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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神明的福泽与谴责

    还好正月里处处热闹,天虽未亮,雨丝朦胧,可官道上要比往日热闹许多,再说这回有王吉同去,谈栩然并不十分挂怀。


    觉察到帐子被人轻轻的掀开,谈栩然在被褥中慵懒的翻了个身,面上就轻盈的袭来一阵潮凉气,在她额上落下温热一吻。


    “我要启程了,不知今晚赶不赶的回来。”陈舍微轻声道。


    谈栩然陷在一床柔黄里,眼睫安静的掩着。


    陈舍微正要拢了帐子,忽听她带着朦胧困意的道:“若而今,有你说的那种日行千里的四轮铁骑,又或是会飞的钢鸟就好了,你就能赶得及回家用晚膳了。在那样的世界里活过,又来到此处,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番话叫陈舍微震颤,平息过后暖意阵阵,心肠叫她搅动的软如春水。


    魂魄已经牢固的定在了这具身子里,午夜梦回,再没有什么浮动摇晃的恐惧。


    “这是神明给我的福泽。”


    陈舍微俯身在她眼睫上轻轻一啄,细羽轻颤,挠得他唇肉酥痒。


    再待下去,他真的要一步都离不开她了。


    帐子垂下,脚步声渐远,谈栩然在昏暗中睁开双眼,回想着他的话。


    ‘这是神明的福泽吗?’


    可他对她的秘密,一无所觉。


    眼皮上残留的唇痕还泛着湿意,像是他的舌尖还在不安分的舔舐。


    谈栩然唇角逸出一丝微吟,缓缓闭上眼,身上裹着这样暧昧的欲念,揣着这样沉重的心事,竟很快再度入眠,一觉大醒,云收雨散。


    谈栩然睡了很久,推开门就瞧见两个小姑娘正在院里牵着羊玩。


    “阿娘睡懒觉,太阳晒腚。”陈绛嘻嘻笑,羊儿正从她手里卷干燥的黑麦草吃。


    “阴天,没有太阳。”谈栩然心情不错的反驳她。


    虽不下雨了,但天色暗暗的,地砖湿润,偶有水洼。


    阿彤还捏着半截萝卜,很有礼的道:“夫人安好。”


    谈栩然温婉一笑,罗裙轻摇,看得阿彤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回廊上,才轻声同陈绛道:“阿绛,你阿娘生得真好看。”


    陈绛很得意,道:“是啊!”


    阿彤又道:“你阿爹生得也好看。”


    “嗯!我阿爹阿娘是顶顶般配的。”陈绛很开心能得到小伙伴的对爹娘的认可。


    阿彤看着她小小年纪越发动人的面孔,有些羡慕的说:“你像你爹娘,也很好看,不像我。”


    陈绛日日照镜子,心窍未开,所以不曾觉得自己如何漂亮。


    不过听阿彤说自己像爹娘,心里总归是高兴的,但又觉察到阿彤语气中的黯淡,就道:“我阿爹教我,他说人的面貌如何不打紧,顺眼就行,交友交心,性子最要紧。”


    “你阿爹还同你讲这些?”阿彤听得半懂不懂,搅着辫发道:“我阿爹忙着挣银,年节里都顾不上我,把我送到阿公家。”


    “你家是卖杂货的呀!年节里自然忙了,我爹娘忙起来那阵也就早晚一见,咱们自己玩呗。你别想啦,现在不是有我陪你玩吗?”


    阿彤被她说得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红缎,道:“真好看。”


    陈绛很大方的,“我还有呢!你要不要?”


    两个女孩撇下羊,回房间摆弄发锻子了。


    吴燕子牵着羊先带回园子里去,回来却见房里空空,有些急。


    阿巧见她打转,就道:“没事,去赵家玩了,你今儿不是来月事吗?灶上煮了益母茶,先喝一碗再去吧。”


    吴燕子捂着有点坠痛的小腹,笑着点点头。


    陈家今日人少,郭果儿和高凌都跟着去泉州了。


    不过外院有朱良、裘志守着门,内院吴燕子、孙阿小和阿巧都在家,人走动说话也有响动。


    赵家可就安静了,几个仆妇和小厮只是长工,并非卖身于赵家,忙过正月头几日,就告假回家去了,留了个守门的半瞎老头。


    赵先生老夫妻俩带着两个孙子去小天后宫烧香了,赵如耘素来没点活人气,这几日夜里爆竹响他睡不好,阿彤出门去陈家时,苗氏刚给他喂过安神的汤药,眼下估计睡着呢。


    陈绛和阿彤手牵手往内院去,俩女孩身子轻盈,脚步落下来像鸟儿一般无声无息。


    阿彤住在赵家时,就睡在赵先生主屋的偏阁里,屋子虽小,五脏俱全,梳妆台上还摆了小铜镜。


    都做祖父母的人了,夜里也不会有什么不便。


    “我阿娘新给我买的花簪,是他们去山涌进货时带回来的,好看吗?”


    阿彤从匣子里捡出一把小簪来,簪头都是各色花朵,虽不怎么精致,戴在小女孩头上,总是活泼俏皮的。


    两对花簪正好一人一对,两个女孩对着镜子美了一阵,阿彤道:“阿婆在灶上给我留了枣蒸糖粿,你饿不饿?咱们去吃些?”


    陈绛早膳吃了牛乳蒸和一角祭拜余下来的礼饼,其实不饿,她除了自家饭,谁家的都不馋。


    不过阿彤既然这样说了,她大约是饿了,就点点头,道:“好,不过阿爹说灶上烫,个头不够不要碰,你舅母呢,可叫她们帮咱们拿?”


    阿彤牵着陈绛找苗氏去了,赵如耘的小院掩着门,阿彤轻轻的喊了几声‘舅母’,没人应。


    隔着窗户纸望进去,一片米黄的混沌中,能看见赵如耘歇在床上,阿彤不敢进屋里去,药气太浓了,闻着就叫人心灰意冷。


    “阿彤,去我家吃吧。”陈绛拽拽她的衣角道:“阿爹昨夜同我讲了,他留了芋饺在灶上,午间要阿小煮来给吃的,我阿爹做的芋饺可好吃了。”


    阿彤答应了,又觉得去空手去蹭饭有些不好意思,道:“厨房里有李子干,我带一包去你家。”


    两人绕过小院,从桑树林的另一头往小厨房去。


    少了人气,显得赵家格外空冷,屋后密栽的桑树在夏日能覆下浓阴,甜软桑果更能引来雀鸟叽喳,好不热闹。


    可冬日里桑树掉了半树的叶子,灰褐的桑林看起来仿佛要融进今日这样朦胧晦暗的天色里了,模模糊糊的,像是在遮掩什么。


    两女孩走着走着,就听见枯叶脆脆的碎裂声,一直响着,没断过。


    落叶为肥,赵先生从来不叫下人扫的。


    阿彤不以为意,天一冷,总有好些猫儿在落叶堆里取暖,有心去寻,能捞出来好几只呢!环肥燕瘦,三花橘斑,讲不定能凑齐了。


    想象着猫儿在落叶堆里打滚伸懒腰的样子,陈绛觉得还挺好玩的。


    可就这时,碎裂声中忽然夹杂了一点别的,一种叫她们尚且听不懂,却莫名脸红心跳的声响。


    陈绛还懵懵懂懂的,只是下意识不想往那去了,站住了脚。


    阿彤在家一直在爹娘房里睡小床,夜里曾隐晦听过这种声音。


    她虽不甚清楚,可也知道这是极暧昧的响动。


    两个女孩互看了一眼,陈绛灵光乍现,忽然觉得自己很明白,大声的说:“啊!猫发春了!”


    猫叫声一颤,像是被按住了不敢吟叫。


    阿彤觉得不大对劲,“是猫吗?我怎么觉得猫叫不是这样的。”


    公母猫儿不分季节的发了情,分明是冬日,怎么叫得像是春天?


    它们搂在一块交缠翻滚,尖利的指甲在背脊上刮出红痕来,平日里最无欲无求的那只母猫此时却压在公猫身上,正扬颈长叫,声色张扬,像是苦求多时,终于得到了原本就应享有的满足。


    她又往桑林边踱了几步,陈绛琢磨着,忙拽了她一把,道:“我阿爹说动物发情了□□不要去打搅它们,惊着它们也是造孽了。”


    阿彤脸红红的,极为诧异的问:“你阿爹这都同你讲啊?!你晓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晓得!不就是怀娃娃要做的事情吗?我阿爹说动物与人不一样,它们是想在一块就在一块的,但是一对男女嘛,就像我阿爹阿娘那样,是要互通了心意,彼此都怀着爱意,才好怀娃娃的。”


    阿彤听得糊里糊涂,觉得好有道理,又觉得很没道理,道:“不应该是,成亲拜堂之后吗?”


    “自然了!礼数也很要紧,那是敬告父母,通晓天地的,叫世间神明都要知道你们做夫妻了,这样就能得到长久的祝福和保佑了!”


    陈绛极努力的回忆着陈舍微的说辞,说得七零八落,但意思没错。


    阿彤站在桑林落叶堆积的边缘,堪堪看见枯叶丛中似乎有过翻滚的痕迹。


    “好了。”见她出神,陈绛道:“咱们从后头绕过去吧?猫儿叫咱们吓得都不敢叫唤了。”


    阿彤被陈绛牵着走了,孩子的脚步声还是这样轻快,听都听得出来,不像大人那样心事重重,只惦念着家中的午膳。


    平整的枯叶堆被搅乱,一直从这棵树后蔓延到另一树后。


    男人倚在树上喘气,女人十分紧张,用双手捂住他的嘴,憋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吃吃’的笑出来。


    “哎呀,说的真是句句都对,咱们就是一对野合的猫儿。”


    “别浑说了!多险呐,若叫阿彤瞧见了,可怎么好?!”


    苗氏收回手,忙着整理头发,平素那样古板的一张面孔,沾染上如此红糜之色,竟也娇媚非常。


    “这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事儿,多她一个不多。”男人不以为意的说,“那女娃娃她爹是谁?真是有趣的人,竟叫女孩知道这些。”


    “是边上的陈家六少,从前倒是混蛋一个,差点叫蜜吃死了一回,醒来倒是心性大改,疼妻怜女起来,只是这都胡乱教了些什么?”


    “他说的不对吗?男女在一块,当然是心意最要紧。”


    苗氏瞥了他一眼,英武勃发的一张面孔,因为眼角那一道还露着粉肉的凛冽的刀疤,又多了几分邪魅。


    “可人家也说了,得敬告父母,通晓天地,才能得祝佑!”苗氏一下从他身上拔起来。


    男人懒懒的闷哼一声,扯着她靛蓝的裙踞笑道:“咱们怎么没有敬告父母了?”


    这话苗氏不欲答,道:“好了,趁着年节里热闹快些走吧。”


    “使完我就走?到底还是女人心狠,孩子我还没见着呢。”男人看着她撩起裙摆擦拭湿痕,看得眼红心热,又一把将她拽得跌回身上,捏着她下颚道:“你说这一回,不会再种上一个?”


    “你真想把他气死啊?”苗氏从男人身上坐起来,拢了拢发丝,道:“那我倒想要个女孩了,男孩太顽皮了,吵得我耳朵都发蒙,阿彤、阿绛瞧着多乖呀。”


    枯叶打着旋从半空落下,轻轻的砸在她额上,像是疲倦沉重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谴责。


    苗氏将这片叶子碾得粉碎,看向用砖石圈起来‘独门独户’住着的两棵桑树,目光幽深。


    “若有了,我就把你带来的折一根桑枝插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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