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扶住鹿城的肩膀,与她对视,“局下设机构职责不清,部门林立,权力重叠,而且枪.支审批权限过高,我能理解枪.支审批的重要性,但特警队机动性强,会出现审批空白。”
“还有辅警问题,我写了很多报告,花费大量精力,局里也做了很多努力,将教育成本压到最低,说服单位辅警去提升学历,可除了极少部分人,大部分人都像赶不动的野牛,给再多鲜草都驱使不了……”
……
这些事人人知,人人视而不见,压在她心头许久,凝聚了浓厚的不忿。
鹿城看着乔司脖颈上因激动而浮起的青灰色筋脉,一跳一跳的,生命力十足,配上对方涨红年轻的脸,她忽然觉得现在正在对话的人不是自己与乔司。
而是自己与理想中的自己,那个裹着糖衣却被撕碎的、曾经的自己。
鹿城有些恍惚,直等乔司说完,她才开口道,“辅警有上升渠道吗?”
一语中的
乔司愣了一瞬,艰难地说,“哪怕上升渠道狭窄,也不应该放弃自己,穿上这身警服,代表了国家形象…”
她越说越没底气,自己停了,面露迷茫,“那我该怎么做……”
乔司的一举一动都是严格按照规定和命令的,可埋头遵守这些规定并不能解决问题,没人教她该怎么做。
鹿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乔司的卷发是她情绪的外在表现,此刻,那蓬松的头发随着她主人的一样耷拉下来,可怜巴巴的。
她心一软,对方再理想主义,也是自己的人。
鹿城并不想撕碎糖纸外衣,让乔司认清事实,她给出了实质性建议,“如果想要改革,必须自上而下,一直做基层,最多只能影响到身边的人。”
乔司犹疑,“可…什么样的’上’才到头呢?难道做到部长?我没这个能力。”
鹿城笑道,“做什么部长,凭左阳公安局长的能力,足以进行地方改.革。”
“可单单只有左阳——”
“你还记得枫桥经验吗?只要在地方做出成绩,慢慢就会被推广,直到全国效仿。”
乔司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也咧得大大的,看向鹿城的眸子里隐隐有崇拜闪动,“那我该怎么做?”
“改革是十分灵活的,刻板遵守规矩和上级命令会僵化你的思维,作为一个领导者,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乔司坐在床上消化刚刚的对话,她拿起四人的合照,摩挲21岁的自己,嘴里嘟囔,“在左阳进行公安改.革远比戍守边疆来的容易。”
她忽地笑起来,在其他三人的脑袋上轻扣一下,“看来我会比你们先实现理想,到时候姐妹的顺位要重新排序了。”
鹿城眼眸凝在乔司的头发上,像是验证实验那般,果然,耷拉着的毛发肉眼可见的支棱起来,笑意从嘴边漾开。
乔司扣着傅学音的脑袋,想起这丫头前几天说的话,又激动起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握住鹿城的手,十指相扣,拉着对方进了书房。
鹿城任由乔司牵着,紧了紧手中温热的掌心,指腹触摸到不光滑的突起,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乔司手背发痒,那股痒意爬进了她的心里,她紧紧攥着,不愿松开了。
房间里到处都是积灰,唯独书房的桌子好一些,“你…你打开这个抽屉,我没有手了。”
她一手牵着鹿城的手,一手挂在脖子上,确实是没有手了,脸也晕着红,说话结巴,像喝多了似的。
鹿城觉得她可爱,空着的手抚上她滚烫的耳朵,逗弄她,“我也没手了怎么办?”
这下子,乔司的脑袋都快冒烟了。
乔司松开了她的手,窝窝囊囊地自己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了不少东西,最新的就是印着二等功奖章的透明盒子,不用打开盖子,也能清楚看到红底丝绒上镶嵌的五星奖章。
乔司小指一挑,盖子便朝着鹿城打开了,像是求婚那般递给她看,只是没跪。
乔司的想法很简单,两人在一起时没有任何信物,条件很简陋,除了洪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她想弥补,给鹿城一个完整的仪式感。
鹿城凝视着礼盒,墨色的眸子沉沉,“怎么了?”
气氛到这了,似乎应该跪,可求婚是不是太快了,在一起的流程和这个通用吗?
乔司膝盖颤抖,欲跪不跪,“听说,这里头是纯银的。”
鹿城拿起奖章,两指夹着上方的三色金边编织带,质感与乔司的手一样粗糙。
她忽然有些难过,哪怕再不懂这些,也知道这是用伤痕换的。
乔司的心惴惴,难道这不是纯银?
她扑通跪了下去,高举奖章盒子,“我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
鹿城下意识拉住她的肩膀。
乔司声音哆嗦,激动过头了,“虽然这是银的,但我会努力拿到金的给你。”
鹿城捂住她的嘴,“站起来!”
一等功是金的,也是致命的。
乔司不太情愿地站起身,鹿城还没答应,她心里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鹿城拍了拍她的裤腿,“你的常服呢?”
“穿给我看好不好,像你上台领奖那样,端端正正地向我表白。”
乔司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积蓄,心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她跑去卧室,拉开柜门,一整排全都是制式服装,大多都是崭新的。
每年都会发制服,特警队更是多了很多套不同材质的作战服,根本穿不完。
鹿城拉开抽屉,也全是警式内衬。
乔司仿佛完全没有兴趣爱好,与她约会的次数多了就能发现她的私服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套。
乔司拆开一套崭新的常服和硬质标志,规规矩矩地往衣服上套,她一只手不方便,鹿城帮她戴上了所有标志和奖章。
“你先出去一会。”
鹿城笑道,“怎么,刚刚帮完忙就不认人了?”
“我要换衣服了!”
她说得着急,鹿城也只好出去关上了门。
乔司见人走了,开始脱裤子。
鹿城突然开门探头,“穿不上叫我。”随即立马关上门,只留下盈盈笑意。
“你!”
乔司羞愤,提着裤子对空气控诉。
鹿城半躺在沙发上,等了良久,那黄铜把手终于向下移动。
她目光时刻注视那扇门,蓦地有些紧张,像是在等待婚礼现场中那漫长花道尽头处的另一抹白纱。
门缝拉大,似乎有风吹过,那缝隙的空间扭曲起来,明明是简约淡黄色调的房间,却四处镶嵌白紫色梦幻水晶,凭空而出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增长速度缠绕在水晶上,堆簇的鲜花迎风摇曳,像是在问她是否愿意……
是梦中的婚礼
鹿城眸光潋滟,带着满腔的期待,等候门后的那个人。
如果是乔司,她愿意。
门一点点拉开,崭新的湛蓝制服和熠熠闪光的银标衬得人正义凛然。
鹿城起身缓缓走去,花道太长了,需要两个人一起走。
门彻底打开,乔司踏出门口,神情坚定,这会是她有生以来最难忘的日子之一。
鹿城目光放在她身上,嘴角含笑。
从未见过的卷毡帽遮住了她的卷发、硬挺的上衣空了一只袖子、右胸领口挂着四枚五星奖章……
只是她右肩斜着好几条绶带,红得扎眼,破坏了端庄肃穆的气氛,那绶带歪歪斜斜搭在身上,很是诙谐。
什么东西?!
鹿城顿住脚步,笑容也滞在唇角。
乔司受伤的手从衣内钻出,将四五本红艳艳的荣誉证书塞进鹿城,左手端端正正敬了个礼。
“领导,请跟我在一起!”
鹿城愣愣地捏着手中的证书,她看向乔司身后的房间,哪还有什么水晶、花道,只有满床的衣服和奖章盒子。
她收回视线,美目对上乔司亮闪闪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乔司眼中的晶亮暗淡下来,“你不愿意么?”
鹿城心软,对她要求这么高做什么,可心里仍是有道坎,最终嘴唇动了动,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我愿意”
乔司笑了,仿佛水波漾开,传染了整间屋子,她单手抱住鹿城的腰身,在原地转圈。
鹿城莞尔一笑,那点芥蒂也丢开了,“好了好了,放我下来。”
“我想抱着你”
“不累吗?”
“不会累!”
鹿城瞥见她颤抖的石膏手,有些担心,“先放我下来,把你的衣服换掉,之后再抱好不好”
乔司现在热血上头,鹿城是她年少的梦,梦一经实现,后劲大得很,压根听不进去。
鹿城无奈,“你的奖章硌到我了。”
乔司立马将她放下。
鹿城取下奖章放回盒子中,拉开抽屉打算帮她放好,眼尖地暼见一叠花花绿绿的信封,“这是什么?”
“嗯?”
乔司转过身,手里的衣服才脱下一半,冷不丁看到那一叠信,羞耻感爆棚,连忙关上了抽屉,“没,没什么,可能是我哥留着的吧。”
她差点忘了,当年写给鹿城的信藏在家里书房的最角落,有一次被哥哥翻了出来,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抢走了,她恐怕得当众出柜。
从那以后,她就把这些信藏到这套房子里,这一藏就是这么多年,她也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鹿城看到了信封上面的鹿字,但乔司极力否认,那红透的脸像是要滴血,她的修养也不允许自己再追问,转移话题道,“你哥哥也住这里?”
“没有,他早就成家了,在溯州工作,这里就我住。”
跳过了话题,见鹿城没有再追究,乔司松了口气。
鹿城暗暗好笑,她自然不会强迫乔司,“你快去洗澡,要我帮你吗?”
乔司猛摇头,抱着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她行动不便,怕鹿城等久了,冲了冲就出来了。
鹿城看了她一眼,头发上的泥水印子倒是洗掉了,指甲里还渗有黄色的泥沙,“过来”
乔司把毛巾披在脸上,一走一晃地到她面前坐下。
鹿城找出指甲钳,替她清理指甲。
特警队不许留长指甲,所以乔司的指甲并不长,但泥土渗了进去,反而十分不好剪,金属钳子和泥沙的摩擦发出涩.涩的声响,让人心里很不舒服,鹿城每剪一次都要问,“疼吗?”
乔司摇头,看着鹿城手上的指甲,修剪的圆润精致,透着淡淡的粉色,在灯光下晕着一层光泽,似乎是淡玫瑰金的颜色,很是漂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鹿城离开她的那天洪水还没退,必然是无法离开的。
鹿城剪完指甲,用棉签沾水擦去污渍,认真的样子像是在签署重要文件,她头也不抬道,“昨天凌晨,道路通了就走了,我们能力有限,留在那里也是给别人增加负担。”
乔司的手偏大,由于青春期常打篮球,指关节比常人粗一些,还有很多疤痕,好在手指细长,也不显得难看,倒是添了几分刚劲的野性。
也许是有恋人滤镜,鹿城倒是挺喜欢这双手的,揉着她的指关节帮她放松。
乔司听不得她贬低自己,连忙道,“怎么会?那个孕妇不是顺利生产了吗?你还救了那小女孩。”
说起小女孩,鹿城想起了乔司的伤口,她本以为这是在她走后伤到的,毕竟从水中出来,直到将孕妇送到医院,乔司看起来都不像受伤的样子,但细想了一下乐清的表情,她特意问了小吴,这才知道,是因为她。
她心口闷闷热热的,觉得她傻,“下次别再这样了。”
声音很轻,她低着头,轻轻吹着指甲上的碎屑。
乔司弯下眉眼,眼底是溢出的温柔,她知道鹿城在说什么,“下次我不会再让你碰到危险了。”
鹿城抬起头,两人隔着几寸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染红了脸。
乔司眼帘低垂,视线凝在对方红唇上,微微翘起的唇珠抹上一层光泽,她不自觉地凑近了一些,看清了唇瓣上细细的纹路,喉咙滚动了一下。
鹿城心跳加速,过近的距离令她有些紧张,她伸手想抓住对方的手臂,可对方绑着煞白的绷带,她手臂一弯,转而捏住了乔司腰间的衣物,动作有些急促,指尖触碰到她腰腹的肌肉,有些软,又有些硬。
像是被触碰到了开关,乔司的呼吸瞬间乱了,腰身抖了一下,只一会肌肉便绷紧了。
乔司左手五指分开,与鹿城十指交叉,倾身压了过来。
她的身体滚烫,明明还没有碰到,鹿城已经感受到周身的空气炙热起来,背后的衣服贴在身体上,似乎湿透了。
乔司微偏开头,颤抖着唇贴了上去……
铃——
激昂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碎了旖旎的气氛,两人倏地分开,可交握的手还没有放开,鹿城被拉进乔司怀中。
乔司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急切地像是要自己跳出来,鹿城伸手探进她的裤袋,摸出她的手机,划开听筒,放在那尖尖的耳朵上,“喂,乔二,赶紧回来了,有任务交给你!”
是组长打来的电话。
乔司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想起自己还在专案组中,“我这条线不是已经结束了?审讯那是刚哥的事。”
“让你回,你就回!”对方火急火燎的,说完便挂了电话。
乔司抬起眼帘,看了鹿城一眼,带着小心翼翼,“这……”
两人已经确定了关系,仿佛之后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交代一下。
鹿城从她怀里起身,拿过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嘱咐道,“你去吧,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