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唐洛嫣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和陈颂知闹到如此地步。
不,应该说,是她未曾想到, 陈颂知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静谧的屋宅,高耸的围墙。
院中几个沉默的下人偶尔走动, 偶尔询问她的需求。
除了她的衣食起居,别的事, 那些人一概不会搭理她。
她被陈颂知关起来了。
最初意识到自己怎么也无法从这间宅院逃出去时,唐洛嫣很是崩溃。
她大吵大闹,歇斯底里, 以她任性的性子, 自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陈颂知压根就无动于衷。
除了放她离开,别的事他一概都顺着她。
闹到后来,唐洛嫣也累了。
索性就这么消停了下来,如今在此竟已是住了一年之久。
她不知陈颂知是何来头,又将她藏到了什么地方。
总归, 竟是一直无人找到她。
唐洛嫣当然没想永远被陈颂知关在这里。
她仍是想逃,她一直在寻一个机会。
近来,陈颂知变得很忙。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长久以来不再反抗,不再开口闭口便是让他放她走,陈颂知竟是开始放心地接连几日不曾来宅院。
陈颂知不来, 唐洛嫣也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
宅院时刻有人守着,高耸的围墙不是她的身手能够攀爬上去的。
不过能叫陈颂知放松警惕, 她便已经算是朝着成功迈进了。
逃脱那日。
唐洛嫣几乎用尽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意志力。
她不停地跑, 不敢回头, 不敢停歇。
陈颂知并不在宅院,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跑多久才能确保不会被他找回。
好在, 逃跑这一段路上,并没有陈颂知的人追捕到她的下落。
而她又幸运地在一座城池联系上了家人。
这一年以来,他们也一直在找她。
唐洛嫣最初被关起来时,她想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逃脱,定是会哭天喊地向家人哭诉,更要请求父亲将陈颂知狠狠惩治一顿。
可漫长的一年时间过去。
她像是被磨平了棱角,亦或是有意无意间发现陈颂知背后权势不小。
她怕了。
惹不起,她便躲。
她终是得以逃出来,自不会再主动找上门去。
她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会叫陈颂知找寻到她的踪迹。
他有多疯,多偏执,在这一年时间里,她算是领教遍了。
以至于在终是与家人见面后,唐洛嫣没敢提及陈颂知,家中盘问一阵,只当她是不想回家才偷摸在外逗留一年之久。
这事过了两三个月后,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唐洛嫣心中憋着一股气没地儿撒,但好在她这回好像当真逃脱了。
陈颂知不知她的下落,她一个知府深闺小姐,只要少在外抛头露面,他自也不会找得到这里来。
这年,出了一些大事。
玄北将军意外身亡,朝中变天,连带着知府也遭到了些许动荡。
唐镇宗接连上京江州两地跑。
苏氏起初担忧闻野死后她的侄女桑泠是否有安置之处,可后来知府自身都难保,唐镇宗也忙得不见人影,这事便就这么被搁置了去。
得到陈颂知的消息时,唐洛嫣吓坏了。
直到这时她才知晓,原来陈颂知之前竟是玄北军中的一名随军军医。
闻野生前和知府来往密切,保不准陈颂知就有可能从其中知晓些许有关她的下落。
正这时,听闻新帝登基,登基之人乃前朝遗落在外的太子。
太子带人冲进金銮殿,刺杀了草包皇帝后,夺回了帝位。
于唐洛嫣而言,那些皆是极为遥远之事。
朝中之事她不懂,换了个人当皇帝,她却仍是需要为自己处境而担忧。
有时候,唐洛嫣甚至想,不若找个人嫁了吧。
她若是成了家生了子,就算被陈颂知找到,他又能如何。
但一想到陈颂知那人,唐洛嫣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那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如今都叫她招架不住,若是她成了家他仍旧乱来,她岂不是要彻底被毁了。
唐洛嫣本是打消了嫁人的念头。
可没曾想,新帝登基三个月后选妃,一纸诏书却千里迢迢送到了江州知府来。
唐洛嫣震惊又疑惑。
大齐上下,那般多妙龄少女,选秀这事是如何落到她这二十好几的女子身上的。
而江州知府,在这两年因着各方面原因也逐渐没落下去,唐镇宗权势不复从前,他们离上京甚远,如此情形,怎会还有人惦记着她这个还未出阁的知府千金。
不过震惊之余,唐洛嫣脑海里却是逐渐有了个想法。
选秀秀女,无论选上与否,皆为皇帝的人。
她若运气好选上了,不论是答应还是贵人,陈颂知再怎么无法无天,也自不可能敢动皇上的女人吧。
就算她未能选上,但也住进了天子脚下,皇宫重地,陈颂知怎么也没可能来得了。
不管是哪种结果,对她来说,皆是最好的结果。
一经想通,唐洛嫣很快踏上了前往上京的路途。
选秀当日。
她本以为自己终是能够彻底摆脱陈颂知的束缚了,却没曾想,竟是自己踏入了牢笼中。
高座上的男人一身明黄色衣袍。
她跪在大殿内,手里还拿着中选的牌子。
贵妃。
谁人能想到,她一个在众多秀女中丝毫没有优势的知府千金,竟一举中选,当场被新帝封为贵妃。
大殿内,缓步靠近的脚步声,像是凌迟在她脖颈上的一把弯刀。
一点一点逼近,一点一点扼住了她的喉咙。
唐洛嫣忘记了呼吸,垂着头浑身绷紧得厉害。
“为何要逃?”这是自唐洛嫣逃走一年后,再一次听到陈颂知的嗓音。
与榻上的低哑缱绻不同,也与他失控怒极时的偏执不同。
是淡冷的,低沉的,好似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冷冰冰地划过她的耳根。
唐洛嫣身子一抖,紧咬着牙关,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头顶传来一声沉沉的低笑。
至此,唐洛嫣才发现,陈颂知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跟前。
他缓缓屈膝,明黄色的衣袍晃得人眼眸发颤。
他就这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这回,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吗?”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怎会不知。
那年,他行千里路前去江州,便是在江州知府门前被她叫人生生驱逐出去了。
“你忘了,朕不怪罪于你,可你想离开,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唐洛嫣心尖一颤,此前还并未将眼前的男人和那传闻中自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刺杀了皇帝夺走了皇位的新帝结合在一起。
但待到此时,无论她相信与否,他已是实打实的当今天子。
她所天真地以为天子脚下便是绝对的安全,却没曾想是她自投罗网。
“不……你放过我吧,求求你……皇上,你放过我,你如今坐拥天下,有什么是你不能得到的,为何偏偏就要……”
“就要你。”陈颂知替唐洛嫣接过了话头,“你愿意来,是为了什么,为了后宫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天子的权威替你挡去不必要的麻烦。”
唐洛嫣张了张嘴,却是答不出来。
无论是哪个答案,似乎都不是陈颂知想听的答案。
陈颂知的唇角却是淡然地勾起一抹弧度,自顾自道:“麻烦,在你心里,朕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对吗?”
“不……民女……不敢。”他是天子,是圣上。
唐洛嫣只觉浑身冰凉彻骨,不知这一回,她还能如何逃脱。
或许,永远也逃不掉了。
唐洛嫣如自己的原计划一般得以留在宫中,却并未能够彻底摆脱掉陈颂知。
皇宫成了她新的牢笼。
她试过很多办法。
闭口不言,绝食绝水。
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那人却仍是没有半分要放过她的意思。
暗不见天日的屋中,她成了他的禁.脔。
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白天黑夜。
他来时,才会在屋中带起些许光亮。
但那道明黄色的衣袍,已然成为了她心中的噩梦。
银翘找来的那日。
唐洛嫣以为自己有了重见天日的希望。
她甚至没能想到银翘一个小小的丫鬟,何来能力与当今天子作对,能够将她解救出去。
但当陈颂知将她禁锢在怀中,冷冰冰地在她耳侧警告她:“告诉她,让她走,你在这里很好,你不会离开这里。”
她脑海中却霎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即使只是一线希望,她也拼了命地想要抓住。
心脏开始狂跳,她的余光甚至没功夫观察身边的陈颂知。
唐洛嫣不知身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然推开陈颂知,跌跌撞撞一边大喊一边冲了出去:“银翘!我在这!银翘!救我!”
屋外突兀的光亮刺得唐洛嫣眼眸生疼。
可她仍旧执拗地睁着眼,极力想要迅速找到银翘的身影。
或是久未有过如此激动的情绪,大幅度的动作。
本就好几日未曾吃饭的她,身子虚软得像是下一瞬就要跌倒在地了。
“小姐!”
银翘一声惊呼,还来不及有动作。
先一步接住唐洛嫣的,是随后跟出来的高大男子。
“皇……皇上,草民……”银翘吓得当即跪了下去。
陈颂知一手揽着唐洛嫣瘦弱无骨的身子,垂眸一看,人已经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再抬眼看向跪在地上惊慌不已的小丫鬟,片刻后,他才沉冷出声:“你该唤她什么?”
银翘一愣,不敢抬头,但脑子里飞速运转,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道:“草、草民失言,请皇上恕罪,是娘娘,草民应当唤娘娘。”
陈颂知微微弯腰,双手朝前绕去,便轻而易举地将唐洛嫣打横抱,抱了起来。
他转身入屋,直至迈开腿跨入屋中,脚下步子一顿。
就这么背对着银翘,好半晌,才出声道:“跟进来。”
银翘一听,顿时抬了眼。
眼眸中,仅有那个似曾相识却又已是天差地别的背影。
他一身明黄色衣袍,因着环抱怀中女子而多有褶皱。
但他丝毫没有在意,紧紧抱着她,视若珍宝,一步步缓慢走回了榻边。
银翘骤然回神,顿时明白了陈颂知这是在和她说话。
她按捺不住将与自家主子久别重逢的欣喜,忙起身快声应道:“是!皇上!”
陈颂知将唐洛嫣放回了榻上。
身后银翘已快步跟了进来,就站在几步之远外。
他知道,自己不该留了,若是她醒了,看见银翘,却又看见他,难得会生出的好心情怕是要荡然无存了。
陈颂知垂眸不舍地多看了几眼她的睡颜。
到底还是隐忍克制地收回了目光,只留下一句:“照顾好她,让她开心一些,朕便允你留下。”
第68章 068
第68章
噩梦初醒, 唐洛嫣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入目是陌生的房梁,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她在暗色中睁着眼眸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梦里, 陈颂知身穿明黄色衣袍,竟将她软.禁了起来。
饶是此刻梦醒, 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住在隔壁屋的那个男人,明黄色的衣袍, 软.禁。
如今的梦倒是越发离谱起来了。
一年多以前的某日,唐洛嫣偶然发现自己夜里做过的梦竟在现实中成为了事实。
起初,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随着梦境不断被照进现实, 她终是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或许, 因为某些无法被解释的原因,她的梦成了预知梦。
比如,她梦到不久后家中会有一位表妹到来,过了没几日,母亲便当真告诉她, 烟南的表妹不日将要投靠于此。
比如,她梦到那个打小就与她不对付的闻野今年又要来江州拜访父亲,果然五日后便在府上见到了他。
还有许多。
夜里的暴风雨,街道上突然窜出的疯马,闯了祸的大哥, 忙碌离家的二哥。
许多事一一得到兑现后,她开始不得不相信, 她的梦竟是真的有所预知。
除了一些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小事, 后来她也梦到一些未来发生的重大之事。
比如闻野的战败, 表妹的凄惨离世。
这些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暂且还未发生, 她也无法断定真实性。
可以往都成真了梦境叫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那个男人,便是在这些离奇梦境中偶然闯入的。
她分明不认识他,梦里却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明媚的,欢快的,缠绵的,阴暗的。
他们好像认识了许久,又好像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预知梦开始逐渐变成噩梦,梦境中的画面琐碎残缺,她所看见的,无一不是令人惊骇之事。
表妹不听她的规劝仍是和将会早死的闻野成了婚。
但她不想叫自己梦中所发生之事成为现实。
所以在表妹和闻野成婚后,她打算先逃离现实。
不过事与愿违。
她从上京出逃的第一日,就撞上了那个她想逃离的男人。
坏掉的马车,被迫同乘一路的行程。
再到此时,她想避开他,他却以天色已晚为由,与她一同在驿站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入睡前,唐洛嫣是有所打算的。
她还是害怕他,也仍是相信梦中之事会是真实,所以她打算坚持着不睡,半夜跑路。
可没曾想她还是在榻上睡了去,如今叫梦境惊醒,竟已是快要天亮了。
唐洛嫣皱了皱眉头从榻上坐起身来。
这会要逃其实也来得及,可她的思绪却不由回想起昨夜的梦境来。
这个梦她此前也梦见过,且不止一次。
她被他关了起来,她抗拒,她求饶,他却不肯放过她分毫。
单从梦境中看来,唐洛嫣觉得自己应是过得十足凄惨的。
犹如阶下囚一般,因着惹到了那个可怕的男人,所以不得善终。
但昨夜梦中,陈颂知让银翘留了下来。
她在梦中苏醒见到银翘之时,银翘竟是眼眸亮灿地对她道:“看到小姐你如今生活得这般好,奴婢总算能够放心了。”
生活得好?
何以见得。
唐洛嫣不知,因为梦境没有下文了。
而梦境之外,昨日她和那个她原本惧怕的男人短暂相处的片刻,也没觉得他有何可怕之处。
甚至,因着陈颂知一副温文儒雅的温顺模样,她还觉得,这男人应是很好说话,又极易拿捏的样子。
唐洛嫣本也不是胆小懦弱的性子,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如今梦中之人和现实对不上号,叫她实难再让自己这么憋屈下去了。
于是,她思索片刻后,便慢条斯理起身,唤了银翘入屋,也不紧不慢地梳洗了起来。
待到唐洛嫣收拾妥当从屋中出来,客栈一楼大厅已是人来人往。
坐满客的大厅内,陈颂知独一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那桌。
他身后站着随行的随从,唐洛嫣记得,昨日就是那小子搬她的行李搬得最卖力。
银翘目光在大厅内扫了一周,而后小声告知她:“小姐,大厅没位置了,可要先回屋等一会?”
话语间,坐在角落的陈颂知有所感应似的正好抬了头。
唐洛嫣微张着唇还未说话,不自觉飘去的目光便猝不及防与之对上了。
“三小姐不介意可以与我同桌。”
陈颂知嗓音很轻,但低磁有力,隔着一段距离,在嘈杂声四起的大厅中,也仍旧叫唐洛嫣听了个清晰。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有想逃离的冲动。
可目光中,端坐在角落的男子一脸温和。
过分好看的脸庞与这朴素的客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亮眼又丝毫没有攻击性,叫人一点也害怕不起来。
唐洛嫣深吸一口气,微昂了下下巴,在银翘询问的注视下迈步朝着陈颂知走了去。
“那就多谢了,陈公子。”
饭桌前,银翘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瞬。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到底是没她说话的份,这便垂下了眼帘,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唐洛嫣身后。
唐洛嫣点的早饭很快被店小二端了上来。
她倒也乐得自在,动了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陈颂知好像在看她,他注视的目光很明显,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可唐洛嫣并不觉得不自在,甚至被他看着也一点没有意想之中会害怕的感觉。
只是,他似乎看得太久了。
久到唐洛嫣虽是不觉不自在,但还是忍不住先一步主动打破了沉默,道:“你有话想说?”
被唐洛嫣抬眸捕捉到视线,陈颂知也并不惊慌,只眼睫微颤了一下,缓声问:“三小姐之后打算往何方向去?”
这话问得随意淡然,但目的性又十足明显。
唐洛嫣微眯了下眼,只觉陈颂知是想借此与她同路,不论她回答哪个方向,他都会说顺路。
所以她故意使坏逗弄似的胡说八道:“往上京去,怎么,你顺路吗?”
她昨日才刚从上京离开,无论是她行去的方向,还是正巧碰上的陈颂知要去的方向,都自不可能是要去往上京的方向。
如此一说后,她忍不住微扬了唇角,饶有趣味地看向陈颂知,就看他如何回答。
陈颂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面上松动,竟轻笑出了声。
那张好看的面庞带上了笑意,一下柔和了所有线条,吸人目光,锁人视线。
他薄唇微动,却是不紧不慢道:“三小姐知道的,我刚从上京离开,有事要远行,自是不顺路的。”
唐洛嫣面上神情一顿,眉心不自觉微蹙了一下。
没有瞧见她意想中陈颂知会出现的神情,反倒被他这么轻飘飘地将话头接了去,一时间胡言乱语的她倒不知要如何回话了。
他不是想借此与她同路吗?
难道是她想多了?
既是不想同路,那他一直盯着她看个什么劲。
心头的气恼来得没有缘由,接不上话的憋屈又叫唐洛嫣烦闷不已。
陈颂知像是毫不知自己点了火似的,还加把柴继续开口问道:“三小姐打算何时出发,马车可有让人备好,不若我现在让人帮你调一辆在门前候着?”
至此,唐洛嫣一双黛眉彻底紧皱,气急败坏般的瞪了陈颂知一眼,咬牙切齿道:“用不着你!本小姐用完早膳自己会安排!”
话落,嘴里的早饭已然没了味,胃里也抗拒着没了胃口。
唐洛嫣“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鼻孔轻哼一声,骤然站起身来:“不吃了,银翘,去备马车,本小姐现在就出发。”
陈颂知闻声仍是嘴角含笑,但唐洛嫣已然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离了桌。
梦里那般缠着她,都快把她给逼疯了,这会装什么不在乎。
唐洛嫣觉得自己是该怕他,更是该离他离得越远越好的,可心底就是不知怎的,叫他这么一戏弄,气恼之余竟涌上一抹失望来。
快步走出客栈,银翘已忙碌着去安排马车了。
唐洛嫣站在客栈门前等了一会,没多会陈颂知也跟着走了出来。
唐洛嫣心中仍在不满,余光撇见几步之外站着不知在干什么的陈颂知,也没打算搭理他,只想赶紧就走,绝不和他再多说半句话。
可等了好一会,唐洛嫣仍是不见银翘回来。
银翘办事鲜少这般墨迹的,她不由探着头四下张望了起来。
陈颂知便是这时候迈步走到了她身边。
说是不想理他,可陈颂知还没开口,她就先一步冷声道:“陈公子还不走,莫不是马车坏了走不了了。”
陈颂知抿了抿唇,微敛眉目与她并肩站着:“若是不巧马车坏了,不知可否劳烦三小姐送在下一程?”
唐洛嫣轻哼一声,这会心底那股郁气倒是有些消散了,微昂着下巴轻描淡写道:“你我又不顺路,我如何送你?”
陈颂知闻声抬了眼,侧头朝唐洛嫣看去,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自是没叫她惹恼,反倒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
正这时,不远处银翘一路小跑着往回,唐洛嫣注意力便转移了去。
待银翘到了跟前,她像是刻意问给陈颂知听似的:“银翘,马车可备好了,现在出发吧。”
银翘苦着一张脸,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陈颂知,又很快垂下头紧张道:“小姐,驿站的马车今日全数被租走,奴婢方才没能调到马车,我们这会怕是……走不了了。”
唐洛嫣脸色一变,赫然转头看向刚刚还被她奚落了一顿的陈颂知。
对方面无波澜地温笑着与她对视,到这时也终是能将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继续道出。
“陈某虽是与三小姐不顺路,但很乐意送三小姐一程,我的马车来了,三小姐,上车吗?”
第69章 069
第69章
再次坐上陈颂知的马车时, 唐洛嫣自知自己多少是有些冲动的。
但马车驶动没多会,这种隐隐担心后怕的情绪便消散无踪了。
唐洛嫣也讶异于自己在陈颂知面前的适应能力,甚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告诉他:“我现在又不想去上京了, 我往周南方向去。”
陈颂知挑了挑眉:“那这回是当真顺路了。”
唐洛嫣闻言,下巴一抬:“倒是不必劳烦你了, 待到下个驿站,我会自行备马车的。”
陈颂知抿了抿唇, 没有接下唐洛嫣这句话。
马车也在她话音落下后安静了下来。
唐洛嫣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有些不客气,虽说因着那些还未被证实的梦境,她对陈颂知多少有些偏见, 可这一路上对方又并未冒犯过她分毫。
反倒是极为礼貌, 还十分友好地帮了她两次。
至此,唐洛嫣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动了动唇,好半晌后,又打破沉默道:“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待到下个地方我请你吃饭吧,算是答谢,可否赏个脸?”
这话一出,陈颂知缓缓转头来看向了唐洛嫣。
直到马车行驶一日抵达驿站后,唐洛嫣才明白陈颂知那时看来的眼神是为何意。
上京往南的方向本也相对偏僻, 不过行了两日路途,就再无半分上京都城的繁华了。
这处建在荒凉小道边的驿站更是萧瑟, 简陋的客栈, 好似要漏风的客房。
唐洛嫣嫌弃得直皱眉头, 更莫说要在此请陈颂知吃饭。
压根就拿不出手。
勉强在此将就了一夜后,偏僻的驿站自是没有唐洛嫣瞧得上的马车, 她便再次乘上陈颂知的马车,继续往南去了。
其实结伴同行这三日以来,唐洛嫣是越发觉得陈颂知压根就不似自己梦里那般可怖。
相反,他温驯有礼,谈吐风趣。
最重要的,是他那张完全长在了唐洛嫣审美上的脸庞。
过分好看,实在影响她的判断力。
唐洛嫣不禁开始觉得,自己的梦是不是失灵了。
那些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幻境,压根也不会实现。
就好像执意要和闻野成婚的表妹。
若是她当真如她所打算的那般,积攒财富未雨绸缪,就算闻野战败死了,如此财富握在手中,又怎可能落得她梦中那般凄惨的下场呢。
唐洛嫣思绪不出,犹豫不定。
更重要的是,陈颂知总是顶着那样一张蛊人心魄的俊脸在她眼前晃悠,时不时那双漂亮的眸子还会直勾勾地朝她看来。
视线交汇,眼神流转。
唐洛嫣便是瞳孔一紧,总觉自己快被勾了魂。
所以因着心下生出的某些不好言说也说不清的心思,唐洛嫣又莫名乘了陈颂知的马车三日,没提马车之事,又寻着还未请他吃饭的借口,继续与他结伴同行。
别的事唐洛嫣不太确定,但有一事,她倒是不傻,自是有所察觉。
生了这般莫名心思的可不止她一人,陈颂知亦然。
好比此时,唐洛嫣本是站在驿站的屋檐下仰头看万里无云的天色,余光撇见一道白衣身影时,便感觉到了一股熟悉又黏腻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刻意没有转头,也装作未曾察觉一般,眸光顺着飘动的白云移动,任由那抹视线不知第几次这样粘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唐洛嫣觉着时候差不多了。
她喜欢在他这般明目张胆却又不明白言说的注视下,突然转头将他逮个正着。
每当这种时候,陈颂知瞳孔一紧,耳尖迅速泛红,目光却仍旧故作镇定地与她对视的反应,都让唐洛嫣觉得甚是有趣。
唐洛嫣望着天空眨了眨眼。
而后缓缓朝余光中那道白衣身影转过头去。
视线一转,她却并未如预料中那般和陈颂知对上目光。
反倒看见陈颂知侧身对着她,目光自不在她身上,而是正在与银翘说话。
银翘?
唐洛嫣歪了歪头,微蹙着眉头看向不远处正交谈着的两人,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交谈。
难道是在说她行程用马车一事?
至此,唐洛嫣眉心又蹙紧了几分,想起自己还未和银翘提前通过气,担心她不知她的打算,一时间说漏了嘴。
但很快,唐洛嫣发现他们似乎不是在谈论这些事。
因为这两人,说着说着,竟不约而同露出笑来。
像是久未见面的故人,也像是在谈及共同回忆般愉悦。
他们认识?
唐洛嫣没发现自己看得太过明目张胆,甚至脚下步子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已是朝着那边迈动。
以至于银翘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后,陈颂知一转头过来,就正好瞧见她一副明目张胆要偷听注视的模样。
唐洛嫣一怔,霎时回神,迈出一步的脚步已然收不回,视线也被逮了个正着。
她瞳孔一缩,耳尖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眸光微颤着与他对视不过一瞬,连忙做贼心虚转身就跑。
直到唐洛嫣快步绕过驿站外的转角,彻底摆脱掉陈颂知的视线,这才停下了脚步。
不对,她心虚什么,她又未做什么亏心事。
反倒是这两人,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怎像是早就认识一般。
唐洛嫣反应过来后,又转头往回走。
待走回驿站门前,却已不见了陈颂知的身影。
午后的客房中。
唐洛嫣看着忙碌收拾行李的银翘,憋了一阵后径直开门见山问道:“银翘,你此前和陈颂知认识吗?”
银翘一愣,手上动作也顿住了。
她下意识有一瞬慌乱,藏不住情绪的神色显而易见地露出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为难模样。
“奴婢……”银翘张了张嘴,却又是欲言又止,虽有慌乱,却也不像是心虚,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似的。
唐洛嫣越看越不对劲,这下是十足确定银翘定是有事瞒着她。
“银翘,你何时认识陈颂知的,此前怎未说过?”
银翘连连摇头道:“不是的小姐,不是奴婢与陈公子……其实是……”
银翘鲜少有这般欲言又止的时候,引得唐洛嫣越发着急好奇了:“其实什么,你今日定要与我说清楚。”
银翘垂眸抿了抿唇,似乎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
不是她不说,也不是她刻意隐瞒,只是此事一开始没有被提及,而后再说起,便好像有些奇怪。
对于唐洛嫣年少时在乡下小镇养病那段时日的事,以前知府上下偶尔还会提及说起。
一方面那本也是确切发生过之事,另一方面因着唐洛嫣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最初家中人还是希望她能回想起来的。
不过时间长了,唐洛嫣对康复之前的记忆仍是毫无印象,也有大夫诊断过因着那些药物和治愈的过程,这些记忆可能就此不会再想起了,知府也逐渐放弃了硬是要她回忆起来的想法,那些事也逐渐鲜少有人提起了。
后来的唐洛嫣,活泼开朗,身体健康,早就和年少时的病秧子不沾关系了。
唐洛嫣自己也全然无法想象自己走两步咳三咳的样子,时间一长,连带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银翘也逐渐把那段过往抛之脑后了。
此番再遇陈颂知,银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年少时就好看得亮眼的男子。
只是她身为一个下人,主子记不得了,另一人也似乎没打算相认,她又如何多说什么。
方才便是她正巧在驿站门前和独身一人站着的陈颂知正巧碰上了。
她没注意到唐洛嫣就站在不远处,而陈颂知又主动与她打了招呼。
他说:“银翘姑娘,好久不见了。”
银翘略有惊讶:“你还记得我?”
“自是记得的,以往在宅子里,你教了我许多,我一直谨记在心。”
那时,因着陈颂知被唐洛嫣留下,最开始是打算安排他在唐洛嫣院中扫地的。
银翘作为唐洛嫣的贴身婢女,便先教了陈颂知一些作为下人的规矩。
两人又说了些以往的事,于是不约而同露出了笑。
她本想问陈颂知为何没有与唐洛嫣相认,但想起自家小姐又不记得了,便是要相认,也无从认起。
所以他们又随意聊了两句后,这便止了话头,没曾想,竟是叫唐洛嫣瞧见了。
银翘皱了皱眉头,她无意隐瞒,况且这事真正的主人公,正是唐洛嫣。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小姐,其实是你,你与陈公子早便认识了。”
“什么时候?我认识他?”
“就是你年少时在乡下小镇养病之时,不过你已经都不记得了。”
唐洛嫣实在惊讶,这倒是她从未想过之事。
“我与他那时便认识了?如何认识的?可是熟稔?”
银翘下意识要回答,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你说啊,怎又不说话了?”
银翘略有尴尬,敛下眉目来才小声道:“小姐在宅子里养病两年,便与陈公子相处了两年,应当……是熟稔的。”
突然知晓的令人震惊之事叫唐洛嫣好生好奇,继续追问道:“怎么个熟稔法,他为何在宅子里陪了我两年,我们是朋友呀吗?”
“额……算是……朋友吧。”
唐洛嫣打破沙锅问到底:“哪种朋友?”
这个,银翘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按道理来说,陈颂知应是下人,可朋友这个身份,是那时的唐洛嫣亲自说的。
“我与陈颂知是朋友,以后不许说他是下人。”
那时,银翘也没忍住问了和此时的唐洛嫣一样的问题:“小姐,哪种朋友啊?”
唐洛嫣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的小脸蔓上一抹红晕,唇角一扬,微昂着下巴颇为骄傲道:“可以亲嘴的那种朋友!”
第70章 070
第70章
在驿站休整停留的这大半日, 唐洛嫣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令她十足惊讶之事。
亲嘴的朋友?
这话从银翘嘴里说出来时,她一张脸都羞红了。
年少时银翘不知何为亲嘴的朋友,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如今已是年岁不小,虽是未曾经历过, 但也自知那是何等亲密之事。
这一夜。
唐洛嫣又做梦了。
又是那件陌生的屋宅,又是那个十来岁小姑娘的模样。
经白日里银翘提起, 她知道,这是她年少时在乡下小镇养病时的事。
午后阳光明媚,屋宅静谧无声。
坐在书案前的少年被她按着肩头不让站起身来, 只能被迫仰头紧张地看向站在跟前的少女。
陈颂知一张脸通红, 连带着耳尖和脖子根也逐渐被染上稠艳。
他双手放在腿上,因着紧张已是紧握成拳,双唇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喉间颤得厉害, 竟也不知自己能开口说些什么了。
倒是唐洛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脸淡定,毫无羞色。
瞧他这样一副快要把自己烧着了的模样,她忍不住皱眉道:“你脸红成这样我要怎么继续呀。”
陈颂知微仰着头,一双嫣红的唇泛着水光, 若是仔细瞧还能瞧见下唇上一道浅淡的牙印。
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开口时嗓音略有沙哑, 显得委屈又无助:“你……别用牙齿咬。”
唐洛嫣垂眸往他唇上看去, 瞧见牙印却也仍是不解道:“很疼吗, 可我感觉我没用什么劲呀。”
陈颂知呼吸一窒,无措地别过头去, 声音很轻:“不是疼,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唐洛嫣拧眉思索了一瞬,但到底是没觉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自己也不像陈颂知这般满脸通红,于是打算再试一次。
她伸手便一把捧住了他热烫的脸颊,将他头掰了回来,郑重道:“那我再试试,这次定不会奇怪了。”
陈颂知喉间一紧,还来不及开口,眼前已是一片阴影覆下。
双唇被柔软温热的湿濡贴上,小巧整齐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陈颂知猛然瞪大眼,目光中,少女明眸紧闭,浓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一张娇俏的脸蛋近在咫尺。
面上有温热的鼻息,鼻腔间满是她身上的清甜香气。
唇上触感明显,一个不留神,牙关便被丁香小舌撬开。
梦境在一片窒息中被惊醒。
梦里的唐洛嫣生涩的亲吻忘了呼吸,梦外的她被惊吓得呼吸一窒。
双眸赫然睁开,唐洛嫣坐起身来在床榻上微微喘息着。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黏腻的亲吻好似当真发生过一般,真实得叫人忍不住红了脸颊。
这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还是她白日里听了那些事迹后自己遐想出的?
唐洛嫣心中一阵千回百转,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将自己想得浑身发热。
她掀开被褥起了身,缓了片刻心神才出声将银翘唤进了屋。
“今日何时出发?”
“陈公子方才和奴婢说,按小姐的意思来便好,小姐你收拾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梦中的主人公被人提起,唐洛嫣又是心神一晃,好似便要想起那些画面来。
她连忙撇去脑中思绪,极力镇定地点了点,这便坐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又开始思绪飞散起来。
那些过往她记不起,可陈颂知却应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既是早便相识,他为何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年少时的那些事令她后知后觉有些羞耻,梦境中的画面几乎像是她在硬拉着陈颂知做这般亲密之事。
那他当时是如何想的,可会厌烦,可会抗拒,如今再见,他又是如何想的?
“小姐,梳好了,你看看,今日这装扮可合适?”
银翘的轻声将唐洛嫣唤回神来。
她抬眼看向自己今日的装扮,眨了眨眼,才道:“可以了,那便出发吧。”
在客栈门看见陈颂知时,唐洛嫣本是调整好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她抬眸的一瞬,猝不及防和陈颂知看来的目光对上。
一向都是她镇定自若地捕捉陈颂知的慌乱之色,这下换她面上不自觉发热,仅对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三小姐昨日休息得如何?”镇定自若的换成了陈颂知。
唐洛嫣垂眸不看他,心中暗道,他们都是那种关系了,这人还跟她在这装不熟。
不满之情不知从何而来,她轻哼了一声,不怎客气地敷衍道:“还行。”
陈颂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温笑道:“那便好,那就出发吧。”
听他这般语气,唐洛嫣心头的不满便愈发浓郁了。
她再次哼了一声,已是把情绪表达得十足明显了,没多看陈颂知一眼,扶着银翘便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他们再度启程。
唐洛嫣一路上都侧着头看向窗外,心中暗自决定定不要转头看陈颂知。
可是不看他,她却能明显感觉到陈颂知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了她身上,没有被她逮个正着,他便一次比一次肆意。
待到此刻,他已是不知看了她多久,一直没曾移开眼了。
他看什么看,不是要装不认识吗,还一直看。
唐洛嫣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极力忍住转头的冲动,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却仍是打算把冷漠和逃避进行到底。
“三小姐。”到底是陈颂知先开了口。
他唤她,她却还是没有转头,只拿个后脑勺对着他,干巴巴应声:“干什么?”
这时唐洛嫣也在想,他们以前亲嘴的时候,他也是“三小姐”这般生疏地唤她的吗?
“我可是有何处惹到你了,今日你好像一直对我抱有不满。”
“不是好像。”唐洛嫣应声之时,一时忘了自己不该转头,反应过来时已是顺势转回头来,和额陈颂知直直看向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是本来就……”
话语一顿,唐洛嫣都不知为何,自己率先看向的不是陈颂知的眼睛,而是一下便将视线落在他微张的双唇上。
和梦中靠近的那双唇相似,许多年过去,稍有些许变化,但看起来仍是一样的柔软,红润。
那双唇在她话语落下后微微翕动了起来,带起唇上的光泽闪动,好似在无声地散着诱人的信号。
但实则,陈颂知说话了。
他问:“本来就什么?”
后半句其实很容易就能让人猜到,只是唐洛嫣那副看着他的双唇略有出神的模样,又实在不像是对他抱有不满的样子,所以又让人不确定起来。
唐洛嫣的思绪已然不在是否对他有所不满上了。
她在想,自己难不成真的与他亲过嘴,可她完全想不起来吻在这双唇上是何感觉。
应该很软吧。
是微凉的,还是温热的。
她想不起来,她没有那段记忆,她忘记了。
“三小姐?”
那双唇又动了,唤出口的,仍是那个生疏的称呼。
唐洛嫣霎时回神,视线上移,终是和陈颂知的眼眸对上,开口时话语便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不自觉就径直道了出:“你以前也是三小姐三小姐这般的唤我吗?”
陈颂知一愣,一双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眸深不见底。
他喉间凸起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好似只沉默了一瞬,又好似沉默了许久,而后才沉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唐洛嫣回答得很快,目光直直看着陈颂知,坦然又理直气壮,“银翘都告诉我了,你与我早便相识了,对吗?”
陈颂知眸底短暂亮起的一抹光,在唐洛嫣否认的话语下迅速消散,好似从未出现过似的。
他顿了一下,才轻声回答:“对。”
“那为何不与我相认,最初还像压根不认识我一样。”
“我并未表现出不认识你,只是你都不记得了,所以我……”
那些只有自己一人知晓的回忆,隐秘又亲密,旁人并不知晓,即使是银翘,也不知他们曾经是怎样的关系,又有怎样的情感。
他无法说,也不知如何去说,没有人能为他作证,唐洛嫣也不会从他的描述中体会到分毫。
唐洛嫣却是眼眸微动,一下又将话题拉了回去:“那你说,以往你也是唤我三小姐吗?”
“不是的。”
最初,陈颂知压根就不知唐洛嫣在家中排行老三,只是唤她小姐。
后来……
“那你唤我什么?”
唐洛嫣话语刚落,马车忽的一个颠簸,她顿时脸色一变,没等到陈颂知的回答,身体已先一步腾空失去平衡。
条件反射一般,陈颂知下意识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同样受到颠簸的失衡。
车轱辘碾压地面发出一声突兀的咯噔声。
伴随着唐洛嫣下意识的惊呼声。
温热体温在瞬间将人包裹,偶尔靠近时嗅闻到过的清甜香气扑了满鼻。
臂膀里,温软一片,胸膛被人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唐洛嫣回神之时,才发现自己竟一个身形不稳跌进了陈颂知怀中。
陌生的怀抱,陌生的气息。
她却觉得,他们既是有过了亲吻,也自是这样相拥过。
沉默的马车中,有人的心跳声如雷般传来,节奏混乱,强劲有力。
唐洛嫣缓缓从陈颂知怀中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他有棱有角的下颌线,再到那双因惊讶或是其他情绪而微张的双唇。
那个问题并没有被此带过,因为她再一次追问:“你以前,到底唤我什么?”
视线中的脸庞微动,直直他低头朝她看来。
呼吸间,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鼻息,他们拉近了距离,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陈颂知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薄唇翕动,轻柔低沉地告诉她。
“嫣儿,曾经,你说我可以唤你嫣儿。”
第71章 071
第71章
唤唐洛嫣“嫣儿”的人很多, 几乎是她亲近之人都会这样唤她。
她从小听到大,却从未有哪一次像此时这般。
心脏没由来的漏跳了一拍,低磁的嗓音轻磨在耳根。
脸颊不知何时攀上了红热, 背脊一阵酥麻,连带着周围的氛围都好似浓稠了起来。
他……都是这样唤她的吗?
比起那生疏的“三小姐”, 唐洛嫣觉得自己好似被这声亲昵的呼唤蛊惑了一般。
那双看起来便柔软漂亮的双唇发出好听的嗓音。
她突然有些忍不住心中一直在幻象描绘的触感。
那个被她忘记了的触感。
鬼使神差般,唐洛嫣微不可闻地问:“陈颂知, 要接吻吗?”
腰间环绕的臂膀忽的收紧,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一般。
陈颂知收缩的瞳孔不难看出他的惊讶。
怎这副表情。
唐洛嫣仰头看着他:“以前不是也亲过吗,难道你忘了?”
陈颂知难耐地滚了滚喉结。
他自是没忘, 是唐洛嫣忘了。
是亲过, 且不止一次。
但这话像此时这般说出来,叫他要如何回答。
陈颂知眼前忽的一暗。
怀中抱着的身形向上蹿来,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待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更加向他凑近来了。
“亲一下试试吧, 你知道,我都忘了,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
唐洛嫣说着这般直白的话,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清晰地看见陈颂知面颊乃至耳后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那反应甚比平日被她逮着他偷看他时, 还要有趣。
她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却没打算听取他的意见。
说完这话, 她已是伸手环住了陈颂知的后颈。
倾身上前, 屏息凝神。
唐洛嫣实在好奇那亲吻的感觉。
双唇相贴, 一片柔软,抑制不住加重的呼吸扑洒在面容上。
唇舌交缠, 深入探进,内里湿滑温热一片。
于唐洛嫣的记忆而言,这应是她头一次与人亲吻。
可身体似乎带着本能的反应,体温攀升,无师自通。
撩拨他,搅动他,引.诱他。
直到唐洛嫣觉得差不多了,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正要退开身离开,腰身忽的一紧。
那只原本虚抱着她的臂膀将她骤然拉回,陈颂知另一手掌上她的后脑勺。
主动权在瞬间被交移,比方才更加急促狂热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侵占她,掠夺她,品尝她。
他有些失控,好似沙漠中干涸已久的人,甚至感觉不到胸膛上发力推搡的力道。
唇舌间泄出不知是谁的暧昧粗喘声,搅动的水声听得人浑身发热。
唐洛嫣在这一瞬才惊觉自己竟是毫无掌控的能力,反抗不了,也不知如何迎合他。
陈颂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强势又凶猛。
那只大掌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她的后背,热烫温度略过腰间,引得她一阵难耐地轻颤。
唐洛嫣下意识想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推不动,她便手掌下移想从别的地方着力。
指尖刚划过他紧实的腰腹,她就感觉唇上被失控的力道咬了一下。
她小声地痛呼一声,手上移动更快,下意识往下,就使了力道推了去。
掌心不知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铁杵似的,硌人的触感好似骨头,却又带有骨头所没有的温度。
陈颂知赫然睁眼,眸底沉暗一片,眼尾还泛着红热,眸中翻涌的情潮像是要将人吞噬。
唐洛嫣终是得此间隙挣脱了出来,胸膛上下起伏喘息着,脑海中却在回忆方才掌心短暂触碰的感觉是何物。
她垂着眼眸,没能注意到陈颂知的反应,手掌再次探去。
“嫣儿。”低哑的轻唤,带着难耐的隐忍。
几乎是在唐洛嫣手指完全收紧握住的一瞬间,陈颂知整个人也绷紧了。
唐洛嫣一愣,手上未松,迷茫地抬起了头来,不确定地小声问:“这……是什么?”
陈颂知紧抿着双唇,压根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只一双沉黑的眼眸紧盯着她。
看得唐洛嫣一阵背脊发麻。
脑海中便不由想到了某些画面,某些话本上所知晓的东西。
出入甚大,却又诡异的有所贴合。
鬼使神差般,唐洛嫣话不过脑地问:“会……难受吗?要不,我帮帮你?”
话音刚落,唐洛嫣握紧的手背便被陈颂知一把握住。
那收紧一瞬的力道引得他喉间重重滚动一瞬,像是要带动着她的手干些什么。
但下一瞬,唐洛嫣却是被陈颂知握着手移开了那处。
手心触感不在,转而是陈颂知的手指穿过她的,将她的手握了个紧实,十指相扣。
“嫣儿,别点火,这不合适。”
这一瞬,唐洛嫣似乎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什么事,亦或是不算想起的,而是自己那些混乱的梦境中曾出现过的。
那时,她第一次吻过陈颂知后,因着没感觉出和话本里描写的那样火花炸开般的刺激感觉,转而逮着陈颂知又和她试了好几次。
后来,有一本话本上描写得更为细致些。
探舌,搅动,交缠呼吸,这些便是在新的话本里学到的。
唐洛嫣第一次探出舌头舔了陈颂知时,他便是这样说的。
“嫣儿,别这样,这不合适。”
嘴都亲过了,伸下舌头有何不合适的。
如今舌头也伸过了,她摸一下,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过是否合适这个话题,唐洛嫣却是没能再和陈颂知探讨下去。
他们分开没多久,马车便停下抵达了驿站。
陈颂知一副做贼心虚的别扭模样,红着耳根就先一步下了马车。
不难看出他走路姿势还有些奇怪,想必是那处还不得纾解。
唐洛嫣扬着唇角心情一阵大好,撩开马车车帘多看了两眼那别扭姿势的背影,这才收回眼神下了马车。
这夜在客栈住下后,唐洛嫣却是迟迟没有睡意。
突然得知的这件事对她冲击还挺大的,然而结合她那些或许是预知的梦境,一时间她又弄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唐洛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点燃了烛灯又从榻上起了身。
银翘这会正巧还未入睡,便又被她唤到了屋里来。
“银翘,你再给我讲讲我和陈颂知以往那些事吧。”
银翘有些茫然,不知好端端的,唐洛嫣怎要在大半夜突然谈及这些事。
已是十足遥远之事了,于她而言,更是两个人私底下的交集,她知晓的也不多。
想了片刻,银翘还是只能就着自己知晓之事谈起:“那年冬天,陈公子流落在外,是小姐在宅子门前发现了他,然后……”
唐洛嫣摆了摆手,打断道:“这段我知道了,然后呢,我与他如何熟识的?”
银翘不知唐洛嫣是从何知道的,只觉或许是和陈颂知聊过此事了。
那既是聊过了,怎不多聊一些,这会反倒来问她这个局外人。
银翘抿了抿唇,才又道:“小姐将陈公子留在宅子里后,便调到了自己院中,起初陈公子只是在院子里扫地,后来小姐你便说要他给你当玩伴,小姐那时候因着养病,身子不好不能外出,所以陈公子就时常在屋中陪小姐玩,后来便熟识起来了吧。”
银翘说得有些不确定,但大抵是这样没错了,当时宅子里的下人知晓的也都是这么回事。
“那我们在屋中都玩些什么呢?”
“这……奴婢平时都守在院子里,并不知晓。”
唐洛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那后来呢,我怎与他失了联系,这些年在府上我也没听你们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最初在江州寺庙碰上他时,你们也没说过我认识他呀。”
银翘闻言,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面上怪异神色明显,引得唐洛嫣急切追问道:“你说话呀,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银翘为难地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只能开口道:“小姐,你可还记得那年你从宅子回到江州没多久后,有一人找上门来,可你当时已是不记得陈公子了,陈公子一路远行而来多有狼狈,奴婢一时间也没能认出他来,他急切寻你,你却把他……把他赶走,他在门前等待,你便让人强行将他驱除,最后……彻底赶走了陈公子,然后就……失了联系。”
这事,银翘还是后来听乡下宅子的人说起陈颂知靠双腿行走数百里路来江州的事后,才结合那时短暂的匆匆一撇推断出来的。
彻底得到证实正是昨日与陈颂知简短对话之时才确定的。
这话一出,唐洛嫣脸色也变了。
她极力回想,才在记忆中模糊想起银翘提及的这段往事。
那时,她刚回江州。
因着身子的康复,家中人欢喜不已,二房夫人打趣她,身子骨好了,再过两年便也能嫁人了,她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
成婚似乎是她打小就排斥之事,而女子到了年纪便要谈婚论嫁又是万古不变的事情。
她回江州没多久,似乎就已经有不少人家找上门来,想早早定下她这江州知府的千金小姐。
所以,那段时日,她对上门来寻她的人烦不胜烦,更甚那时来的还是个风尘仆仆满脸粗糙的男子。
结合银翘所说,他行路千里,模样大抵是好不到哪去的,又这般在门前死缠烂打。
唐洛嫣记得,她驱赶他的手段绝对算不上和善。
好像就是捏软柿子一般,那些富家公子她没法给人太过难堪,便把气一股脑出在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背景的陌生男子身上。
她未曾出面,却是一点没让手下的人手软,直至最后将人赶出了江州,这才舒心了些,没过多久便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所以,当年那个被她赶走的人,是陈颂知。
唐洛嫣面色煞白,心头猛然咯噔一下。
梦境中似被报复一般的画面骤然浮现脑海。
他这是,寻仇来了。
第72章 072
第72章
这夜, 唐洛嫣又入梦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恭敬的宫仆。
她犹如一个被人摆弄的木偶,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台前。
梦境的画面并不算清晰, 唐洛嫣有些分不清此时是在做什么,周围有人嘴唇翕动, 她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动静, 似是有人通报。
而后整个屋子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跪地垂首。
唐洛嫣却是毫无反应,目光仍旧呆滞地看着铜镜, 眸光却并未聚焦, 甚至连自己的模样也看不清似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低沉的男声终是在梦境中清晰传来:“贵妃今日用膳了吗?”
“回皇上,娘娘今日……未曾进食。”
明黄色衣袍的男子眉心微蹙,周身明显散着威严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他微微抬手, 禀退了屋中所有下人。
直到屋子里仅剩他们二人后,他才缓步朝着唐洛嫣走了去。
“嫣儿,为何还是不吃饭?”
一直呆滞的唐洛嫣终是有了微弱的反应。
她眼睫颤了一下,敛下眉目低声道:“我想出宫。”
至此,陈颂知的面容清晰出现在梦境中。
他眉头蹙得更紧了, 在眉心挤出几道褶皱,沉暗的眸光直直看去, 即使得不到她半分眼神的回应, 他也仍是没有移开分毫。
“朕说过, 你必须留在朕身边,朕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唐洛嫣背脊一僵, 忽的抬起头来转头朝他看去:“我不是说要离开,我只是想出宫,想出去转转,我不想一直被关在这皇宫中!”
陈颂知微眯了下眼眸,紧盯着她的目光审视一般的,在她那张略施粉黛的俏脸上来回扫视了一周。
“朕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朕不会再相信你了,让你出宫,你便再不会回来了。”
唐洛嫣瞳孔骤然紧缩,俨然是因着被拒绝而升起的怒火。
她还想再挣扎反抗些什么,但又知晓,这种拉锯已发生过数次,而她没有哪一次是成功的。
所以,唐洛嫣抿住了双唇,闭口不言。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但很快,陈颂知再次迈步完全走到唐洛嫣身后,嗓音沉哑,咬牙切齿般问:“你出宫后,还会回来吗?”
唐洛嫣一愣,本是以为自己的意图已彻底被陈颂知回绝,却没曾想他会有所松口。
方才他已是笃定她不会回来了,此时又这般反复问她,像是心软了,又像是不甘心。
可这个问题问出,回答的话语到了嘴边,唐洛嫣却并没能说得出口。
若是可以,唐洛嫣自是再也不要回到这牢笼般的深宫中了。
可她如何回答,对结果能有何改变。
陈颂知已是一国之君,整个大齐皆是他所有,她就算不回来,他也能有一万种办法将她抓回。
天涯海角,她逃到任何地方都无法解脱。
唐洛嫣侧头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陈颂知忽的神色微变,皱着眉头伸手便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
“回答不出是吗,你仍是想离开朕,出了宫,你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唐洛嫣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幅度不大,却俨然让本就情绪开始失控的陈颂知彻底破防。
“你想逃到何处去,天下都是朕的,天涯海角,朕也会找到你,你逃不了,你哪里也去不了。”
猛然被拽入那个失控的怀抱中,下颚的疼痛散去,转而是周身被紧紧抱住的窒息感。
唐洛嫣感到崩溃和绝望,她甚至都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哪句话哪个动作又激怒了他。
总归不能是她思索间的短暂沉默吧。
她本已是打算回答他了,即使不愿,她也知晓自己的确逃不了。
她会回来,她甚至会主动回来。
她只是想出宫看看,她不想被关起来了。
可唐洛嫣没能再发出多余的声音,整个人直接被陈颂知从怀里捞了出来。
他迫使她仰着头,一只大掌稳健有力地固定着她的脖颈。
热吻落下,和曾经他们在别处亲吻时一样。
探出舌尖,搅动交缠。
唐洛嫣有些抗拒,她想说话,她现在不想接吻。
她推他,他却坚如高山,压根推搡不动。
陈颂知揽着她的腰,掐着她的脖颈,唇舌抵在她双唇上哑声道:“嫣儿,以往你不是说你喜欢与我亲吻,为何如今要推开我,要离开我?”
“不……不是的……”唐洛嫣想要说话,嗓音只断断续续传出些许便又被他堵住了呼吸。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自然也再无法将想说的话顺利说出口了。
虽是一段短暂的梦境,唐洛嫣却觉得这样的状况已持续了许久。
他们无法交谈,三两句不对便是剑拔弩张,陈颂知情绪紧绷,敏.感多疑,好似未有之事也能叫他曲解成别样的意味。
这个梦像是一块巨石一般压得唐洛嫣在睡梦中也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似的。
她极力想要苏醒过来,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在梦中。
逼迫着她这段画面。
“嫣儿,你该听话的,你的丫鬟朕也替你找来了,你想要的朕也都满足你了,可是你还是想逃,为什么?”
“朕该怎么做呢,把你绑起来吗?”
视线中,丝滑的白绸晃得人眼前发慌。
唐洛嫣惊恐地瞪大眼,止不住地摇头:“不,你不能把我绑起来,你别把我绑起来。”
她怕了,她慌了,那白绸还未触及她的肌肤,她心底便已是认定,陈颂知真的会这样做。
他会把她绑起来,让她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
“不……不不,别这样,我求你,求你别这样……”
泪水不知何时划过脸颊。
有轻柔的吻落在她湿润的眼角。
唐洛嫣太害怕了,害怕到分明是这个始作俑者在吻她,她也仍是没办法控制地被他揽在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高举过头顶的双手被一根白绸捆绑在一起。
白绸绑得不紧,柔软的材质也压根没有弄疼她。
可唐洛嫣却是一点没有挣脱的力气。
耳边贴来热烫的呼吸,伴随着男人低磁蛊人的喘息声。
他在求她:“嫣儿,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了,好吗?”
身下力道一重。
她仍是没能回答出口,梦境在后那等至顶峰的香.艳画面下彻底结束了。
唐洛嫣失神地躺在榻上,一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竟是不可抑制地蔓上了热烫的绯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唐洛嫣有些恼羞成怒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呼吸还有些不平稳,带动她胸膛上下起伏着。
梦中被捆绑过的手腕好似还有触感似的。
就那么一根白绸,她怎就不知挣脱。
但很快,唐洛嫣又心神一晃。
的确是没法挣脱的,因为陈颂知在梦里,对她这样,又那样!
这要如何挣脱!
入睡前,银翘提及过的事让唐洛嫣仍是介怀。
她心中多有愧疚,却没曾想夜里会做这样的梦。
所以,她所做的梦,当真是预知梦吗?
这些事,当真是日后会发生的吗?
陈颂知会报复她,报复她当年一走了之,报复她忘记了过去,翻脸不认人将他羞辱驱赶。
可是那明黄色衣袍又如何解释。
此前梦到过的山林老宅又如何解释。
唐洛嫣头疼欲裂,想要抓住其中的线索,梦境却像是随风飘散的碎片一般,越发难以抓捕。
正这时,是银翘在屋外急促的声音唤回了唐洛嫣的思绪。
“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唐洛嫣缓了一瞬呼吸才回答道:“醒了,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的,进来吧。”
话音落下,银翘立刻推门而进,仍是慌张的,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近后,才瞧见,是一张信纸。
“小姐,今日一早陈公子便骑马离开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给你留了一封信,他还给你安排好了马车,和这一路的地图,他交代奴婢,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寻人传消息给他。”
银翘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将信纸递给了唐洛嫣。
唐洛嫣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才缓缓伸手接过信纸。
陈颂知走了。
昨日他们才刚亲过嘴,今日便走了。
难不成是她吓到他了?
这个想法一出,又显然和梦了那个说着要把她绑在身边决不允许她离开的男人截然相反。
那他或许是真的有急事不得不走了。
唐洛嫣指腹摩挲了一下信纸,而后才缓缓垂眸打开来看。
信上仅有短短几行字,不过是陈颂知有礼谦逊的道别,以及致歉未能将她送往目的地。
最后一行写着:【待我将事情处理完,不知能否再与你见一面叙叙旧,如果你愿意的话。】
唐洛嫣心头一跳,眸光霎时就慌乱了起来。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阖上信纸仅留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
怎么看,陈颂知这副反应,都不像是梦里那般偏执疯狂的模样。
银翘不知唐洛嫣心中所想,只是见她久未说话,才开口问道:“小姐,那我们何时启程?”
在银翘看来,应是该启程继续前行了,唐洛嫣原本的目的地并非敷衍陈颂知所说的周南,而要是游历山河去往大齐各处各地。
但仅有唐洛嫣自己知晓,什么游历山河,什么各处各地。
她最初不过是想借此逃离梦中可能会发生之事,也彻底逃离那个事件中的主人公,陈颂知。
谁知,这才不过短短小半月,事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梦里的陈颂知。
现实里的陈颂知。
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的他。
她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第73章 073
第73章
三个月时间, 唐洛嫣走过了很多地方。
期间,她曾不止一次在某个时刻生出些许冲动,想要给陈颂知寄一封信, 但很快又打住了这个念头。
本也是为躲避他而外出,既是与他分开了, 又为何要再上赶着与之联系。
道理唐洛嫣都懂,她只是不明白, 自己分明仍是不想让梦中那些事发生的,却总是没由来的会想起陈颂知。
他们不是陌生人,他们之前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要想完全把人抛之脑后, 也并不简单。
旅途进行到第五个月的时候,边关传来战事的消息。
唐洛嫣所在的地方距边关较近,不太安全。
已是出门在外如此之久,这便因着这场战事的开火,开始往回折返去。
听闻, 前往边关迎战的是闻野所带领的玄北军。
唐洛嫣不知这场战事是否就是她梦中所梦见闻野战败的那场战事。
但陈颂知作为玄北军的随行军医,想必也定是一同在战场上。
一路的忧心因着不断重复显现的梦境越发扩散。
将要抵达上京时,唐洛嫣还是忍不住给陈颂知寄了一封信去。
收到回信是在一个月以后。
这时候唐洛嫣已是从上京离开回了江州。
陈颂知果然在战场上,只是心中并未提及太多有关边关战事的消息。
回信的末尾,陈颂知隔开一行单独写了一句话。
【以前你曾说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当年还未来得及说出,你便已经离开, 虽是时隔多年, 但我此番若是能够活着回来, 不知你可还愿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唐洛嫣拿着信纸出神了许久。
她何时答应过他一个请求,她压根就不记得了啊。
但他们既是有那么一段过往, 她也觉得自己大抵是会在心情大好之时向人许下这般承诺的。
只是,这事放到陈颂知身上,她便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了。
陈颂知会向她提什么请求,稍加一想便不觉是什么好事。
更甚,请求二字与梦境中发生的那些事也完全对不上号。
唐洛嫣有些无可奈何。
眼下正值战事,她自是不可能给陈颂知回信,但信中的问题总归是要有个答案的。
说来说去,好似都是因着她此前亏欠了他。
再到梦中那未曾发生过的一些事,难不成在前世她也如此有负于他吗。
唐洛嫣想不明白,甚至现实中发生的事一步步偏离了她梦境的预知。
她的表妹带着自己所有的钱财奔赴边关,边关战事大获全胜,并未如她梦中那般战败。
闻野活下来了,且胜了,朝中变天,大齐改朝换代。
一时间,她所有的预知梦都被推翻。
表妹和玄北将军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无论从何角度看,往后她都没太大可能成为一个凄惨的寡妇。
那她自己呢?
陈颂知可还会如梦中一般报复她?
等等!
不对。
唐洛嫣忽的惊觉自己遗漏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那个曾经被她丢在乡下宅子里,被她毫不留情赶出府邸,本该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大齐改朝换代,新帝登基。
梦中的明黄色衣袍。
难不成陈颂知还真当了皇帝!
表妹那边的事彻底和唐洛嫣的梦境发生了改变。
但唐洛嫣却是如梦里一般接到了上京推举选秀秀女的旨意。
她的推举人,是她的表妹夫,玄北将军,闻野。
“闻野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他是不是就是见不得我好,想当初让他活命我还出了一部分力呢,他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分明是她自己接了下旨意,又自己收拾了行李,还提前了时辰安排马车自己上车启程。
待唐洛嫣抵达上京后,先行在玄北将军府住了下来,表妹提及选秀一事时,她便先一步把锅甩给了闻野。
单纯的表妹信以为真,还以为她当真不愿又抗拒不了。
说是要收回举荐之时,唐洛嫣又理直气壮道:“你知道闻野怎么威胁我的吗,他说若是我不来,便是抗旨不遵,连累知府还连累他,如今你还大着肚子呢,要是叫闻野摊上此事,你成富裕的寡妇倒是没什么,就是孩子一出世便没了爹,你叫我如何能不来,为了我小侄儿,不只得硬着头皮揽下此事了。”
“表姐,其实,是你自己想进宫选秀吧,你喜欢皇上?”
唐洛嫣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一会红了一会又铁青,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后,只留下一点不自然的红晕布在眼尾。
她深吸一口气,才缓声道:“就当是我前世欠他的,选秀便选秀,他敢选,我便敢嫁,这回好好供着他,他总不能再化作噩梦侵扰我了吧。”
被封为贵妃的这日,唐洛嫣倒没觉有多惊喜,好似自己早已经历过一次一般。
在梦里,那些宫人便是唤她为贵妃娘娘。
不过,为何只是一个贵妃?
唐洛嫣多有不满,在当夜终是与陈颂知久别再见时,便没多少好脸色。
自那时,陈颂知离开后,他们已是近一年未见过了。
选秀之时,唐洛嫣以为陈颂知会亲自现身,却没曾想直到这日,她才在自己的寝宫见到了踏夜而来的明黄色身影。
他还真的当皇帝了。
而她也真的成了他的贵妃。
所以下一步,在陈颂知走至她跟前时,唐洛嫣刻意寻找了一番他手上或身上是否带有白绸。
陈颂知发现她寻找的目光,开口问道:“嫣儿,你在找什么?”
唐洛嫣并未找到梦中的白绸,但却是想起了某些香.艳的画面。
脸色尴尬一瞬,低声道:“没什么。”
垂落的手在这时被陈颂知执起。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力道很轻柔,丝毫没有梦中那些偏执疯狂举动的迹象。
唐洛嫣抬眸看他,目光中这张漂亮蛊人的脸庞映入眼眸,帝王的身份令他整个人气质大变。
唯独不变的,是那双沉黑的眼眸,仍是那般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陈颂知薄唇微动,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在床榻上坐下。
他沉声道:“嫣儿,我很高兴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像做梦一样。”
唐洛嫣一愣,疑惑道:“什么请求,你不是还没向我提过吗?”
那封信唐洛嫣没有回,虽然她已是做好了履行承诺的准备,但却是并不知陈颂知会作何请求。
只要不太过分,她倒是没什么不能答应的,若是不答应,或许事情就会像梦中那般发展了去吧。
表妹和闻野的事让唐洛嫣心里有了些许变化。
或许那些本就是未来会发生之事,但他们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出不同的决定,从而改变了那些本该发生之事。
他们可以,她为什么不能?
正这时,陈颂知忽的倾身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我的请求,便是与你结为夫妻,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被吻过的脸颊泛起绵密的热意,丝丝缕缕,轻柔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酥麻。
唐洛嫣心底暗道,这是她愿不愿意的事吗,他是一国之君,她难不成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况且,按照梦中的发展,她要是真抗旨不遵就此逃离,还不得被这个阴暗的小疯子给抓起来,天涯海角都逃不了。
她可不能再傻乎乎地和他对着干了。
陈颂知吻过她后缓缓推开些许,唐洛嫣抬眸便再次直视了他。
她或许不知他们年少时确切是如何相处的,但仅是从梦境中的片段,以及那段同乘出行的时日相处下来,她自觉,拿捏陈颂知应是极为轻松简单之事。
即使他已是一国之君。
试探一般的,唐洛嫣问:“可还想要些别的?”
陈颂知闻言,牵着她的手的手指不自觉弯曲了一下。
还是如同往前一样,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根诡异的蔓上了绯红。
但陈颂知还是很快答:“最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不能太过贪心。”
或许他以为自己的贪婪藏得极好,却殊不知眸底沉暗翻涌的情绪早已泄露无疑。
唐洛嫣有些不解为何梦里的自己一点也读不懂陈颂知的心思,他分明直白得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所以她主动道:“那要接吻吗?”
陈颂知怔着眼眸看向她,嗓子里似乎本还有些话想说,但待到这一刻,目光却只能不自觉盯着那双嫣唇逐渐向他靠近。
她说要吻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无法拒绝。
年少时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本是唐洛嫣主动缠绵的亲吻,没多会便在陈颂知加重的呼吸间被夺走了控制权。
陈颂知有些失控,甚比在马车上那回,也甚比以往的每一回。
或许是此时身份合适,地点合适,时间也合适,有些事自然而然便进行了下去。
情到浓时,陈颂知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耳垂,低低在她耳边请求着:“嫣儿,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好吗?”
唐洛嫣身处云端,思绪飘散。
这一刻她好似又沉入了梦中的场景,那些被陈颂知束缚禁锢的场景。
□□的肩头落下一抹温热的湿濡,好像是男人伏在她身上低落的汗珠。
但一抬眼,她却看见了通红的眼眶,还沾着水光的眼睫。
那是他落下的泪。
鬼使神差般,唐洛嫣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问:“但我也不能永远都待在宫里吧,我往后想出宫的时候,你会准许吗?”
陈颂知没有立刻答应她,只是有些紧张地问:“那你出宫了,可还会回来?”
唐洛嫣话语一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眉眼微挑,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便反问道:“那我若是不回来呢?”
猛地一撞,肩头一紧。
本还在笑的唐洛嫣霎时便了神情。
吃痛的,难耐的,酥麻的。
承不住似的,从嘴间泄出娇呼声。
陈颂知眸光沉暗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地,手掌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好似如此恐吓她,便能喝住她欲要离开他的意图。
“那我便将你绑起来,让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的确是会叫人胆颤的恐吓,陈颂知阴沉着脸,极度痴狂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
梦里便是如此,将唐洛嫣吓坏了。
只是此时,她静静地望着陈颂知,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看见自己面色绯红眼神迷离的模样,忽然不知自己为何要害怕。
梦里后面他做了什么,她很清楚。
所以。
唐洛嫣指尖微动,缓缓探到陈颂知的腰间。
她在方才被他三两下扒了个精光,但他却连脱去衣衫都等不及直接覆了上来。
此时,陈颂知衣襟大敞,腰间还挂着半散开的腰带。
明黄色的丝绸腰带被柔嫩指尖轻轻挑起,直至完全被抽出。
唐洛嫣拿着腰带缓缓缠绕上自己的手腕。
缠住的双手令她没法再给腰带系上结,她却就着双手被绑住的样子抬高了自己的双手。
“如何绑?像这样吗?”
娇柔的嗓音,婉转的语调。
身前的男人眼眶发红,浑身发热,绷紧的腰腹在瞬间失了力道,重重撞去。
风雨袭来,唐洛嫣轻而易举便拿捏了这个男人。
热潮褪去之时,陈颂知眷恋地亲吻着她光滑的脖颈。
那双手被他攥在手心里,手腕上的腰带不仅没有解开,更是不知在何时被他系上了结,好似就如他所说,要绑着她,就这么绑上一辈子。
自己点了自己的火,但他仍是稍加克制地难耐道:“嫣儿,你真的想出宫吗?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与你一同可好?”
唐洛嫣微微喘息,心中却是暗道,他果真是好拿捏的。
于是她又想着,是否还能更得寸进尺些。
“那除了出宫,我若是还想要些别的呢?”
轻柔的吻不知在何时变了味,本就没有彻底退散的体温又逐渐攀升了上来。
陈颂知已是有些心猿意马,但还是认真回答她:“只要你与我一起,你留在我身边,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我若是想当皇后呢?”
“立后仪式还未准备妥当,所以便先只是封为贵妃,你本就是要做我的皇后的。”
重重碾入之后,唐洛嫣还在问他:“那我掌管后宫,可是不会予你三妻四妾,我做了皇后,你可就得后宫空虚了。”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亲,除了你本就不会再有任何人。”
唐洛嫣倒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有些讶异道:“陈颂知,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是爱你。”陈颂知忍着燥热,虔诚又郑重地俯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嫣儿,还有别的要提的需求吗?”
唐洛嫣眨了眨眼,暂且没想到:“别的,往后想到了便和你提。”
唇上又是落下一吻,却并未立即退去。
唇舌攻进之前,耳边传来陈颂知沉哑的低声:“那我便先提前答应,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
“嫣儿,现在该专心了。”
第74章 074
第74章
闻野微蹙着眉头靠在沙发椅上看着报纸上不太显眼的一角。
【诚招合约女友:要求25到30岁, 性别女,身体健康,五官端正, 无不良嗜好,敬业守信, 为期一个月,薪资十万, 有意者联系1XXXXXXXXXX】
视线来回在这行招工广告上看了几遍后,他抬手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你好, 这里是居务律师所。”
“陈颂知。”闻野径直道出对方的名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阿野?你怎打到这个电话上来的?”
这不是陈颂知的私人电话,听上去也不像是为这则广告专门留的电话。
无论是什么,总归是确定了对方的确是陈颂知。
闻野拿着电话沉默不语,陈颂知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
“你看到广告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闻野声音听起来多有不悦,但陈颂知倒没多在意:“这法子管用, 这几天还真有好几个人来我这面试,我已经给你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就等周末见面和你当面讨论呢,那报纸广告该下掉了,我觉得这几个人里肯定有你满意的。”
“我没有要谈女朋友的意思。”
陈颂知轻笑一声:“所以我写的合约女友啊, 不然你今年回去怎么和闻老爷子交代,你真要打算气死他老人家啊?”
闻野又沉默了。
陈颂知这头继续补充道:“还有孟圆, 今年你不真带个女朋友回去, 怕是真难搪塞过去了, 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带个假的回去有什么用?”
“你先看看几个女孩的资料再说吧, 虽然是假的,你不说她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能用钱解决的事就赶紧解决了,难不成你还心疼你那十万块钱?”
闻野心中冷笑,这个陈颂知怕不是以为他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吧。
十万,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但找个假女朋友回家过年,能靠谱吗。
这事在闻老爷子又一次打电话来唠叨了半个小时后,还是被闻野接受了。
这个办法虽然离谱,但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周末,闻野和陈颂知约在了城东一家新开的餐厅。
听说地方是陈颂知女朋友的哥哥唐时安介绍的,说是来吃过一次,味道好得不得了。
餐厅味道如何闻野并不怎么在意。
他刚在包房坐下,就开门见山道:“资料带来了吗?”
陈颂知轻嗤一声,不满道:“先尝尝这儿的菜品啊,我女朋友的哥哥极力推荐,说了好几天,把我都说馋了。”
闻野板着一张脸,显然还是对这事多有排斥,却又无可奈何。
他执意道:“先办正事。”
“行吧行吧,你先看着,我让服务员上菜。”
陈颂知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来,里面整理了五个女孩的资料。
十万不多,但钱得花得值得。
但闻野心里还是觉得,能为了十万块就给别人当假女朋友的人,能是什么正经姑娘,他有些嗤之以鼻不说,也觉得没法真的骗过闻老爷子和孟圆。
心中这么想着,手上缓缓翻开了文件夹。
资料整理得很清楚,搞得跟真的工作简历一样。
闻野嘴角抽了抽,手上一动,刚翻到第二份资料神情便顿住了。
桑泠,25岁,出生烟南市,毕业于江州市A大。
陈颂知这头点完菜转头发现闻野盯着那页半天没动静。
他忍不住凑过头去,看见自己专门放在第二页的资料,一眼认出了这个女孩。
“这个桑泠我还挺满意的,你看她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就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那一款,而且她的履历干净,在校能力也很不错,应该能完美应对你家那一档子事。”
闻野闻声回了神,嘴角抽动了一下,蓦地抬了头:“这个桑泠……”
“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没听你女朋友提起过她的表妹吗?”
“好端端的,提我女朋友的表妹干什么?”
“你女朋友的表妹,名字叫桑泠,今年二十岁,就读于江州市A大。”
整个饭席因为这个意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中。
闻野微沉着脸色,拿着筷子却迟迟不动筷,不知在想什么。
陈颂知则微拧着眉头回想自己女朋友的表妹是何情况,他并未见过,但没少从女朋友口中听说。
两姐妹关系还不错,也就这两年对方去了江州上大学后才逐渐少了联系。
那她这是……
“她很缺钱吗?”
问这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闻野。
陈颂知回神,摇了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她还做假信息来报名,把我都唬了过去,好好的大学生正是忙学业的时候,为了十万块来给人当假女朋友,应该……是缺钱吧。”
至此,饭席又沉默了下来。
饭菜上桌,陈颂知只纠结了一瞬就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注意力。
一口椒盐虾入口,他顿时眼眸一亮。
“阿野,别想了,你先尝尝,这厨子真有两把刷子啊。”
闻野哪有心思吃饭,只随手夹了块牛腩往嘴里塞。
咀嚼了两下,他突然动作一停。
“怎么样,不错吧?”
“这家餐厅什么时候开的?”
“餐厅倒是开始有段时间了,是上个月来的一个新厨子才突然变了味道,生意好起来了。”
“新厨师,是男的女的?”
“怎么,你有兴趣啊?”
闻野抿了抿唇,敛下眉目来:“随口一问罢了。”
两人又吃了一会,差不多也该散场了。
只是今天专门出来商讨的事情似乎还没个结论。
陈颂知本在犹豫推荐闻野从另外四个女孩中选一个。
闻野却忽的站起身来:“你联系一下桑泠,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约个地方,我和她面谈。”
陈颂知愣了好几秒,直到闻野已经走到包房门前要开门离开了他才回过神来。
“你什么意思,你选是要桑泠吗?”
闻野脚下步子一顿,不知是在犹豫还是什么。
片刻后,他沉沉“嗯”了一声,留下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背影,很快又彻底消失在门前。
桑泠提出见面的地方仍然是这家餐厅,就在第二天。
闻野回家后迅速拟定了一份合约,合约内容并不复杂,更多的都是些场面话。
他带着两份合约提早到了餐厅。
下午的餐厅氛围安静优雅,靠窗零散几桌人喝着下午茶,倒是很适合谈事办公。
闻野本是心态平静,但在座位上坐下没多久,便后知后觉升起一股紧张的情绪来。
上一次见桑泠是什么时候?
好像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还在部队当兵,年假的时候去了趟江州,拜访他的大学教授唐镇宗。
借住在唐镇宗家的小姑娘那年初中毕业,正是放暑假的时候。
家中无人,给他开门的便是桑泠。
他当然认得桑泠,当兵这五年他每次来江州都会看到她。
只是这年回来,小姑娘好像突然就长大了一般。
仅有他们两人的客厅显得很尴尬。
闻野不擅言辞,更不知道要和这种岁数的小姑娘怎么交谈。
是以长辈的身份,还是以大人的身份。
好像怎么都不太合适。
最后,还是桑泠主动打破了沉默。
她穿着一身居家短袖短裤,露出光洁的手臂和小腿,怯生生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犹豫好久才道:“阿野哥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房间的空调,我修了好久也没修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修得更坏了。”
那是闻野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虽然是个小女孩。
就好像老师家的另一个女儿唐洛嫣,也就是如今陈颂知的女朋友,每次他来都会三令五申,绝不许他进她的屋子。
所以闻野当时就犹豫了,这便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的小姑娘尴尬得满脸通红:“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方便就算了。”
大热天的,空调坏了,小姑娘这怯生生的样子怕是因着不敢给唐镇宗说,所以才自己动手修了。
空调没修好,反倒越修越坏,只怕她是更不敢说,打算硬生生自己捱过这个夏天了吧。
闻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便站起身来。
小姑娘只堪堪到他胸膛的位置,走近后便更是觉她娇小得可爱。
“我帮你看看。”
几平米大的小房间突然走进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便瞬间显得格外拥挤。
桑泠脸蛋红扑扑的,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书桌前搭着椅子够向空调的高大身影。
桑泠的空调坏得并不严重,闻野恰好会修。
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时间也没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
待到他修好空调刚从椅子上下来。
桑泠的房门前赫然出现一道身影,在他还未看清时,就惊呼道:“闻野!你进我妹的房间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准你进我们的房间吗!”
那年,的确够尴尬的。
桑泠本想报答闻野便去厨房给他倒水,下课回来的唐洛嫣一进屋就把站在桑泠屋中的闻野逮了个正着。
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从厨房出来结结巴巴半天解释不清楚。
闻野无奈一笑,迈步从桑泠房间走出,只冷冷丢给唐洛嫣一句:“管好你的嘴巴,别胡说八道,我没对她做什么。”
闻野不知,就因他这么一句似解释又似威胁的话语。
那个夏天他离开后,桑泠被唐洛嫣逮着盘问了百八十次,还当真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猫腻。
“阿野哥哥,怎么是你!”一道女生的惊呼声将闻野飘远的思绪拉回。
闻野闻声转头看去,回忆中少女模样青涩青春懵懂的样子逐渐和眼前映入的女孩重合在一起。
灿亮的眼眸,温和的眉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唇。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的。
第75章 075
第75章
听起来是颇为惊讶的语气, 但闻野目光对上桑泠的脸庞后,也明显看得出对方脸上并无太多讶异。
就好像是早就料到今天和她约见的人是他一样。
闻野动了动唇,过了会才开口道:“桑泠, 好久不见,坐吧。”
桑泠弯唇一笑, 她化了点淡妆,一件荷叶边短上衣搭配牛仔裤, 很简单的装扮,但穿在她身上却异常吸人目光。
她绕过桌子在闻野对面坐下,脸上笑意不减, 目光也直白明亮地与他对视。
“是挺久了, 好像有五年了吧。”
那年之后,闻野顺利退伍,在上京开了一家物流公司。
头两年创业,他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再抽出空余时间去江州时, 桑泠正是高三冲刺阶段,吃住在学校,连假期也少有回来。
如今她已经上大学了,闻野也是很少再去江州了。
按道理说,桑泠现在在江州A大读书, 又怎会在这时出现在上京,还来给人应聘假女友。
桑泠看着闻野沉冷的面色主动开口道:“阿野哥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我一一解释。”
“现在是寒假, 所以我从学校放假后就来了上京, 和表姐住在一起,因为上京花费大, 我也想在课余时间打工赚些钱,所以看到那则广告的时候,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名了。”
闻野顿时蹙起眉头:“桑泠,勤工俭学不是让你投机取巧,你想打工赚钱,就该去找份正经假期工。”
闻野颇有一副长辈教训小辈的威严姿态。
但桑泠却是一点没被他吓着,反倒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找了啊,现在是我的午休时间,我就在这间餐厅打工,还是表姐托了些关系才应聘上的呢。”
闻野一噎,一股闷气堵着心口散不出去。
果然就如他昨日猜测的那样,那份牛腩味道太过熟悉,即使过去了五年他也仍是记得,只是他没想到桑泠还真是这里新来的那个厨子。
“既然是在这里找到了工作,还来报名这种事干什么?”
桑泠直言不讳:“因为,阿野哥哥你实在给得太多了啊,十万块,我在这打工一年都赚不到,给你当一个月女朋友就拿到手了,我当然想试试啊。”
闻野再次语塞,桑泠的回答令他无言以对。
桑泠见闻野不说话,又自顾自继续道:“不过最开始我也怕是骗子来着,那么好一份工作,居然只刊登在没什么人看的报纸上一角,所以我事先就查过了电话,没想到居然查到我表姐的男朋友身上去了,为了这事,我还差点去给表姐告状了呢。”
闻野心中暗道,还知道查一下,还不算太傻。
于是他问:“所以你告诉唐洛嫣了?”
桑泠摇了摇头:“没有,我打电话去试探,才得知陈颂知是给别人找合作伙伴,一般这种事保密工作最重要了,所以我暂且就没告诉表姐。”
“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闻野语气很笃定,虽然一开始桑泠来时好像很惊讶似的。
桑泠也不装了,笑道:“昨天,我在后厨看见阿野哥哥你和陈颂知一起进了包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合作伙伴应该就是你了。”
闻野还是觉得无语又离谱,一时间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别人,面试能够靠谱,他无奈之下可能真会试一试这个办法。
但对方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妹,他们之间相差了十岁,甚至各自圈子还有一定的交集,怎么想都觉得很是奇怪。
桑泠见闻野不说话,有些紧张地垂眸搅了搅手指。
不知道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什么,过了会,忍不住开口道:“阿野哥哥,你……不会是骗人的吧,难道不是十万薪资?”
闻野一愣,堵在胸膛那口闷气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了。
他气得想笑,难道重点是那十万块吗?
“桑泠,你不符合要求,你只有二十岁。”
陈颂知拟出的招聘广告上要求最低是二十五岁。
桑泠一听,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连忙四下环顾了一周,见没别人注意这边,才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
“我都做好准备了,开始不知道是阿野哥哥,所以我让人办了个假证,你看这上面是二十五岁。”
闻野微眯了下眼,审视着满眼狡黠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精明,还是傻。
“上哪学的骗人的把戏,几年不见,胆儿肥了?”
闻野板着脸时的样子颇有威慑力,桑泠也的确是做了骗人的勾当,顿时就心虚了起来。
她有些委屈地垂下头来,手指搅动的速度更快了,虽是知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小声嘀咕着:“这算什么骗人,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我开始还想呢,为什么一定要二十五岁,二十和二十五也没有差很多嘛,但十万块实在太诱人了,我怎么也得想办法面试上啊。”
桑泠嘀咕的声音不大,但却是叫闻野听了个清晰。
本是气恼的,一见她这样他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片刻后,闻野开口:“把那假证销毁了,以后别干这种违法乱纪之事,知道了吗?”
桑泠抿了抿嘴,可怜巴巴地点头:“知道了。”
她刚要把假证收回,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忙抬头追问:“阿野哥哥,那……我面试上了吗?”
闻野盯着她,也不知是使坏还是没想好,也没急着开口回答。
他不急,桑泠便急了:“二十和二十五真的差不了多少的,我能做得很好的。”
闻野唇角笑意扩大了几分,这才缓缓有了动作。
他从身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合约放到了桌上。
“合约看仔细一点,有什么需要就再加上,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桑泠闻言反应了一秒,而后两眼一亮,顿时惊喜道:“你答应了!我面试成功了对吗!”
还真给她当做一份工作了似的。
闻野觉得自己也变得离谱了起来,心里想着桑泠不是合适的人选,却早已准备好了合约,本是想着来当面拒绝她,这会却还是把合约拿了出来。
不过闻野还是微微颔首,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桑泠看合约。
桑泠看得很仔细,好像对面坐着的合作伙伴不是认识十几年的大哥哥,而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还能骗她不成吗?
闻野又觉得有点生气了。
不过他这股气还没来得及蹿上,对面的小姑娘忽的就抬了头。
“阿野哥哥,薪资没写上,是十万对吧,你不会要临到关头少钱吧。”
桑泠一脸防备地看着闻野,刚才她在合约上来回看了好几次,的确没有写明一个月十万块的薪资。
即使对面坐着的是她认识许久的闻野,这事也绝不能含糊。
闻野一愣,忙拿过一份合约浏览起来。
拟定合约的时候他心神不宁,甚至心里都还想着这事自不能成,哪还注意到条条款款是否有遗漏。
他这会一看,果然发现上头没写明金额,嘴角便尴尬地抽了抽。
“是我疏忽了,这份暂时先不签,我回去补充详细了再拿给你,还有别的要加的吗,一并说完,免得出错。”
桑泠踌躇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闻野,便道:“那我说了啊,这上面没写什么条约,但我觉得详细的还是应该说明清楚,比如肢体接触,同床共枕等,那些另外的价钱,过年回家我以你女朋友的身份收到的红包应该是归我的吧,还有给小辈和长辈发的红包,这个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需要阿野哥哥你自行准备金额,另外你也可以设定一些对我的要求,如果我的业务没有办好,我也接受扣款罚款的惩罚。”
闻野听着桑泠一阵滔滔不绝挑了挑眉。
她还真是有备而来。
不过闻野没有直接回答她,只转而问:“桑泠,你最近是很缺钱吗?”
桑泠一愣,歪了歪头:“怎么这么说,也还好吧,不算太缺钱。”
“那你,知道是我还来应聘这个假女友,你……”
闻野一时间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怎么说好像都很奇怪。
但桑泠对于整件事一点犹豫也没有,她也提前发现了合作对象是他,难道她就不觉得别扭吗。
她仍是执意要应聘这个假女友,该不会是对他……
桑泠看着闻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野哥哥,谁会嫌钱多啊,你给得那么多,我肯定会好好扮演你的女朋友的!”
哦,所以,她是因为钱多才应聘的啊。
闻野略有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头,也不知自己刚才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想这个和自己差十岁的小姑娘可能对他有别样心思。
闻野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见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这就起身要走:“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我这就回去改一下合约,后面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再……”
“不必后面。”见闻野起身,桑泠蹭的一下也站了起来,“阿野哥哥,今晚我能去你家吗?”
闻野:“?”
“???!!!”
闻野一个字没说,震惊的眼眸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桑泠愣了一下,而后连忙笑着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今晚我下班后可以直接去你家签约吗,毕竟是十万块的大交易,我怕阿野哥哥你临时变卦了,还是早些签了早些安心。”
闻野静静地看着眼前仍是和五年前没长高多少的小姑娘。
个子没长,性子倒是变了不少,如今还胆大得要直接去男人家里。
闻野轻笑了一声,过了会才转身留下一句:“下班我来接你,晚上去我家。”
第76章 076
第76章
晚上十一点, 餐厅门前的停车位上只剩一辆已经停了超过两个小时的SUV。
最后一桌客人离开后,最先从餐厅里出来的是匆忙换下工作服,连包都没来得及挎上肩就快步跑出来的桑泠。
桑泠一见那车便大步走了过去, 在车窗前确定车里的男人真是闻野后,连忙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还没坐稳, 她就先一步掏出手机递到闻野面前:“阿野哥哥,加个微信吧, 你还真等了我两个小时啊。”
小姑娘跳跃的思绪让闻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妥协地先拿出手机扫她递出的二维码。
桑泠一边添加闻野, 嘴里一边念叨着:“我也没想到今天突然要加班, 后厨太忙了,我本来让同事出来转告你的,不知道是她忙忘了还是怎么的,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没能告诉你一声, 让你等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闻野垂眸看着手机的微信界面。
小姑娘的头像是只可爱的白色小狗,软绵绵的,眯着眼在笑,和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相似。
“她来告诉过我了, 不过我也没别的事,索性就在这等你了。”
正是因为没有联系方式, 所以闻野没有走开, 等一个小时也是等, 等两个小时也是等,他反正没事, 餐厅也不可能通宵营业到明天早上,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在这等了多久。
桑泠锁了手机正要系安全带,忽的回头道:“对啊,我应该向陈颂知问你的电话才对,他联系我面试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的,叫我给忘了。”
闻野看着她,唇角有了一抹微弱的弧度。
不止她忘了,他自己也忘了。
于是闻野再次拿出手机:“那就再留个电话吧。”
两人加了微信,又交换了电话,车子才终于朝着闻野住的地方驶动起来。
这一段路途不算太远,但也不近,即使是夜里道路畅通也需要开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闻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其实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和桑泠聊些什么,他们本也不是有共同话题的同龄人,但沉默的车内不说话又显得氛围怪异。
因为太尴尬,所以闻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飘动目光。
直到又一个红绿灯将车停下,他实在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了,忍不住侧了下头,想着随便开口尬聊两句吧。
只是没想到,他刚一转头,双唇还没来得及张开,就看见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的女孩偏着头双眸紧闭睡着了。
直到这会,闻野才听见安静的车内有一道浅淡均匀的呼吸声。
难怪她之前见他一直滔滔不绝,这会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原来是睡着了。
这一刻,闻野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至少,在再次和桑泠有了交集的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反复闹了好几次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闻野收回视线来,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刚才街道路灯光亮洒落在副驾驶上女孩的侧脸上的模样。
绿灯亮起,他踩油门的力道很稳,几乎没有任何颠簸。
这一路他不再觉得尴尬,反倒在安静的氛围中感觉到了几分难得的安心。
直到车子停进车库车位,他一转头,发现桑泠还在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大,还是真的累极了。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五年没见了,以前的交集也不算多,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她还真能睡得熟。
“桑泠。”闻野低声唤她。
喊了两声对方才逐渐有了反应。
“嗯?到了?”桑泠刚醒来喉间还带着沙哑的嘟囔。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正前方是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下车库。
闻野动了动唇,感觉得到她忙碌一整天是真的很累了。
按道理说,他都去接她了,见着面签了合约也就顺道把人送回去得了。
可偏偏他出门的时候还专门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合约,思绪两秒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家中。
合约没带,人自然是要跟他回家的。
闻野想起自己鬼使神差般做出的决定,面不改色地解开了安全带:“嗯,走吧,下车。”
桑泠小睡了一路这会精神又好了起来,连忙也跟着下了车,一路蹦蹦跳跳跟上了闻野。
“这里是哪个小区啊,不知道我一会回家会不会很远。”果然,她是会滔滔不绝不叫氛围尴尬起来的。
她这话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但出于礼貌闻野应是该接一句的。
但闻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姑娘已经先一步转过头来对他露出意有所图的笑来,一点也不觉不好意思道:“阿野哥哥,一会可以送我回家吗,会不会麻烦你啊?”
当然麻烦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等签约结束再怎么也是凌晨十二点之后了。
虽然麻烦,但闻野肯定也不可能让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自己回家。
电梯开门,他沉声道:“不会麻烦。”
桑泠抿唇笑着进了电梯,视线瞥向闻野按键的修长手指,记住了他家住在七楼。
细节决定成败。
桑泠既是要做这份工作,就肯定要注重一些平时可能会遗漏的细节。
女朋友,怎么能不知道男朋友家住哪里。
7-12。
再次记下门牌号,闻野指纹解锁了房门。
桑泠在上到楼梯间的时候就根据窗外的霓虹灯分辨出了这一路段的所在地。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的小区名,但也知道,这段地方的房价可不便宜。
毕竟是她的合作老板,她在闻野开门时已经做好了等会“哇”的一声夸赞房屋的准备。
谁知道,房门一开,她站在玄关的地方愣了愣,看着一屋子简单单调的装潢,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夸起。
“有……拖鞋吗?”迟疑了半天,桑泠还是没想出夸赞的句子,索性就放弃了。
闻野刚换上拖鞋,顺势垂眸在自己的鞋柜里看了一眼,而后回答她:“就这么进来吧。”
“鞋套也没有吗?”桑泠小心翼翼地迈步往里走,转头看了眼闻野的鞋柜,清一色的男士鞋,运动的休闲的正式的,就是一点为家人或者客人准备的痕迹都没有。
好吧。
桑泠只能穿着自己的鞋走近这本就空荡荡但看着格外干净的客厅。
茶几上摆着的两份合同很是显眼,桑泠在沙发上坐下后就顺势拿起了一份。
闻野站在餐厅的桌前随口问:“喝什么?”
桑泠闻声侧头看去,也不客气:“有果汁吗?”
闻野一愣,轻笑一声:“没有这种小孩喝的东西。”
桑泠嘟了嘟嘴:“谁说只有小孩才喝果汁的,那就白水吧,谢谢。”
闻野打开自己的冰箱,他的确没骗人啊,冰箱里都是啤酒可乐还有凉茶,真没有果汁这样的饮料。
印象里,那个小姑娘似乎的确喜欢喝这些玩意。
果汁,酸奶,牛奶。
唐镇宗家里的冰箱里总是这些。
闻野拿着一罐冰可乐和一杯白水回到客厅的时候,桑泠已经看到合约的最后一页了。
她顺势抬头,向闻野要了一支笔。
闻野问:“没问题了吗?”
“嗯,很详尽了,我们都是老熟人了,钱到位了,你也尽管相信我,肯定能做好的。”
桑泠开口三句不离钱,甚至在快速签名后,还补了一句,“定金直接转我微信就好,我微信里还没一次性进账这么多钱呢。”
闻野忍不住笑了一声,接过两份桑泠已经签好字的合约,一边签上自己的大名一边回答她:“好,一会我就转你。”
虽然不是客套话,但也不是桑泠这般不客套的意思。
闻野刚签完字抬头,就见小姑娘已经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解了锁,好像是准备立刻接受那一万块定金似的。
只是闻野视线略过桑泠期待的目光,先一步看到背后落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大雨。
桑泠愣了一下,顺着闻野的目光也转头看了去。
“啊,怎么下雨了。”
刚才回家的一路本就是黑天,闻野也太没注意阴沉的天色。
从车库回家,还没察觉什么,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外面已是大雨瓢泼。
桑泠看着窗外大雨还在怔神时,手上手机忽的震动了一下。
她回头垂眸看去,是闻野微信上给她转账一万的记录,并且备注合作定金。
“走吧,我送你回去。”
闻野说完这话,刚好对上桑泠抬起头看来的目光。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紧抿着唇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客厅吊灯的光亮落在她漆黑的瞳仁里,黑曜石一般,还闪着光点。
只是她这么微微仰着头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可怜又委屈。
闻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桑泠嫣唇微动,小声嘀咕着:“这么大的雨,表姐家车停了还要走好大一段路的。”
闻野:“?”
她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留宿?
正这么想着,桑泠已顺势转头朝闻野家中卧室的方向看了去。
明显是三室两厅的格局,应该还有一张多的床吧。
“阿野哥哥,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吗?都要合作男女朋友了,我熟悉一下环境?”
闻野看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了。
她还真会找借口,她要熟悉的环境,是郊区闻老爷子家的闻家老宅,哪是他这儿的屋子。
但外面的雨实在下得很大,如果唐洛嫣家真是下了车还得走一大段路,只怕是走回去身上都湿透了。
况且,这会已经过了凌晨,也很晚了。
闻野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但又是意料之中的妥协。
“我收拾一下客房,你在这等一会吧。”
桑泠一听,变脸似的,顿时喜笑颜开。
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先有另外的话唤住了转身去客房的高大身影。
“阿野哥哥,那明天你可以送我上班吗,你这里离餐厅实在是太远了。”
闻野脚下步子一顿,回头微眯着眼看向一脸坦然的小姑娘。
得寸进尺这词,她是不是烂熟于心了。
不过沉默片刻,那张微抿着的薄唇还是动了,缓声回答她:“行,明天我送你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