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堂上没什么大事,水渠之事还在修缮,派去监督的督察官恰好是锦衣卫的刘不休,秋澈清楚对方拎得清放得下,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倒是有人弹劾太子公然欺辱良家女子——这就是太后一派的人在落井下石了。
皇帝面子挂不住,象征性地罚了他一个月俸禄,太子也难得聪明一回,当即跪下来,高声说就当自己为普阳修缮水渠一事尽力了,只希望银两都落到实处才好。
这番话说的皇帝喜笑颜开,轻飘飘地将他放过了。
当然,也有人在弹劾秋澈。
即便秋澈两次朝堂之上怒怼群臣的场景让人刻骨铭心,看她不顺眼的人也是层出不穷。
但这回他们弹劾的对象拐了个弯,不说秋澈,改为说公主经商、有伤皇家颜面了。
又暗示长公主母亲是南夷人,从前群臣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李青梧还继续当这个长公主的话,恐怕难以服众。
但这次,皇帝没等秋澈开口,就已经勃然大怒:“朕一直知道她母亲是什么人,你的意思是,朕封她为长公主封错了?”
那大臣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众人都在心里犯嘀咕,该说不说,不愧是天子近臣,有皇帝偏袒就是好。
秋澈则眼观鼻鼻观心,泰然自若地任人打量。
她最清楚皇帝的偏袒不是全无理由的,所以也最宠辱不惊。
下朝前,皇帝宣布要组织秋猎,大臣皇子们都要随行。
秋澈身为如今的殿前红人,自然也在其中。
大夏的秋猎是可以带女眷的,秋澈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把李青梧带去。
可李青梧刚被谴责过抛头露面去经商,而如今新律刚刚实施,女子经商不在多数。
正是民间流言四起的时候。
秋澈怕带她去的话,会被人指指点点。
但思考了很久,直到快要迈进秋府大门,秋澈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如梦初醒。
她在想什么?
李青梧又不是她的附属品,也不是以前那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了。
她肯站出来自己经商,必定有她自己的思量,怎么需要秋澈在这里为她担心这担心那?
李青梧又不是小孩子,就凭她母亲是南夷人的消息爆出来至今,她都始终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样子来看,这点议论声影响不到她。
秋澈摇了摇头,在心中自嘲,她最近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一遇到李青梧的问题就很不像自己。
正出神,下意识地往书房走,面前却突然奔来一道急匆匆的熟悉身影,高声道:“驸马爷!”
秋澈止步:“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被茯苓焦急地打断了:“殿下……殿下毒发了!”
不仅秋澈,连跟在她身边的玉明都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是什么“毒发”,秋澈立刻面色一沉:≈a;rdo;
李青梧是六月初中的毒?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按理说应该是九月发作才对,可现在是八月,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突然提前?
说话间,她已经调转方向,又问:“人在哪里?”
“在主院卧房,”茯苓摇头,跑的气喘吁吁,又不敢太大声,怕被人听见,“……奴婢不,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今日只去了一趟瑶台姑娘那里,说是要——”
说到这,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在踌躇要不要说。
而秋澈正一边快步朝卧房走,一边低声吩咐身后的玉明:“去叫陈先生来。”
见她面露难色,秋澈语气一冷:“说。”
一瞬间,她心思百转千回,甚至连“瑶台背叛了她们对李青梧下手”这种可能性都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但没想到下一刻,茯苓说出口却是一句:“……殿下说要给您做生辰礼物……她要我们跟您保密的。”
要不是现在出了事,她也不会急得脱口而出。
秋澈猛地一怔。
所有阴谋论的想法都带上了几分滑稽,在茯苓断断续续的简单叙述里,慢慢灰飞烟灭。
“……然后呢?”
“奴婢本以为殿下要在瑶台姑娘那里呆上一下午了,谁知道突然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殿下说是出了意外,突然毒发了,一回府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茯苓懊恼道,“已经半个时辰了,您再不回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澈不说话了。
她急匆匆赶到主院,就见扶风守在门口,也是皱着眉急得走来走去,又不敢推门进去。
为了防止泄露消息出去,满院子的丫鬟都被遣散了,如今院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瞥见秋澈来着,扶风默了默,退开了几步,自觉让出了能让她进去的身位。
但秋澈却突然止住了步子。
一门之隔,她听见里面隐约传出几分难耐的痛吟与喘息,能想象出来,李青梧大概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可她现在进去又能怎样呢?
这样的场景,让她又想起了李青梧第一次毒发时的场面。
无能为力。
不如不要进去给人添乱。
秋澈在另外两人震惊不解的眼神里,沉默地垂下眼,退了几步。
然后坐在了院子中的小亭里。
扶风皱眉,最先开口:“……驸马为何不进去?”
上次李青梧毒发时他们虽然不在身边,但作为李青梧的贴身侍卫和丫鬟,他们后来也是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过情关的消息的。
先前没有解毒,可以说是婚前出于名声考虑,不碰她是尊重她。
可现在都成婚了。
他们是夫妻,解毒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
秋澈为什么不进去?
扶风是真的不理
解。
连茯苓也茫然地看着秋澈,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并不小,屋内的人大概是也听见了,不多时,沙哑地传出一声:“别进来。”
“……都别进来。”
秋澈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顿。
看来李青梧也并不想让她进去。
扶风两人闻言,当即也都不吭声了。
看看默不作声的秋澈,又看看紧闭的主卧门,即便再着急,也只能压下愤愤然的情绪,原地焦心。
院子里的氛围一时有些凝固。
秋澈守在外面,时不时喝两口茶,安静地等着陈回春过来,像是根本就不在意里面是什么情况。
其实她知道,陈回春来了也不顶用。
最多开些镇痛的药,压制一下蛊毒发作时的痛苦。
但也好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她眼看着那两人心急如焚,面上不显,实则却也早已经心乱如麻。
她想,要不给李青梧把那个年轻掌柜带来算了。
李青梧不是喜欢他吗?
先前只是对秋澈有些好感,李青梧也可以接受秋澈帮她解毒,若非她是女儿身,两人此时就已经是真夫妻。
如今李青梧喜欢的换了个人,还是个真男人,让他来解毒,说不定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这个想法只萦绕了不到片刻,又很快被秋澈自己否决了。
她想起那双湿漉漉的,含着几许幽怨和愤怒的眼睛,心想,不行。
不经过李青梧同意就给她带人来解毒,她会生气的。
可是。
可是不让朱竹来,还能怎么办呢?
就这么让李青梧跟上次一样,生生熬过去吗?
陈回春说,这蛊毒只要不解,一次发作比一次更厉害,时间更长,更痛苦。
秋澈又喝了一口茶。
她试图借着杯中已经冷却的茶水,来镇压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灼。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这一晃神间,她听见原本几乎可以称得上安宁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秋澈听见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茯苓紧张道:“殿下!怎么了?!”
里面半晌没传出声音。
就在茯苓紧皱着眉,想要一横心推门进去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让。”
一旁紧紧握着拳的扶风转头,看见了秋澈脸上堪称冷静的表情。
但话音刚落,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上前,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打开了一刹那,又被迅速关上。
屋外两人茫然又沉默地面面相觑。
……这夫妻俩,搞什么?
推开门的一瞬间,秋澈心里真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怕李青梧一个人在里面要是磕磕碰碰到哪里昏过去了,还没人知道。
或许担忧最终占据了上风,或许是那么一点隐秘的心思在作祟。
秋澈还是没忍住。
在明明可以让茯苓进来查看的情况下,她自己先走了进来。
然而下一刻,她就狠狠愣在了原地。
只见屏风后,李青梧衣衫凌乱,长发散开,痛苦难耐地坐在床榻上,正将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
额头都撞出了血丝。
秋澈下意识快步走上前,伸手挡在了她额头和墙之间的空隙里。
她语气难掩着急,一伸手,却发现李青梧现在的样子,几乎哪里都不好碰了:“你干什么?”
李青梧大概是发现撞得不疼了,额头被一片温凉的触感所包裹。
她茫然一抬眼,瞥见秋澈的脸,下意识舔了舔苍白的唇。
声音软糯糯的,还有几分委屈:≈hellip;≈hellip;难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这个眼神,这个语气。
又是这么一副样子。
秋澈看得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她近乎狼狈地偏过头去,胸口起伏了几下,低声道:“难受为什么不出声?”
李青梧也小声回她,说:“因为不想让你听见,让你也难受。”
秋澈一颗心都被她这句话攥紧了起来,仿佛被人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又酸又甜。
她沉默了很久,随即将李青梧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床头。
然后起身,挪开目光,微微抖着指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青梧,语调十分冷静地说:“……我去找朱竹。”
李青梧眨了下眼,像是茫然:“朱竹……你找他做什么?”
秋澈顿住步子,说:“解毒。”
“你不是喜欢他吗?”秋澈垂眼,尽量语气平静道,“放心,不用担心他不喜欢你,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办法会让他愿意的……”
秋澈说这话时,心都在滴血。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不是个男人。
她从不以自己的性别为耻辱,甚至最恶心那些高高在上、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可此刻,她看着李青梧这样痛苦她却只能站在旁边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一次产生了这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如果她是男人……是不是哪怕和李青梧假戏真做,也可以毫无负担了呢?
可她偏偏是女人。
她帮不到李青梧。
秋澈闭了闭眼,在心里对自己说,承认吧。
说什么怕李青梧生气,其实就是她自己不愿意、也不想亲手把她送到别人手上。
这不正常。
她对李青梧的感情,不正常。
秋澈甚至没有时间去回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下一刻,就被李青梧的话夺去了注意力。
她听见李青梧有些不可置信地哑声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
秋澈立即道:“那你喜欢的是谁?”
话音刚落,屋里的氛围便微妙地停滞住了。
李青梧动了动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睫不停地颤动着。
很久,她垂下眼,颓丧地靠坐了回去,压抑着呼吸,轻声道:“……算了。”
她承认,她还是不敢说。
秋澈的表情和反应都太冷静了,两次毒发,对方都是这种不冷不淡的模样。
她看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今天会毒发,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这个时候表明心意,并不是最好的好时机。
她还什么都没有,还不算到能和秋澈并肩而立的程度。
再等一等。
李青梧想。
她用仅剩的那一丝理智,尽量冷静地思考着。
然后疲惫地闭上眼,道:
“你出去吧。”
宁愿自己扛着毒性,也不愿意说出那个人是谁?
难道是怕她真的去强迫别人来给她解毒?
秋澈心情复杂,形容不出心里的滋味。
她觉得以李青梧这个性格,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按理说对方都已经下了逐客令,她本该转头离开了。
可最终秋澈还是没忍住,反而又上前一步,问出了口:
“你又要硬抗?”
李青梧深深喘了一口气,抬了抬眼皮,反问:“你不忍心?”
秋澈紧紧盯着她。
半晌,她低低“嗯”了一声,松开了身后握紧的拳头。
李青梧靠在床边,对上她沉郁的眼神,一刹那间,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啪嗒崩断了。
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句“嗯”。
迟钝地思索着,“嗯”。
嗯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确实不忍心的意思吗?
良久。
李青梧深吸一口气,说:“……那你过来。”
秋澈迟疑地走了过去。
顺着她的眼神示意,一低头,手就被她拉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被李青梧带着,手掌放在她柔软的胸口时——
秋澈脑子嗡的一下,瞬间不会转了。
她心跳都停了半拍,手僵在了那里。
一时间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语气还有几分恼羞成怒:“你……你干什么?!”
“不是不忍心吗?”李青梧抬头看她,眼中水光潋滟,泪痣在此时更为她添了几分媚色。
她微微喘着气,用了点力气,拉着秋澈的手不让对方抽开。
李青梧低声说:“既然心疼我……那就帮帮我。”
……
秋澈最终也确实没走成。
日落西山之时,院子里姗姗来迟的陈回春看着紧闭的房门,挑挑眉,对门口沉默的两位下属乐呵呵道:“看来是不需要老夫了?”
没人回他。
屋内
,秋澈迟疑地问:“是这样吗?”
她从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帮助女子,但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连上辈子稀里糊涂和李青梧一起的那一次,其实都没什么印象。
她以为只是……亲亲而已来着。
但李青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两条修长白嫩的腿在放下来的床帘里抖得厉害,模糊的光线里,像一副旖‘旎美艳的画。
秋澈额头落下几滴隐忍的汗珠来,但视线又不自觉挪到旁边去了。
从刚刚起,她就注意到,即便情况再混乱,李青梧另一只手也始终藏在被子里。
果不其然,趁着李青梧失神,她就从对方手里摸出一个即便蛊毒发作,也被她紧紧抓在手里、一直不肯松开的木雕小人。
还不知道刻的是谁,五官尚且粗糙,但看得出来制作人手艺不精。
秋澈就拿着木雕盘弄两下,低声问:这是什么?
李青梧一开始不肯说。
被她折腾狠了,才断断续续地回道:“是……礼物。”
生辰礼物。
她才刻了一半,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像是要毒发的样子。
安全起见,立刻就回了府。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秋澈默然,不说话了。
她大概能猜到李青梧在想什么。
因为秋澈钟爱木工,所以她想投其所好,亲手刻一个木雕送给秋澈。
她把木雕放到一边,不敢再深思其中含义。
如果李青梧是要给秋澈一种,她以女子之身仍然被李青梧喜欢着的假象,那么秋澈承认。
她成功了。
但若是能让这假象再维持得久一些,对方的所有谎言,她都可以全盘接受。
混乱之中,被李青梧搂着脖子追着吻过来时,秋澈鬼使神差的,没有躲开。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身后的长发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遮住了她们贴在一起的唇齿。
也掩住了那些意乱情迷里的,伪装成假意的真心。
秋澈想。
她大概是疯了。
李青梧也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