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桉先前就猜测姜椿芯子里换了个人, 否则不可能性情大变。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也知道前朝野史以及民间轶事中都曾有过类似传闻。
但不包括凭空取物。
这样的神通,可不是换魂就能解释的, 莫非这芯子里的魂儿其实是天上的仙女?
但瞬间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谁家仙女大喇喇地把穿脏的亵裤扔男子面前, 让男子给自己洗?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得到的这凭空取物的神通?
宋时桉边在心里琢磨这茬,边屏气凝神, 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万一被姜椿发现自己偷窥到了她的秘密, 肯定会被灭口的!
有惊无险地爬回炕头重新躺好, 宋时桉暗暗舒了口气,然后闭眼在脑子里琢磨了一番。
已知这个姜椿识字, 能不打磕绊地读出《论语》上的句子, 显然是个念过书的。
能让家中女子念书的人家, 少说也得是个小富之家, 且家中长辈必然十分有见地。
偏她行事不拘小节,动辄以拳头服人不说,又没甚男女大防概念,替自己擦身子时脸不红心不慌手都不带抖的。
而且她似乎十分笃定自己将来会前途无量,所以这才愿意既出钱又出力地照料自己。
加上她身上还有个玄之又玄的凭空取物神通。
他实在是想不出她究竟是何来历。
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 那就是她这个凭空取物的能力受限,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取甚就取甚。
否则她根本没必要在自己身上下血本, 以求将来能沾上自己的光。
果然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即便她是天道宠儿,也终究要受规则压制。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都能重活一回, 她带着神通换魂到姜椿的身子又有甚好奇怪的?
而且,就算她有隔空取物的神通, 不也还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凡人?
理顺思绪后,宋时桉心态重归淡然。
比起琢磨这些虚无缥缈的灵神怪异之事,倒不如关心下他抄好的书卖了多少文钱。
毕竟,就算知道自己将来会当上内阁首辅,难道他现在就能对着养活自己的姜家父女颐指气使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
又躺了约莫一刻钟后,他故意弄出些大的声响,然后缓缓坐起来。
姜椿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宋时桉醒了,笑道:“夫君睡醒啦?”
宋时桉点了下头,然后询问道:“我抄的书可卖掉了?卖了多少文钱?”
姜椿掏出钱袋子,先拿出三串钱,每串一百文,又数出二十文,跟他说道:“一本书一百六十文,两本书三百二十文。”
然后她伸手拿回来一串钱,以及那零散的二十文,又拆开一串钱,从里头数了四十文出来,装回自己的钱袋里。
嘴里道:“上回买纸跟灰墨花去一百一十文,今儿买纸又花去五十文,统共一百六十文。”
她将剩下的一百六十文推到宋时桉面前,笑嘻嘻道:“下剩这一百六十文是夫君赚回来的,夫君自己收着。”
账目算得倒是极好!宋时桉抬眼看她,淡淡道:“你给我买竹笔的钱还没扣掉呢。”
姜椿白他一眼,嗔道:“那是我送给夫君的礼物,怎能让夫君出钱?”
说着,她伸手进包袱里掏了掏,一下掏出来四根竹笔。
然后伸手将宋时桉的右手拉过来,将竹笔放到他手心里,嘻嘻哈哈道:“夫君乖乖在家睡觉有功,这是奖励你的礼物哦。”
宋时桉:“……”
乖乖在家睡觉有功?当他是三岁小孩子呢?
不过竹笔他的确需要。
罢了,随她如何说。
他用左手拿掉她抓着自己右手不放的爪子,垂首打量了眼那四根竹笔,说道:“多谢。”
竹笔他收下了,但他将面前的一百六十文铜钱给推到了姜椿面前,淡淡道:“这钱你收着。”
“给我?”姜椿诧异地挑了挑眉。
她先前猜测他之所以想抄书赚钱,大概是想花钱托人打听亲人下落,或是接济境况不好的亲人。
没想到他竟然将辛苦抄书赚来的银钱交给自己。
让自己帮他保管着?
就不怕自己私吞了?他这么信任自己的吗?
许是看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下一句话更让她震惊了:“你拿去贴补家用。”
姜椿觉得有些感动,这家伙看来是真心想跟自己好好过日子的。
但小说写多了,凡事习惯多想一层的她又不免升起些怀疑。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以小钱感动自己,将来好让自己出大钱帮他寻亲或者接济亲人?
以他的智商,绝对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不用两年宋家就能平反,到时被立为储君的燕王会派人将宋家被发卖到全国各地的亲人都救回来。
根本用不着她出大钱。
所以嘛,这些小钱她就笑纳了。
她作感动状,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夫君身子还没养好,就急着赚钱养家,你这样的上门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以后要待夫君更好一些!”
宋时桉:“……”
做戏的功力太差了些,别说掉眼泪了,连眼眶都不带红一下的,比起京中那些惯会做戏的贵女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他也没揭穿她,因为实在没那个脸。
区区一百六十文,连他两日的药钱都不够,如何担得起“养家”这个名头?
她做戏就对了,若是真为此感动,那脑子多少有些不灵光,连这个账都算不明白。
不过他之所以将这钱交给她,也的确是想贴补些家用,不想当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软饭男。
至于赎堂妹的钱,他会另想办法,毕竟这不是笔小数目,靠抄书慢慢积攒的话,攒到宋家平反都攒不够。
不过她戏都做了,自己若是不给些反应,让她下不来台的话,她肯定要闹的,到时没自己好果子吃。
于是宋时桉只得开口道:“你待我已经极好了。”
“真的?”姜椿一下凑到他脸前,两人几乎脸贴脸。
宋时桉唬得立时后仰身子躲避,结果躺太久腰肢有些酸软,一下没撑住,直接“唧”一下仰倒在炕上。
“噗……”姜椿不厚道地直接喷笑。
然后顺杆就爬,“蹭”一下跳上炕,两手两腿分别往他身侧一撑,直接跪趴在他身上。
然后挤眉弄眼道:“夫君,正说着话呢,你突然躺到炕上,难道是在暗示让我做些什么?”
宋时桉羞窘得不行,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快从我身上下去,成何体统!”
姜椿做无辜状,甚至还能倒打一耙:“是夫君先躺下勾引我的,我上钩后你又做出这么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耍我玩呢?”
“我何时勾引你了?”宋时桉瞪她一眼,红着脸解释道:“我那是腰上没劲,一下没撑住,这才仰倒的。”
“哦?”姜椿挑眉,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宋时桉艰难地点了下头:“是真的没撑住。”
姜椿见他脸蛋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简直就是引诱自己在犯罪。
她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果断胳膊肘一弯,上半身一个下沉,嘴巴贴到他的脸蛋上,然后“唧”亲了一口。
他是自己的夫君,自己出钱又出力,鞍前马后照料他,拿点福利怎么了?
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至于将来沾他内阁首辅的光,那是将来的事情。
未来又不是没有变数,万一到时自己沾不到光呢?
只有拿到手的好处才能叫好处,拿不到手的好处那叫画大饼。
给别人画大饼可以,不能自己画大饼坑自己。
“你……”
宋时桉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说些什么,却只憋出来一个字。
姜椿却是直起身来,两手掐腰,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了?我是你娘子,亲你一口怎么了?别大惊小怪的。”
宋时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自己并不想与她有身心的牵扯。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我身子骨还未养好……”
话才刚开头,就被姜椿给打断:“夫君你身子骨还未养好,不要成日惦记圆房的事情,这可不利于你养身子哦。”
宋时桉:“???”
她果然很擅长倒打一耙,黑锅直接扣自己头上了。
他只能换个说法:“女子要矜持,这等事情,当由男子主动才对。”
姜椿闻言立时又顺杆爬,再次沉下身子,将脸蛋凑到宋时桉面前。
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蛋,闭上眼睛,一脸期待地说道:“那夫君亲我。”
宋时桉:“……”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简直是没法同她沟通,人话不听,就会胡搅蛮缠。
他无语道:“你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是什么意思?我没念过书,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哎。”
姜椿睁开眼睛,眨巴着大大的杏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宋时桉在心里哼笑。
没念过书?你猜我信不信?
面上却只能换个说法,沉下声音,冷声道:“好了,别闹了!”
姜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犯了,立刻闹起来:“谁闹了谁闹了?分明是你自己说要主动的!
你到底亲不亲?不亲咱俩就这么耗着,耗到爹回来,让他好好瞧瞧咱俩多恩爱,大白天就叠在一起!”
宋时桉:“……”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这家伙说话如此口没遮拦,实在是没眼看。
“下去,别闹了好不好?”
他放缓声音,柔声哄劝。
宋时桉的声音本就清雅磁性,哄人的时候又极尽温柔,听得姜椿骨头都酥了,差点就要点头同意。
关键时刻突然清醒了过来。
“靠!”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家伙竟然对自己施展美男计,自己差点就中招了。
她将目光落到他比先前略红润了些的唇瓣上,威胁道:“我劝夫君你最好乖乖从命,不然惹恼了我,可就不只是亲脸蛋这么简单了。”
宋时桉眼睛随着她的目光下移,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自己要是不亲她脸蛋的话,她就要强吻自己的唇瓣。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能艰难抬头,嘴唇在她脸蛋上轻轻一贴,然后迅速退开。
脸蛋跟脖颈仿佛被大红染料侵染过似的,红透了个彻底。
“哎呀!”
姜椿一把捂住自己被亲过的脸蛋,大呼小叫地嚷嚷道:“哎呀,我被夫君亲了,失了清白,夫君可得对我负责!以后你要是不要我,我就不活了!”
宋时桉:“……”
这瓷碰得,比上回进城试图碰瓷她的老头都假。
但自己亲了她的确是事实,这做不得假。
不过这可是她逼自己亲的,并非自己主动想亲她。
至于负责,就算没有这茬,他也会带她回京,让她当上首辅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
所以,亲就亲了罢,也没甚大不了的不是么?
他叹了口气,仰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爹快回来了,你赶紧下去。”
姜椿跪趴着不动,斜眼看他:“你少和稀泥糊弄我,除非你答应对我负责,不然我可不下去。”
宋时桉无奈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姜椿不依不饶道:“说得不情不愿的,一看就是在敷衍我。”
宋时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将手举到耳侧,郑重道:“我宋时桉对天起誓,此生会对姜椿负责,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对她负责,不离不弃,可不代表要跟她做真正夫妻,这是两码事。
将手放下来,他瞪着她,没好气道:“满意了?”
姜椿那可太满意了。
古人,特别是古代文人,最重誓言,轻易不发誓,一旦发誓,那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敢违誓的。
她麻溜地从他身上翻下来,笑嘻嘻道:“我也会对夫君负责,不离不弃的。”
宋时桉坐起来,淡淡道:“那真是多谢你了。”
“夫君跟我客气什么?”姜椿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跳下炕,蹦蹦跳跳地做午饭了。
屋子里沉寂下来,宋时桉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不知道哪来跑来的孤魂野鬼,缠人的功夫一流,他着实有些抵挡不住。
而灶房里,姜椿边切萝卜边哼歌,心情那叫一个美。
现在是亲脸蛋,以后就是亲小嘴,亲脖颈,亲身前,亲……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自己脸皮够厚,最后肯定应有尽有。
“椿娘!”
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姜河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语气中带着焦急。
“爹。”姜椿应了一声,放下刀跟萝卜,边在护巾上擦手边往外走,嘴里问道:“爹,怎么了?”
姜河小跑着过来,伸手将姜椿拉进灶房,小声道:“银姐儿出事了,我去邹里正家借骡车,你跟我一起去你姑家。”
姜椿吃了一惊:“银姐儿怎么了?早起我去我姑家的时候,也没听我姑说啊。”
姜河叹气道:“才出的事儿,路上再给你细说,我先去借骡车。”
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姜椿也不切萝卜了,将双耳小铁锅支起来,迅速炒了个鸡蛋。
然后又切了个馒头,裹上蛋液煎了盘馒头干。
将这两样端到饭桌上,她喊宋时桉出来吃饭,对他交代道:“大姑家的王银儿出了事,我跟爹要赶去大姑家。”
宋时桉皱眉:“你们不吃饭了?”
姜椿叹气道:“没时间吃了,待会到镇上买几个包子垫补下。”
宋时桉静默,吃了几筷子炒鸡蛋后,怕她冲动惹事,还是提醒了一句:“那家是官宦人家,民不与官斗,你别冲动强出头。”
姜椿本想白他一眼的,想着他也是好意,便点头道:“我省得。”
王波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她打就打了,后果她承担得起。
但王银儿被卖去的可是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她疯了才会跑去招惹呢。
*
姜河很快赁好了骡车,父女俩匆忙往镇上赶。
路上姜河将从大舅哥郑艺那里听到的消息全部说与姜椿。
王银儿被卖去的那户人家姓刘,族中有好几个子弟在朝为官,官职最高的是刘老太爷的亲兄弟二老太爷,在南边当知府,正四品官职。
王银儿原本是刘老太爷的二孙女刘二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又受刘二姑娘器重,只等两个一等大丫鬟嫁人就升一等。
可谓前程一片大好。
谁知今年中秋节,二老太爷的孙子奉自己祖父之命来红叶县探望刘老太爷,偏就瞧中了王银儿,开口向刘老太爷讨。
刘老太爷甚是为难。
不给,多少有些不给兄弟脸面。
兄弟是族中官职最高的,这个侄孙又是自己兄弟最疼爱的一个孙子,家中子弟还要仰仗兄弟提拔呢。
给,又让自己孙女没脸。
毕竟这是孙女身边得用的二等丫鬟,成日跟着她进进出出的,结果最后却成了堂兄的通房,经不住讲究。
思来想去,便让刘老太太寻了个王银儿的错处,将她打了个二十大板,然后撵了出来。
为了断了侄孙的念想,这二十大板打得极重,是奔着将人打残去的。
听郑艺说,王银儿被抬回王家的时候,浑身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姜椿立时急道:“请大夫没?”
姜河回道:“请也只能请齐老大夫,但齐老大夫那医术,治点头疼脑热还行,哪里治得了这样重的伤?
亏得你舅听说了这事儿,在通知我前就已经让你鹏表哥去红叶县请保和堂的曹大夫了。”
姜椿松了口气:“还是我舅有成算,回头王银儿要是能保住命,得让她好生谢谢我舅。”
姜河也没慷他人之慨替自己大舅子推拒,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父女俩赶到王家的时候,王家里头正“热闹”,曹婆子哭得撕心裂肺,姜溪淌眼抹泪无声哭泣,王金媳妇周氏大声嚎哭。
王波跟王金父子俩躲在地上,嘴里不时“嗷嗷嗷”地哭几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银儿已经噶了。
但明显没有,不近视的姜椿一眼就瞧见趴在炕上的她脊背还在起伏呢。
她大吼一声:“都闭嘴,哪个再哭我就揍哪个!”
屋子里哭声顿时停住,针落可闻。
姜椿对大家的识趣很满意,点了个能说清状况的王波,问道:“请齐老大夫没?他怎么说?”
王波瓮声瓮气道:“请了,说是伤势太重,他无能为力,让另请高明。”
姜椿追问道:“那你们另请了吗?”
王波没吭声。
曹婆子插嘴道:“怎么请?咱家又没车没辆的,怎么去县城?
再说了,县城离咱们镇这么远,请大夫人家不一定会来,就算来,诊金也死贵,咱家哪有这个银钱?”
姜椿冷笑一声:“没银钱?我怎么听说刘家自知将人打太重,理亏,赔了你们一百两银子药费?”
曹婆子顿时跟只尖叫鸡一样尖叫:“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椿没理她,反正她表兄已经去县城请大夫了,大夫来了,他们不掏钱也得掏。
她从袖子里掏出路上就从系统仓库里取出来的参片,走到炕前,捏开王银儿的下巴,塞进她的嘴里。
然后拍拍她的脸蛋,说道:“给你吊命的参片,别咽下去,就这么含着。”
“嗯。”王银儿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时而被疼晕过去,时而又被疼醒,其实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姜椿这个表姐同她爹跟她奶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一家子人哭得肝肠寸裂,瞧着像是多疼自己似的,结果握着一百两药钱装穷,不肯替自己去县城请大夫。
她娘倒是真心疼自己,但她娘是个没用的,甚至都不知道刘家给了一百两药钱这事儿。
王银儿含了会儿参片,积攒了些力气,摘下自己耳朵上的一对金耳环,放到姜椿手里,艰难开口道:“姐,求你,求你帮我去县城请大夫。”
她识趣地没说让姜椿直接跟自己家人拿钱,免得姜椿被王家人嫉恨。
姜椿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我舅听说了你的事情,已经叫我大表哥去县城请保和堂的曹大夫了。”
王银儿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含泪道:“待我好了,我一定登门向郑叔道谢。”
姜椿安抚道:“你先安心养病,这些等你好了再说。”
然后她看向曹婆子,哼道:“准备好诊金跟药钱,一会儿保和堂的曹大夫要来给银姐儿诊治,你们最好别出幺蛾子,否则……”
曹婆子被姜椿收拾过一顿,又加上被她知道了刘家给一百两药钱的事情,识趣地没有反驳。
但王金媳妇周氏这个嫂子却不依了,嚷嚷道:“奶,银姐儿是咱家的小娘子,不是她姜家的小娘子,要不要去县城请大夫,是咱家的事情,干吗要听她一个外人的?”
姜椿收拾曹婆子跟王波的时候,周氏夫妻俩正在县城刘家的铺子里干着轻省工钱多的活计,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王金这个表哥知道姜椿不好惹,连忙伸手扯了扯自己娘子,让她住嘴。
周氏一把甩开他的手,横得不行:“你拉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咱王家的事情归他们姜家管不成?你怕她我可不怕。”
姜椿没理她,而是看向曹婆子,笑眯眯道:“你老也不管管你孙媳妇?什么时候你们王家的事情,轮到个孙媳妇来做主了?你这位老太太不顶用了啊。”
曹婆子扭头瞪了周氏一眼,说道:“你住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周氏有护身符在身上,可不怕曹婆子,她捂着肚子,哭嚎道:“我苦命的孩儿,家里银钱都拿来给你姑治病,半点不留给你,你以后拿什么娶媳妇?”
姜椿凉凉道:“娶不上媳妇怕什么,可以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呀。”
周氏哭嚎声顿时一噎。
王银儿懒得听她嫂子叽歪,直接开口撵人:“你们都出去,我要跟表姐说话。”
站在门边没开口的姜河见状,冷冷道:“你们都出去,让椿娘瞧瞧银姐儿身上的伤,待会大夫来了也好说病情。”
听见自己弟弟的话,姜溪连忙站起来,伸手搀扶曹婆子,说道:“娘,咱们先出去。”
又让自己儿子王金去扶周氏:“金哥儿你扶下你媳妇。”
周氏本不想出去,但见一大家子都往外走,自己留下也没趣,也不用王金搀扶,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王银儿见人都出去了,又把自己手上的一对虾须银镯子、头上的一根银鎏金簪子以及手上的一个红宝石金戒指交给姜椿,说道:“姐,这些你先替我保管着,若是家里不给我出药钱,就当了充药钱。
若我不幸去了,这些就拿来给我置办个像样的棺材。”
姜椿将东西用手帕包起来,装进自己的钱袋子里,说道:“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回头你好了再找我拿。
至于药钱,你就放心,我肯定让你奶给你出。”
她才不怕得罪曹婆子呢,打都打过了,要说得罪的话早就得罪过了。
王银儿握住姜椿的手,眼泪汪汪掉:“姐,你是个好的,以往我对你多有不尊重,你却不计前嫌跑来管我的事,我……”
姜椿将她的手放回被窝,哼笑道:“你也不用太感动,我也不是为了你,不过是看在我爹的份儿上,看在我姑的份上罢了,不然我才懒得管这闲事。”
王银儿抹了抹眼泪,边哭边笑道:“姐你就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姜椿白她一眼。
看王银儿这个劲头,大概死不了。
谁知她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王银儿就头一歪,晕死过去。
把姜椿吓了一跳,连忙又往她嘴里塞了块参片。
但人却没醒过来。
直到一个时辰后,郑鹏带着保和堂的曹大夫以及一个稳婆急匆匆赶来,给王银儿扎了几针,她才醒过来。
曹大夫先把了脉,然后让那稳婆去给王银儿检查伤势,他隔着布帘子询问情况。
两人一问一答,配合默契,显然彼此不知道合作过多少回了。
片刻后,曹大夫对姜椿道:“姜娘子,咱们到外头说。”
王银儿却不依,让稳婆拉开布帘,看着曹大夫眼睛,倔强道:“大夫您直说就行,我扛得住。”
曹大夫为难地看向姜椿。
姜椿想了想,觉得是好是坏王银儿早晚都得面对,瞒着她也没太大意义,便点了点头。
曹大夫叹了口气,说道:“伤到了骨头,又是臀部这样的地方,上夹板也没法上,即便能保住性命,只怕腿脚也会不利索……”
这么年轻的小娘子,落下个腿脚不利索的毛病,委实有些可惜。
王银儿咬了咬嘴唇,强撑道:“腿脚不利索就腿脚不利索,大夫您给我开些好药,务必保住我的性命!”
曹大夫点了下头,说道:“你臀部的皮肉都被打烂了,待会儿我让李稳婆帮你用药酒清洗下,涂上金疮药。
然后我再给你开二十副药,每晚一副,记得按时吃。
虽说你现在精神头瞧着倒还好,但夜里可能就会起高热,能否保住性命,就看高热能不能退了。”
王银儿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
曹大夫分说完,然后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瓶药酒、一瓶金疮药以及一团煮好的细麻布,递给李稳婆。
李稳婆重新将布帘拉上。
片刻后,布帘后传来王银儿撕心裂肺地痛叫。
姜椿抿了抿唇,将酒洒在伤口上消毒的滋味,她能想象得到,可以说是痛彻心扉都不为过。
王银儿只痛叫了没几声,就突然没动静了,显然是疼晕过去了。
曹大夫怕姜椿着急上火,忙道:“晕过去倒好些,免得醒着活受罪。”
姜椿点点头。
上完药后,曹大夫又给开了方子,说道:“你们拿着这方子去镇上抓药就成,不必再折腾着去县城一趟。”
略一停顿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过每日换药只能由李稳婆亲自来,来回一趟红叶镇不容易,所以诊金可能会有些贵。”
“稍等。”姜椿将曹婆子唤进来,然后对曹大夫道:“劳烦您给结算下。”
曹大夫合计了一番,说道:“今儿我跟李稳婆的诊金,加上药酒、金疮药以及细麻布的钱,以及接下来七日李稳婆来回红叶镇换药的诊金跟药钱,共计八两九钱二分银子。”
想了想,他又贴心地提醒道:“那张方子的药也不便宜,每副药大概四百文左右,二十副药大概需要八两多银子。”
姜椿咋舌,一副药四百多文,竟然比宋时桉的药钱还贵,他那里头可是有人参呢。
不过救命的药,再贵也不为过。
曹婆子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花掉几十两银子呢,没想到十六两就完事了。
忙不迭跑去取银子。
送走曹大夫跟李稳婆后,姜椿问曹婆子要了银子,让姜河帮忙去齐家医馆抓药,交给其他人她不放心。
等抓药的功夫,她把王家人拎过来训话:“银姐儿伤的重,每日除了喝药,还得吃好的补身子,要是被我知道你们敢克扣她的吃食,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不等周氏跳出来反对,曹婆子就立刻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们肯定给她顿顿吃好的。”
十六两都花出去了,也不差多花几两银子吃喝。
银姐儿是个有本事的,倘若她果真能保住性命,自己待她好点,没准她能不计较先前自己不肯给她去县城请大夫这茬。
姜椿对曹婆子的表现很满意,笑道:“你老果然是个疼孙女的,等银姐儿养好了身子,会好生孝敬你老的。”
曹婆子讪笑,还好生孝敬自己呢,她不找自己算账就不错了。
第29章
姜河抓药回来, 姜椿将药包接过来,交到她姑姜溪手里,让她负责每日给王银儿熬药。
倒不是怕谁使坏, 没花出十六两银子前兴许还真有这可能。
但如今银钱都花出去了, 使坏让王银儿没命的话,十六两银子打水漂不说, 还得多出份棺材钱,划不来。
但旁人肯定都不如姜溪这个亲娘尽心。
姜椿想到曹大夫说王银儿夜里可能会起高热, 又嘱咐道:“大姑, 如果夜里银姐儿烧起来,你记得拿凉水浸湿布巾给她敷额头, 布巾敷热了就换水再浸。”
曹大夫给开的药里头肯定有退烧的药材, 但中药见效本来就慢, 疗效也是因人而异, 最好再配合下物理降温。
姜溪忙不迭点头:“我晓得,从前他们兄妹俩得风寒起高热时我就是这么弄的。”
姜椿见该交待得都交待了,再在王家待下去也没甚太大意义,便对姜河道:“爹咱们家去?”
姜溪忙挽留道:“吃了晚饭再回去?今儿多亏你们俩帮着忙前忙后,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着, 又开始淌眼抹泪。
姜河叹了口气,摆手道:“都是自家人, 你就别忙活了, 照管好银姐儿才是正经事,我们家去吃就行了。”
姜溪听了这话,也就没再多挽留。
姜椿父女俩驾车回到大柳树村的时候, 已是夕阳西下,村里不少人家的烟囱上已经冒起了炊烟。
骡车在姜家门口停下, 姜椿跳下车,赶紧回家做饭,姜河则去邹里正家还车。
打开大门,姜椿就瞧见正在院子里缓缓踱步的宋时桉。
他穿着靛蓝长衫,身子虽然还十分瘦削,但个头极高,姿态笔直,宛如苍松翠竹般。
最绝的是那张脸蛋,五官棱角分明,长眉入鬓,凤眼微挑,鼻梁挺翘,薄唇轻抿,完美得不似凡人。
夕阳余晖打在他身上,白皙的脸蛋似被上了一层薄粉,正是这层薄粉,让宛如谪仙的他身上增添了几丝烟火气。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龙困浅滩”。
这样的人,面前的农家小院显然是困不住他的,总有一日他会潜龙出渊,成为高居庙堂之首的权臣。
换作旁的女子,这个时候或许会患得患失,怕自己出身太低配不上他,怕他忘恩负义抛弃下堂妻。
若是心狠些的,索性打断他的双腿,让他成为个不良于行的废人,避免“悔教夫婿觅封侯”。
但姜椿就完全没这个担忧。
她觉得自己跟宋时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没有了。
要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穿过来,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到死都没享受过闺房之乐。
至于被抛弃,他都对天发誓会对自己负责了,她那是放一百个心。
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宋时桉面前,歪头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夫君,一下午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宋时桉:“……”
他瞪她一眼,淡淡道:“你好生说话。”
姜椿站直身子,清了下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夫君,半日不见,你可有思念为妻?”
宋时桉:“???”
自己让她好生说话是这个意思?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姜椿知道这问题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所以自问自答道:“我知道夫君肯定想了,不然也不会特意跑到院子里来等我。
我也想夫君了呢,可想可想了,恨不得背上插上翅膀飞回家来见夫君。”
宋时桉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京城的城墙都没她的脸皮厚。
他静默片刻,转移话茬道:“王银儿如何了?”
其实不问也能猜到答案,若是王银儿一命呜呼的话,她不可能有这闲心调戏自己。
提到王银儿,姜椿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日头快落下去了,进屋说,仔细着凉。”
回到灶房,她拿了个马扎让他坐下。
自己扎上护巾,拿起中午没切完的半截萝卜,边切萝卜边将王银儿的事情说与他听。
完了后,她冷笑道:“奶还羡慕王银儿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穿金戴银擎享福,她哪知道丫鬟根本不被当人看,随便被谁看上都可能会被人讨要去,甚至为了保住主家姑娘的脸面可以直接将其打残。”
虽说事后刘家的确赔了一百两银子,但一百两银子换下半辈子腿脚不利索,姜椿觉得很亏。
但那又如何呢?
人家刘家可是仕宦之家,他们一帮升斗小民,别说讨回公道了,就连跑去刘府门外大声嚷嚷几句都不敢。
宋时桉说得没错,民不与官斗,否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当然,姜椿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就事论事罢了,凭自己跟王银儿的交情,还不值得她去替丫强出头。
宋时桉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见得不要太多。
他没替刘家辩解,也没附和姜椿的义愤填膺,只淡淡道:“腿脚不利索就腿脚不利索罢,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这话姜椿十分赞同,难得夸赞了王银儿一句:“你别说,王银儿在刘家待了两年,倒真长进了不少,比其他小娘子能扛事多了。”
要换作两年前,听闻自己可能会落下病根,终身腿脚不利索,别说亲自听曹大夫医嘱了,早就哭天抢地精神崩溃了。
两人正说着话,姜河回来了,也拿了个马扎在宋时桉身旁坐下。
然后开口问姜椿:“椿娘,你给银姐儿含嘴里的参片是哪来的?”
姜椿心想姜河这大老粗竟然心思细腻了一回,当时局面乱糟糟的,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自己给王银儿塞参片。
她面上淡定笑道:“我想着银姐儿性命垂危,万一等不到曹大夫赶来就咽了气,到时大姑可怎么活啊?便从夫君的药包里捡了几片参片带上,好吊着她的命。”
姜河一脸后怕地夸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竟没想到这茬!”
随即又道:“女婿的药缺了参片可不行,要不明儿爹去县城一趟,替他再买些回来?”
姜椿连忙拒绝:“不用的爹,参片还够用,我上回给他抓了足足一个月的药呢。”
姜河舒了口气,笑道:“够用就成,女婿的药可不能断顿。”
宋时桉垂了垂眼,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药包都在西屋,他今儿又一直待在西屋不曾离开过,可以肯定她压根就没动过药包里的参片。
必定是用她那凭空取物的神通弄来的!
包括先前凭空冒出来的燕窝,想必也是如此。
不然,血燕燕窝这样金贵又稀缺的物什,啥样的家世啊,竟然让他连吃半月,才刚断两日,这就又给续上了。
就是没出事前的宋家,也做不到如此。
也就姜河这个粗枝大叶的家伙好糊弄,她说甚就是甚,从不起疑心。
不过宋时桉也只能心知肚明,不可能揭穿她,不然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被姜椿知道自己偷窥到她的秘密,她就算不将自己灭口,也会提一堆非分要求的。
*
用过晚饭后,姜椿洗碗时突然瞧见自己中午泡上的燕窝,连忙清洗干净炖上。
这玩意儿金贵,要不是签到打卡抽到,她才不会花银钱给宋时桉买呢,钱包遭不住。
炖上燕窝后,又开始烧水。
今儿来回县城一趟,又来回镇上一趟,土路尘土飞扬,即便她包了包头布,头发上也难免沾染上灰尘。
烧好热水后,她用皂角水洗了个头。
原主头发生得太好了,乌黑浓密富有光泽,简直就跟前世洗发水广告里的头发一样。
在一众黄毛村姑里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姜河说这全仰仗他们家吃得好,打小就不缺油水,顿顿都有肉吃,她这才个子高力气大头发黑。
姜椿仔细一琢磨,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等她将头发擦干梳顺,燕窝也炖好了。
于是她披散着一头及腰长发,端着炖好的燕窝进了西屋。
油灯光线不足,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宋时桉并未抄书,而是正在用针线订先前抄好的纸张。
以往这样的粗使活计,都是由书童来做的,如今他只能自己动手。
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虽然他不会针线活,但他有脑子,多揣摩一番,也就会了,剩下的便是熟能生巧了。
好在书铺掌柜对此要求不高,毕竟他们还会在上头糊上书封,所以即便订得略粗糙些也不妨事,不散架就成。
姜椿把碗放到炕桌上,笑嘻嘻道:“我今儿见燕窝便宜,就给夫君又买了些。”
宋时桉闭了闭眼,简直无力吐槽。
首先,燕窝不可能便宜。
其次,这碗里的可是血燕燕窝,比普通燕窝又贵出不知多少。
得亏没有其他懂行的人在这里,不然他都替她害臊,地上有条缝的话他要抢先钻进去。
但他能说什么呢?
只能点了下头,道了谢:“多谢。”
姜椿“蹭”一下跳上炕,坐到他对面,胳膊肘架到炕桌上,然后两手托腮看着他,笑嘻嘻道:“我看着夫君吃。”
宋时桉放下手里装订了一半的书,撵人道 :“你该去烧洗脚水了。”
她目光炯炯,跟兴奋等待看猴戏上演似的观众似的,这叫他如何吃这燕窝?
姜椿坐着没动,笑嘻嘻道:“刚才我烧了一大锅水,洗了个头,下剩的那些足够咱们三个泡脚了。”
说完,她单手托腮,空出的手从自己身后捞了一大缕头发过来,往他面前一递:“夫君要不要检查下我头发洗得干不干净?”
乌黑油亮的发丝映入眼帘,皂角的清香传入鼻翼,宋时桉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宋家,皂角水是下人才用的玩意儿,主子们嫌皂角水呛鼻子,都是用香胰子洗头。
但今儿宋时桉似乎才发现皂角水不但不刺鼻,还有股特别的草木香气。
姜椿见他没反应,轻哼一声,威胁道:“你检不检查?不检查的话,我可就要闹了。”
宋时桉想到先前她亲自己,又逼自己亲她的事儿,耳尖不禁有些发红。
生怕她再借机发挥,忙伸手将她发丝接过来,胡乱瞅了几眼。
然后一脸认真地点头道:“检查过了,洗得很干净。”
姜椿哼笑一声:“你还可以更敷衍一点。”
宋时桉真是怕了她了,无奈道:“那你要我如何检查?”
姜椿立刻从袖子里掏出头绳,递给他,笑嘻嘻道:“夫君帮我扎头发,头发扎好了,自然就检查完了。”
宋时桉:“……”
拐弯抹角的,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不过有被她亲跟被逼亲她的前例在,扎头发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淡淡道:“你过来。”
姜椿立时踢掉鞋子爬上炕,绕过炕桌,来到宋时桉这头,一屁股坐下,然后往后一仰,整个人都躺进了他的怀里。
宋时桉怀里突然多了具温热柔软的身体,呼吸间都是她发丝上的皂角清香,整个人都有些懵。
好一会子后,才反应过来,立时就后仰身子,躲避与她身子的触碰,嘴里没好气道:“你靠这么近做甚!”
姜椿跟他贴贴完毕,这才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两下,一脸无辜地说道:“哎呀,没掌握好距离,竟然坐夫君怀里了。”
宋时桉:“……”
我信了你的邪!
不过他也没敢反驳,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个属毛驴的,得顺着捋。
他只能坐直身子,两手贴到她的脸侧,将发丝拢起来,然后一手握住发辫,一手充当梳子,一点点将发丝理顺。
这家伙倒是生了一头好头发,乌黑亮泽柔软,比起上好的绸缎也不差什么。
嗯,梳着梳着,竟有些上瘾,忍不住多梳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后,宋时桉脸色顿时涨红,忙不迭拿起头绳,迅速在她发辫上缠了几圈,然后系成个蝴蝶结。
“好了。”松开发辫,他连忙后退好几步,生怕她再作妖。
姜椿伸手在粗陶瓷碗上贴了贴,见温度正好,便没再逗他,笑道:“夫君吃燕窝,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宋时桉松了口气。
然后又有些后悔。
她想看“猴戏”就给她看呗,又不会掉块肉,好端端地提什么洗脚水,结果倒好,被她寻到借机发挥的由头了?
他又挪回抗桌前,伸手将碗端过来,用汤匙轻轻搅动了下。
然后就搅出底下潜藏着的几粒黑枸杞。
宋时桉抬眼撇了她一眼,一时没憋住,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枸杞?怎地是黑色的?难不成你眼神不好买到了烂枸杞?”
姜椿给气笑了,笑骂道:“夫君你说啥呢,这可是黑枸杞,是只有吐蕃高山上才能生长的黑枸杞。”
说完又觉得不对。
宋时桉可是世家大族出身,怎可能不认识黑枸杞?
当年她这个成日熬夜码字的作者保温杯里泡黑枸杞的时候,还特意查过资料,发现藏区的黑枸杞足有千年的历史。
所以这个从唐朝末年拐了个弯的大周朝,必然是有黑枸杞的。
她气哼哼地瞪着他,咬牙:“你故意逗我?”
宋时桉坚决否认:“我不怎么吃枸杞。”
不怎么吃枸杞的人,不晓得有黑枸杞这品种存在也不足为奇。
但姜椿显然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突然狡黠一笑,指着宋时桉嚷嚷道:“好一招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合着你这是故意激怒我,好让我恼羞成怒,然后逼着你亲我是?”
她摇摇头,一副无奈地模样:“夫君你就是太含蓄,想亲我就直说呗,我又不会拒绝你,何苦拐这么多道弯?”
最后叹了一口气,总结陈词:“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脸皮太薄,忒无趣!”
被倒打一耙的宋时桉连忙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污蔑我。”
姜椿仿佛没听见似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脑袋凑过去,嘴唇“唧”一声,在他左边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直接在宋时桉白皙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淡粉色的唇印。
姜椿对于自己盖的这个戳十分满意。
但强迫症犯了,又凑过去,“唧”一口,在他右边脸蛋上亲了一口。
宋时桉是又惊又气又羞,张嘴想要斥责她,谁知一口气没喘匀,顿时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就停不下来,咳得撕心裂肺。
然后身子一软,人便往后栽去。
姜椿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他捞起来,边掐他人中边自我忏悔道:“我有罪啊,竟然将夫君给亲晕过去了……”
悠悠醒转的宋时桉听见这话,差点再次厥过去。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就这家伙的折腾劲,只怕不等自己养好身子,就要被她折腾得没命了。
他艰难抬手指向门口,艰难开口道:“你,出去……”
姜椿抱住他没动,嘴里“呜咽”道:“夫君我错了,我不该亲你的,你都说过这种事情要由男子主动了,我却不顾你的意愿强亲你,我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时桉起初觉得她这是在认怂,但越琢磨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30章
次日姜椿卖完肉后, 提着托刘婆子帮忙从早市买来的五斤鸡蛋,去王家瞧王银儿。
虽然的确如曹大夫预料得那般,王银儿夜里就起了高热, 但经过姜溪彻夜不休的照料, 早起时热度已经退下去一些。
姜椿伸手探了下她的头,用她前世一感冒就发烧的经验判断, 当前温度大概在38°左右。
她对接班照顾姜椿的曹婆子说道:“继续给她敷额头,布巾敷热了就换水重新浸湿, 别停下来。”
曹婆子大概是见孙女活下来有望, 想好好弥补下自己先前的错误,态度十分积极。
闻言捣头如蒜道:“你就放心, 我自己的孙女自己能不疼?肯定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姜椿满意点头:“你老可真疼孙女。”
“奶, 我想喝小米粥了, 你给我煮点去。”
王银儿寻了个借口把曹婆子支出去, 对姜椿道:“刘二姑娘今儿一早打发人将我留在刘家的东西送了来,还赏了我一套银首饰跟二十两银子。”
说着她从被窝里摸出一个钱袋,伸手递给姜椿,说道:“这是那套银首饰跟二十两银子,麻烦姐帮我先收着。”
姜椿将那钱袋拿在手上掂了掂, 斜了王银儿一眼。
这家伙还挺识时务的,以往姜溪让丫叫自己声表姐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如今得仰仗自己帮衬, 一口一个“姐”,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不过姜椿也没拒绝这事儿。
王家人没几个好东西,她姑姜溪又是个软弱可欺的, 天晓得他们会不会趁着王银儿趴在炕上动弹不得,吞掉她这点子卖命钱, 再把她给撵出去?
到时王银儿身无分文,腿脚又不利索,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理论上,她惨她的,与姜椿这个表姐没太大干系。
但她娘姜溪是姜河嫡亲的姐姐,又帮过姜河大忙,如果王银儿真落到那步田地,姜河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接济她银钱。
所以保住王银儿的财产,也就是保住他们姜家的财产。
至于王家人手里握着的那八十多两银子,就看王银儿想不想抠出来了,想抠的话等她养好伤自己想法子,姜椿懒得多插手。
从王家出来后,姜椿在包子铺买了包子跟豆腐脑,回刘婆子家推上独轮车,返回大柳树村。
她将包子跟豆腐脑放到饭桌上,喊了她爹一声,又推开西屋的房门,对坐在炕桌前订书的宋时桉笑道:“夫君,下来吃早饭啦。”
宋时桉人倒是下来了,但却没理姜椿,自顾在饭桌边坐下,拿起个素包子默默啃着。
姜椿将一碗豆腐脑放到他面前,笑问道:“夫君还在生我的气呢?”
宋时桉端起碗喝了一口豆腐脑,然后继续默默啃素包子。
姜河再迟钝,也看出他俩这是在闹别扭了。
他瞪了姜椿一眼,训斥道:“椿娘,你有数着点,别看女婿好欺负就老欺负他。”
宋时桉想到昨夜她是如何“欺负”自己的,顿时面红耳赤,直接被嘴里的包子给呛着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姜椿见状立时丢下手里的肉包子,伸手过去帮他轻拍后背。
宋时桉缓过来后,第一时间推开她的手,然后将马扎朝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
姜河见状又瞪了姜椿一眼。
宋女婿是个好脾气的,能把他惹得在自己这个岳父跟前都不给她脸面,自己闺女肯定干了很过分的事情。
姜椿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爹你快吃,吃完你还得去地里把剩下的那点萝卜给挖回来呢。”
姜河还真就埋头干饭,没再多说什么。
新婚小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自己这个当爹的训斥闺女几句表明立场就行,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
吃完早饭后,姜河将锄头放进独轮车里,推着去挖萝卜去了。
姜椿洗了碗,趁着天气晴好,又把前几日挖回来的萝卜一个个摊开晾晒。
晒上几日,晒干外皮以及残存的泥土后,就可以放进地窖里储存了。
冬日严寒,古代又没有现代的蔬菜大棚,基本家家户户就是萝卜、白菜这两样耐储存的蔬菜反复轮换着吃。
晾晒好萝卜后,她清洗干净手,进入西屋,先从衣柜里将昨日购买以及签到得来的三匹细棉布拿出来。
去灶膛里捡了块烧得半透不透的炭条,用块废布条包住尾部,又从炕上拿了一块宋时桉装订书本裁下来的纸条。
然后找出原主常用的木尺,对宋时桉说道:“夫君你下来,我要给你做棉衣,得量下你的尺寸。”
原主母亲去世后,家里的针线活计都落到她头上,原本只有五分水准,做得多了,练得也有七八分水准了。
当然,仅限缝缝补补,绣活是全然不会的。
宋时桉坐着没动,手里的笔都不带停的,显然不想理会她。
姜椿抱胸,斜眼看他,哼笑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你准备就这么穿着爹的夹袄过冬?”
宋时桉手中的毛笔一顿。
齐州府地处北方,上辈子他在这里待了足足两年,深知这里冬日的寒冷程度与京城不相上下。
身子骨强健的人,穿一件单薄的旧夹袄都扛不住,更何况自己这个身子骨弱的?
如果自己跟她怄气,不肯叫她替自己做厚棉袄的话,入冬后肯定会被冻个够呛,到时一样得向她妥协。
但如果自己如此轻易就不跟她计较,她没个惧怕,不但下回还敢,甚至还会得寸进尺。
思索片刻,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人从炕上站到了地上,但依旧闭口不与她说话。
但这就足够了。
足够姜椿瞧出来他其实并未真的生气,不过是做出个生气的模样,好吓唬自己,让自己往后不敢再轻薄他。
不轻薄是不可能的。
自己又出钱又出力,每天忙前忙后地伺候他,难不成是跑古代做慈善来了?
当下人的伺候主子还有月钱拿呢,她从他身上讨点“利息”怎么了?完全合情合理!
她踮起脚尖,将木尺贴到宋时桉宽阔的脊背上。
古代一尺长度33厘米左右,显然没他的肩膀宽,她拿指头摁住尺尾的位置,然后将木尺的尺头挪到手指处。
因木尺用得太久,还是母亲郑氏的陪嫁,上头标记刻度的红漆都脱落得差不多了,辨认起来比较费劲。
姜椿凑过去,眯眼仔细辨认着。
她灼热的鼻息喷在宋时桉的脖颈处,让他觉得似有毛毛虫在自己肌肤上爬似的,麻麻痒痒的,令他手脚都有些发软。
偏她在做正事,他想推开她都不好动手。
姜椿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量明白了肩宽。
她忙将垫着的脚落回地面,半趴到炕上,用炭条在纸条上写下量出来的数字。
居高临下,轻易就将纸条上内容看个一清二楚的宋时桉顿时凤眼睁大,瞳孔震动了好几下。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上头写的可是大食国的文字!
一年前有大食国的商队来给皇帝献礼,进京那日他恰与好友曾子清在茶楼吃茶,亲眼瞧见商队的马车上就刻着类似的文字。
难不成这家伙,其实是来自大食国的孤魂野鬼?
难怪如此“不拘小节”!
许是太震惊了,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决定晾她一阵子这茬,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写的这是大食文字。”
姜椿整个人就是一愣。
心想她写的是阿拉伯数字啊,跟大食文字有什么关系?
突然整个人就僵住了。
阿拉伯,在古代好像就是称呼为大食国……
自己这是掉马了?
不能慌,不能慌,让自己来想想对策。
姜椿开启头脑风暴,脑袋高速运转了好一会子,但都没想出合适的借口来。
再抓邹里正出来顶包显然是不行的,他一个只上过几年私塾的小乡村里正,连个童生都不是,根本不可能识得大食文字。
别说邹里正了,就是红叶镇,乃至红叶县的人,都不可能有人识得大食文字。
再远的地方就无须盘算进来了,就算那里当真有人识得大食文字,姜椿一个最远只去过红叶县的村姑也不可能结识人家。
想寻个背锅侠都寻不到。
想破脑袋都寻不到,姜椿决定摆烂。
她眨巴着一双大大的杏眼,一脸无辜地说道:“夫君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大食文字?大食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捏。”
宋时桉轻哼一声,冷嘲热讽道:“是吗?没听说过大食,却会写大食文字,可真是好神奇呢。”
姜椿做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炕上的纸条,好笑道:“夫君你说这个?这哪是什么大食文字呀,这是我方便记住夫君的尺寸,胡乱写的记号。”
“你想说我记错了?”宋时桉白她一眼,哼笑道:“我打小就过目不忘,还曾是天启三十五年的状元,就算旁人会记错,我也不可能会记错。”
姜椿大声惊呼:“啊?什么?你是状元郎?”
不等宋时桉回应,她就痛心疾首道:“爹被骗了啊,人牙子说你是犯私盐被抓全家被发卖的商户之子,买你回来不会有任何麻烦,结果你竟然是状元郎出身!”
她往炕上一趴,嚎哭道:“完了完了,堂堂状元郎被抓,一定是犯了了不得的大罪,这下我家算是惹上麻烦了!”
哭着哭着,又一下子跳起来,握拳发狠道:“不行,不能留你这个烫手山芋在手里,等爹回来,我跟他商量下,得叫个人牙子来将你发卖出去!”
宋时桉:“……”
转移话茬转移得不错,倒是被她逮住了把柄。
做戏做得也很不错,瞧这念唱作打,若是登台表演的话,高低能混成个角。
但他一个字都不信。
她都知道自己将来必然会飞黄腾达了,又怎可能不晓得自己的出身来历?
姜河不晓得倒是真的。
若是晓得自己出身世家大族宋家,是燕王小舅子,是天启三十五年的状元,还曾在翰林院任职,后被抄家发卖,他根本不敢买自己。
若非如此,自己又怎可能被一路辗转发卖到齐州府来?
话虽如此,但现在显然还没到跟她互揭底牌的时候。
所以他淡定地等她演完,这才淡淡道:“我不刨根问底你会写大食文字这茬,你也当不晓得我真正的来历,如何?”
姜椿收敛神色,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这张出类拔萃的脸蛋。
啧,好好的美人儿,偏长了脑子,实在是不好糊弄啊。
要是个傻乎乎,任自己糊弄任自己欺负的笨蛋美人该多好?
不行,如果他是笨蛋美人的话,自己可就没机会当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了。
啧,这么一数算,那还是有脑子比较好一些。
她垂首轻笑一声,爽快道:“好呀,我答应。横竖不管夫君是何来历,你现在就是我的夫君,我才不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宋时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看似两败俱伤,但其实赢家是他。
她知道自己的过去跟未来,算是掌握了自己的把柄,虽说自己也发现了她凭空取物的神通,但这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等于说单方面被她辖制。
如今自己又寻到了一个她的把柄,这把柄又没有重到她需要将自己灭口的程度。
如今两人互相有对方的把柄,能互相制衡,算是扯平了。
有这把柄在,关系也就更加牢固,起码不会发生刚才她做戏时嘴里说的,叫人牙子来将自己发卖了的事情。
姜椿重新拿起木尺,轻哼一声:“手伸直,我要给你量一下袖长。”
宋时桉照做。
量完袖长后,该量腰围了。
因只有木尺,没有软尺,用木尺量腰围显然不现实,于是她解下自己的汗巾子来。
然后站到他身后,两手伸到他身前,将汗巾子在他腰上围了一圈。
两人靠得非常近,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随着姜椿的动作,她身前的柔软不时撞到宋时桉的后背上。
宋时桉整个人跟尊石雕似的,僵硬得快要石化了,脸蛋红得似要滴血。
他没好气道:“你别故意磨叽,动作快些。”
姜椿将汗巾子抽出来,比着缠在他腰上的位置用木尺测量了一番,边在纸上记录边哼唧道:“你叫什么叫,我这个差点工伤的都没叫呢。”
宋时桉:“……”
你可真会倒打一耙!
姜椿记录完,转过身来,目光朝他下身位置瞥了一眼,边用木尺敲击手心边嘿嘿嘿地笑道:“接下来,咱们要量裤长喽,夫君你做好准备了嘛?”
宋时桉:“……”
这棉衣,他能不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