疑惑了。
林娇凑近了些?,想了想还是说了:“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嗯。”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一个人?。”她语气神秘兮兮的。
“谁?”
这次林娇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的:“柳姨娘。”
不怪她联想到,裴景方才这一套说辞与态度,她越想越熟悉,如今这么一品,柳姨娘在面对爹爹旁的小妾的时候,可不也是一模一样。进退有度,大方体贴。
可爹爹不在的时候,柳姨娘对她们就可凶了。
林娇说完自己都笑了,怎么能把裴景和她相提并论:“对不起,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用膳吧用膳吧,我真的饿了。”
她却没?看见裴景眼里的一丝哭笑不得。
虽然不想承认,但某种意义上,倒真没?错。这丫头,还挺敏锐。
第48章 权斗
这边也是巧, 陆思明不在?后,孔曜的公务明显繁忙了些,他这日在吏部待到晌午以后才能有个空闲回府, 轿子行驶在?街上,隐隐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明明想着不可能, 他还是马上让马夫停了车, 自己下车追了过去。
“思明兄!”
听到声音,陆思明一回头,就看见脸上洋溢着惊喜笑容的孔曜。
“真的是你啊?”孔曜又惊又喜, 人还没走到,连串的问题都已经甩出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知会一声?郴州那边都已经结束了吗?你不知道?,之前说你出了事, 把我急死了。”
他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 脸上的关切与喜悦都是毫不作假,让陆思明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孔曜兄。”
孔曜拍拍他的肩:“瘦了不少。”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便提议, “要不你到我家?坐坐,让你嫂子准备好饭菜,我们……”
“不必了, ”陆思明赶紧拒绝,“我只是临时回京向裴大人述职,回家?里看望母亲后, 便要即刻启程返回了。”
这是与裴大人商量好的说辞。
孔曜虽然不解裴景还会关心?这种事情, 但也没多想,只是一拍脑门:“怪我没想周到, 那我与你一起吧!路上倒是可以?说说话。”
这次陆思明没有拒绝,两人一同往他家?走去,一路上也互相交换了两边的情况。
“现在?灾情已经平稳,因着提前做了准备,疫情也没有扩散,但百姓接下来?如?何生存,也是难题。”
孔曜一叹气:“何止郴州,东南的十三州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旱灾,偏生那边还是我大梁的粮仓。内里不稳,边境迟早也会起祸事。”他眉头紧蹙。
“眼下正是灾年。这次十二皇子的满月酒,我上疏请求简办,只可惜人微言轻,宫里看样子是准备大办了。”
听了孔曜的话,陆思明也是皱眉:“朝中无?人反对吗?”
“他们反对什么?花的是国库的银子,失的是皇上的民心?。最后民愤激起,百姓怨声载道?,才是他们想看到的。”能看出来?孔曜是真的气的不轻,“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陆思明视线微微扫过周围后才提醒:“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得好,免得引火上身。”
政权更迭已是大势所趋,陆思明知道?无?力对抗,倒不如?祈求那一天尽快到来?,也免得百姓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当然知道?,也就跟你说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陆府。
门童远远看见陆思明,眼睛就已经亮了起来?,大声对着屋里叫:“老夫人,小姐,大人……”
已经走近的陆思明开口制止:“无?需声张。”那门童赶紧噤了声。
但听到声音的陆老夫人和?陆思瑜已经出了房门。
“大哥!”陆思瑜开心?地就向着这边跑来?,老太太没动,但眼里是明显的喜悦。
陆思明对跑向自己的妹妹点点头,便弯腰问候母亲:“母亲。”
孔曜也跟着行礼:“老夫人。”
“孔大人也来?了。”陆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群人进了屋里坐下,老太太询问了一些情况后,便忍不住开始念叨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又容易得罪人,你不听,非要大老远跑过去。我听你出了危险,可知有多担心??咱们陆家?五代单传,你如?今膝下还没个一男半女,是想要绝咱们陆家?的后吗?”
孔曜心?里不悦,老太太着急抱孙子,想陆思明成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现在?思明兄这般奔波回府,怎好上来?就诘难。
陆思明大概已是习以?为常了,未做任何辩解。
“那林七姑娘离了你,马上就找了新?欢。你倒是也学一学,”说到这个,老太太就更来?气了,虽是退了婚,满打满算才多久?转眼就要成亲了,她心?里可不痛快,“婚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她就觉着那公主极好,娶了公主,还能压林娇一头,就更好了。
陆思明皱眉:“母亲……”
他的不悦已经很明显了。
“好,”老太太见如?此,不得不退步,“婚事是大事,就待你回来?后再说。但是你这次去郴州,得把蓉蓉带上
,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说是照应,她的潜意思就是让陆思明先将蓉蓉收进房里,最好是能有点喜事。
陆思明这次眸色彻底沉了下来?,脸上可见愠怒:“母亲,事关表妹清誉,还请您不要乱说。”
老太太一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手哆嗦,捂着胸口像往常那般直叫唤:“哎哟,你是要气死我!”
她如?此演戏了半天,见陆思明不为所动,便将目光又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孔曜:“孔大人,你来?评评理,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看看我们家?淮之?!”
孔曜原本不打算插嘴的,这是陆思明的家?事,他确实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听了这么半天,心?里的火气着实越烧越旺,如?今老夫人都把话对着自己了,他自然是忍不住了。
“思明兄一路颠簸归来?,您不催促着厨房准备他喜欢的饭菜,不准备着让他换身干净的衣物,不问他赈灾如?何艰辛,却是一通责难。母慈子孝,母慈在?前,老夫人该先问问自己才是。”
他越说到后面,语气越发凌厉。老夫人在?最初愣过以?后,脸上因为恼羞成怒而开始发热。
不等她开口,陆思明就已经起身:“孔曜兄,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我送你。”
孔曜也不想让他为难,起身没有告别便向外走了。
“说是你母亲、妹妹,”他路上还忍不住抱怨,“还不如?国公府那个千金小姐关心?你。”
她娇气做作是真,但至少一心?为了陆思明也是真。
说到林娇,孔曜也意识到了不妥,偷偷看了一眼陆思明,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父母将我们抚育成人已经是最大的恩情,能理解我们自是最好的,便是不能理解,也不该勉强。原本所思所学所见都不同。”
陆思明像是没听到他提起的人,淡然地说完后便将他送了出去。这让孔曜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七姑娘已经要成亲了?
还是说他就是为了此事回来?的?
***
孟府。
孟承安进书房后,在?看到孟明远的身影时,表情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五弟。”他笑着招呼。
孟明远倒是一副瞌睡没睡醒的样子:“大哥。”说完就是一个呵欠,这个呵欠一打,难闻的酒味立刻更明显地传了过来?。
孟承安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再看他衣物更是系得松松垮垮,便知道?这是刚从烟柳之?巷厮混回来?的。
孟明远也意识到了他的动作,笑着解释:“我这一夜都没睡好,正想回屋补觉呢,可算是被父亲碰着了。”
也不止孟承安,在?场的都是皱着眉。
这书房里坐着的哪个不是孟跃的心?腹,商议的更是大事,孟承安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叫来?。哪怕对方?看起来?如?此不成器,他的心?里也升起了危机感。
“父亲叫五弟来?,也是看重五弟,五弟也不能让父亲太过失望才是。”
“是是是。”孟明远完全?一副敷衍的语气,“大哥说的是。”
孟承安看了一眼上面的孟跃,只见他面色沉了沉,明显是憋着火气,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商议的是皇子的百日宴一事。这倒也没什么可争议的,梁文帝想要自取灭亡,他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只是末了,孟跃突然来?了句:“明远,我在?兵部给你安排了职位,你就先在?裴大人手下锻炼锻炼。”
裴景不在?这,他因着婚期临近,不是重要的事,便鲜少参与协商了。
但他是孟跃最重要的左右手这点,自然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如?今孟跃要把孟明远放在?他的手下,屋里的人都是心?思各异。
孟明远也愣了下,随即赶紧摆手:“不要,父亲,我不……”
“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还一天天没个正形,”孟跃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你们兄弟俩要互相帮衬着,再这么胡闹下去,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说到他的母亲,孟明远表情僵了僵。
而孟跃已经摆手了:“就这样了吧,你们都出去。”
退出房间?后,大家?都是对着孟明远恭喜,却只见他又是一个呵欠,随意拢了拢袖子。
“当官的事有时间?了再说吧,我现在?得去补觉了。”
那随意慵懒的模样,让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走远了,孟明远的表情才逐渐凝固。父亲这是……非得将自己逼到绝境啊。
孟承安却是转头就向母亲告了状。
“那个白眼狼,娘您对他那么好,如?今他不是还是想着怎么夺我的位置?我看他……”
他话没说完,啪得一个耳光打下来?的时候,孟承安也愣住了,捂着脸不可置信:“母亲?”
孟夫人没有半分心?疼的神情,只是冷着脸骂:“不争气的东西,但凡你表现好一些,你父亲何至于?去在?意那个孽种。”
听到孽种,孟承安更是愣了,在?他的印象里,娘亲对孟明远一直是亲近和?善的,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而孟夫人还在?继续骂着:“路都给你铺好了,你却非要走你的独木桥。为了个低贱的女人!你明知道?你父亲有多看中敬国公,非要忤逆他!蠢货!”
“孩儿……”孟承安咬着牙,说不出话。
他之?前到底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毕竟父亲看重的只有他一个,如?今这才恐慌起来?。
“娘……”
孟夫人闭上了眼睛:“那个女人,尽快给我处理了。你爹让你选国公府的姑娘,自然是有他的用意。也不要小看了孟明远。等你真正地万人之?上了,想要什么没有?”
良久,孟承安才终于?回了一声:“是。”
第49章 出事
翌日, 孟明远被催促着去了兵部报道。
即使孟跃特意安排了人盯着,他?也磨蹭到了日晒三竿了才悠闲地出现在了兵部,因着初来?, 孟跃只安排了一个小小的闲职,青色的官服不似绯色那般耀眼?, 偏生穿在他?的身上?, 许是那双狐狸眼?太过勾人,便平白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裴景作为内阁次辅兼兵部尚书?,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内阁的, 但也会时不时地?来?兵部办公,是以?众人俱是兢兢业业、不敢造次。
这个时间点才出现, 又一派悠闲的孟明远,自然是扎眼?得很?。
“大人, ”有?下人来?跟裴景汇报,“阁老家的五公子来?了。”
上?边的男人没有?说话, 甚至手上?的动作都未停,长久的沉默带来?的威压让来?人额头上?都有?了细汗。
一边的陈迟心里暗自忖着, 大人今日下了朝后便来?了兵部, 虽然没说,但其实就?是来?等孟公子的,结果这位孟公子到了这个时候才来?, 可真是……
“迟到了一个时辰,让他?在思过院里站着。”
思过院是兵部的一个院子,挺大, 无任何遮拦, 这又临近晌午了,孟公子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看来?得吃吃苦头了。
下人已经领命下去了,陈迟瞥了一眼?裴景。
真是奇怪,比起恼怒,他?总觉着……大人眉宇间更像是……无奈似的。
一直到午时,陈迟先按捺不住了,试图提醒自家大人:“大人,那孟公子还站着呢,毕竟今日是他?来?的第一天……”
到底是首辅大人的公子,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裴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沉默片刻,没说话,但站了起来?往外去了。陈迟看他?的方向就?是思过院,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们去的时候,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到了孟明远的声?音。
“这里午膳怎么?样?”
“多久休沐一次?”
“下午什么?时候可以?回?府?”
“若是不来?有?什么?处罚?”
只有?这最后一句是有?人回?答了:“这里没人不来?。”
话音一落,就?已经看到了门口的裴景,男人平静的面色看不出表情,却让他?面色一凛赶紧行礼:“裴大人。”
孟明远也往这边看了,倒是也跟着行了一个:“裴大人。”
“都下去吧。”裴景淡淡开?口。
于是原本看管孟明远的守卫都下去了,陈迟原本是还站在那里的,被裴景斜眼?看了一眼?,便也麻溜地?跟着滚了。
不一会儿,院子只剩了他?们两人,被晒得脸已经发红的孟明远看着最后一人离开?,赶紧来?了屋檐下。
“哎呦,”他?用宽大的袖子扇着脸上?的汗珠,“还说欠了我人情,就?这么?让我晒着?”
裴景懒得跟他?说什么?:“你父亲让我好好教导你。”
说到这个,孟明远更愁了:“也不知?道父亲怎么?突发奇想,大哥只是不想让我争,他?是想让我死啊。”
裴景没理会他?,只是看着院子,天气是真的很?热,甚至能看到空气里的热浪。
孟明远凉快些了,往他?这边看,又有?些好奇:“想什么?呢?”
其实也没指望裴景会回?答的,然而裴景这次居然回?应了。
“这个天,她穿嫁衣该热了。”
孟明远原本就?已经热得心浮气躁了,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气结:“你也可以?不说话。”跟他?臭显摆。
裴景终于施舍了一眼?给他?。
结合前世,孟家的情况他?其实也大概能理清,也理解孟明远的想法。
罢了,他?只需要护好娇娇就?好,该还的人情都已经还了,旁的,也只能尽力而为?。
“大人,”陈迟的声?音响起,“林七姑娘来?了。”
裴景仅仅停顿了片刻就?往外去了,台阶下站着的果然是林娇,一袭水蓝金丝软烟罗,仿佛这夏日里的一袭冰凉。
一同跟出来?的孟明远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不是自己能接近的人了,在看见的这一刻,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裴景明显也没把他?当做威胁,看也未看一眼?,人已经往下走去了。
他?在靠近后,举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挡住了毒辣的日光。
“怎么?站在这里?”
林娇没有?回?答,美人大概是连上?天都眷顾的,所以?日光也只舍得在她的脸上?晒出淡淡的粉色,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连鼻尖都是微微湿润着的。
她站在裴景的衣袖阴影下,抬眼?看裴景。女子的情绪都在脸上?,这会儿小嘴嘟着,显然是在生气呢。
虽然仍是娇俏可人,但裴景也舍不得她生气。他?依旧是举着手,只消片刻便明白了。
“是我疏忽了,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再来?见我,无需通报。”
反应过来?的陈迟心一紧,他?方才是怕大人有?什么?要紧的话与?孟公子要说,才拦住了七姑娘。
原是这样惹着她了,还好自己这至少是通报了。
“七姑娘,是属下得罪了。”
林娇好哄,尤其是裴景马上?就?明白了她不高兴的原因,让她更加愉悦,方才的不快早就?没了,但还是得意地?瞥了一眼?陈迟,转头又对裴景娇声?娇气地?抱怨:“热死了。”
裴景牵住她往阴凉地?去了。
“这么?热,怎么?不在府里?”
林娇视线随意瞟着,其实是因为?阿嬷说再晚些时候,他?们完婚在即,就?不好再见面了。她心里多有?不舍,今日又听说裴景忙,便找了过来?。
但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爹爹和哥哥都不在,我一个人用膳太无趣了。”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也不知?裴景信了没有?,她看过去的时候,走到阴凉地?的裴景已经放下了衣袖,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也淡了些,目光对视,男人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温柔的笑意。
“正好……”
“正好,”一道男声?插了过来?,止住了裴景的话,“我也还没吃呢!”
这讨厌鬼的声?音,林娇自然是马上?便听出来?了,一转头,果然是孟明远。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听听,这般不待见的语气,孟明远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现在在兵部任职了。”
林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做官吗?这样来?了兵部,你大哥会不会不高兴?”
孟明远方才还失落的心情,因她话中的关心,随着嘴角一块上?扬,她倒是记得清楚:“父亲的命令,谁能奈何?”
裴景没错过孟明远脸上?的得意,他?看向林娇,这小没良心的注意力转得很?快,这会儿正专心地?同孟明远说着话。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还在一边呢。
裴景松开?了还牵着的林娇的手。
指尖还未完全离开?,那柔软的小手马上?似有?所察一般追上?来?主动握住了,它的主人也转头看过来?:“方才还没说完呢,”她握得更紧了,“我带了吃食,一起用膳吧。”
小丫头向来?擅长让人一点脾气也生不出。
裴景嗯了一声?,两人往屋里走,谁也没去看被晾在一边的孟明远了。
“早上?送去的衣服,还喜欢吗?”
“喜欢,”林娇想着下人早上?送到府里的衣物首饰,这人自己穿衣不讲究,给她挑衣服眼?光倒是好得不得了,她抬头去看裴景,打趣般地?问着,“只是我穿得那么?好看,你就?不怕旁人觊觎吗?”
裴景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往孟明远那边扫了扫。
“穿得漂亮是你的事情,”他?轻笑一声?,“守住你,是我的事情。”
孟明远银牙一咬,止住了跟着的步伐,得,这饭要是一起吃,他?得气死。
***
十二皇子的满月酒办得甚是声?势浩大。
林娇一开?始是不想去的,只可惜她被太后亲点了名字,不得不出席。她一直觉着,大概是刘嬷嬷背地?里同太后说了什么?,要不太后怎就?偏偏点名了她?
说起来?裴景也不知?是做了什么?,那日过后,这刘嬷嬷就?当真没再出现过了。
只是心里肯定是诸多不满的,视线对住时便可以?看出来?了。
林娇的位置跟秦霜是挨着的,两人一见面,自然是少不得互相挤兑两句。
秦霜拉了拉身上?的紫色云袖,有?意让林娇看得清楚:“云霓阁的当季镇店之宝,可是又卖给我了。本来?我想着紫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还想着让给你呢!可人家就?是不愿意卖你。”
林娇哼了一声?:“连我最喜欢的颜色都知?道,我都不知?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了。”
“你……”秦霜被她说得一阵语塞,随即恨恨咬牙,“也还好你的婚期在我之前,我可不想嫁进去后日日看见你。”
林娇自是不甘落了下风:“也不用说得这么?笃定,能不能嫁进来?还说不定呢。”
她说这话,只是单单地?想气秦霜,却不知?日后再想起是怎样的后悔。
秦霜被气得脸色发青,正要说什么?,就?听人群一阵躁动。抬头看过去,是孟跃进来?了。
首辅大人的排场自是大的,林娇却只看向与?他?半步之遥的裴景。
今日大家无需着朝服,他?穿的是一身黑金镶边的直裰,品味说不上?不俗,只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只让人觉着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的视线往这边停留了一瞬。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满堂喧闹的宾客,视线交汇之时,林娇却觉着这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就?已经读懂了那眼?里的笑意。
待裴景视线转走后,她端起面前的杯盏,掩饰住了那一瞬间的心跳不止。
秦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着转。啧,移情别恋得还挺快,不过站在林娇嫂子的角度,裴景确实比陆大人合适多了。
呸,意识到在想什么?,秦霜赶紧在心里呸了一声?,鬼的嫂子!
裴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成了婚,她就?不是作为?国公府姑娘,而是自己的夫人出席。
就?不必……隔那么?远了。
***
梁文帝的心情从孟跃等人来?了以?后,就?不太好了。
明明是自己皇子的满月,满朝文武,歌功颂德的却都是孟跃这老匹夫。他?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极了。
旁边的小太监见他?心情不痛快,也一杯一杯地?满上?,嘴上?倒是还劝着:“皇上?,少喝两杯。”
梁文帝没理他?,视线乱瞥之际,看到了正津津有?味看着献舞的林娇,她应该是极为?喜欢的,眼?里的欢喜甚至是痴迷,让旁人谁看了都会生几分嫉妒,只想那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也成了别人的。
憋屈!真憋屈!
他?这边念头刚起,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就?打了过来?。吓得梁文帝赶紧转移开?了目光,掩饰般干笑两声?:“秦统领,令爱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只想澄清自己只是在看林娇旁边的秦霜,说话间也根本不敢往裴景那边看。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赞赏去。
所以?连秦牧都是迟疑了片刻才回?话:“皇上?谬赞了。”
梁文帝也不是真的想要夸奖,话题赶紧又转走了,给他?倒酒的小太监往孟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得了他?的暗示,心里也是着急。
倒不是他?不想撮合,奈何那个秦姑娘旁边总有?个林七姑娘让皇上?念念不忘,也就?着实对她上?不了几分心。
看来?还得另辟蹊径了。
有?了这个想法,小太监心里也是打着主意。他?这个位置来?得不易,原先皇上?身边都是赵公公的,后来?像是被揭发了是裴大人的人,皇上?龙颜大怒。
最后还是裴大人出面保住了人,但是皇上?身边也得以?清洗一遍。
自己就?是这个时候被孟承安扶上?位的。
孟承安是什么?人?将来?首辅大人若是事成,那他?可就?是……
无论如?何,他?交代的事情,自己必须好好完成才是。
***
林娇对于宴会最大的乐趣就?是这让人眼?花缭乱的献舞。
她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这昏君,天天美人美舞做伴,可真是会享受!裴景在府里养舞姬都要被参本,怎就?没人参他??
不过想到裴景那些舞姬都是给自己养的,她就?心情大好,等自己嫁过去了,也能日日赏舞了。
呸呸呸,什么?嫁过去?怎么?显得自己这么?急不可待?
她赶紧心思一转,又伸手去拿果盘里别的水果,身子往回?撤时,像是碰到了什么?。接着只听一声?哎哟,旁边就?是一阵稀里哗啦声?。
林娇呆愣地?转头,就?看到咬牙切齿的秦霜,和她身上?的一片狼藉。
显然,是宫人不小心被自己碰到后,将手里的酒水都洒向了秦霜。
那宫人已经吓得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秦霜的表情沉得可怕,可不是要生气,好不容易在林娇面前显摆一次,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裙子,这才刚刚穿上?,如?今眼?看着是不能要了。
连一向从不怕她的林娇,都不自觉心虚地?转移了目光。
她能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狗奴才!”这么?多人看着,秦霜就?算再气,也不能冲着林娇发火,只能把怒意都发泄在宫人身上?,“走路不长眼?吗?眼?睛若是无用不若挖出来?!”
那宫人头埋得更厉害了,伏在地?上?不停地?用颤抖的声?音求着饶命。
这动静引得其他?人也在往这边看。
另一宫人也赶紧上?前:“秦姑娘,要不去偏殿换一身衣物吧!”
那衣物上?不仅沾了酒水,还有?被打翻的熟食,看得秦霜心疼又恶心,狠狠剜了一眼?林娇,才起身跟着宫人下去。
林娇第一次在跟秦霜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她踌躇了片刻,视线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林书?南。林书?南作为?大理寺卿,向来?是忙的,一有?案子,有?时几天都会不回?家。
她心里也委屈,又不是自己故意撞着人的,怎么?就?成了自己的错?
可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也起身赶紧跟了过去。
秦霜已经走远了,林娇小跑好一会儿才追上?了。这宫里,下人是进不来?的,她们的侍女都被留在宫门外,所以?现在秦霜前面,就?只是宫女打扮的人掌着灯在前面引路。
听到动静,她回?头一看跟过来?的是林娇,顿时没什么?好气,方才在殿里不好对她发火,这会儿她可不会客气。
“你还跟过来?做什么??”
林娇总不能说是担心她,又想不出什么?好托词,哽了半天说了一句:“我自然是来?看你笑话的!”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秦霜哪里能忍。
“我就?知?道你定是故意的,不安好心!你之前次次在我面前显摆,我不就?在你面前穿了一次,你就?这样使阴招。”
她实在是受不了身上?的异味,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跟着宫女走。那俩宫女走在前面,所以?正在争吵的那两人也没能看到她们互相使的眼?色。
林娇确实气得够呛,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胸口起伏半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强忍着不悦继续跟着,偏生那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着。
“亏得林书?南说你多善良,你哥哥也知?道你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下林娇是真的忍不住了。
“你说我就?算了,提我哥哥做什么??”
“他?是我未婚夫,我还提不得了?”
“不可理喻!”林娇着实气得不轻,当即也不委屈自己了,转头就?往宴会上?去了。
秦霜当然也不稀罕,冷哼了一声?又让宫女继续带路了。
而将醉醺醺的梁文帝从宴会上?扶下来?的小太监,原本想着只要顺势将这两人放在一起,也算大功告成了,就?听眼?线来?说林七姑娘也在。
这可不得了,这林七姑娘是裴大人的未婚妻,自然是出不得闪失的。
他?在心里掂量着,今日看来?是要功亏一篑了。
正当惋惜之际,就?见着折返的林娇,他?赶紧扶着梁文帝藏到了假山之后。
林娇这会儿还气呼呼的,小脸嘟起,嘴里抱怨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抱怨归抱怨,走到一半还是停下了脚步,面上?有?一瞬间的纠结。
小太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只在心里祈求着,姑奶奶,快点回?去吧!旁边醉醺醺的梁文帝,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正要说什么?,被小太监一把捂住了嘴。
好在那林七姑娘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犹豫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往宴会那边去了。
小太监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这么?看来?,今天还是能继续下去了。
林娇回?了宴会上?后,心里始终是装着事,看着旁边的空位,连看跳舞都没那么?香了。
她左等右等,始终是等不来?秦霜回?来?,心里也愈发不安,换个衣服而已,至于这么?久吗?早知?道回?来?了也不安生,还不如?直接跟着算了。
又等了小一会儿,她实在是坐不住了,再次起身往外去。
这次,她一出去就?碰见了裴景。
陈迟正在跟他?说着什么?,男人的面色有?几分凝重,林娇不知?怎的,心里只觉着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这话是问陈迟的,陈迟不知?道怎么?回?答,裴景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没事的,”他?轻声?安抚,“你先回?宴会上?去。”
“秦霜还没回?来?呢!”因着心里不好的预感,林娇语气有?些急了,“我去找找她。”
裴景对陈迟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了然地?下去了。
林娇更急了:“你要去哪做什么??”
但这次陈迟没有?回?头地?走了。
“裴景……”林娇转头去叫裴景。
那三分祈求,三分信任的语调,看得裴景嘴唇抿住。
他?将林娇扳正,注视着她的眼?睛:“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说着又摸了摸林娇的头顶,“不要多想,娇娇,人各有?命,发生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林娇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祈求着秦霜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
当日的宴会后来?也安安静静地?就?这么?过了,林娇没听到什么?动静,不安的同时也隐隐放了心。
孟府。
孟歆柔倚在栏杆前,手里拿着点心,不时地?洒向水面,引得一群群鱼儿过来?争抢。
“我真不知?道!那个裴景是在想什么?!差一点!只要带着他?们过去了,捉奸在床,这事闹起来?,秦牧的面子自然就?挂不住了。”
“他?倒是好,提前派人堵死了,又把消息都封锁了!这么?多努力,不都是无用功了?”
孟承安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如?此完美的计划,偏偏被那个裴景打断了。也不知?他?跟父亲说了什么?,引得父亲也告诉自己,到此为?止了。
哪怕父亲已经说了,经此一事,秦牧与?梁文帝还是会心生嫌隙,也不算无功而返,孟承安也开?心不起来?,自己原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
孟歆柔静静地?听着,又是一把点心扔了下去,掩住了眼?里的狠意。
这蠢货,当真是什么?也指望不上?,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裴大人让封锁了消息,”她终于缓慢开?口,“他?还能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一直恼怒地?走过来?走过去的孟承安坐了下来?,经过孟歆柔几次时不时地?提点,他?已经对这个妹妹刮目相看,时不时也会来?征询她的意见。
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认真思索了一番。
“话是这么?说,但是空口无凭,也没人愿意相信吧?”
散播谣言自然是简单的,但如?何让众人相信才是问题。
当日其实梁文帝与?秦霜的场面并?不雅观,但因为?裴景的提前阻拦,并?没有?更多的人看见,涉事的寥寥几人,也都被封了口。
孟歆柔淡淡地?笑了:“旁人不信,她自己还能不信吗?”
第50章 谣言
宴会那日过后也是?一片风平浪静, 可林娇心里的忐忑还是没减少。丫鬟们更是?发现姑娘从宫里回来后便尤其?喜爱发呆。
一身月牙白的林书南突然出现时,窗边被吓了一跳的林娇连连后退了几步。
林书南有?些好?笑。
“想什么呢?”他手伸进来,放下一个食盒, “清风斋的点心,尝一尝。”
放下后, 他靠在窗棂上, 也没立刻走。
林娇迟疑地又坐了回去,她看?了一眼那盒子:“你最近不是?忙吗?怎么有?时间给我买点心了?”
“再不买,以后可就轮不到我了。”林书南打?趣。
林娇放在手里瞄了瞄, 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她对着哥哥, 心里有?着莫名?的心虚,秦霜有?什么事, 是?不是?应该给哥哥说说?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若是?她不愿意说怎么办?
她心事重重, 一点也没有?食欲。将食盒往一边推了推:“我最近不能吃这个了,到时候嫁衣都该穿不上了。”
“瞎说!你又不胖。”
兄妹二人隔着窗这么闲聊了一会儿, 林书南突然又提起:“这点心原本是?买给你秦姐姐的, 只是?她不愿见我。”
他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有?些苦恼。
若是?以往,林娇早就该叫起来了, 说秦霜不要了他才想到自己。然而这会儿她却是?觉着心里咯噔一声,那不好?的预感又出现了。
“许是?我最近太忙,冷落了她。”林书南叹口气, “你也别是?总跟她吵。看?看?现在, 连给哥哥说两句好?话的人都没有?。”
林娇完全没在意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秦霜不见哥哥。她可知?道秦霜有?多黏林书南, 哪会不见他?
怎么办?莫不是?真的出事了?
她那一向明媚的脸上,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又是?忧心又是?发愁的,自然是?逃不过林书南的眼睛。
林书南看?着她六神?无?主般得思?索着,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十二皇子宴会那日,有?发生什么吗?”
“没……没有?啊?”林娇下意识就否定了。
她还是?先见见秦霜吧,再看?要不要告诉哥哥。
***
秦府。
秦霜已经不吃不喝地哭了两天了。
她只要一闭眼,就仿佛能听到男人在耳边粗重的呼吸声,压在身上的重量,以及被人看?见的狼狈。
满身都是?那个恶心的男人留下的痕迹,她便是?再怎么洗,再怎么洗,也无?法冲刷。
除了哭,秦霜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听到林书南来找自己时,她更是?觉着肝肠寸断,哭得要喘不过气。
“怎么办?怎么办?书南……书南会不会嫌弃我?”
秦牧在一边来回地走动,气愤心疼恼怒的心情一起袭向自己,可他也不知?该气谁?□□上吗?那是?九五至尊,他做的一切,臣子都不该质疑。气女儿?她也是?受害者。
他知?道自己该安慰女儿的,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口不择言:“不要哭了,哭能有?用吗?”
床上的哭声只停顿了一会儿,便愈发凄厉了。
秦牧反而冷静了些,老古板这会儿倒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为了秦家的声誉,这次的事情不能传出去,但是?林家不一样。你随我去国公府说明情况,若是?国公爷真的要退婚,我也无?话可说。”
成?亲之前就失了清誉,是?他们理亏在先。
听了这话,秦霜也顾不得哭了,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因为太过急切,她的声音甚至有?了几分尖锐,从床上爬起来时,带着整个被褥散落在地,但秦霜顾不得了,她跪在父亲的身边,“不行!不能让书南知?道,爹!书南若是?知?道了,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林书南知?道后会露出什么表情,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会不会嫌弃?会不会觉着恶心?
连她自己,都觉着恶心。
“不行!不行爹爹!”说着说着,她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
女儿满是?绝望的眼神?和凄厉的语气,秦牧怎么会不心疼?
他想起自己那天看?到床上的人时,看?到女儿空洞绝望的眼神?时,不止升起过一次想要杀人的心,可那个人,偏偏是?皇上。
是?他需要用生命对之忠诚的皇上。
那是?秦牧第一次对自己的忠君之心产生怀疑。
因为太过愤怒,当时的他没注意到梁文帝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到底是?天子,孟跃那个老匹夫就算了,被秦牧用那样恶狠狠的眼神?,着实把他的火气也点上了。
所以哪怕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他还是?装着硬气:“朕便是?宠幸她了,又怎么样?这天下哪个女人不是?朕的?”
秦牧无?从辩驳,只有?胸中的气恼,憋得无?处发泄。
“霜儿!”
是?秦老太太过来了,这家里除了过世的秦夫人,就数她最疼爱自己的这个孙女。
秦霜一见着她,又是?哭着扑过去。
“祖母!祖母!你跟爹爹说,不可以让书南知?道!不可以!”
“唉,”秦老太太也是?眼里含着泪,“我可怜的宝贝孙女。”
她将秦霜抱在怀里安抚着,凌厉的目光看?向秦牧:“你明知?道他们有?婚约在身,这个时候将这个事情捅出去,不是?给两个孩子添堵吗?你平日里冥顽不宁也就算了,怎的大事上也能这么糊涂?”
秦牧已经坐了下来,头疼地扶着额。
他努力将心中的焦躁、不平一一按下,才勉强冷静地开口。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不能瞒着林家。这个时候说清楚,反而对两个孩子是?个好?事。倒是?藏着掖着,日后才是?隐患。”
老太太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你懂什么?哪个男人能不在乎这个?”
她一说完,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僵硬,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安抚:“是?我忘了,是?我忘了,书南那孩子,怎么能跟一般人一样?”
可怀里的人却哭得更伤心了。
最后秦牧也终是?坳不过这一老一小,答应下来不与国公府说。
“你既然决定隐瞒下去了,就要先自己彻底忘记此事,”他放缓了语气,“你别忘了,书南是?大理寺卿,你若是?这个样子在他面前,怎能不露出马脚。”
他叹了一口气,终是?摔门?而去。
这世道,当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
林娇没有?直接去问秦霜,而是?去找了裴景。
不说她跟秦霜这关?系,若是?秦霜真发生了什么事,最不想见的人,肯定也是?自己。
林娇觉着裴景一定是?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的。
她去了裴府后,下人将她恭恭敬敬地请了上去。
因着婚期将近,这府中到处也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灯笼在每个角落里高?高?挂起。
“姑娘,”知?道这是?未来府上的女主人,没人敢怠慢,“已经去通知?了裴大人了,他应该是?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急的。”
裴景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愁眉不展的小女娃,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嘴唇还没碰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忧心忡忡地放下了,似乎还叹了口气。
他心里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
“娇娇。”
林娇听着声音便转过了头,男人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高?大的身躯,冷静从容的姿态,除却眼里的心疼和眉间的疲惫。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郁郁寡欢让她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
裴景一愣,两步走到了跟前:“怎么了?”
他看?着眼前女人的眼泪,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略显粗糙的手抚上那浸着泪水的小脸时,被林娇一个侧头躲开了。
女子哭得抽抽噎噎,他越是?温柔,林娇就越是?想哭,她的心上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堵得慌。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猜又不敢去想。
“你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哭得厉害了,去寻腰间的手帕,却不知?今日怎忘了带,一时间愈加委屈了。
裴景见状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粉色手帕,宽厚又略显粗糙手与这娇嫩的粉色带着几分反差,林娇手一伸就抢过去给自己擦泪。
男人没说话,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你就看?看?我着急,”果然,她才缓住眼泪,就开始控诉了,“看?着我蒙在鼓里。我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的,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裴景哪里会管她能不能听懂,她需不需要知?道。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突然,面前一直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林娇还在擦泪呢,正?要透过缝隙看?裴景要干什么,整个身体突然腾空。
她被抱了起来,猝不及防的人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就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下一刻,裴景坐上了她方才坐的位置,而林娇,则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从……从没有?这么亲密过,不对,是?这一世,他们还没这么亲密过。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林娇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他胸口的跳动。
一时间,她也忘了哭了。
只是?那泪珠还挂在睫毛上,随着睫毛颤动着,一下一下,勾人心魂。
裴景从她手上拿过了手帕,一点点擦拭泪痕。
平日里手轻轻一动仿佛就能折断利器的人,这会儿极尽温柔,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珠宝。
“是?我的错。”低沉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歉意,“是?我忘了,我们娇娇,并不只是?需要呵护。”
她也会在意,也会想要保护在意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的,林娇是?怎样的人。
看?他这样的时候,林娇就已经不气了,围着裴景的手,其?实已经可以放下了。但她没有?,他们这样的姿势,让林娇想起前世,他们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坐在轮椅上,自己坐在他的身上。
那一张小小的椅子,就承载了她们的全部?。
“那你说。”
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引得人心疼又怜爱。
“皇上身边的人,已经都换成?了孟家的。”走到今日这地步,裴景也不得不开始避嫌了,适当地交出手中的权利于他而言也是?保护,所以上次宫里的大换血,他除去保住了自己人的命,旁的,也都顺水推舟了,“所以这次,我消息知?道得晚了一些。”
林娇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什么意思??”
“秦姑娘……那日晚上是?与皇上一起。”
裴景已经尽力用着温和的措辞。
不出所料,林娇只觉着脑袋轰的一声,差点从他怀里跳了起来,还好?又被早有?所预料的裴景按住了。
与皇上在一起,是?意味着什么?林娇当然不会不知?。对于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那个老色鬼!昏君!狗养的东西!她在脑海中,把自己知?道得骂人的话,都骂了一个遍。
气愤过后,又是?后悔,都怪她!要不是?自己撞了宫人,弄脏了秦霜的裙子,她也不会去换!早知?道自己就应该跟上去的。
裴景还按着那双手,果然,它?正?因为主人的气愤被狠狠攥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出去打?人了。
他将那手指一一掰开,露出已经有?了指甲印的手掌。
“那老东西!”林娇气愤地再次握紧,只是?这次,是?握住了裴景,“肖想我不够,还敢玷污秦霜,真该死!他真该死!”
林娇无?法想象,当时的秦霜是?多么害怕,那样惶恐、绝望的窒息感,她隐约觉着自己仿佛也经历过一般。
那可是?哥哥的未婚妻!怎么能!
裴景也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目光幽暗的一瞬间,杀意一闪而过。
“娇娇,”他沉声开口,“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林娇看?过去,她的脸还因为恼怒而发红着,眼里闪动着气愤的小火苗。
“皇上之前从未表现过对秦姑娘的兴趣,”裴景继续解释,他也没觉着这些朝堂之事不该让林娇知?道,“利用秦姑娘挑拨皇上与秦统领,是?孟家大公子早就提出来的。”
他当日哪怕不在场,后面自然也会有?人告知?。
“所以娇娇,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你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如此,你不需要自责自己。”
“孟承安吗?”林娇想到那个男人,更觉着令人作呕了,“男人之间争斗,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算什么本事?”
谁说不是?呢?
裴景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按理说……依着孟承安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里才是?。”
背后定然还有?高?人指点。
孟府中……还能有?谁呢?
裴景如今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封口,当做未发生过,将对秦姑娘的伤害降低到最低的程度。
好?在孟跃也答应了。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挑拨皇上与秦统领,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那幕后之人,也该收手了。
然而……男人眉头轻蹙着。
总觉着不会那么简单。
***
此刻不安的还有?林书南,但林书南什么也没做。
秦霜不见他,他就日日送些小东西过去,也不勉强,只等着未婚妻主动向自己诉说。
于是?一连几日后,大概也是?秦牧的话起了作用,秦霜终于愿意见他了。
只一见面,林书南就发现了不对劲。
明明还是?夏日,秦霜却捂得太过严实,他心疼这傻姑娘会不会热,却直觉地没有?提起。
“书……书南。”秦霜的声音很低,目光更是?闪躲得不敢看?他。
她也想伪装得像一点,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想像以前那样对着林书南撒娇,对着他笑。
可真的见到了人,她却浑身发抖得不自在。她太害怕了,害怕会失去林书南。
可是?她好?想哭,好?想抱着林书南,告诉他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告诉他自己当时有?多害怕,多绝望。
浓浓的委屈让她眼眶湿热得想哭。
怎么办?如果自己再这样,书南一定会察觉的。
可林书南像是?无?所察觉一般地只是?笑着:“我只当夭夭才为了准备婚礼节食减肥,我们的婚期还早着呢,你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可不是?,才几天没见,秦霜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他虽然是?在打?趣,可眼里没有?笑意,尽是?心疼。
“也不能光让
新?娘子准备,”他状似苦恼地思?索了片刻,“要不以后我也不吃饭了,不然到时候只有?新?娘子漂亮可怎么办?”
“不行!”秦霜顾不得旁的心思?了,赶紧抬头去看?他,“你……你每日那么忙,怎么能不好?好?吃饭?”
可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含笑的脸。
“我的未婚妻,终于肯看?我了。”
林书南长得本就太好?看?了,当他那样满眼深情地看?着一个人时,任谁,都是?抵挡不住的。
这样的人,是?她的。秦霜握紧了手,她决不能,决不能弄丢了。
“那以后,你也得好?好?吃饭,看?看?,都瘦了多少?我也会心疼的是?不是??”
秦霜被哄得像是?在云里雾里,脚下都是?软绵绵的,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嘴还甜得不要命。
她晕晕乎乎地点头:“好?。”
林书南像是?一道光,让她所有?黑暗情绪都藏了起来不敢再找自己。
“不过……”男人又是?灿然一笑,“倒不如趁着现在,新?娘子都准备好?了,把婚礼办了如何?”
“啊?”秦霜一愣,傻傻的模样看?得林书南笑意又深了一些。“可是?……大师不是?说,我们的吉日……”
“只要我们在一起,”林书南还在诱哄着,“哪天不是?吉日?”
他就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不安,让他已经不想去管什么吉日,唯恐出了什么变数,还不如现在就将这个人,变成?自己的娘子。
可在看?着秦霜再次闪躲的眼神?时,他又心疼了。
不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操之过急。大概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霜儿才不能对自己敞开心扉。
“与你说笑的!”他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头。
碰住秦霜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子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这个动作,他们原先,也不是?没有?做过的。
林书南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未再做其?他亲密的动作。
“你这几日都闷在家里,要不今日,我们出去走走?”
秦霜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林书南发现了,所以哪怕并不想外出,也想也不想地点头答应了。
“好?。”
***
林娇去找了几次秦霜,但都被拒之门?外了。
也是?,现在她连林书南都不见,怎么会见自己?她也想要告诉林书南,但这种事情,无?论下了怎样的决心,都着实说不出口。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此刻,她跟裴景正?在茶楼的雅间里,她拉着男人的衣服一角摆弄,那镶金的边条都快被她抠出一块来了,眉间都是?苦恼。
“能帮她走出来的,只有?她自己,和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林娇想着,林书南吗?她还没敢跟林书南说,为了不被她那明察秋毫的哥哥发现不妥,她最近都不敢见林书南了。
裴景的视线透过围栏向下时,不巧看?出了正?走进来的两人。
他嘴唇轻轻勾起,扯了扯林娇的衣袖:“看?看?那是?谁?”
林娇往下一看?,可不是?她刚刚正?心心念念的哥哥和秦霜。那两人并排而走,身后丫鬟们远远地跟着。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在内侧的林娇几乎是?趴在裴景的怀里往外看?,而裴景一手托着她的腰肢,视线只在下面停留了片刻,就转回了林娇身上。
大概是?因为前世林娇的遭遇,他对秦霜,也有?几分同情。但他到底还是?冷血的,所以这同情也少得可怜。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她,只不过是?因为这是?林娇在乎的人。
怀里的人往下看?得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上人的目光。
她只注意着秦霜的表情,不难看?出仍有?愁思?,但也不知?是?哥哥说了什么,她嘴角上扬,应该是?在笑着的。
林娇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秦霜定然不会这么快就释怀了,好?在有?林书南在身边,也不至于太过糟糕。
以往她还会时不时与秦霜争夺一下哥哥的宠爱,但是?现在,她想着如果这两人能好?好?的,哥哥以后便是?不爱自己,也是?无?所谓的。
那两人显然也引起了大堂里不少人的瞩目,毕竟郎才女貌,又是?世家少爷贵女,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一直到他们进了雅间,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林娇的心思?收了回来,这才察觉到禁锢在自己腰间稳住她的手。
那手其?实挺规矩的,虽然拦在自己腰间,但只是?用了手臂,悬空在外的手掌,并没有?挨到自己。
哪怕是?前世多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一世,裴景在成?婚之前,似乎都尽量守着规矩。
“裴景。”
“嗯?”裴景耐心地回应着,这点倒是?跟前世一样,不管自己多烦人,哪怕叫上他一百次,这人也会应上一百次。
“你说能不能让林书南快点把秦霜娶进来?”
不得不说,这兄妹俩,某些时候的想法倒是?出奇得一致。裴景摸摸她的脑袋:“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或许可以查出那个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就是?裴景说的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林娇一听,恼怒更上心头:“一定要找到他!要让林书南好?好?惩罚他!”
“好?。”
这时台下的说书先生,突然一拍醒木,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各位父老乡亲,说多了才子佳人,我们也来点新?鲜的!诶,这都说,色色色,千古一过。今日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一枝梨花压海棠。”
林娇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知?怎么的,就觉着哪里不对劲。
随着说书先生的继续说下去,哪怕没有?用本名?,有?心之人也能一下子听出来这说的是?谁。
想到秦霜就在旁边,林娇赶紧拉住了裴景:“裴景。”
决不能让秦霜和哥哥听见了,她急得要哭出来。
裴景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眼神?往陈迟那边一瞥,对方马上了然,转头出去。
没一会儿,就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进来:“官府查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众人都是?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官兵,逃窜的逃窜,说好?话的说好?话。
这么一闹腾,那书自然是?没法说下去了,说书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走过来的士兵按在地上。
“官爷!官爷!有?话好?说!我可是?什么事都没犯啊!”
那人才不管那么多,粗鲁地踢了一脚,便对身后的人招呼:“都带走!”
下边一阵兵荒马乱,而雅间里,秦霜早就面色惨白。
她当然知?道,那说书人说得就是?自己。明明夏日还未过去,她却觉着浑身都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他们怎么会知?道?现在好?了,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了。
他们都会把自己当做笑料来说的。
说不定会像今天这样,被当做故事,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茶馆被提起。
书南……林书南也会知?道的。
怎么办?怎么办?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男人的接触,让秦霜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身体又是?一阵僵硬。
可她知?道,这是?书南,秦霜没有?躲开。
她抬起头,撞进了林书南的眼睛里。
没有?想象中的嫌弃、厌恶,他的眼里只有?关?心。
“书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去说那天的事情,只能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书南。”
“嗯。”林书南也一遍遍应着,他察觉到秦霜的抗拒,不敢再多亲密,就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
他也在压抑,压抑滔天的怒火。
到底出了什么事?在秦霜看?不到的角度,温文尔雅的男人眼里满是?狠厉,他一定要弄清楚。
***
虽是?抓住了这个说书先生,但不经意之中,那个“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
随着这个故事一起流传的,还有?另一个谣言,那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便是?京城禁军统领,秦统领的女儿,秦霜。
真的假的不说,谈论的人,那才是?一个津津乐道。
林锦正?不是?只能街头巷尾打?听消息的平民百姓,有?些事情,只要略一思?索,便能得出大概。
尤其?是?秦牧对他的态度。
那老古董,什么时候不是?一副板板正?正?,天地间浩气长存的模样,什么时候会像最近这般,躲躲闪闪,不敢见自己。
连对视都会心虚地转移视线。
心中有?了答案后,林锦正?压抑着怒火。
他气的不是?秦霜,不是?秦牧,甚至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老皇帝。
他气这些男人之间、朝堂之间的纷争,却要去牺牲一个弱女子。
下了朝以后,他便邀请了裴景去了国公府。
林锦正?对待裴景一向是?客气的,无?论是?定了这门?婚事之前还是?之后。
但是?今天,裴景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冷淡。
“裴大人,我想了想,您与小女的婚事,还是?太过急切了。我这边的准备也过于仓促,若不然,就将婚期往后推迟推迟,您觉着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但裴景听出了这话里诸多的不满。
偏偏打?蛇打?七寸,与林娇的婚事,林锦正?确实是?将他拿捏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敬国公,若是?您有?别的话要说,可以无?需顾及。”
他既然起了这个头,林锦正?当然就不跟他客气了。
他站了起来。
“我将夭夭交给你,不是?因为你的地位,你的相貌,只是?相信你的人品。我问你,秦家姑娘的事情,是?首辅大人那边的主意吧?”
裴景心中一叹,自己岳父大人虽然远离朝堂,但不得不说,对朝局的洞察却依然敏锐得可怕,一下子便想到了这是?孟家设的局。
“是?。”他没有?否认。
啪得一声,是?林锦正?的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你们这群智囊想出的主意?用一个无?辜女孩子的清白?”他气得手都在抖,“便是?争,也该光明正?大地争!哪怕是?用着阴谋诡计,也不该用到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他的声音落下后,房间便静悄悄的,晌午轻轻的微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得吱呀作响。
裴景一言不发地一直听到他说完,自己是?孟跃的得力左右手,这局又是?孟家设的,林锦正?会觉着他知?情,也再正?常不过。
“敬国公……”
他刚一出声,就被林锦正?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是?绝不会把女儿交给你们这样的人的。今日是?秦家那姑娘,那明日、后日,这等腌臜之事是?不是?就该轮到我女儿?”
哪怕是?假设,裴景的面色也一瞬间冷了下来:“我不会……”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现在不会,怎能保证日后不会?难道要我拿你对她一辈子的爱做赌注吗?”
都是?男人,才能理解这样的爱有?多虚无?缥缈。
若是?如此,倒还不如陆思?明了。
这次,不等裴景开口,书房的门?被一下子撞开了。
两人一同向门?口看?去,是?林娇,也不知?站了多久,这会儿那与林锦正?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也挂着相似的恼怒。
“爹!”她走过去,气势汹汹地将裴景护在身后,“就你会说,一个人说个不停!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她在门?口都听了半天了,原本秦霜出了这样的事情,爹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只能等着裴景开口解释。
等啊等啊,只等到裴景的话一次次被爹爹打?断。
被冤枉的是?裴景,她却气得心里直泛委屈,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孟叔叔做的事情,做什么都算在裴景头上?”
这小拧巴的劲又上来了。
“我……”
眼看?着女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林锦正?心疼地想要解释,但林娇根本不给机会。
“明明一出了事,他就在帮秦霜了!你怎么能这样冤枉他?”
好?了,国公爷这次也尝到有?嘴难辨的滋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