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塔

    斯德想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他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茂盛的林木,觉得腿很酸,脚也很酸,只希望能找个地方歇一歇,最好还有一些饼干和牛奶,他真的有一点儿饿,甚至开始想念母亲做的酥饼了。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一片地方。


    他是喜欢房子的,四四方方,能够挡风挡雨,很安全,可以放心的睡觉。


    但一定除了那一座。


    斯德很后悔:他不该和杰西打赌,赌谁能在林子里找到最甜美的梅果,这个季节的梅果分明还是青的,傻杰西,因为你的傻话,我现在永远不可能找到甜甜的梅果了。


    斯德很想哭,在他被吓一跳之前。


    而在他被吓了一跳之后,他就真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呜呜呜,妈妈,好可怕,我一定被箭射中了,就像是父亲带回家的动物一样。


    呜呜呜,会不会有人也把我带回家烤着吃了?


    呜呜呜,斯德以后再也不喜欢吃野猪肉了。


    林子里有些焦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斯德哭得鼻涕眼泪迷迷糊糊,只隐约能从泪眼朦胧里看到有个人到了自己身边。


    那个人蹲下身子,一双浅棕色的眼珠瞪得大大的,看到了自己后舒了口气,蹲下身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弄伤你了,嘿,小家伙,你穿一件白色的衣服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只有一个人?我还以为你是一只兔子呢……”


    斯德擦擦鼻涕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才像是兔子,你见过我这么大只的兔子吗?”


    男子被这小家伙的语气逗乐了:“你确实不高啊,灌木丛里远处看,是很像只大兔子的。”


    斯德擦干净了脸,看到那根箭就在自己脚边,惧意转为愤怒,鼓着脸颊忿忿道:“你比起我父亲的箭法简直差远了。”


    男子无奈的挠了挠头发:天知道他是射箭的同时才看到小孩子的脸,连忙撞了一下发出的箭身才让箭头偏了一分,不然他就真的罪过大了。


    男子抱着大人不计小人冒失的心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对不起,行了吧?不过小家伙,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呢。”


    斯德也抱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心思,挺着胸脯道:“我和杰西比赛,比谁能找到最甜美的梅果。”


    男子眉梢跳动了一下,点头道:“……那祝你好运。”


    斯德看他站起身来,连忙抱住了这人的小腿:“你你你,你不能走,我看你的打扮像是一个骑士,你们骑士不是讲究什么什么精神的吗?你你你……你得把我送回家。”


    男子为难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那你家在哪儿?”


    斯德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我早上出来的时候,太阳在我后面。”


    男子咬了咬牙根,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你现在仍旧背对着太阳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斯德不乐意了:“你为什么不能送我?我只是个小孩子,万一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男子蹲下身子,皱了皱眉:“我不是桑络国的子民,再往那边走会越过边界的,我可以送你出林子,但是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可以吗?”


    斯德点点头:反正出了林子,离家也就不远了。


    男子见他很懂事,想着他年岁也不大,便好心的询问:“小家伙,用我背着你吗?”


    斯德理所当然:“你差点儿杀了我,当然要背着我。”


    对这个年纪不大却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孩子,男子只得表示自己必须尊老爱幼,便认命的蹲下身子背起了小孩儿。


    斯德在他背上很舒服,舒展了一下脚踝:“嘿,我还没有介绍自己呢,我叫斯德,你叫什么?”


    男子往前走着,轻松的应道:“我叫安冽,你叫我哥哥就好。”


    斯德闭嘴,拒绝叫这个人哥哥,趴在对方背上很是认真的说道:“斯德管杰西都是叫杰西的,”


    所以杰西比他大,不过应该也大不了多少。


    安冽点点头,闷头走路。


    背上的斯德话痨一样说个没完。


    斯德虽然给自己傍了个免费的行走器,虽然有点儿后知后觉,但幸好不是无知无觉,他一边巴拉巴拉的说着话,一边想起来一个问题,于是他疑惑道:“诶?你是不是记错了?桑络国的边界应该是这片林子的另外一边,你早已经越过边界了。”


    安冽顿了下,点点头:“是越过了一点儿。”


    斯德好奇道:“那你来这片林子里做什么呢?打猎吗?还是和我一样来找果子的?”


    安冽一边敷衍的答了句“来打猎”,一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那云雾缭绕的地方一眼。


    林子很快便走到了头。


    他放下斯德,拍了拍对方身上不知从哪里沾惹的叶子道:“行了,你认得路了吧?”


    斯德点点头,回身指道:“沿那条路走,第一座房子就是我的家。”


    安冽放了心,直起身来:“太阳马上要落山了,快点儿回去吧。再见了。”


    斯德见他转身要回去林子,诧异道:“太阳马上要落山了,你不找个地方住吗?”


    安冽摇摇头:“我还要赶路。”


    “大半夜的,你要朝哪里赶路?”


    小孩子的第六感似乎超级准,也或许是从小听到的一些传说把他吓到了,斯德很是好心的补充道:“天黑了不要赶路比较好,尤其不要被怪物牵引着走去那边的高塔,怪物会把你吃掉的,怪物吃掉了你,你就再也看不到父亲和母亲了。”


    安冽笑笑:“谢谢,我知道了。我会避开那里的。”


    说罢,便不再跟斯德闲聊,重新走回了林子里。


    斯德看着他一个人往里走,林子深处越来越暗,有些担心的站在原地,正想着可不可以邀请他去自己家,就听到了后面杰西和母亲的声音。


    “斯德!你这个笨蛋,你跑去哪里了!天黑了才知道回来。”


    “斯德,你该不会真的进了林子深处吧?现在还没到秋天,梅果还没成熟呢。”


    斯德:“……”


    他回头看了眼林子,人影已经不见了。


    好吧,安冽哥哥,希望你运气好一点儿,一个人走的时候不会迷路,赶快赶到目的地。


    斯德虔诚的这样替他祈祷了一下,连忙跑去迎怒火冲天的母亲那边。


    *


    进度比计划的稍微慢了一些。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扔下那个小孩子不管,只怕他也会良心难安,根本没办法安心的过来这边寻找那种名为岩犀的花。


    一定,一定要真的存在这种植物。


    夜越来越暗,不过越是靠近那片地方,越是有一种幽蓝色的光渗透到树木之中,连林木的叶子都似乎有些泛蓝。


    安冽吞了吞口水:传说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呼吸的声音,似乎也听到了一些细碎的摩擦音。


    他抚上腰间的剑,压低身形,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进。


    桑络国里关于这个地方的传说各种各样,不过那么多的传说里,都存在唯二两个共同点。


    而这其中一个共同点就是魔法,而魔法,则是另一个传说里岩犀生长的条件。


    至于唯二的剩下的那个共同点,虽然这个世界里传说有各种各样的说辞,虽然这个世界里有人会成为传说或者有些传说会成为真实,不过安冽活了二十年,镇子里的人代代生息,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一个足够具体的描述。


    所以这另一个共同点恐怕只是为了增加一些恐怖色彩而已。


    他正困惑着魔法之地和普通的地方应该有什么不同,脚下却突然“咔嚓”一声。


    他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夜很静,很黑。


    他摒住呼吸,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周围再无别的声音。


    安冽缓缓地呼了口气。


    下一刻,他斜前方的一片林子却突然在暗夜里泛出一抹诡异的红色,渐渐演变为几乎烧红了天际的颜色。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如打雷般的喘气。


    靠!这么点儿背?难道真的是真的?


    那种危险的感觉几乎立时从他背上冒了出来,本能趋势着他立刻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并没有因此而掉头,他还是需要那种植物,所以他虽然本能的离开那声音的范围,却还是想要向前跑。


    他才跑了没多远,大概有十几米或二十米,这一边也似乎有些红光从林子深处冒了出来。


    周围的气息也灼热了起来。


    会死。


    如果不尽快逃掉,一定会死的。


    他几乎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左右两股滚热的气息似乎越来越近的情况下,他除了向前或者向后,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可若是这次逃了……他未必再有来一趟的勇气和决心。


    他迅速朝前跑去,再往前的道路荆棘丛生,他压低身子,身上被割出深深的血道也来不及管,实在过不去的地方就拿剑砍。


    可即便如此,他感觉自己应该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身后那股灼热的气息却也越来越近。


    求生的本能是不可估量的。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忍不住转回头去看,只看到一张大开的泛着腥膻的獠牙遍布的嘴,以及那喉咙深处的一团白炽的火焰。


    安冽下意识的后退,却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他笔直的往后倒了下去,然后就看着那一团白炽色的东西愈发接近和扩大,变得有些红,愈发的红,滚烫的袭向自己的门面。


    若是被这样的火焰灼到,不止是面目全非,这些火会把他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安冽已经完全无法反应,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些滚烫的火焰直冲他而来,马上就要接触到他的脚,他只能呆呆的看着,然后脚似乎远离了那些火焰,炽白色的火光烧红了面前的一切,那股灼热的气息和压抑的画面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也是真的顾不得呼吸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火焰似乎被什么挡住了没有灼烧到自己身上,但他还是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眼前一黑。


    夜很快恢复了一片乌漆漆。


    灼热的气息散去,火光散去,以及一些粗重低沉的呼吸似乎也渐渐的远了。


    极致的静。


    安冽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视线里白茫茫一片,日光温柔,清风鸟语,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灰色的塔。


    他疑惑的看着这根灰色的像石柱一样的建筑,远远望去,他看不到门,也看不到窗。


    他听到过很多传说,高塔的公主,高塔的女巫,高塔的恶魔,非善即恶,不过是翻来覆去的那几样说法。


    这座诡异的塔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中央,瞧着,也有一些让人窒息。


    安冽定了定心神:反正无论是什么东西在这里面,没有门和窗,他都出不来外面。


    他需要岩犀,这才是重点。


    于是他将视线移开,准备在这里寻找一番。


    却突然有个声音阴森森的传入耳中,似乎这是个密闭的空间似的不断回响。


    ——“你是谁?”


    安冽吓了一跳,立刻去碰腰间的剑。


    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有一团黑黢黢的巨大的东西从阴暗的天色里走了出来,愈发逼近,然后是一张大开的泛着腥膻的獠牙遍布的嘴,以及那喉咙深处的一团白炽的火焰。


    他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天色已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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