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躺在满是青草泥土味的床铺上,左手拿起一个透明盒子悬在空中,右手拿着手机变换不同角度拍照。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在没有乐清的夜晚格外清晰,乔司挑了一张最满意的照片发到警花一大群群中。
这是她的大学室友群。
乔司:不好意思姐妹们,我又拿到一个。
蒲葵:一眼为假,你寄来给我鉴定一下。
傅学音:哇哦!把它送给你的小姐姐不比你那装甲车强?
乔司眸色发亮,手指敲键盘似的。
乔司:对啊!清礼,你觉得呢?!
蒲葵:清礼去维和集训了,哪能管得了你。
……
乔司退出群聊,越想越觉得傅学音的建议可行,她两腿一瞪,起身往楼下跑去。
很多天没见到鹿城了,乔司有些激动,不过五层楼梯竟跑得气喘吁吁,眼睛亮得像包着泪,凌乱的头发都飞扬了起来。
铃铃铃——
刚走出特警队大门,三声紧急铃响起,打碎了乔司的好心情。
“台风天来了,按照惯例,跟往年一样,支援溯州市。”
陈大瞥了眼下面的人,命令道,“乔二,你们去吧。”
乔司面色耷拉下来,她的休假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
溯州市临海,浩瀚的海域美得惊人,但若是赶上台风登录,海水上涌,能漫上一层楼,淹没家具电器,破坏性极大,居民大多都得在二楼暂避,等待海水褪去。
乐清入警不过两年,是第一次去溯州,“姐,咱们每年都要去溯州市支援吗?”
“差不多,按惯例,咱们出一队人过去支援,展现一下兄弟单位的情谊,携手共度难关,做一些新闻报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乐清支棱着脑袋凑到乔司面前,可怜巴巴地说,“那咱们回来有休息吗?抓毒.贩的休假还没开始呢。”
乔司也烦这接二连三的任务,恐怕这个月都见不到鹿城了,“应该有,我去争取一下。”
一行人赶到溯州市,一下车就被及腰深的河流拦住,几人淌过河流到达溯州消防大队。
八点的早上比七点的夜晚还要昏暗,静静沉置,那黑暗仿佛就在头顶三尺之上。
乐清震惊,“好家伙,这是什么情况!”
台风席卷路边的梧桐树,发出鞭子虚空抽打的恐怖异响,承受不住的树干被折断,脱离主体,被吞噬进半人深的脏污洪水中,从高地奔腾到低洼,沿途撞上房屋、悬浮的汽车……直至粉碎。
这样泛滥的洪水穿梭在每一条街道上。
消防三楼会议室,乔司等人透过窗户看着这异象。
乔司有些错愕,朝接待他们的男人说道,“这么严重,为什么没见到报道?”
说是接待,但连提供一杯热茶都是奢侈,会议室中一片狼藉,虽然水还没有蔓延上来,但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来过许多批救援队伍了。
“就是,你们领导呢?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乐清也皱起眉。
男人有气无力,“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凌晨的时候洪水超过了历史水位,昨天水才到半层楼,现在已经漫到二楼了,市政府都快淹没了,紧急电话一直占线。”
乔司内心深处的愤怒不断翻涌上来,在战时谎报军情是会被枪毙的,哪怕现在是和平年代,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居然瞒报,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下愤怒,冷冷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带来的救援装备完全不够。”
“我们现在也自顾不暇,东边椒阳区高地上设立了临时帐篷,洪水短时间上不去,但要是再挨两天恐怕就受不住了。”
男人愁眉苦脸,指着一旁的皮划艇,“我们人手不够,还剩下这艘皮划艇,你们可以去临时帐篷区堆沙子,也可以接线救援。”
他满身脏污,衣角还在滴水,疲惫地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都随你们。”
满室静寂。
“华西超市那边有没有人!有个小孩困在三楼出不来!”
“湖西村有没有人!需要支援!”
男人胸口处挂着的对讲机不断发出求援声,怒吼混杂着滋滋的电流,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更显得凄厉。
乔司一肚子的气被戳破,“你们的对讲机什么频道?”
男人戳了戳自己胸口,让她自己看,累得不再说话了。
乐清满脸不忿,正欲开口,乔司拉住她,“算了。”
“大熊,你跟单位汇报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请求支援。”
男人翻了个身,幽幽说道,“昨晚上基站坏了,抢修队还在拼命,打不出电话了。”
乔司静默,深深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思索现有的装备,“先把东西卸下来。”
大熊点数完装备,“姐,咱们一共就一只大橡皮艇,两只小艇。大橡皮艇够坐十二个人,小艇只够坐三到四人,能够救援的人数很有限。”
乔司皱起眉,一下子摘了警帽,蜷曲的刘海耷拉下来,她伸手撸了撸,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样吧,我、大熊、顺子,一人搞一艘小艇去支援,剩下的人上大艇往椒阳区走,带上救援的物资,沿路能救几个就救几个,到救援区后,配合当地人堆沙子阻隔洪水,老金,你开车回去跟局里说明情况,请求支援。”
由于事先对溯州的受灾情况并不了解,单位只调了七人过来,加上各种各样的装备物资,也就将将装了一车。
而这七人中,只有乔司三人是正式民警。
他们带来的物资也十分有限,大部分是几人自行用的小型急救包和日用品,不过乔司在准备物资时特意多要了几份,综合管理处的‘阿姨’怕出现意外,又多准备了几份,倒是有些富裕,但对整个受灾地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事已至此,能救几个就救几个吧。
洪水从窗户下方飘过,浑黄的液体夹杂不明物体向远处滚滚而去,水面不时涌出些树枝,家具,又被翻腾的水浪吞没。
三人乘坐划艇渐渐远去,与洪水一起。
乔司三人坐在皮划艇中,控制着皮艇的流动速度,暴雨砸在他们的身上,外穿的黑色雨衣灌进了风,把身体鼓成不同的形状。
平日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了,风声,水声,树叶飘动声,大得听不清人声。
乔司只能大声吼着,配合手势,下巴满是坠落的雨柱,“熊,你去湖西村支援。”
大熊比了个手势,示意明白了,他奋力划桨改变方向,很快便消失在洪水尽头。
“姐,你看那里!”
西南方向伫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树,无论风雨如何拍打,它也只是摇摇身子,在漫无边际的洪水中仿佛是一座岿然不动的灯塔,可灯塔下面却卷动着一艘皮艇,无论艇上面的人如何挥动手中的桨,皮艇依旧在原地打转。
所幸漩涡还不算很湍急,皮艇上的人还没有性命之忧。
不知这里的地形原来是什么样的,略显下倾的洪水在一根大树旁拐了个大弯,流速霎时就快了很多,翻腾的水花溅成白色。
乔司甩了一把脸上的水,与乐清说道,“过去。”
“喂,看这里!”
乔司大喊,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雨幕冲刷掉了她的声音,对方毫无反应。
无法,二人打算靠近。
但越靠近拐弯处,水流越湍急,撞击的水花拍打在乔司的脸上,她额头的筋脉跳了跳,心口一紧,连忙制止乐清,“顺子,别走了,不然都得陷进去。”
她余光瞥见胸口处的哨子,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什么狗记性!
乔司拿起哨子,甩了甩里面的水渍,猛得吹响它。
尖利的哨声撕开雨幕,在传播的途中包裹了雨水,落在对方的耳中是水润的笛声。
对面皮艇上的人也反应过来,埋头操作船桨的人抬起了头,一张熟悉的脸闯进乔司的视线。
鹿城?
乔司诧异,她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心里慌乱起来,对方皮艇下湍急的水流仿佛滚进了她的心里,搅乱她的心。
“姐!”乐清的吼叫声让她清醒过来。
乔司冷静下来,发间的水淌下了脸,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她抹了一把脸,想到了个法子,她朝乐清示意了一下绳包,“顺子!”
乐清立即领悟,划动船桨退开。
困在大树下的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鹿城,她接到洪水灾害的消息便立刻与摄像师小吴还有司机赶赴溯州,前几天的报道工作尚算顺利,但从昨晚起水势上涨就开始无法控制,基建被破坏,与外界断了联系,两人乘坐带来的皮艇离开宾馆现场报道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困在此处已经好一会了,若不是她在国外时有出海的经验,对皮艇的操作还算熟悉,不然这样湍急的漩涡,根本坚持不到乔司二人过来。
小吴看到救援船只过来,心下一喜,但对方靠近后又马上退开,心又沉沉地掉了下去,他神色慌张,口不择言道,“他们不救了吗?啊?贪生怕死做什么救援队啊。”
鹿城冷着脸反驳他,“这边水势湍急,她们在想别的办法。”
就算她们过来了,鹿城本也想制止,这样的水势,来一个困住一个。
乔司二人停靠在建筑物旁,利用凸起的建筑物将皮划艇卡死,定住位置。
乔司吹响塑料口哨,尖利的哨音再次吸引了对方的注意,“绳子!”
乔司喊破了嗓子,嘶哑的尾音被洪水撞碎,她又挥舞着绳包,“绳子!”。
鹿城放下船桨,将手掌放在头顶,示意明白指示。
乔司把绳包沾水,增加一些重量,这样可以抛得更远,她一手拉出绳子一端,另一手后摆,绳包获得惯性,稍使力向上一抛,绳子不断拉长,最后绳包稳稳地落在皮艇上。
另一侧的乐清如法炮制。
两人准头不错,绳包都落在皮艇上。
皮艇上的鹿城和摄影师小吴,一人捡起一个绳包。
小吴抖了抖绳包,连忙把剩余的绳子拉出,绕在自己的腰上。
鹿城发现他的动作,制止他,“不要把绳子绑在腰上,万一掉进水里,这样绑反而不好挣脱。”
她的衣服已经湿透,冷得脸色发白,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背上救生衣破裂开来,她努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嘶哑,“跟着我做!”
皮艇两端把手的中下端,有两处凹陷的地方,鹿城将绳子绕在把手凹槽上,连续绕了三四圈,直到绳子的厚度超过了把手上端,随后拉紧绳子,双手死死地捏紧缠着绳子的把手。
小吴也原模原样地照着做。
两根绳子绕在皮艇左右两侧,另一端在乔司和乐清二人手中。
“一,二,一,二…”
乔司和乐清喊着口号,同时拉动绳索,双手附和节奏前后拉动,陷在漩涡中的皮艇渐渐甩开了桎梏,拉至洪水中央时,对面已经放开绳索,滑动起船桨。
鹿城身体前倾,持桨的手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几个呼吸间就划到乔司二人面前。
她素白着脸,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鹿眼,像是阳光下小溪底的黑石子,水灵灵闪着光,“你们怎么在这?”
“嘿,鹿记者,好巧啊,我们来救援,”乐清咧开嘴笑起来,“你们来采访啊?”
鹿城指了指皮艇上包了一层衣物的摄像机,无奈道,“恐怕不太行了。”
乐清对他们竖起大拇指,“敬业!”
几日不见鹿城,对方好像瘦弱了许多。
乔司看着鹿城的脸色,皱了皱眉,手指搭在救生衣的塔扣上,只听见‘崩’几声,救生衣从两边散开。
乐清大惊失色,“姐!”
鹿城也吓了一跳,“乔司!”
乔司迅速脱下救生衣和内里的防寒衣,又将救生衣穿上,长臂捞起防寒衣往鹿城那一甩。
防寒衣在空中划出了帅气的抛物线,落在鹿城的皮艇上。
乔司没理鹿城,也没有和她对视,只看着漫无边际的水面,不知道为什么,没见面时什么话都想说,乍一见到人却有些陌生的尴尬。
鹿城接过衣服,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三人都愣愣地看着衣服。
乐清睨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吴,食指抚在自己救生衣的塔扣上,皱起脸浑身透着不情愿。
鹿城捧着衣服,苍白的脸上有几分茫然,不一会儿展开衣服抖了抖,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包住了摄像机。
“哎!”
乔司的余光一直凝着她,刚吐露出半个字,又咽了下去,喉咙上下起伏了几下移开了目光。
乐清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原本搭在扣子上的手松开,上移到衣领紧了紧,眼角瞥见乔司吃瘪的样子,内心腹诽:呵,装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