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偷偷

    老房子的水井台旁,胡春芳正洗着买来的菠菜和猪肉。


    屋子里,老爷子躬着身子颤颤巍巍从房间挪到堂屋门口,扶着门框,嘴里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与老爷子相处一阵子的胡春芳心里门清,老爷子这是饿了呢!


    胡春芳加快手上的动作,利索将菜洗好,端进厨房,笑着道: “老爷子别着急,饭很快就好,你先在院子散散步,我这边赶紧给你弄哈。"


    今天菜市场里比平时热闹,活动多,好些人在排队等优惠,她多逛了几分钟,回来耽误了一些时间,让习惯准点吃饭的老爷子饿了肚子。


    胡春芳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扶着老爷子进房间,从桌子下摸出一盒先前买来的芝麻酥,掏出几块用报纸垫着,往旁边放了一杯温水。


    交代: “老爷子,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我马上去做饭。”


    于佩给她的伙食费实在太多,她买了一些零食放在家里,就怕老爷子平时饿了没东西垫肚子。


    将老爷子安置在房间后,胡春芳走进厨房,取下墙上挂着的围裙,三两下往身上套好,搬出砧板,准备切肉。


    刚把菜刀拿出来用清水冲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动手,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有人进来了。


    她耳朵极灵,察觉外面的动静太大,好像不止一个人,她连忙放下手中菜刀,带着一股子好奇往外探看。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见领头的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寸头小青年,身后跟着七八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越过她,浩浩荡荡往屋子里冲。


    对方胳膊上纹身外露,满脸戾气,一进门便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绝对是来闹事的。但很显然,目标不是她。


    想想这屋子里拢共就两人,如果目标不是她,那只剩下老爷子。作孽的老爷子哦,不知道是怎么惹上这么一群街溜子。


    眼看一群到处翻找的小年轻就要往老爷子房间里去,胡春芳心思飞转,立即冲上前,迅速地将老爷子的房间门反锁,自己则抬脚朝外跑。


    边跑边尖着嗓子大声喊救命: "救命呐,打人啦,快来人帮忙啊,救命呐!"没喊两声,立即被两个追赶上来的青年小伙子捂住嘴巴,狠狠拽到堂屋中央。


    孟东居高临下盯着被擒住的中年妇女,想起就是这个女人替代自己的母亲,成为这家的保姆,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迁怒之气,朝两边的小弟做了一个手势。


    小弟们心领神会,开始毫不犹豫地对地上的妇□□脚相加。


    另一边,几个小伙子不停踹门、砸门,企图把反锁着的房门弄坏。


    屋子里动静实在太大,胡春芳痛苦的叫喊与木门被砸得框框作响全都传到邻居们耳中。有好事者探头进来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群年轻小混混在家里打人呢!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几个见义勇为看不过眼的邻居奔走相告,不一会儿领了一大帮人进来,声势浩大,誓要把这群无法无天的混混赶走。


    眼看事情败露,周围一群好事者围了过来,再闹下去讨不到什么好处,孟东看了一眼脚边奄奄一息的中年妇女,又望了一眼还没被踹开的房门,心里不服,带着一帮小弟愤愤离开。


    等人一走,周围邻居立即将地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胡春芳扶起来,就近送医。


    被关在房间里的老爷子受到惊吓,手脚痉挛,眼歪嘴斜,众人一看不对劲,也连忙都送进医院。于佩对此毫不知情。


    她晚了一个钟头下班,打车回到星苑小区,还想着魏春兰会不会已经做好晚餐唠叨她怎么还不回去,结果发现二楼没有灯光。


    家里没人。


    这个点通常是吃晚餐的时候,魏春兰一定会家里准备饭菜,怎么会没人呢?于佩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家里应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她拿出钥匙开门,摁亮灯泡,发觉屋子里空无一人,客厅的桌子上摆了一张纸条。她快步上前,打开一看,是让她去附近医院的叮嘱。


    难不成家里有谁出事了?


    于佩二话不说,连忙退出屋子,打车去了医院。


    赶去医院的时候,谢屹站在医院门口,面色凝重。似乎专门在等她。


    于佩一颗心提了起来,忐忑地走上前,出声问: “家里谁出事了?”谢屹看她一眼, "你爷爷。"


    于佩心里一紧,颇为意外: “他出什么事?在家里摔了一跤?”


    老人家手脚不灵活,走路摔跤是最常见的意外,于佩边往里走边问道: “他在哪间病房?我去看看。"


    谢屹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不是摔跤,是有人上门找茬,家里阿姨将老爷子锁在房间,自己挨了一顿毒打,老爷子在房间里受到惊吓,也送来医院。"


    于佩一听,脸色沉下来, "先带我去看胡阿姨。"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胡春芳头上包了好几层白纱布,手也打了石膏,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作孽哦,平白无故被人打成这样,下手的人可真狠心呐!


    魏春兰在一旁细心地照顾,心里啧啧两声,充满怜悯。


    她收拾好病房里的一切,俯在床头轻声交代: “你好好休息,老爷子在隔壁病房,我去看看他,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就叫我哈,我就在隔壁病房,你一叫我就会过来。"


    转身之际,碰见进门的于佩,魏春兰抹了一圈发红的眼睛,哽咽着打招呼: “佩佩,你来了。”于佩“嗯”了一声,走上前。


    看着好端端的人被凑成这样,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她目光发凉, "胡阿姨,这是怎么回事?谁去家里找茬?谁打了你?"


    病床上的胡春芳看到于佩,目光振奋一些,嘴里实在无力,声音很是孱弱:“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认识他,不过看上去年龄不大,寸头,手臂上有纹身,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混混,也不知道怎么就来找老爷子的麻烦。"


    胡春芳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小混混,于佩可太清楚了。


    这描述,不就是孟东么!


    今天法庭宣判了杨秋红的刑期,孟东不服,立即就找了一群混混来挑事。简直疯了,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找茬!于佩沉着脸,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谢屹等在外面,叫了她一声。


    于佩不应,继续往前走。


    谢屹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你上哪去?"“找人。”于佩冷冷说。"找谁?"谢屹执着地问。于佩抽出胳膊, "你管不着。"


    这话让谢屹的目光微微发暗,收起停在半空的手臂。他心知肚明于佩要去找谁,只说: “再等等。”检举的材料已经送出去,过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再等等,刘至强很快就要撑不住,到时候孟东也会被牵连,不需要于佩出手。于佩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再等等?等什么?”


    “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得去找王展延要资料,王展延之前接手过杨秋红的案子,手上应该有孟东的复印件,我要尽快让胡阿姨确认对方是不是孟东,你让我等什么?"


    谢屹心里一愣。


    原来气头上的于佩也没失去理性,冷静得很。是他小瞧了她。


    谢屹咳了咳,问: “你知道王律师的住址?”


    于佩: "……不知道,不过名片上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


    谢屹静静看着她,出声提醒: "名片被你扔了。"


    于佩: "……是哦。"


    看来做事不能太绝。


    谢屹抬眸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也晚了,明天再去吧。”于佩低头沉思。


    倒是可以通过李勤年找到王展延,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得费不少工夫,到时候等到夜深,胡阿姨都休息了,也不便打扰。


    思来想去,于佩勉强同意谢屹的说法,打算明天再去找王展延。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心里装着事情,比往常要早一些去律师所。


    这次甚至连吴羽乐都还没来,是她打开律师所的大门。王展延仅落后她几分钟。


    意外于佩的早到,王展延瞥了她好几眼,两人目光在空旷的律师所大厅相汇,他没有打招呼的意图,撇开眼神,拎着黑色公文包走到自己工位。


    刚放下公文包,于佩的身影出现在眼帘。


    她抱臂,一脸严肃地望他: “我有点事情要和你谈。”王展延熟练地打开电脑,并不去看她, "什么事?"


    于佩开门见山: “之前你接手过杨秋红的案子,手里应该有孟东的证件复印件,能不能借我一下?"


    王展延眯起眸子,有些不明所以。杨秋红的案子都已经了结,昨天法庭判了刑,于佩要孟东的资料做什么?


    他多嘴问了一句: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于佩如实道: “孟东企图报复我,昨天去找了我爷爷的麻烦,连累家里保姆也受了伤,我得拿孟东肖像让家里阿姨确认一下,是不是孟东干的。"


    王展延眸子一沉,脱口而出: “你有没有受伤?”


    于佩:?


    对方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于佩抬眸,诧异地望了王展延一眼。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歧义颇大,王展延推了推鼻尖的眼镜框,一本正经解释: "如果你也受伤,孟东面临的刑责不一样。"


    得,这是律师职业病。


    于佩表示理解, “哦,我没受伤。”


    王展延没再多问,拿了之前保存的资料递给她。于佩接过资料,打算直奔医院。


    临走前,律师所没有其他人,她只得托付王展延: “咱们李老板还没来,他若来了,麻烦你给他递个话,我去一趟医院,不是旷工,很快会回来。"


    王展延“嗯”了一声,低头去检查脚底的插座。


    听得对方乖乖的回应,于佩脚步一顿,重新返回去,有些好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觉你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一点。”


    刚才开口要资料时,还以为王展延不会乐意给她。


    当初第一次见面,她也同王展延讨要过资料,王展延完全不给她面子,愤然离开。


    今天她做好了被拒的准备,甚至已经想好被拒后的应对策略,没想到全然没派上用场,王展延答应得很爽快。


    甚至连给她带话也欣然应允。


    这还是当初第一次见面处处看她不顺眼的王律师吗!被冠以“人情味”的王律师心里不爽,相当不爽!


    他偏头,冷冷看向于佩: “那想必是你的错觉,我一向恩怨分明,你给过我一张字根表,我还你一份资料,两清了,以后有事别来麻烦我,我没时间。"


    于佩微微一笑, “这才是我认识的王律师嘛。”


    王展延:"……"


    这人什么毛病!


    两人嘴里说着不太客气的话,面上却是带着笑容的,这一幕被刚踏进来的吴羽乐看到,完完全全误会了,以为两人正在工位上说着笑着,好不亲密!


    吴羽乐故意咳了两嗓子,一边往工位走,一边觑着于佩和王展延的方向, “哟,一大早的,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呢,瞎聊。"于佩没多解释,捧着资料径直往外走。


    碰了一鼻子灰的吴羽乐不甘心地转头去看王展延, “王律师,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啊?”


    王展延淡淡回复: “没聊什么。”


    自讨没趣的吴羽乐收回视线,悻悻闭了嘴,埋头开始工作。另一边,于佩来到医院,直接奔向胡春芳的病房。经过一天的修养,胡春芳气色稍稍恢复,只是满身的白纱布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于佩坐在病床边,把资料拿出来,指着上面的人像,问: “胡阿姨,你看看,是不是这人去家里找麻烦?"


    胡春芳眯着一双眼,细细一看,眸子猛地睁大。“是,是,就是他!就是这个小年轻!”


    看来的确是孟东无疑。


    于佩收起资料,面色不太好,胡春芳瞄她一眼,问: “姑娘,这个小伙子是谁?他和家里有什么仇吗?"


    “他叫孟东,是之前那位保姆的儿子,那位保姆因为虐待老爷子,昨天判了刑,有期徒刑一年,她儿子大概心里不服,故意过来报复。"


    于佩说完,胡春芳似有所悟,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怪这小伙子看我的时候眼神里一股恨意,我当时只以为他觉得我坏事,才很我,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他大概也知道是我取代他母亲的位置,做了新保姆,才看我不爽快,让人下重手。"


    原来兜兜转转,这事与她也有干系。


    胡春芳哀叹: “万事皆有因,看来也是我该承受的果。”


    “什么因不因果不果的,我不信这一套,我只知道他打了人,就该为自己的举动负责。


    于佩轻轻替胡春芳掖了掖被子,柔声道: “胡阿姨,你这几天静静在这里修养,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讨一个公道。"


    孟东既然敢这么做,那他就得付出代价!


    于佩不想多打扰,起身要走,胡春芳轻声叫住她。


    "姑娘,我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于佩脚步一顿,回头问: “什么事?”


    胡春芳淡淡出声: “姑娘,我看我这身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休息好一阵子,你工作忙,没时间照看老爷子,我想着给你重新推荐一个人来照顾老爷子。"


    “我有个侄女,不到三十岁,最近下岗了,至今没找到工作,她为人伶俐,做事也勤快,很孝顺,心肠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让她来接我的班,替我去好好照顾老爷子?"


    于佩沉默着没有应答。


    胡春芳以为她不应允,面上稍显尴尬,却又很体贴地说: “姑娘要是有另外的打算,就当我没开这个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用为这件事为难。"


    于佩神色有些复杂。


    半晌,才道: “既然是胡阿姨推荐的人,想必也是很靠得住的人,这事没问题,到时候就让她来吧。Ⅱ


    于佩转身往外走,停在隔壁病房前。病房里,魏春兰正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皮,边削还边和老爷子聊天。


    "老爷子,你以前可是大院里身体最健朗的人,这点风波可打不到你,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你还没看到于佩有小孩呢,你大孙子二孙子都有了小孩,你也该等到你孙女有个小孩才是。"


    老爷子躺在床上,因惊吓过度,嘴巴抽风,歪了,倒是没什么性命之忧,歇了一夜已经大好。听得魏春兰在一旁絮絮叨叨,他也想掺和,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谁也听不懂。魏春兰格格笑起来, “哦哟,老爷子你是想说什么哟,我听不懂呀。”


    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魏春兰回头,瞧见于佩,心里一喜, “哟,老爷子你是不是在说佩佩来了?看来咱们老爷子心里明白着呢。"


    于佩走进去,坐在魏春兰旁边,问: “妈,我大哥二哥来过吗?”


    魏春兰削着水果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作笑: “瞎,你大哥做厨师,你也知道的,后厨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人,酒店生意好还得加班,他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抽不了身。"


    “你二哥就更忙了,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车,接了客就得送到地方,一天到晚都是生意,连吃顿饭的空隙都没有,甚至大半夜的还要出车,更加没时间。"


    “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肩上承担着一家人的生计,责任大,压力也大呢。”于佩淡笑,又问: “那我大嫂和二嫂呢,也没来?”


    “我大哥和二哥是大忙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时时刻刻都挂念着生计,我大嫂和二嫂有下班的时


    候吧,老爷子都住院了,他们也不来看看老爷子?"


    魏春兰愣了一愣。


    又道: “瞎,你大嫂和二嫂家里还有小孩啊,也没人给她们带孩子,她们还得做晚饭,还有家务活,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抽不开身也正常。"


    于佩笑了, "妈,你还真会替他们找理由。"


    魏春兰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叹息一声: “唉,我也不是为他们找理由,只是吧,谁家里没有作难的时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能体谅一点是一点。"


    于佩不置可否。


    魏春兰能这么体谅,她做不到。


    隔壁病房里,为了护着老爷子被毒打一顿的胡春芳都躺在病床上了,心里还念着老爷子以后没人照顾,要给老爷子介绍人来照顾。


    虽说这里面可能藏了一点给侄女介绍工作的私心,可其中的好心,来自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着实令人动容。


    再看看老爷子两个亲孙子,连看也不来看。


    纵使生活再忙,来一趟医院能花费多少时间?左不过是不想搭理老爷子罢了。


    如果老爷子还是当年那个老爷子,可以给大哥安排工作,可以替二哥买车,现在光景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世情凉薄,人一旦没了用处,连亲人也不会搭理。于佩沉着脸,出声问魏春兰: “妈,我只问你一件事。”


    “倘若有一天你身体不好,没有危及性命,但要住院,玉溪哥说他要去外地参加重要的学术交流,没时间来医院看望你。谢屹说他要搞工程,正在关键期,没有时间来看你。雪容说她工作在紧要关头,得加班加点地校稿,没时间来看你。到那个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魏春兰面上一怔。


    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接话: “瞎,要是没有什么大危害,住了院我也不消他们来看我,他们忙他们的事情就好了,我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于佩轻笑一声,无情戳破: “妈,你心里要是真没想法,刚才接话前就不会犹豫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句成功让魏春兰沉默下来。于佩无意多留,起身离开。一整天,她心情不大好,下了班,去了一趟老房子。


    魏春兰来过老房子收拾,厨房里的食材都收进冰箱,堂屋里被翻乱的痕迹也经过整理,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独院子里那一张躺椅,依旧停在老地方。


    于佩跨过腿,轻轻躺上去,昂头仰望黄昏的夜空。心思宁静,目光澄明,一动不动。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夜色来临,院子外响起脚步声。有人走进来。


    她抬眼,来人是谢屹。


    没什么欢迎仪式,她默不吭声收回目光,继续抬头望天。谢屹也很识趣,只在她旁边坐下,问: “吃过饭没有?”于佩没答。


    过了片刻,才答非所问: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原本该嘲笑的,我看着老爷子被我大哥和二哥这么对待,我该嘲笑他当年心血白费。"


    "你看,拼死拼活为了两个孙子操尽心思,最后老了,没用了,没人在意他。我寻思我大哥二哥家里说不定盼着他早点过世,免得成为大家的负担。"


    谢屹没吭声,只静静听着。


    于佩又道: “这要是搁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嘲笑他一番,我得好好看他笑话,谁让他当初待我不好,一门心思放在我两个哥哥身上,现在遭报应了吧,没人管了吧,都当他是拖累了吧,可是我又笑不出来。”


    不只笑不出来,心里还很悲凉。


    于佩停下来,见谢屹半天不接话,也不给反应,她偏头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我说的感受?"


    "这样吧,举个例子,我以后要是猝死,你是什么感受?你会笑话我一辈子瞎忙活,还是唏嘘我短命?"


    这个例子实在不太恰当,谢屹不想接话。她心里恨她爷爷,他可不恨她。


    久久没等到回应的于佩揪起脑袋望向谢屹,半天,领悟过来: "难不成,你没什么感受?"也是,这似乎才符合谢屹的心理。


    谢屹: "……"


    他喉结动了动,只说:“你会长命百岁。”于佩重新躺下,啧啧嘴, "这话听着怎么不得劲呢。"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谢屹该不会是拐着弯儿骂她吧?


    “行吧,不管是好话歹话,都借你吉言了,我要长命百岁。”于佩心情稍稍好转,靠在躺椅上合起双眼。


    谢屹没再打扰她,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什么食材都有,他拉开冰箱,挑了几样,准备拿去水井台清洗。


    路过院子,发觉于佩已然在躺椅上睡着,呼吸均匀绵长。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房间里找来一件薄毯轻轻替她盖上。


    视线落到她合上眼的温和面庞时,目光稍稍停滞。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自己会早死,这样的假设,一次两次,也让谢屹心里荡起一丝不安的涟漪。


    人生的确无常,但他从没想过于佩离开的场景。


    他没做过这样的假设。


    连想也不去想。


    只是……


    或许哪天他先离开了呢。


    若真走得猝不及防,那他这一生,遗憾可太多了。


    思及此,谢屹微微俯身,虔诚得像信徒,轻轻把唇贴在她额头,烙上一个无形的滚烫的印记。无人见证,唯有一怀清风,满星夜空。


    像是做贼心虚,他快速起身,小心翼翼退回到水井台旁边,准备洗菜。哪知动静太大,惹醒了躺椅上的于佩。


    于佩一巴掌按在额头上,坐起身,面色凝重。


    一旁的谢屹瞧见她动作与神情,身子一僵,气血上涌,连呼吸都漏了两拍。他心虚到不敢看她,撇开眼,颤声问: “怎么了?”于佩挠挠眉心,一脸气愤: “刚才是不是有蚊子咬我?”


    谢屹:?


    “好痒啊,这季节蚊子也多了起来吗?不行,我得去里面。”于佩嘟嘟囔囔往屋子里走。


    松了一口气的谢屹: "……"


    做只蚊子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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