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都到了傍晚，茵茵还是没有回来。
常辞柠看向屋子左边的树梢：“藏在树上的灵渊的朋友，能不能帮忙下山看看小狐狸是不是迷路了？”
积雪一动不动，常辞柠就继续盯着那团积雪看，终于，那团雪抖了抖，然后一个人影落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你不是修为散尽了吗？”
或许是为了隐藏，这女子穿了一身白衣，只是落地就脱了去，露出一身黑色轻纱衣服。
这时节，她也不怕冷，隐隐透过纱衣就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肤色。
她眉间带了一道很浓重的黑色魔纹，更显得气质娇媚，眸子里染着魔气和戾气，显然是从黑暗之森走出来的。
常辞柠说道：“黑暗之森……应该不下雪吧……”
那女子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常辞柠认认真真解释道：“雪是不会落在树梢积成一团的，它会落下来的，树梢上那么大一坨很显眼。”
那女子抬头看了看树梢，面色忍不住微微尴尬：“我就在黑暗之森出生的，没有四季，没有晴雨，我没见过雪，也不知道这个。”
常辞柠的眉间轻轻皱了皱，然后柔声问道：“你多大？”
“十八岁。”
还小，若是在长宁大陆长大，现在还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孩子。
可是她在黑暗之森出生，注定从小就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
“你下山之后往西边走，能看到一条官道，茵茵会从那条路去最近的城镇。还有，山脚下有一片很好看的白梅，比院子里的梅花好看，你想看可以去看看。”
末了，常辞柠补充了一句：“小姑娘都爱美，黑暗之森估计什么都没有，除了黑色白色，你也可以试试其他颜色的衣服，长宁大陆有很多好看的绸缎，能做很多漂亮的衣服。”
“我叫珑玉。”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常辞柠，“你和主上说的很不一样。”
常辞柠当然明白，这个“主上”指的就是乔染。她饶有兴味：“怎么不一样？”
珑玉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好了，我现在去帮你找小狐狸。”
说完，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去屋子里等着吧，太阳下去之后，外面就要变冷了。”
珑玉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积雪。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一样。
乔染之前说常辞柠是整个长宁大陆数得上的强者，可这几日她看到的常辞柠，经常是慵懒地躺在椅子上，无聊地翻着话本或者是昏昏沉沉地打瞌睡。
脆弱得像是碰一下就碎了，哪有什么强者的意思？起初她还对这份差事充满期待，现在觉得无聊极了。
乔染也说常辞柠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人，心冷如冰，骗人感情，然后翻脸不认人。
可是，她分明觉得常辞柠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仅让她去看梅花，还让她去做好看的衣服。
这次茵茵去采买，正好遇到城镇里的年节前最后一次集会，所以热闹非凡，除了日常吃的用的东西，她还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个胖娃娃模样的不倒翁，圆溜溜的眼睛，染着花红柳绿的颜料，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一对虎头虎脑的布艺小老虎玩偶，摆在窗台上，好似给这清清冷冷的地方也增添了几分热闹。
各色干果子，白果、杏仁、山核桃、板栗、南瓜子……摆了慢慢一桌子。
还有一个小狐狸造型的糖画，她一路上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生怕碎掉了。
听着茵茵兴高采烈地介绍她买回来的“宝贝”，常辞柠瞬间就明白了茵茵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在集市上被花里胡哨的商品晃花了眼睛，流连忘返了。
茵茵捧着糖画给常辞柠看：“常姐姐，常姐姐，那个老师傅可厉害了，三下五除二就做出来了一只小狐狸，你闻闻，还有甜甜的糖香味呢！”
常辞柠盯着看了一会儿，眸子里含着微微的笑意看向茵茵：“老师傅的手艺的确好，栩栩如生的，只是怎么我觉得这小狐狸的尾巴少了一块啊？”
茵茵又急又快地立刻道：“我没偷吃。”
常辞柠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可没说你偷吃。”
茵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自投罗网了，瞬间红了脸，小声说：“真的很好吃，常姐姐也尝一口？”
浓郁的焦香味很诱人，茵茵的眼睛里也满都是期待。可看着茵茵这么珍重的样子，常辞柠只在不影响整体造型的地方掰下来了一小块：“好了，谢谢茵茵的好意。”
的确是很甜，可能是她吃苦药太多了，觉得甜得有些齁嗓子，常辞柠拿起桌上的清茶压了一口。
珑玉在门口小心往里面张望着，捏着衣料的指尖碾来碾去，乌溜溜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奇的目光里充满了渴望。
常辞柠把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她慌忙缩回了脑袋，靠在门边在外面站好。
乔染给她的任务是在这里盯着常辞柠，一举一动都要禀报，若是让乔染知道她已经暴露了，就完了。
可是，常辞柠真的像是有魔力的人，温温和和笑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那个……你要尝尝吗？”
珑玉被身边的声音吓了一跳。
茵茵擎着手里的糖画，递到她的面前：“常姐姐说我们年岁差不多，可以做好朋友的。”
甜香味扑鼻而来，珑玉的喉头忍不住动了动，她第一次见这么新鲜的东西。
在黑暗之森里，大家都疲于奔命，能够在那种地方活着就不错了。出来之后，她跟着乔染，一心想给父母报仇，从来没去过灵渊之外的地方。
珑玉盯着那糖画愣住了，茵茵也不敢动，拿着糖画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眼前这人是和乔染一样的大魔头，若是不喜欢糖画，要吃她怎么办？
茵茵都快拿不住手里的糖画了，但是想到常辞柠的鼓励，还是沉沉呼吸了一口气：“你……尝一口？”
咔嚓，碎裂的声音响起，糖画直接从小狐狸的脖子处断开，整个脑袋都消失不见了。
盈满了口腔的味道，是前所未有的体验，珑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舌尖小心翼翼碰触了一下口中化开的糖浆。
是甜味，她听身边的人说过，在长宁大陆，小孩子都喜欢吃糖果，糖果就是甜的。
原来这就是甜味啊。
茵茵的眼眶却一下子红了，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我只给你尝一口的——”
“什么只尝一口？”门外风雪之中，跑来一个毛绒绒的身影，白毛黑纹，威风凛凛的尾巴，是一只白老虎。
她冲到屋檐下，第一件事就是抖了抖身上的残雪，然后就看到了茵茵手里的糖画，张开一张嘴就咬了过去：“糖画啊，给我也尝一口。”
虽然体型还不是非常硕大，但是白虎的一口是非常可观的。
茵茵看着手里光秃秃的棍儿，哇的一下哭得响亮了：“常姐姐，她们都说只吃一口……但是我的小狐狸没有啦——”
弹珠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不倒翁被推得噼里啪啦，平日里一片寂静的净水崖，几乎要被吵得掀翻了房顶。
常辞柠看着丝毫不顾形象趴在地面上的三道身影，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剥好了一颗山核桃，有人要吃吗？”
“要！”六只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然而只是齐声喊了一声，三个人就同时闭上了嘴，因为一条从外面延伸进来的影子恰好挡住了她们面前的光线。
从外面进来的人解开身上的披风，抖了抖上面的雪花，黑发蓝眸，凌冽冷峻的魔气，似乎连火炉里跳动的火焰都停滞了片刻。
乔染的目光落在常辞柠手心的山核桃仁上，然后挪开，看着屋子里的场景，忍不住皱眉：“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怎么，这里就变成了净水崖托儿所。”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然后把手举高了些，“要不，这个剥好的先给你？”
如玉的手心，托着的果仁也似乎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乔染盯着看了片刻，并没有回应。
最先从地上站起来的是珑玉，她看着乔染的目光是一种狂热的敬佩，还有淡淡的畏惧：“主上，我……我去外面守着了……”
乔染看着那黑纹白衣的少女，眸子之中的暗色微微聚了聚，语气里浸着肃杀：“白虎妖王怎么亲自来了？就这么离开前线，妖界的赤峰山是不想要了吗？”
之前的孟无涯只对正道宣战，乔染可不一样，妖界正道邪道，她直接带着人杀过去，妖界之前占领着几乎整个修真界南部的地区，现在却被逼到了赤峰山以西。
茵茵的一双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的，刚才这个吃她糖画，跟她一起在地上打滚追着弹珠跑的小老虎，居然是妖界四大妖王之一——白虎妖王白越。
白越和乔染对视，眸子里丝毫不惧，反而周身荡起浓烈的灵力波动：“乔染，我是来带常姐姐走的，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到常姐姐，就算是倾尽妖界之力，我也不怕你。”
乔染的目光越过白越，落在背后那双清清浅浅的眸子上：“你的常姐姐答应跟你走了？”
“当……当然……”白越说这话的时候，起初有些底气不足，但后面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刚才来的时候，只顾着玩儿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是要带常辞柠走的目的，现在看到乔染，白越迅速就想起来了。
她在妖界，对正道联盟的事情总是鞭长莫及。
灵渊和妖界之间也不太平，双方隔着赤峰山对峙，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白虎主杀伐，白越一直坐镇前线。直到前几天，忽然听说正道联盟向乔染求和，主动退出净水崖，交出了常辞柠。
白越气得简直想要去溯华剑派把温如玉的胸膛破开，看看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个东西。
她抛下赤峰山的战局，不顾一切赶到净水崖，就是要带常辞柠走。
白越盯着乔染，全身的虎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
乔染随手把自己的披风挂在一边，语气散漫随意：“看来有人的冬枣是不想吃了。”
常辞柠的手微微一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总觉得一阵杀气飘了过来，脖子背后吹过去一阵冷气。
总觉得勾引了这么久的成效，一下子被白越清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