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琬宁的一番连珠炮过后, 房内的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灰鹰原本应该是今晚事件的主角, 但在这死一样的安静里,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他就像一个手捧鲜亮西瓜、默默看戏的观众,林骥和殷琬宁演一点,他便捧着西瓜狠狠啃一口。
再默默把瓜籽嚼烂了吞下。
未来的周王妃,这一次似乎真是怒了。
周王也是实在太过火,明知道周王妃就是她口中那个教她读书识字、给了她财帛、助她顺利出逃的“殷琬宁”, 不说着些好话哄人也就算了,还非要时不时用“殷琬宁”来提点周王妃,逼周王妃说些不情不愿、口是心非的话。
主子们都爱这么玩的吗?他跟了周王十余年,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灰鹰是根本看不懂周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喜欢人家、陪着人家演戏,即使是不愿表露他真正的身份, 就好好去追、好好去哄, 不行吗?
就像他灰鹰哄妙荷一样。
但周王偏不, 他要剑走偏锋。
周王妃娇憨可人、天真可爱, 非要把她那瓷玉一样的小脸气到憋红, 水灵灵的鹿眼憋出委委屈屈的眼泪, 周王才欢喜、才爱不释手?
早晚会翻车的呀。
而这样如是两日, 周王妃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刚刚一连串问出来的那些问题, 其实也是灰鹰这一路以来都想问的。
周王妃的那些问题,那样直白,这下周王想要利落收场, 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此处,灰鹰心中那刚刚被狂风骤雨吹出来的惊涛骇浪, 也缓缓平息了下来。
同样激动的还有殷琬宁。
这辈子活了十六年,她从没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机会,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愤怒、自己的不满。
为了让自己的气势显得更加充足,那一连串的疑问,她一面说,一面从陆子骥的身后,冲到了他的身前来。
要当面,要直视他的眼睛。
但气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浇得冰冰凉——
她现在可不是能随意动的呀,她那不争气的裹胸布早就垮到了腰间,若是挺胸抬头,岂不是被这两个男人占了大便宜?
随着头顶的冰凉逐渐向脚下延伸,殷琬宁也只好悻悻蹲了下来,就在陆子骥的斜前方,不情不愿地、她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这样一来,她虽然还是怒火中烧,狠狠瞪着陆子骥,可她好不容易架起来的旺盛得气势,明显就矮了好大一截。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陆子骥,如今则自动自发成了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殷琬宁这几句令人难堪的质问,并没有动摇他分毫,他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轻轻在面前的桌案上,画了一个圈。
薄茧与细滑相贴,理应发出声音。
片刻,他才慢条斯理、有条不紊说道:
“老实讲,在刚刚,”
“我十分后悔,当初在马车上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这是要清算旧账了吗?
短短两日,他们之间就有那么多值得细细扒拉、回味、梳理脉络的纠缠不清了吗?
殷琬宁紧咬红唇,瞪大了眼。
她要看看,他又准备怎么样对她倒打一耙。
此时的陆子骥微微侧头,他今日穿的这身艾绿色绫缎长裾,把他那张清逸俊朗的脸,衬得更加完美无瑕,他看向她,说道:
“昨日,我将你送出长安城之后,我去了一趟殷中丞府上。”
“殷府上下很乱,连接待我都勉强,本来说好的生意合作,也匆匆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殷府大小姐,失踪了。”
不疾不徐,有理有据。
刚刚从头到脚把殷琬宁泼熄的冷水,此刻已经随着陆子骥的一字一句,慢慢、慢慢冻成了冰。
她呆立在原地。
她想要缓缓,陆子骥的发言,冲击力太大。
所以……他第二次在那四个贼人手上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殷琬宁”失踪了。
她却以为他浑然不知,在一次次露出马脚时,还非要欲盖弥彰、编了那些蹩脚的借口,说自己是受了“殷琬宁”的恩惠,才私自卷了财帛出逃的。
天底下怎么有她这么自作聪明的蠢人呀?
这无疑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自己一次次地撞在了他的枪口上,双腿因为保持蹲下的姿势而渐渐升起的酥麻,再也无法被强行掩盖,愈发让她慌乱不已:
“我……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殷府里跑出来的时候,殷府的大小姐还是好好的呢!”
既然已经撒了谎,她只能一口咬定之前的种种都是真的,“殷琬宁”的失踪,和她殷琬宁没有任何关系。
陆子骥眸光凛冽,与她四目相对:
“但是,你的确很可疑。”
殷琬宁强忍着双腿的发麻,小手死死攥住裤脚,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慌乱:
“我,我一个自身难保的小厮,差一点被贼人害死,你也是亲眼见到的。”
“试问,我又怎么可能,会跟殷府大小姐失踪有关呢?”
陆子骥气定神闲:
“是你先跟我提的她,而且也是你自己说,你与她很亲密。”
她彻底涨红了脸,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陆子骥接着说道:
“她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如果能找到她,把她送还给……”
陆子骥顿了顿:
“周王殿下,于我十分有利。”
殷琬宁却立刻抓住了那个刺耳的词语,提高了声调:
“什么身份,什么周王?”
却不想这个十分焦灼的时刻,窗外却突然又翻进来了一个人,殷琬宁听到声响,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清来人。
但林骥的反应更快,轻轻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她便晕了过去。
还在沉迷看戏的灰鹰,正在感慨自家主子反将一军的能力,听到声音慢了半拍,却也看清了来人。
是两日不见的飞鹏,一身披星戴月,显然是一直赶路而来。
见到飞鹏,灰鹰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飞鹏被周王发配一事,正要开口嘲弄,却见周王林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
飞鹏机警,自然明白,目光落在灰鹰脸上,那里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灰鹰自知实在是鲁莽,幸而刚刚并未提到什么要害之事,立刻起身,去拿了房中早已备好的纸笔。
“刚刚主子你说起殷府,咱们陆家和他们家的生意算是彻底黄了,公子这一趟,千里迢迢去长安,就算是白跑一趟。”灰鹰从刚刚断了的话题继续,自然衔接。
而这边,飞鹏不能开口说话,只在纸上写道:
“收到殿下的飞鸽传书,赶来雍州,刚刚才查到了一点妙荷的来头。”
灰鹰读罢,面色又沉了一分。
他确实是对妙荷动了真心,也切实相信了她所说的那些苦厄,他不想林骥将飞鹏几百里路召来,却是为了这件事。
两个护卫你来我往的时候,林骥也并没有闲着。
打晕殷琬宁倒是简单,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想看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就顺手把她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想到她身上的窘境,林骥让她的头搭在了他的左肩,上半身也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这样他可以空出右手来写字,并不耽误。
她早就软成一滩春./水,碰到他时,绵软的触感,让林骥有些晃神。
额上青筋一跳,他还是对她太过放纵了,这样下去不行。
林骥这番动作自然也落在了飞鹏的眼里,前天周王吩咐他带信入宫时,他还与平日里无异,怎么今日,就成这样了?
飞鹏忍了又忍,知晓现在不是适当的时机,还是没有问出口。
林骥调整好坐姿,想着最后灰鹰的言语,一本正经说道:
“长安乃我朝帝都,富庶繁华,纵使是河朔三镇、剑南蜀中,都难以及它万一。我们主仆从潞州那穷乡僻壤而来,自然是大开眼界,怎么又会是白跑一趟呢?”
一面说,一面在纸上手写:
“妙荷的出身可有疑?”
灰鹰自然接话:
“还是主子说得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刚刚卫郊说起的那个殷府大小姐,又有什么来头?”
“据我所知,殷中丞殷俊从前入赘前岳家,长安卫氏,借了卫氏的许多人脉和资源,从此平步青云。”
“后来,殷俊的发妻卫氏病故,他翻脸不认人,拒绝承认卫家,还把三个孩子的姓名改回了殷氏。殷大小姐,是他与亡妻卫氏所生,在殷府之中的待遇,又确实与卫郊小哥所描述的相同,她也是个可怜人。”
与此同时,飞鹏也在手写:
“妙荷身为花艳楼头牌,早就被雍州太守宋度看中。宋度年过半百妻妾成群,不日前想让妙荷彻底赎身,入太守府做姨娘。”
林骥看了一眼怀中的殷琬宁,继续说道:
“灰鹰,看来你也是知道不少。殷俊当年入赘长安卫氏,这么多年来,倒是讨来了不少好处。你呢,这次是要入赘赎身的烟花女子之家,你真的想清楚了?”
这边,灰鹰和林骥手也没有闲着,同时书写。
灰鹰写道:
“妙荷与我初见时,早已将宋度强娶之事告知,她也正是为了躲避宋度的强娶,这才趁他人不在雍州,赶紧招亲的。”
林骥写道:
“此事恐怕有诈,飞鹏再探再报。”
灰鹰沉默了。
他还没写,林骥便已猜到了他可能的狡辩,他的考虑,从不会越过林骥去,一向短了一截。
又停了片刻,灰鹰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户边的笼灯前,小心取下灯罩,定定说道:
“妙荷身世悲惨,我与她,乃是天降的缘分。我本就是家破人亡、孤苦漂泊之人,所谓入不入赘这些的虚礼,我根本就不在乎。”
飞鹏见状,也偷偷瞄了一眼还趴在林骥肩上的殷琬宁,无声无息起身,拉着灰鹰一并,来到了他刚刚进来的窗户边。
他们所处的房间,在花艳楼的最顶楼。而一般房内设计的窃听,身在窗户边耳语,根本不容易被听到。
飞鹏打趣:“你小子,两日不见,艳福不浅。”
但灰鹰却仍然对林骥私自找飞鹏调查妙荷一事十分介怀,摆了摆手,不想再提。
他只想将矛盾转移到飞鹏身上,故作神秘说道: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殿下发配入宫,不跟我们一同上路回潞州吗?”
飞鹏心思单纯,摇了摇头。
灰鹰用眼神示意:
“殿下怀里抱着的那位,便是未来的周王妃,是你那日入宫,替殿下向陛下请旨的目的。”
说到此处,他又再次降低了音量,只用气声:
“因为在前日,你随殿下一道去了殷府,殿下怕你暴露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把你遣走的。”
飞鹏皱了眉头,疑惑不已:“暴露什么身份?”
灰鹰抿唇,颇为自得:
“殿下现在,是潞州的商户,名叫陆子骥。咱们在外,都只能称呼他为公子,绝不可以提任何与周王有关的事。哦不对——”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你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演这出戏,因为殿下,是不会让你在周王妃面前出现的。”
飞鹏闻言,又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他家主子。
林骥此刻正襟危坐,一双狭长的眸子怡然闭着,无关风月。
而未来的周王妃一身男儿装,缩在林骥的怀里,楚楚可怜、娇小可人。
倒是天生一对的模样。
在这件事上,飞鹏和灰鹰一样,根本想不明白,林骥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顺从配合他演戏。
而正在迟疑之时,他又听到林骥张口问灰鹰:
“与妙荷成婚之后,你便打算在雍州落地生根,不跟我回潞州了?”
灰鹰回答地自然而然:
“雍州,雍州……雍州是妙荷的伤心地,若她愿意,若她喜欢,我便一定会带她离开的。”
而恰在此时,原本昏迷不醒的殷琬宁,在林骥的肩上动了动,却是悠悠转醒。
殷琬宁只觉得自己身子沉得像灌了铅一样。
头也是昏昏沉沉的,脖子后方传来疼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般。
她甚至在那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是梦境,还是现实。
飞鹏见状,自然知道该退场了,赶忙翻身离开。
此时的殷琬宁,却已经发现自己居然在陆子骥的怀里,如碰了火炭一般,立刻弹开,指着陆子骥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张口就开骂:
“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也就在她伸出还不太听使唤的手时,突然发现胸前空荡荡的,这才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裹胸布,现在还在腰间呢。
殷琬宁连忙用双臂,将自己紧紧护住。
灰鹰人还在窗边,见到这样激烈的场面,也是顿时凝神屏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真的不想在周王和周王妃吵架的现场,当那个吃瓜的看客啊!
此时的灰鹰,只能看到殷琬宁背对着他的身影,那瘦瘦小小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气定神闲、眸色未动的周王林骥。
仔细考虑未来周王妃的那些指责,若是灰鹰设身处地为她着想,那么周王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居心不良的。
但只在这思考的一瞬,灰鹰则又一次低估了他的主子反将一军的本领,只听林骥从容不迫说道:
“是你身子太差,在那衣柜里被闷久了,出来之后又情绪激动,突然昏厥。”
“你倒在了我的身上,我不过是扶你一把,你这又是做什么?”
灰鹰暗自发笑:
纵使周王殿下嘴上和脸上都毫不让步,但事实却是,飞鹏来得突然,他怕飞鹏的到来让他在王妃面前暴露了身份,才立刻将她拍晕的。
再说,以周王的武功,想要让王妃长久昏迷,完全不是难事。王妃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一定是周王心疼王妃,不舍得下狠手。
他虽不承认,但他超爱。
殿下呀殿下,你又是何必这样折磨你们两人呢?
这边的殷琬宁听到了陆子骥这番有理有据的解释,眉头微蹙,小手紧绷,犹疑了很久很久。
小脑袋瓜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把那些她突然昏迷之前发生的一个个片段搅和在一起,偶然冒出一句话两个词,她还是抓不住最关键的要点。
她质问了陆子骥,是不是觊觎殷琬宁。
然后陆子骥说他其实去过了殷府,也知道“殷琬宁”失踪了;她自己努力反驳,说“殷琬宁”失踪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至于那后面的,她确实再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刚刚,是她在与陆子骥争执的时候,突然昏厥,倒在了他的怀里,以陆子骥那洁癖的性子,没有把她推开扔到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她却反倒不分青红皂白来指责陆子骥,确实是不对的。
何况,陆子骥既然知道“殷琬宁”失踪一事,她又确与“殷琬宁”交情颇深,他随时都可以把她供出来,或者交到官府,或者拉回长安。
但是他却没有。
这样,她就更不能得罪他了。
殷琬宁想着,将口中的津液咽下,又抖了抖肩膀,艰难而缓慢地,朝着陆子骥那张无波无澜的脸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指责你。”
态度恭顺谦卑,是她从前在殷府里时,面对所有刁难她的人,最惯有的样子。
无论对方是谁。
殷琬宁盯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双臂抱了太久,实在是又酸又麻。
陆子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
“灰鹰的事,已经有定论了,是时候回客栈去。”
殷琬宁如临大赦,又想起自己眼下的窘境,慢慢、悄悄挪到了他的身后,咬着嘴唇,讨好一般说道:
“陆公子,你是大大大好人,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陆子骥面上的阴云凝滞了很久,他只需要抬眸,便能看见她憋得通红的小脸。
她质问他,被他有理有据压倒,而后又污蔑他,再次被他反驳到哑口无言——
即使这样,她还是厚着脸皮,求他帮她。
林骥无奈,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我背你回去吧。”
最终妥协的人还是他。
于是片刻之后,这两个人就在灰鹰的目送之下,又从他们进来的那扇窗户里,又翻了出去。
林骥背着殷琬宁,连大路都没走,在后罗街到兴泰客栈这一路上的房顶穿梭,迅速回到了客栈内。
像……仙鹤一样轻盈。
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和谐友爱、休戚与共,却被“谁先洗澡”这个问题打破得一干二净。
陆子骥虽然没有明说,可这一趟踏足烟花之地,他沾染上了一身的风尘气,有强烈洁癖的他,一定要先洗,越快越好。
殷琬宁自然是懂的,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想到要这样到客栈楼下去要水,一股强烈的反感充盈着全身。
一咬牙,她便壮着胆子,扒着陆子骥的肩膀,死活都不肯下来。
殷琬宁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一向是准确的。
她是陆子骥从马车上“捡”来的小可怜,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实在拿不出钱,只能给他当小厮。
小厮服侍公子,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突然不想干了,对于陆子骥,是绝对的无理取闹。
但……以她了解的陆子骥,能这样一声不吭把她背回来,而没有让她受那一路以来的罪,她隐隐觉得,陆子骥对她的态度变了。
因为她今天和他关在同一个衣柜里,听了灰鹰的壁角?
还是因为他说了,他早就知道“殷琬宁”的失踪,留她都是为了试探?
她确实想不明白。
“谢谢你,”她心虚,手指扣在他长袍那一丝不苟的暗纹上,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小心,“真的谢谢你。”
“你就是这么表达感谢的?”陆子骥没动。
“你手脚利索,自己下去叫客栈的人送水上来,好不好?”她的小脸埋在他的肩上,不确定说话时,那气息有没有冲到他。
她现在不想考虑太多,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灰鹰这个突如其来的婚事。
陆子骥也并没有任何想要动她的意思。
放肆一点,能多给自己讨到好处吧。
“卫郊,”陆子骥的声音却冷了两分,挺直了腰背,手也不再规矩地托着她,“到底谁才是主子?”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一根一根、抠掉了她紧紧抓着他肩膀上衣服的手指。
失了倚靠,殷琬宁只能顺着他宽大的肩背,慢慢滑落,最终掉在了地上。
呜呜,屁./股超级疼的,一瞬间,委屈的眼泪便涌了上来。
再看陆子骥的后背,早已不是宽厚挺拔,反而是刻薄而讨厌的。
殷琬宁铁了心不想起来了,更不愿意下楼,去给这突然翻脸的陆子骥叫水洗澡。
陆子骥也不理她,只拍了拍肩膀和后背被她抓过的地方,掸灰一样,径直来到被月光洒满了半边的阳台,坐下。
又等了一会儿,殷琬宁知道陆子骥根本没露过目光过来,这才缓缓爬到了外间,脱下了上衣。
等到她小心翼翼把那早就垮在了腰间、皱成一团的裹胸布重新弄好的时候,她看着昨晚自己睡过的软榻,也觉得顺眼了起来。
罢了,她还是太娇纵,陆子骥到底不是她的谁。
站起来,重新整理了仪容仪表,正要出门,去给他叫水,又听见他跟她说话:
“你想不去澡堂里洗澡,可以。”
按道理来说,以殷琬宁这样的小厮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在主人的房内洗澡的。
兴泰客栈里,有专门为下人们准备的公共澡堂,她要洗,只能去那里洗才对。
但她还是女扮男装,洗澡,要去男澡堂还是女澡堂?
听到陆子骥难得的大发慈悲,殷琬宁正准备千恩万谢,话到了嘴边,又听见陆子骥的下一句:
“有一个条件,你得先伺候我洗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她的底线。
但她受制于人,自然不能直接反驳,咬了咬牙,还是没有留下一句话,开门出去了。
为陆子骥叫好了水,她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上限,之后,她却犹豫了。
她不能上去,也不该上去,上去之后,他真的要她服侍他洗澡怎么办?
*
兴泰客栈天字号客房里,林骥看着小二把洗澡水送上来,又等了一会儿。
殷琬宁并没有再上来,似乎也并不想再上来。
她在躲他。
她去不去澡堂里洗,不关他的事,而她原本也应该服侍他的,他自忖,并没有提多么过分的要求。
她是他的妻,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而今晚她的种种表现,本来就已经远远突破了他的底线。
他是周王,是皇室未来的新星,他不能再这样纵容她。
又等了一会儿,林骥知道她不会如愿,便自己默默洗完澡,换好了一尘不染的寝衣。
殷琬宁还是没有上来。
罢了,不上来就不上来吧。反正她那只耳环和用来与谈承烨相认的玉佩都还在他这里,她那么胆小,又毫无社会经验,根本就不可能跑的。
她离开他一会儿也好,他闻不到她身上那个让他烦躁的香露气味,习惯了一个人,之后也顺理成章地习惯。
上榻,闭眼,准备睡觉。
但是翻来覆去。
一定是今晚那个花艳楼里老板炫富用的碧潭飘雪太浓,让他久久都不能入梦。
之前不是这样的。
而说起碧潭飘雪,林骥便顺势忆起殷琬宁评价茶叶的那几句话。
有理有据,深入浅出,一听便是内行人。
没想到那个胆小如雪团一般的姑娘,还有这般见识。
胆子也是真大,敢什么都不懂就跑出来投奔生父,也敢对他这个陌生人,就那样信任。
不对,她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多眨一下,他的心就会莫名酸一下,
不好,不好
……
最终,林骥还是睡着了。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六岁那年的晚上。
那是他的父皇德宗林过驾崩的第三年,新任皇帝、他的兄长林驰,为他重新划定了藩地,又斥巨资,早早开始在潞州修建他的周王府。
从长安到潞州逾千里,一路披星戴月、夙兴夜寐,年少的他,第一次踏足兄长为他重金打造的、新的囚笼。
入府之后,林骥的生母、德宗皇帝贤太妃范英仪,松了松疲惫的眉头,说自己人困体乏,不和他一并用晚膳。
林骥一人惯了,独自用完晚膳之后,童时的好奇心泛滥,便谁也没带,自己在这间完全属于自己的、也是陌生的王府里,到处转转。
林驰为了给他修王府,确实上了心。
那时还年幼的林骥,只知道父皇对他真心疼爱,母亲范英仪教导十分严厉,林驰这个兄长,待他不如长嫂裴玉容温柔关切。
想来,天家的血脉亲情,恐怕也大抵是这样的。
残月被阴云盖住了光影,连寒鸦飞过都能留下踪迹,点点星光里,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范英仪的寝室门前。
他自小被教导礼仪孝悌,经过母亲的寝室,自然是要去恭恭敬敬请安的。
晨省昏定,耽误不得。
但他疲惫又沉重的双足还未动,却听到里面,母亲的说话声。
那是六岁的他,从未听过的、激动又欣喜的语气:
“等了整整七年,我们终于重逢了。”
范英仪在他父皇面前,向来是冷漠又客气的,决不会放低身段去讨好。
接着,又有另一个陌生的男声,铺天盖地涌进了他的双耳:
“英仪,七年了,你和当年我们在蜀中相识时,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美。”
残月之夜的冷淡,突然在林骥年少的头上,炸响了一道惊雷。
之后的如洪雨水,和那寝宫里不断溢出的暧昧之声一并,生生将林骥淹没。
他是困在茫茫大海里、想要停船靠岸却又触礁沉没的孤舟,海水浸湿了他一丝不苟的衣衫,那是咸的、涩的味道。
他的父兄都少子嗣,一定是因为不耽溺于男女之事。
他的母亲,一个向来严厉教导他克己复礼的太妃,竟然因为耐不住深宫寂寞,所以才早早红杏出墙。
在孽海里浮沉的林骥从床上惊醒,满头满脸都是像海水一样的汗水,缓慢侵蚀,他头痛欲裂。
从六岁、他梦中那件事发生开始,他便已经习惯、并且享受这样头痛的感觉了。
他的祖辈他的父兄,个个都患有严重的头风之症,每每发作,惊天动地。
口里很干很涩,嘴唇也像旱了三年皴裂的土壤,林骥又躺了一会儿,才让殷琬宁给他倒水。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有陌生的脚步声,倒水的时候动作轻快,也不像是殷琬宁。
果然,林骥顺着那端来的瓷杯,目光上移,看见了另一张清俊、白净的脸。
是个小厮,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厮。
掌心有汗,他出手掐住那人脖子时,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她在哪儿?”林骥狠狠问道。
那人被掐住了脖颈,却依然不卑不亢,俊俏的脸上拧出一个极为油腻又极近讨好的笑容,掐着嗓子说道:
“卫郊小哥被我家主子看中,此刻正在他府上好好吃酒呢。我家主子知道,陆公子和他一样,心疼我们这些小倌,离了公子你心尖尖上的卫郊小哥,肯定是不情愿的,这不,让小的来服侍公子,以做交换。”
“小的名叫张路,和陆公子是老乡,也是潞州人。陆公子,你赶紧先放了小的,小的是来服侍你的,你掐这么痛,掐坏了,小的可不依的。”
掌心的汗更甚,林骥强忍作呕,稍稍松开了手。
而那名叫张路的人,哎哟哟捂着脖子上那紫红的印记,刚想要喘口气,却又被林骥一个反手,直接拧断了一只胳膊。
“哎呀呀哎呀呀,陆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张路痛到俊脸扭曲,嘴上还不忘花言巧语求饶,“你把小的胳膊拧断了,小的怎么帮你弄?”
“想活命,从实招来。”林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飞刀,他从不与这样的人客气。
“我家,我家主子是长史窦建宏,在这雍州城内,除了太守宋度之外,没人敢拿他怎么样。陆公子,我张路虽然出身不高,”张路到了这时,扭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狠厉的颜色:
“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服侍的。我家主子用我来换你的卫郊,那是大大抬举你了,你也不过是一介商户,可别不识好歹。”
林骥冷嗤一声,只一动作,又拧断了张百另一只胳膊:
“窦建宏不过是仇元澄手下的一条狗,也配在我的面前狂吠?”
张路痛得跪了下去,满脸浑汗,牙关都咬出了血,沿着油腻的嘴角,流了下来:
“陆子骥,你好大的口气,仇公公的大名,也是你配叫的?我家主子,也是你敢得罪的?”
林骥站了起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张路身上那残余的月光全部挡住,只剩一片黑暗:
“你的主子是条狗,你也是条忠心的狗,已经死到临头了,还在狐假虎威。”
这张路又哪里知道林骥的真实身份,又一向仗着窦建宏的权势在雍州城里作威作福惯了,正要口出狂言,舌头才碰到上颚,却已经被林骥拧断了脖子。
他又破了一次规矩,杀了一个人。
林骥掏出巾帕,在月光下仔仔细细擦了手,而重新去打探消息的飞鹏,也恰在此时赶来。
“殿下,王妃她,被那窦建宏抓走了。”
飞鹏跪着,林骥面色冷肃,居高临下睥睨他:
“为何现在才来报?”
飞鹏汗颜:
“属下无能,是属下在调查妙荷的时候,发现妙荷似乎与窦建宏家的官家有联系,想要去探访时,这才发现了王妃被抓。”
“将地上那个人的尸首处理干净,”林骥收了帕子,“我一人去窦建宏府上便是。”
飞鹏迟疑,还是开口劝道:
“殿下,那窦建宏是仇元澄手下最得宠的走狗之一,以殿下您的身份,在此时与仇元澄发生冲突,可能……况且,您这样单枪匹马去救王妃,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林骥只睨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灰鹰的那张烂嘴?”
飞鹏颔首:“属下只是为殿下着想。”
林骥皱了眉,问道:
“灰鹰呢?让他来窦建宏府与我会和。”
飞鹏为难:
“他现在正沉溺温柔乡,恐怕……”
林骥提高了半分音量:
“妙荷此人,绝非良配。你一向与灰鹰情同手足,就想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越陷越深吗?”
飞鹏汗颜:“属下,属下明白。”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那时的殷琬宁,不情不愿去给陆子骥叫了水之后,她又在兴泰客栈楼下徘徊了好久好久。
今日月色平平,街上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她也还是想好好洗个澡的。
当初出来着急,她身上没有带银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陆子骥亲手为她戴上的青玉发簪和佩环。
这两样东西,应该也能值不少钱,若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就拿那发簪换一晚上的房费,好歹能让她洗个澡吧。
女扮男装实在是太麻烦了,殷琬宁现在才知道,真真出门万事难。
如果有机会让她先恢复个女儿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出了兴泰客栈,走过了一条大路,殷琬宁左看右看,用心给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客栈——
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两个一身劲装的冷面男子,说他家主子对卫小哥很感兴趣,想请卫小哥到府上坐坐,一叙前情。
他家主子?谁?她可谁都不认识啊。
殷琬宁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奈何话到嘴边,却发现那两个男子腰间挎着的佩刀,比昨日劫持她的那四个贼人掏出来的,还要锋利。
寒光传柝,她只能封口锁唇,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了。
进了窦府,殷琬宁忙不迭观察,那府中亭台楼阁,草木掩映,比长安的殷府要奢华数倍
——她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待她的仆妇倒是客客气气,说他家主子这会儿正在见客,让卫小哥先到另一个厢房内歇息,更衣准备就好。
殷琬宁满头雾水:做客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更衣?
被长相清新秀丽的婢女带入了房,她不仅看到了木架上挂好的一身崭新的男装,房内还有宽大的浴桶和冒着腾腾热气的洗澡水,气氛实在是怪怪的。
看到洗澡水的那一刻,殷琬宁真的很心动。
她脱离了陆子骥出来,目的不就是为了好好洗个澡吗?
但……眼下这个环境,到处都是陌生的,她总是不放心。
“卫公子你好福气,我家少爷窦建宏对卫公子一见如故,知道卫公子清隽朗逸,唇红齿白,特意准备了这一身,能衬得皮肤白白净净的,都是全新的上等丝绸,卫公子,放心沐浴吧。”
殷琬宁挤着眉头,从牙缝里蹦出疑问:
“你家少爷……如此贴心?”
不对劲,这下更不对劲了。
她现在分明是女扮男装,难道那个窦建宏,好男风,还看上了她?
正当她错愕时,那婢女已经笑着离开,临了,又特意留下了一句:
“放心,我家少爷温柔体贴,可绝对不是一个粗俗残暴之人。”
殷琬宁咬了咬红唇。
她分明就是女子,若是直接跟她们说实话,他们应该……会放了她走的吧。
人已经冲到了门口,正要推开,又听见了两个婢女的对话。
婢女甲:“少爷他温柔体贴,这种烂话你也真是说得出口。”
婢女乙:“是你叫我去服侍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若不那样,把那个卫小哥乖乖哄好,让他乖乖听话,难道我还要实话实说吗?”
婢女甲:“也是,但愿今天的这个卫小哥能乖一些,不要像昨天被少爷抓回来的那个小哥一样,拼命反抗,最后连命都没了。”
婢女乙:“唉,提到这个,你还真别说。早上,他们把那小哥的尸首从房里拖出去的时候,我还大着胆子去看过。哎呀呀,他那裤子上的血呀……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那个地上的血,红的一道道的,怕是洗都洗不干净,我现在想起来,还怕晚上要做噩梦呢。”
听到这儿,殷琬宁再也忍不住了。
说什么温柔体贴都是假的,她不行动,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她承认了自己是女子,那个窦建宏就会放过她的。
手已经放在了门框上,她又听见两人说话。
婢女甲:“对了,今天少爷在花艳楼,为了那静瑶姑娘和人打架那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
婢女乙:“啧啧,我也是听他们一并回来的人说起的。那个不长眼非要跟少爷斗钱多、争静瑶姑娘的,从二楼上被咱们的人丢下来,肋骨生生折断了三根,基本已经成废人,不中用了。”
听到此处,殷琬宁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窦建宏,就是今晚在花艳楼,他们听静瑶弹琴时,和人为了争静瑶出台而起冲突的其中之一……
而那个被从二楼直接扔下来、砸到她面前的人,那血淋淋的惨状,直到现在她回想起来,仍旧是触目惊心。
眼下,被外面的两个婢女提起,她原本就汗毛倒竖,现在更是心惊胆战。
完了,这个窦建宏男女通吃,就算殷琬宁承认了自己是女子,也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被放走。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浑身止不住僵硬,挪步回到了房间里,只看着浴桶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水和一旁挂好的衣服,翻来覆去思考。
可惜,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眼下形势紧迫,她就更不可能想出什么奇技妙策了。
走到门口,悄悄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殷琬宁看见了门外两个一身劲肉的守卫,便知道直接从这大门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别人也不像她这么傻。
房间里另有一扇半大的窗户,她又走过去悄悄将窗牗透了个缝,外面一片静谧,像是无事发生。
于是殷琬宁大着胆子,把那扇窗户小心翼翼推开,将头伸出去,四下张望。
外面几乎没有灯光,也没有发现什么人。
实在没有办法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翻窗户逃跑,然后见机行事。
好在一切顺利。
她拍着起伏的胸脯,庆幸自己生得娇小。
殷琬宁在窗下站定之后,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一片小密林,再次确定无人发现后,冲了进去。
刚完全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正准备观察下一步的路线,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唉,真是可惜呀,今天原本是差一点就能得手了,却不想那个灰鹰,竟然还藏了两个人在衣柜里。”
殷琬宁头顶一片酥麻,这不是妙荷的声音吗?说的话,也是在埋怨灰鹰,和之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形象,完全不同。
只听另一个陌生男声说道:
“我的好嫂嫂,那灰鹰长相不俗家世也清白,嫂嫂你难道没有对他动真心?”
妙荷哼了一声:
“动心?你这废油烂了肠子的东西,如果我不是为了给肚子里你的种找个便宜爹,我至于用抛绣球招亲这招?你个没良心的,以为我卖身做了风尘女子,就真是人尽可夫,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碰的吗?”
陌生男子软了嗓子:
“我的好嫂嫂,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今天静瑶那个臭婊子又闹出了大动静,恐怕宋度那边,已经收到了雍州的消息,要提前回来。无论如何,明天之内,你都必须要得手。”
妙荷冷嗤:
“灰鹰对我留了一手,我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他那个主子陆子骥,身边跟的小厮倒是长得唇红齿白,既然窦建宏也看上了,我正好借花献佛,也能帮你在他面前多得脸。”
那陌生男子笑了一笑,声音也淫./荡了起来:“我的好嫂子,还是你疼我。想当初,如果不是我那个短命鬼大哥娶了你又突然暴病而亡,这机会怎么又轮到我,尝到你的滋味?最可恨的,还是我大哥那个老娘,说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就是看你我如胶似漆,嫉妒你生得貌若天仙?老泼妇非要把你发卖了,你我明明相爱,现在却只能沦落到用这个地步!”
妙荷定了定:
“没关系的,等事情成了,你我远走高飞,谁还知道我曾是你的嫂嫂?以后可别不用这样叫我了。”
那奸夫语中带笑:
“嫂嫂叫惯了,别的称呼,都不如嫂嫂亲切。”
妙荷却一声娇嗔:
“我肚子里可是你的种,嗯……你小心一点啊,可别在这儿乱来。”
听着越来越暧昧的声音,殷琬宁完全沉浸在震惊之中,只顾着自己瞠目结舌。
这个奸夫管妙荷叫嫂子,那他们岂不是叔嫂乱./伦?而且,妙荷那个前夫在娶了妙荷之后便死了,这两个人又迅速勾搭到了一起。
殷琬宁深想,浑身都在颤抖:
这,这事情的发展,怎么这么像她梦里的故事,她自己和林骥的翻版啊?
再仔细一想妙荷的话,妙荷应该是与这奸夫苟且后有了孽种,之后便想出抛绣球招亲这场骗局,灰鹰不过是个顶包的,为了给妙荷父子里那孽种做一个便宜爹罢了!
殷琬宁依稀记得,梦里她与林骥的第一次,林骥曾经暗示过,他们若是有了孽种,那孩子也会记在林驰的名下,算先皇的遗腹子……
越想,她越觉得手脚冰凉,伏在密林里不动,这下更是浑身发软,根本站不住了。
突然,后背一暖,她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