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乔司张手夸张地比划着,“装甲车,你应该见过的,我们单位停院子里那辆,又大又笨重,除了帅就没什么用的那个。”
鹿城回忆片刻,上次去特警大队似乎看到过这么一辆车,“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你喜不喜欢嘛!”
乔司像个孩子似的纠结这个问题,鹿城心里装着事,不想在这上面多纠结,只好顺着她,“喜欢”
乔司笑得眯起了眼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肯定,没再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心之余又去盛一碗饭。
鹿城螓首微垂,搅拌着汤匙,泛油光的浓汤在碗中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她放下碗,碗中荡漾的汤水也逐渐平静。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终于到了这个环节,鹿城语气很是郑重。
乔司夹菜的手顿住,放下筷子,莫名的不安,“什么?”
鹿城深吸一口气,饭菜的暖香顺着鼻腔涌进心房,反复斟酌的话格外难开口,“你还记得…我父母的空难事故吗?”
乔司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很是认真地点点头。
“我回国之后意外发现,这起事故或许是人为导致。”
乔司警觉起来,眼睛瞪得栗子般圆,“报案了吗?”
鹿城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也没有足够证据能证明这起事故是人为的。”
“如果警方介入或许——”
鹿城打断她,美目正视乔司的栗子眼,言简意赅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之前意外发现一个重要证人,我本意是接近你后,试图探点消息,但我后悔了。”
这番话信息量有些大,乔司瞪得眼睛发酸,眼尾泛红,半晌,才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为什么?”
起好开端,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鹿城满脸歉意地等她消化完,才开口道,“你或许知道那个证人的关键信息,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一开始接近你确实——”
“我是说,你为什么后悔了?”
乔司语气沉重,似乎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鹿城被乔司凶了一下,有些委屈,乔司从没这样与她说过话,可到底是自己理亏,只要乔司能原谅她,被说几句也能忍受,“我…我不想再骗你。”
乔司缓了神色,“证人是谁?”
鹿城愣住,对方跟自己在意的点好像完全不同。
乔司确实不在意这种事,当了警察后,别说是朋友,就算是亲人偶尔也会问一些案情信息。
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有分辨能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鹿城无意再将乔司牵扯进来,除了对她满怀歉意,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情愫。
“我有别的办法,而且有了一定的进展,就不用你帮忙了。”
空难案牵扯甚大,以她目前摸出的情况,涉案人员非富即贵,乔司只是一个基层民警,何苦把她牵扯进来。
“什么叫不用我帮忙了?既然空难不是意外,必然涉及刑事案件,那就必须要公安介入!”
乔司不解,明明是刑事案件,哪有不报警自己查的道理?
乔司搭在一起的双手分开,一手撑在桌面,一手轻抠桌面,明显的讯问姿势,“况且你已经查到了重要证人经过我的手,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鹿城无奈,并不想和她争论,乔司轴起来很难沟通,只会在她自己的逻辑上一圈一圈的套,故意冷淡道,“交给警察就一定能破案吗?”
对方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乔司皱起眉,硬跟鹿城杠上了,“这是什么话,命案向来都是必破的,你不报案,我们怎么破?”
乔司语气重了些,“你不信警察?不信我?”
对方咄咄逼人,鹿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如果这能让你结束今天的话题,那么,是!”
气氛凝结,冰似的。
乔司被戳了一下,看着鹿城冷凝苍白的脸,忽地想起对方还在病中,她软下语气,“你别说气话,现在最重要的是破案不是吗?”
“如果这件事牵扯到你们王局呢?”
冷质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冻得乔司滞住了,她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不会是弄错了?!”
鹿城失望,“你也不信我不是吗?”
“你至少和我说大概的情况,空口无凭的——”
“好一个空口无凭!”
“你不要抠字眼行不行,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你走吧。”
乔司欲张口,“你…”
“出去!”
电子锁响起关门声,屋内又恢复了冷清,唯桌上的菜肴还冒着几丝热气。
鹿城蜷缩着身子,许是那热气带走了她的体温,她逐渐感到冷了。
良久,最后一抹热气也消散了。
……
乔司怔怔地立在门外,这是被赶出来了?!
刚刚鹿城的情绪很是激动,她怕再呆一会,对方会叫保镖轰她走。
乔司呼出一口气,深看了大门一眼,转身离去。
发生过争吵后,人就会不断复盘。
乔司满脑子都是刚刚的情景,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反应没什么问题,鹿城怎么就突然发难了呢?
好歹,她也给她做了一桌子饭菜,直接赶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乔司皱眉想着事情,开车回单位的时候竟比平时还要稳当,见到行人过斑马线,老远就停下来了。
停车的间隙,她甚至还有功夫想,自己居然在做完饭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就应该放着让对方收拾!
她越想越气,直冲冲回到寝室换衣服。
上次换衣服比较匆忙,腰带拧在横杆上扭曲打结,她不耐烦的甩了甩,腰带扣打在柜门上啪啪响。
真是没礼貌,做了一桌子饭还被赶出来!
柜门内侧是镜子,她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瞥见右胸口贴了好久也舍不得换的毛边警号,一把撕了下来,换了个新的贴上去。
眼不见心不烦!
半晌,刚走出门口乔司又绕了回来,把旧警号放进右胸口袋。
这样也看不见。
乔司习惯性走去二楼,推门而入。
入眼的大长条木桌上,物品摆放与前几天大有不同。
乔司的弹壳兵团列满了半张桌子,桌面上画了直线,每一排每一列的距离都能精确到毫米,强迫症看了都会狂喜。
气是要生的,装甲车也还是要做。
乔司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烦躁地解开袖口撩上去,低头暼见腰带扣歪在了左侧,像是被戳破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缩了起来。
算了,事关自己的父母,谁能做到不激动呢?
还是让先她冷静一段时间吧。
乔司俯视桌面,吊灯洒在弹壳底部的灯光折射到她眼中,晃得她眼睛疼,她移开视线,不经意瞥见墙壁上挂着的照片,上面是过年时王局来大队慰问的场景。
乔司眼神放空,记忆拉回了三年前的新年……
“来了来了!”
“快站好!”
一辆白色警车缀着一辆黑色公务车缓缓驶入特警大队,门口两侧立着的黑色制服们齐刷刷放下手机站好。
大队领导们一窝蜂涌到公务车前,拱卫着一位长相儒雅的男人,唯独大队长还留在队伍。
熊吉轻拍了一下乔司的手背,偏头低声道,“你看看这派头,让咱等了快两小时。”
乔司一本正经,“别乱说话!”
领导们边说话边往队伍这边走。
“王局,我们的队员除了几个出差的都在这了。”
“哦,好的,”王局面向队伍朗声道,“同志们过年还要值班很辛苦,带了点水果过来,大家分一下,过年总要吃得好一点。”
站在后排的熊吉挤着苍蝇大的声音,“这点水果,警犬都不够分。”
乔司没回应,确实如此。
王局似乎很喜欢特警大队的这帮年轻人,长得好、身体又壮实,无论是做工作还是当门面,都是公安局最拿得出手的。
他一个一个的握手,慰问。
轮到乔司时,他抬头看着她稚气的脸庞,“哟,女孩子,这么高呢?”
乔司连连点头,“是,王局”
王局在她胸口盯了会,拉着她的手上下摇,“个子高好,但警号也要贴好,做警察可要常常正衣冠啊。”
乔司脸刷得通红,整个人都唯唯诺诺起来,她才参加工作不久,被大领导这么点评,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我”
陈安几大步迈了过来,扯了扯乔司的肩侧,把那警号强行拉直,“哪歪了?这不挺好的吗?你看角度的问题。”
这番话丝毫不给面子,王局面色僵了一瞬,走开了……
天花板的灯泡猛得亮了一下,刺得乔司眼疼,她从照片中回过神来。
或许鹿城真的查到了什么。
但左阳治安能有今天这个地步,王局是做了极大贡献的。
又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乔司眸色沉沉,心里起了自行调查的打算。
鹿城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乔司会自己调查,不然,她绝不会说出王局有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个恪守规则,不知变通的老古板。
鹿城也是。
可乔司有自己的打算,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对左阳公安体制进行改革。
而想要改革,就必须先遵守它,体会它的不足,才能合理做出改革方案。
她承认有些想法过于‘保守’,例如,禁止所有民辅警出入娱乐场所,公务除外。
公安是最直接面对群众的执法者,本就需要保持高度纯洁性,需要更高的道德水准。
为此她身先士卒,率先垂范,能对身边人影响一个就算一个。
乔司极重秩序规定,但前提是这些规定是合情合理的,在此之前,她不介意用一些手段强行摆正,哪怕矫枉过正。
她写了那么多报告、申请都石沉大海,但她依旧坚持这样做。
这是她付出的意义所在,可所有人都不懂。
包括鹿城。
想到这里,乔司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她觉得鹿城应该懂她。
哎——
乔司长叹一声,不再想这些,转头看向自己布下的战局。
壮观的黄铜弹团,最前头迎面站立的方阵是九二式9㎜弹壳,这是大队常用的制式装备,也就是常备军。
靠后的方阵是6/4式7.62㎜弹壳。6/4式俗称‘小砸炮’,也是制式。不过在特警队中已经逐渐淘汰,但很多派出所仍然还在使用,在靶场上找不出太多。
剩下的便是一些狙击、步/枪弹壳,主要用作点缀。
密密麻麻如百万雄师,衬得对面的舰艇小气了许多。
乔司前几天将弹壳都洗出来了,洗完后才发现,并不需要这么多。
弹壳边上是两瓶胶水,她跑了好几家店,对比几款金属胶水,挑了味道最小、粘性最强的。
毕竟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再怎么精细也不为过。
做装甲车是个细致活,远不是把弹壳粘住就可以了,还得画好设计图,计算各部分的数量,最后组装在一起。
乔司不会画画。
所谓的设计图只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滑稽的图案,大概有个框架,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以了。
画好的设计图斜靠在矿泉水瓶上。
乔司卷起袖子,静下心来拼装,枯燥重复的工作令她心安。
五楼走廊上。
乐清磕着瓜子,瓜子壳吐在左手手心里,嘴唇上还残留半片残渣,悠哉悠哉地晃荡。
今晚是她休息。
乐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癖好。
在休假时不愿回家,喜欢穿着便服在单位里瞎逛,对正在训练的队员们指指点点,不断刺激轮不到休假的同事,并以此为乐。
行为极其恶劣。
她视察到书法室,晃荡了进去,东张西望。
铺满弹壳的桌子上埋着一颗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刚粘上的弹壳,撅着厚嘴唇在胶水处小口小口吹气。
啧,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拆弹。
她靠近一些打量,瓜子磕得咔咔响。
坐在小圆凳上的乔司穿着黑色执勤服,连防弹背心也扎扎实实裹在上身。
领口的扣子全系上了,袖口却卷了上去,露出白皙有力的小臂,动作间,小臂外侧的肌肉若隐若现,有股子禁欲的英气。
嘶——
真闷骚!
乔司警帽放在触手可及的一旁,地上立着单警装备,只要紧急铃一响,她能她警帽放在触手可及的一旁,地上立着单警装备,
只要紧急铃一响,她能在十秒钟飞奔到院子集合。
乐清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短裤和大头拖鞋,疑惑道,“今天你不是休息吗?”
乔司手顿了顿,“我忘了。”
“又没有加班费,下班还能忘咯。”
瓜子磕多了,乐清的嘴唇有些麻,她干脆整颗扔进嘴里嘬,发出嘶嘶的口水声,眼角瞥见那白纸黑图,口齿不清道,“这什么呀?”
乔司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抬地雷似的把刚粘上的弹壳轮胎谨小慎微地挪到一边。
乐清也不介意乔司的态度,不理她,那她自己看就行了。
她呸了一声,瓜子壳吐进手心又弹出,掉在设计图上。
伸手抹了抹,在那设计图上留了一道褐色的污渍,又问道,“鸡啊?”
乔司冷覷她一眼,“滚!”
“好嘞。”
乐清一抹烟的消失了,好似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留个烦人的印子。
乔司嫌恶地瞥了眼乐清离开的方向,举起设计图晃了晃,天花板吊灯的光线透过单薄的a4纸,扭曲的线条动了动,直线弯曲,弯线变直,在白纸上跃动交织起来,渐渐变成了滑稽的小鸡翘臀模样。
真有这么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