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清冽的气息侵在她眉眼间?, 她盯着他的眼,首次见他眼底渲染出如此绯色,不是从前那般澄澈清明。
在那深不见底的海底,似乎睡着一头巨兽, 正缓缓苏醒, 将暗色的浪翻涌上?来。
风暴在海面上逐渐聚集。
苏弦锦在他眸中见到自己此刻略显惊诧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程筠这般眼神, 或者说,她第一次见程筠看她的眼神如此具有占有欲和?侵略性。
仿佛呈现在?他眼前的, 是一片遗失的领土, 他这个主帅即将披甲上?阵, 去杀伐, 去征战,去攻城略地。
但苏弦锦只是惊诧, 并非恐惧, 甚至也不惊慌。
或者说, 在?紧张的掩饰下,她还?有一丝期待。
“程筠……”她气若幽兰, “试试。”
纵然他战意高昂,她却卸下所有防备, 不做抵抗。
“好么?……”
程筠握住她手腕的手游移到她掌心, 推开她纤细柔荑,与她十指相?扣。
他眸色暗沉, 宛如雷雨前天边积聚的乌云, 借着风涌动着。
鬓边的墨发也滑落下来, 落在?苏弦锦肩窝与锁骨处。
她因这发丝垂落的搔痒之感而轻颤了下, 眼中笑意不减。
程筠俯身,缓缓压了下来, 只是与她额间?相?抵时便?停了。
他紧紧扣住她的手,心跳在?她右侧与她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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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动着。
“阿锦——”他哑声,“我不该如此对你。”
纵然他想疯了,仍不能。
“程筠?”苏弦锦眉尖若蹙,“我愿意。”
程筠浓密长睫轻垂,敛住那片风暴。
他温热的唇缓缓擦过苏弦锦的鼻尖,眉心,至额上?,嗓音嘶哑得不成形。
“我是个注定要死的人……”他梦呓般在?她耳畔道?,“阿锦待我如此已足够了,我怎舍得你献祭自己?的清白?呢。”
“程筠——”
苏弦锦颤声唤他的名字,眼尾渐红,“是我自己?愿意。”
她不会,没试过,但发乎情。
面对程筠,从心而已。
程筠微微仰起头,睁开眸眷恋歉疚地望着她。
那双眸中,海面逐渐恢复了平静。
风停了,云也散了。
苏弦锦此刻略带不安的神色再次清晰在?他眼中映了出来。
程筠慢慢松开她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天知道?,他是怎样艰难才克制住对她那肆意疯长的不清白?的心思?。
他翻身躺在?一侧,墨发乱乱地散落在?枕上?,闭上?眼,脸色苍白?无比。
不能推开她,却又不能拥有她。
如置焚炉,折磨太甚。
可惜那片温香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再次簇拥了上?来。
他掀开眼帘,苏弦锦明媚笑颜便?如春日桃花随风拂了他满身。
苏弦锦如他方才那样,俯身在?他上?方,伸手将那些散乱的发拨弄开,然后双手撑在?他头两侧。
“不可以那样,那可以这样。”
她干脆利落地在?他褪色的唇上?吻了下去。
这次没给他一丝反应拒绝的机会。
程筠瞳孔一缩,完全怔住。
在?那湿润温热的气息侵袭过来时,他也没有一丝防备,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苏弦锦手抚上?他苍白?的脸,笑意盈盈。
“程筠,慢慢来,其实我也不着急的。”
不等程筠回答,她再次闭眼吻了上?去。
她的吻有些笨拙,只知在?他微凉的唇上?摩挲,不知还?要如何。
“阿锦——”
唇齿相?依间?,程筠欲捉住她的手,却好似失了力气,不过含糊不清地低唤了声。
这等反抗完全无效,苏弦锦选择无视。
“阿锦……”
“不要拒绝我,程筠。”苏弦锦摩挲着他耳后,目光略有些迷蒙,“此刻我只想吻你。”
程筠沉沉地望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揽住她,将她往里侧一带,再次禁锢在?身下。
他先前压抑着的欲望将要克制不住,哑声唤:“阿锦——”
“程筠……”苏弦锦此刻声音不似先前,变得软软的,仿佛撒娇般,尤其勾人心弦。
她搂住他脖子,笑:“反正都第二次吻你了,再多几次又有何妨。”
第二次?
程筠眸中掠过一丝惊色,眼底越发红。
“哪次?……”他听见自己?问?。
“在?山洞,你发烧那次。”苏弦锦俏皮地挑眉,仿佛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我偷偷亲了你。”
程筠呼吸急促起来,红霞在?苍白?的脸上?铺陈开,一直蔓延到耳垂,脖颈。
“阿锦……”他眸中弥上?一层薄雾,随着那个主动的吻,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苏弦锦怔作一瞬,当即又迎合起来。
口吐丁香,舌融香唾。
似乎男人情迷意乱时,是战场上?天生的将军,不但冲锋陷阵,还?能指挥作仗。
他几度试探,很快撬开苏弦锦唇瓣,又向贝齿间?盘桓,引导着她,勾出那片柔软,顺利着陆青苔之上?。
不知亲了多久,程筠才主动松开她,原先淡色薄唇,如今暖色盈然。
苏弦锦星眼迷蒙,仍有些沉醉其中,乍一分离,才从喘息里清醒几分。
程筠眸中清明之后,便?又恢复那般从容自若。
他长臂一展,从床旁柜子上?取了帕子,给苏弦锦擦拭嘴唇,向她愧疚地道?歉。
“亲的……用力了些。”
苏弦锦回过神来,不知怎的,方才还?大胆放肆得紧,如今一与他对上?眼,便?羞愤极了,“啊”了声,捞起被子盖住脸。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他们从未谈过恋爱的宝贝女儿?,已经和?一个男人深吻过了,不知作何敢想。
程筠低笑几声,扯了扯她蒙脸的被子。
“不知谁不停撩拨我的,这会儿?怎么不敢见人了。”
苏弦锦死死拉住被子,没让他扯开,闷声道?:“……你等我想一想。”
虽然没有那样,但她也从未这样啊。
都是第一次,人生能有几个第一次。
她害羞。
害羞。
害羞得不行。
“想什么?”
程筠语气有几分戏谑,“难不成在?想怎么不负责任?”
“人家第一次亲嘴嘛。”她抓住被角,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朝他眨了眨,会负责的。”
程筠俯身凑近,轻笑:“苏姑娘不是第二次吗?”
苏弦锦心虚地将目光撇过一旁。
“……不一样。”
那次是偷亲,蜻蜓点水一样。
这次是绵绵细雨到疾风骤雨,便?是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了,花叶上?的雨水却还?未干呢。
程筠坐起身,拨开被子,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间?与颈间?细密的汗珠。
又将她玉颈处的发拢到一旁,仔细瞧她脖子下的伤痕。
好在?的确不深,此刻已结痂了。
他皱起眉,同样攫了她手腕,检查了番。
苏弦锦笑问?:“怎样,我说是小伤吧,你若晚些发现,便?愈合了。”
“早些愈合才好,等会儿?用过膳,再抹些药膏,之前有人好像送过祛除疤痕在?府上?,我让景林找来给你。”
“好~首辅大人~”
苏弦锦应了声,娇娇软软的。
程筠分明的指骨轻轻一颤,眼睫微垂。
“阿锦。”
苏弦锦笑了声,揽住他手臂:“好了,我不这样说话了。”
她先他一步下了床,走了几步,惊喜道?:“程筠,我的脚都不痛了欸。”
程筠伸手将她捉回来,坐在?床边,帮她将鞋穿好。
“不准赤脚下地,容易着凉。”
苏弦锦靠着他肩上?,轻笑:“程筠,我们好像夫妻。”
程筠未接这话,只是手上?动作一顿,又仿佛若无其事。
“即便?脚不痛了也不要乱跑乱跳,等彻底好了再说。”
“知道?啦,我的首辅大人,请您多挂心自己?吧。”
苏弦锦眉眼弯弯,到外面榻上?拿了貂裘进来给他,“穿好,现在?你才是病人。”
她自己?也将衣裳穿戴整齐,用根玉簪如简单挽了半散发髻。
“我去让人打水过来洗漱,再去准备早膳。”
程筠扬眉:“早膳?只怕已快午时了。”
午时?
苏弦锦走到窗边,将帘子卷起来,一株日光下盛放的红梅当即映入眼帘。
“好美?!等会儿?修剪几株花枝进来插瓶。”
她雀跃不已,心情随着大好的晴天也变得无比晴朗,于是又朝窗前的鹿角挥了挥手:“你昨晚睡得好吗?”
说罢又模仿小鹿,自问?自答起来:“我睡得很好,谢谢苏姑娘关心。”
她站到窗边,继续用小鹿的语气,看向程筠:“不知道?首辅大人睡得怎么样呢?”
程筠已穿好衣裳,颔首走来。
“我也睡得很好,谢谢小鹿。”
苏弦锦笑起来,眸子亮亮的,盛了几分欢喜。
“程筠,你竟然会配合这种?幼稚的游戏!”
“我不觉得幼稚。”程筠嘴角噙笑,牵着她手绕过屏风去到外间?。
嗯,日光真?是明亮。
景林趴在?门?上?等了好几回动静,因为自家大人还?从未这么久没起来过,他怕有什么事。
苏弦锦将门?猛地打开,吓了他一跳。
她眼神不怀好意觑着他:“干嘛?偷听呀?”
景林跳起来,连连摆手。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景林朝里探了探视线,“大人还?没起么?”
“起了,叫人打水来洗漱吧,午膳也一并送过来,程筠的按照我昨晚给你的药膳去做,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可以。”
景林点头:“厨房早备上?了。”
他又忍不住悄声问?:“苏姑娘,昨晚你和?大人……”
苏弦锦低笑:“想知道?啊?”
“有点点想。”
“去问?程筠啊。”
“……”
程筠正好出来,闻言目光淡淡,容色平静。
“问?我什么?”
景林讪笑:“问?问?大人昨日公文处理的怎么样,我好送去六部?,再拿新的过来。”
日常
午后, 晴好的日光斜斜从窗棂照进来。
今日无风,午后一点都不冷。
苏弦锦趴在窗下榻上晒着太阳,浑身?都暖洋洋的,顺道还吃着瓜果小食, 实在?悠闲得很。
她扒拉着果盘, 又挑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眼便一亮。
虽不知什么果子,却酸酸甜甜的, 着实不错。
于是?立即捡一颗跑去桌后塞入程筠口中。
“好吃么?”
“嗯。”
程筠认真?看着奏疏, 即便如今以养病治病闭门不出, 也仍然没有真?正休息, 大小事全然上心。
苏弦锦在?一旁托腮望着他,目光缱绻。
都说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 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瞧了他片刻, 她又拿了剪刀去外面折了几?枝红梅回来, 坐在?窗前修剪花枝。
程筠身?居高位多年,奉承者无数, 为了坐稳大奸大贪的人设,无论谁送的礼, 全都照单全收。
因此, 程府的库房着实很大,有三层高, 堆满了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 古玩珍藏。
程筠本身?不在?乎那些, 所以从来不清点。
景林也不擅长这些, 只模糊留个印象,有什么东西就随便放在?里面, 找的时候再慢慢找。
苏弦锦便将库房钥匙要了过来,进?去看过一次,实在?大受震撼。
“啊——”她双眼放光,“要是?能?搬回现实就好了,我要发财了暴富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了!”
景林很热心:“搬去哪儿?苏姑娘随便挑,不方便我可?以帮忙。”
苏弦锦:“呜呜搬去梦里,你也做不到。”
梦里?
景林茫然。
苏姑娘思维总是?不同常人,想一出是?一出。
好在?苏弦锦自我调整的速度极快,很快就恢复了状态。
“活在?当下,享受眼前。”
景林惊愕地看着她上一刻还哀嚎,下一刻就哼着小曲去库房随意?挑拣去了。
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苏弦锦最终只是?拿了两个花瓶走,一个透明?的琉璃樽,一个天青色汝窑窄口瓶。
“再帮我找个剪刀,我要去剪花枝。”
程筠的卧房纵然乍一看很是?豪奢,什么兽皮地毯金丝楠木桌椅等,但在?苏弦锦眼里,宛如雪洞一般,没有“鲜活的人气”。
那些都不过是?装点出来给?外人看的,程筠自己的生活淡的宛如一瓯清水。
苏弦锦修剪好几?株红梅,错落有致地插进?瓷瓶中,又特意?将那透明?琉璃瓶放在?窗边,日光穿过时留下一道炫彩。
她喊:“程筠,快看快看,彩虹!”
程筠从一堆枯燥的奏疏里抬眸,望见苏弦锦坐在?窗前,巧笑嫣然地伸手去接那道七彩日光,不由会心一笑。
“看见了。”
苏弦锦双手捧着那道彩虹,合拢住,然后快速下榻跑到程筠身?边:“快快快……程筠快接住!”
程筠轻笑,旋即十分配合地伸出双手。
苏弦锦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放置的动作。
朝他眨眼一笑:“当!恭喜首辅大人收获一个彩虹!从此幸运加身?,心想事成哦!”
程筠握住,认真?往袖中一揣。
“多谢苏姑娘,我一定?好好珍藏。”
苏弦锦高兴地笑,又去程筠身?边拿起那些奏疏看:“这么多。”
程筠道:“我要求六部事无巨细向我汇报,原先次辅荣烨帮我分担些,现在?他在?家养伤,便都送来这里了。”
“他为什么养伤?”
“他怂恿梁恩去刺杀秦时,我让景林把他丢进?诏狱,鞭笞三十。”
苏弦锦一怔:“原来是?他的主意?。”
原文中,荣烨是?程筠的人,前期的梁恩也算,所以发生的一切事,作者故意?用春秋笔法,让读者跟随秦时视角一起,全部算在?程筠头上。
念及此,她忍不住问:“我听说现在?整个都城的城防都是?梁恩在?管,你为什么要交给?他呢?”
之前关州的守城梁军是?梁恩的亲弟弟梁金,他们兄弟俩也不是?贪墨了多少?军饷,把兵部搞得一塌糊涂。
在?原文评论区,有些读者认为,作者安排程筠将城防交给?梁恩,是?反派降智的表现。
苏弦锦看了番外之后,再回过头看,已经不以为然了。
现在?她想起这事,干脆当面问清楚。
程筠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
“梁恩是?个蠢材,但胆大心野,睚眦必报,不会绝对服从我,将城防交给?他,将来有利于秦时。”
“可?是?——”
苏弦锦欲言又止。
可?是?梁恩这根墙头草,后来直接背叛了程筠。
她眼微微发涩,对上程筠目光,那里一片温和从容,她瞬间?明?了,便不再说了。
原来他都知道。
他太?了解梁恩此人,知道他将来在?何种局势下会做出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疯狂的歹徒。
他还要故意?递刀给?他,将刀尖对准自己。
将来如何,她不愿去想。
她只希望程筠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能?多得些快乐时光。
于是?她主动转移话题,从一堆奏疏下面抽出另外一沓信笺。
“这是?什么?”
她看了几?眼,皱眉:“怎么都是?骂你的诗?”
程筠淡声:“以前还有更多,后来少?了些,如今形势有变,春风之下,朝廷烧不尽的正气自然又蓬勃了。”
“都是?冤枉你,你看了不生气吗?”
“在?他们看来,我的确擅权作恶,倒也并?未说错。”
程筠略带几?分懒懒的笑,“何况有些还文采斐然呢。”
不过现在?这些其实也是?试探。
以前敢写诗攻讦程筠的,都被程筠采取雷霆手段镇压了。
如今写诗来骂的,程筠故意?不管。
他们便会忖度,程筠权势是?否已经日薄西山,所以锦衣卫才不能?随心所欲地上门报复。
因而又会生出更多心思。
对程筠的恐惧便是?这样?逐渐消解的。
两种都是?为了局势需要,但污名都是?生受着,任由被人骂得不堪入目,程筠从不解释。
苏弦锦挑眉:“他们写诗骂你,我就写诗夸你。”
她随意?念了一首。
“漫说北朝之荒唐,晦暗幽冥无天光。小鬼人间?拜修罗,忠良酆都寻帝王。“
程筠颔首:“写得也有道理。”
“在?我看来可?不是?这样?,你才不是?修罗。”
苏弦锦提笔,到一旁想了想,加了几?句。
漫说北朝之荒唐,晦暗幽冥无天光。
小鬼人间?拜修罗,忠良酆都寻帝王。
寂寂冷夜烧热血,烈烈大火开明?堂。
修罗湮留地藏骨,没入泥砖筑高墙。
写罢她又念了一遍,颇为满意?。
“这才对,你不是?修罗,你应该是?以己渡人的地藏王。”
程筠轻笑摇头。
“阿锦太?高看我了。”
“在?我眼里就是?这样?。”
苏弦锦望着他,“我希望有一日,你保护的这个天下百姓,都能?明?白真?相。”
“我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苏弦锦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在?乎的不得了,我不喜欢你被人误会。”
哪怕其他读者说“洗白”之类的话,她都忍不住反驳几?句。
“阿锦。”程筠揽她在?怀,眸中情绪沉沉,“你也不该在?乎这些,你绝不能?在?天下人面前为我说话。”
他程筠如今人神共愤,是?他自食其果。
他落入泥潭沼泽,也是?计划之中。
但苏弦锦该是?天边一轮圆月,清晖圣洁,绝不能?被拉下天际。
“程筠……”
“阿锦。”程筠打?断了她的话,“听我说。”
他摩挲着他柔软白皙的脸颊,低声:“将来你离开程府,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与我的关系,如果一定?要说,便将所有过错推到我身?上来,总之,万万不能?让天下人将矛头对准你,有一丝一毫指责你的机会。”
苏弦锦倔强地抿着唇,泪水从眼角滑落。
程筠轻叹了声,抵着她额头。
“阿锦,听话。”
他抚摸着她头发,语气中多了些恳求的意?味。
“就当是?为了我,好么?让我安心些。”
苏弦锦抑制不住眼泪,但面对他微红的眼,那近乎破碎的目光,她实在?心软,只好应声。
“……嗯。”
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程筠为之奋斗一生的心血,她纵然再心疼,也不能?任性妄为。
那不是?拯救他,是?毁了他。
如今,活着本身?对程筠来说,不是?恩赐,是?折磨。
他所求的,只是?那个在?苏弦锦眼里早已注定?的结果。
程筠似松口气,眉宇间?轻松些许,拂去她的泪。
“阿锦,谢谢。”
苏弦锦眼眶红红的,默默注视着他。
如今的程筠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但生命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样?弥足珍贵。
于是?她捧着程筠的脸,在?他唇间?落下一吻。
“第三次。”她说。
程筠目光温润,眼中如见春山。
“只是?这样??”
苏弦锦挑眉:“瞧不起我?我现在?熟练多了。”
她搂住程筠的脖子,几?乎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程筠低笑一声,抱着她重新坐好。
苏弦锦在?他怀中不满地抬起头。
程筠轻点她鼻尖。
“我要继续公?务了,还有好些。”
骤然被打?断,苏弦锦哼了声,从他怀中退下来:“忙吧忙吧,早点忙完,晚上早点睡觉。”
程筠眉尾轻扬。
“你如今……”
“如今怎样??”苏弦锦坐回榻旁捡了蜜饯吃。
果然突破了一次防线,她的脸皮又厚了几?分。
程筠拿起一卷公?文,斜斜倚在?椅背上,闲适从容地笑。
“如今,很好。”
她说
厨房端了药来, 苏弦锦闻了闻:“是太医院送来的,新开的药吗?”
下人点?头。
“好。”苏弦锦接过。
闻着好像的确没有那么苦了。
苏弦锦将药端进屋,向案后瞧了眼,放在?一旁晾着。
窗外天色已晦, 她便又去点?了两盏灯来, 放在?案头, 换了原先有些黯淡的那盏。
“温馨提醒一下,首辅大人, 您还有一刻钟的办公时辰, 就要喝药了。”
程筠抬起头, 将?最?后一本奏疏放下:“不必, 现在?就看?完了。”
“这么快?”苏弦锦过去替他捏了捏肩,“全年无休, 还要加班, 当首辅真累。”
她倒还没毕业, 没上班。
程筠握住她手:“明日不看?了,陪你。”
“你这话说的……”苏弦锦笑道, “好像你是昏君,我是宠妃一样。”
程筠将?她顺势揽在?怀里, 唇角掀起一抹调侃。
“幸好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不然这样说话是大逆不道,要被定罪的。”
“那袭击首辅有罪吗?”苏弦锦扬起下巴, 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趁程筠还没反应过来, 她便在?他脸颊亲了下。
程筠几分?无奈又宠溺地望着她。
苏弦锦咂舌:“程筠,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自从吻过你之?后,我就总想吻你。”
“咳——”
程筠掩唇, 耳根晕上淡淡粉色。
苏弦锦抿唇一笑,从他怀里下来:“好了,药应该不烫了,喝药吧。”
程筠起身坐在?桌旁,才端起碗,苏弦锦便拿了好几种蜜饯来备着。
她好奇问?:“这次药苦么?”
程筠啜了口:“不苦。”
“真的假的?”苏弦锦有些不信,凑近了,“我尝一尝。”
程筠不动声色地挪高些,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他神情自若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是药三分?毒,哪有人抢着喝药的?”
苏弦锦挑了挑眉,塞了一颗蜜饯在?他口中:“不苦也要吃。”
程筠笑了声。
苏弦锦倒杯清茶给他:“清清口。”
也给自己倒了杯。
她喝茶时,本欲与程筠说些什?么,忽然有些恍惚。
眼前一切仿佛水面般泛起涟漪。
“……妈?!”
苏弦锦吓得心脏一抽,触电般弹起来。
妈妈也被她吓了一跳:“做什?么一惊一乍的?见鬼了?”
苏弦锦呆愣了瞬,环顾四周,是自己熟悉的房间。
这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抽离?
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惶恐样子,妈妈说:“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学画吗?我上午顺道把颜料宣纸都买回来了,快点?起床。”
苏弦锦拿手机看?了眼,才八点?五十。
她吁了口气,捂住惊跳的心脏。
“妈,下午再说吧,困死了。”
她倒头就睡,蒙在?被子里。
“行,下午你要再给我找借口,看?我怎么收拾你。”妈妈没好气地出去了。
“阿锦?”
程筠轻声唤她。
苏弦锦眨了眨眼,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她有些怔怔地望着程筠:“我……怎么了?”
程筠道:“你方才走神了。”
苏弦锦低头看?向手中这杯茶,甚至还是热的。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真是奇怪的感觉。
程筠蹙眉,略有些担忧:“不舒服吗?”
“不……没有。”苏弦锦长长舒了口气。
夜间,苏弦锦躺在?床上,始终有些睡不着。
“阿锦。”程筠将?她揽在?怀里,轻吻她额,嗓音低沉响起:“有心事?”
苏弦锦在?他怀里蹭了蹭,迟疑:“程筠,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安。”
“不安?……”程筠停顿片刻,问?,“关于哪方面?”
苏弦锦叹了口气 。
“说不好。”
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若是细想,可能是关于今日她短暂又意外的意识脱离,也可能是关于失去回音的程同学,或者?眼前的程筠。
又或者?,小说的结局始终如一块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底,使她从未获得过真正?的安全感。
只是愈临近,这种不安愈强烈罢了。
程筠轻抚她发。
“明日若天气好,我带你去逛逛吧。”
“明日?”
苏弦锦忽想起什?么事,忙问?,“程筠你生辰是哪日?明日吗?“
她一开始被丢到程府就是梁恩冠以向首辅赠“生辰贺礼”的名义?。
“嗯。”
“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人登门?祝贺?”苏弦锦调整了姿势,趴在?他胸前问?。
以程筠的身份,纵然如今局势暧昧,他也并未失去威慑力。
“就是躲开那些人。”程筠小声道,“他们很?烦。”
这语气怎么既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耐。
苏弦锦笑了声,借着窗外月光,朦胧摩挲着他眉骨。
“那就躲开他们。”
她欺身,头微微侧在?他耳畔:“程筠,我要送你一件生辰礼。”
温热气息萦绕,程筠不禁耳根发热。
“……什?么?”他声音喑哑,略有些不自然。
苏弦锦隔着里衣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小腹的伤处。
“这里……是为了松子铭么?”
程筠沉默。
苏弦锦心里叹了口气,用温热的掌心隔衣覆在?上面。
“很?疼。”
“不疼。”
“你心里疼。”苏弦锦侧躺下来,与他共枕,头倚在?他肩上。
她轻声道:“松子铭离世前,只有我一人在?,我跟他说,有个叫程筠的傻瓜,在?用世人所不理解的方式践行自己的道,即便担着几世骂名他也不在?乎,但若是连他最?知心的好友也不能明白他,而带着对他的恨意离世的话,他一定会?痛苦终身,遗憾终身的。”
“我知道,他的遗憾会?成为你的痛苦。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把真相告诉了他。我想,发现自己的好友从未改换初心,一直都坚守着当初共同的志向,他应该会?感到欣慰。”
程筠声音极轻:“……他,信么?”
听着他声音中的忐忑与恐惧,苏弦锦鼻头微微酸涩:“当然,他怎会?不信他最?好的朋友呢?”
程筠似乎屏住了呼吸,不敢主动问?起。
苏弦锦柔声轻笑:“我说之?前,他的眼睛还是干枯无神的,连看?我一眼都费劲,我说完之?后,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好亮好亮,像落了星星一样,然后他朝我笑了下,说‘好,也好’。”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程筠,我想,他是对你说的。”
程筠并未说话,只是拥紧了苏弦锦,气息逐渐悠长。
苏弦锦没有再出声打扰他,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清晰分?明的心跳声,不知何?时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她惊觉旁侧无人。
彼时,月亮已向西?移,淡淡一片,轻柔地拢在?窗前。
苏弦锦下了床,将?窗框悄悄推开一道缝隙,只见竹影摇曳在?庭院的石桌上。
程筠清冷独坐,桌上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
他偶尔望月,又借着竹影清风,默默饮酒。
每饮一杯,便要往对面的酒杯里同样倾满,再端起洒落在?地。
苏弦锦红着眼将?窗框落下,安静地回到床上。
许久,程筠才携着一身酒气与寒气进了屋。
大约怕熏到她,便在?外间榻上歇了。
苏弦锦便唤了声:“程筠?……”
很?快,那道清冷身影便随月光移了进来。
苏弦锦爬起来,被子滑落在?地,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快过来睡觉呀。”
程筠犹豫片刻,大步过来,将?滑落的被子捡起,连她一道拥住。
又向床里间另取了一床被子自己盖着,才重新躺下。
苏弦锦嘀嘀咕咕地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到他的被窝里。
“一起睡,比较暖和。”
程筠还未说话,她又寻到程筠的手握住:“程筠,你手好凉。”
程筠收回手,低声道:“我身上冷,你别靠我太?近。”
“那怎么行。”苏弦锦顺着他手臂再次摸到他手紧紧握住,又往他身旁挪了挪,“我很?暖和,你更应该靠我近点?。”
“阿锦——”
“程筠。”苏弦锦软软道,“程筠,不要说话,我好困啊,睡觉吧。”
程筠怔了片刻,伸出手臂主动环着她。
温声:“睡吧。”
苏弦锦伏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心里不知高兴多些还是心酸多些。
她能为程筠做的,实在?不多。
程筠冰凉的身躯渐渐温了起来,手也是。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睡得很?沉。
苏弦锦起身,给他掖了掖另一侧的被角。
更漏响了五声,不久便要天亮。
她再无睡意。
她在?想,按照剧情,她能留在?程筠身边的日子还有多久。
原文中,苏曲儿被抓的第二日,秦时就醒了。
是梦婵衣将?他所中的毒渡到了自己身上。
此毒不会?立即致命,但会?让人折磨万分?。
梦婵衣此后便在?秦时身边一日较一日虚弱,她的生命不停流逝,最?终会?在?秦时怀中芳魂消散。
秦时也第一时间得知,苏曲儿为他闯入都城一事。
同时,萧彤彤也被梁恩派的人抓住了。
他抓走她们,还故意派人告诉秦时,他的女人如今都落在?了程筠手里,在?他手里遭受□□。
这是他故意报复秦时的手段。
梁恩还用萧彤彤来威胁承阳侯,让其对秦时倒戈相向。
却?不知,他这样的行为,反而使得承阳侯与秦时暂时放下隔阂,同仇敌忾,趁着一场大雪,共同发兵都城之?下。
再之?后……
再之?后,苏弦锦不愿继续想。
但还有件事,或许她可以阻止。
月光更淡了,几乎不见。
冷风从窗户罅隙中挤进来,卧房内的温度隐约更低了些。
她向程筠怀里缩了缩。
那场秦时盼望的大雪,就快要来了。
不是巧合
程筠起床时, 苏弦锦正临窗落笔。
她抬眸,盈盈一笑:“睡得如何?”
程筠静静望着她一会。
温声:“甚好。”
他走过来:“在做什么?”
“在练习画画。”苏弦锦熟练地握着笔,“你说奇不奇怪,写字作诗突然那?么顺手, 画画竟然不会?。”
明明脑中有画面, 就是不知如何下笔。
她想了想, 也只能得到“原文中没有出?现过苏曲儿画画的?剧情”这个勉强的?解释。
她原先就不会?写毛笔字,后来此技能虽只觉醒在书中世界, 写多了她自己却也积累了经验, 能在现实中写得像模像样了。
画画想来类似, 只可惜并未觉醒这个技能。
程筠问:“你原先会?画画吗?”
苏弦锦摇头?:“我不会?, 但苏曲儿会?。”
按道理来说,琴棋书画这个设定?不会?更改才是。
不过程筠即使并非全?然理解她的?意思, 也从不追问。
否则很多次苏弦锦除了解释“穿书”这个概念, 真编不出?来自圆其说的?谎话了。
好在是程筠。
所以苏弦锦说什么话都很随意。
正如此刻, 程筠只是颔首,然后另提支笔:“我教你。”
苏弦锦一笑, 她就知道程筠会?这么说。
于是笑道:“多谢程老师。”
等她进步神速,就给妈妈一个小小的?天才震撼。
“我们先画什么?”她摩拳擦掌。
程筠目光探向窗外?, 假山后正有几株青竹依石而立。
“竹。”他道。
苏弦锦认真瞧他先用清水润笔, 然后提笔蘸墨,于碟中匀淡, 接着笔锋随意一撇, 便?画出?片墨色竹叶来。
“这样……”他将侧首看向苏弦锦, 继续试给她看, 并放慢动作,“前重后轻, 先缓后急。”
“我试试。”
看着简单,但等苏弦锦去画,却怎么都掌握不好力度,于是画出?来的?竹叶不像竹叶。
程筠握住她手,带着她慢慢琢磨出?下笔的?感?觉来才放手。
之后又为她演示了竹叶不同角度的?画法?。
“只画竹叶吗?”苏弦锦问。
程筠将自己的?画纸放在桌前给她参照。
“先画竹叶,画成形为止,再?画竹枝,一步步来。”
他再?次看向窗外?,今晨阴云密布,北风冷冽,不是个好天气。
恍见他眼底黯然,苏弦锦停笔笑:“外?面好冷,还是不出?门罢,在家围炉煮茶,岂不也好?我知道你不想见那?些人,他们天没亮就来了,我让景林守住门,能打发的?都打发走了,不过礼是照单全?收了的?。”
其实她早知,今日大?约是出?不了门的?。
因为原文有一段程筠与杨晟说话的?剧情,想来过不久,杨晟便?要唤他入宫去了。
她搁下笔,指了指一旁的?炉子:“今日你就坐在这儿,替我煮茶,我画画累了要喝茶的?。”
程筠莞尔:“也好。”
他洗漱用膳后,果然安静在炉旁坐下,悠闲地煮起茶来。
苏弦锦不时抬头?提醒:“那?儿还有三个橘子,放在上面一齐烤嘛。”
又道:“可惜没有红薯。”
不然最香的?还是烤红薯。
程筠倒茶给她。
苏弦锦道:“你先喝一杯,再?倒给我,就用同一个杯子。”
程筠不解其意,却依言照做。
她这才接过,笑着行礼:“劳累首辅大?人,让我沾沾寿星的?喜气。”
程筠怔然笑道:“是我沾苏姑娘的?光,不然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话音才落,景林在门外?道:“大?人,高公?公?来了,请大?人进宫。”
果然——苏弦锦心中轻叹。
程筠眉头?微蹙。
苏弦锦便?道:“我在家等你。”
“对了,等一下。”她去衣柜中抱了件藏蓝色大?氅,里衬是红色火貂皮。
“穿这个,低调不失奢华。”她眨眼笑,“过生?辰穿红色也很吉利嘛。”
程筠接过披在身?上,又用玉冠束发,金缨垂于墨发两侧,落在肩上。
他本?就白,被藏蓝一衬,更如冰砌般。
剑眉星目,似墨竹向雪,长身?英立,清冷矜贵。
苏弦锦站在廊下,目送他在寒风中渐渐消失不见。
她转身?回屋,裹了白狐裘离开院子,寻了个侍从问:“琼华院在哪儿?”
琼华院,是苏曲儿与萧彤彤被关在程府时所待的?院子。
程筠不在,她闲来无事?,干脆提前熟悉熟悉。
琼华院位于程府的?东北角,距离程筠的?院子还有些远。
她一路穿过水榭回廊,花木山石,都没遇见几个下人。
偌大?一个程府,当真冷清。
不过路过东北角门时,她倒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门外?是谁?”她转过去,好奇问。
守门小厮道:“是个乞丐,不怕死竟然乞讨到首辅门邸来了。”
苏弦锦本?不在意,忽听那?乞丐在门外?喊了声。
“欸呀,门内想必是一位貌若天仙心地善良的?姑娘吧。”
苏弦锦忍不住笑了声,踩上台阶,朝门外?探出?视线。
门外?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中年人。
他手执一个破碗,一根树枝,脚登草鞋。
在这天寒地冻里,竟然没有一丝发抖的?样子。
苏弦锦正欲说话,却见那?乞丐将乱乱的?头?发一拨,露出?张令她惊呼的?脸来。
她脱口喊:“你、你不是那?个……算命的?阿姨吗?!”
“姨?”乞丐瞪眼,“小姑娘你怎么年纪轻轻的?眼神不好啊,老夫哪里看起来像女人了?”
苏弦锦仔细打量,瞠目结舌。
“妈耶,你们怎么共用一张脸?”
“谁又是你妈?你不能乱喊。”
乞丐不满挥手,“算了算了,我不向你家讨了,我自去也。”
“欸,等等等等——”
苏弦锦上前一把拽住他袖子,“叔,大?叔,行了吧?你会?算命吗?”
“这还差不多。”乞丐抬手捋了下脏长的?胡子,闭眼掐指,摇头?晃脑,“虽不擅长,还是学过那?么一点的?。”
苏弦锦眼一亮,拽着他就往屋里去:“给我算一算来。”
她可不信这是什么巧合。
这里没有巧合,全?都是必然。
乞丐被她拽得跌跌撞撞:“慢点慢点,我衣服别扯坏了。”
“您这衣服还有的?坏吗?……”
苏弦锦在小厮惊诧的?目光下,一路拉着乞丐去了最近的?琼华院。
“这儿避避风,就在这儿算吧,我的?生?辰八字是……”
乞丐打断她:“那?可不行,不白算。”
苏弦锦眼更亮了:“是不是要五十两?我马上给你!”
她没有钱,可是程筠有啊。
她转身?就跑出?去,让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沉甸甸地往桌上一放,震得灰尘扑面。
“都给你。”
一通操作乞丐都愣住了。
“那?……你报报生?辰八字吧。”
苏弦锦立即说了自己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苏曲儿的?。
乞丐闭眼掐指,在屋子里嘟嘟嚷嚷绕了几圈,时不时悄悄瞥一下桌上的?五十两。
苏弦锦逐渐怀疑:“……您会?不会?算啊?”
“算好了。”乞丐脚步一顿,“老夫算出?你出?身?富贵,命格不凡,必将嫁得良人呐!”
“……”苏弦锦深呼吸,保持微笑,“大?叔,还有吗?详细一点。”
乞丐走到她面前,凑上来,她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乞丐瞪大?眼盯着她,近得苏弦锦甚至能瞧清他毛孔里每一粒陈年旧灰。
“欸呀!不得了不得了!你这是皇后命格啊!”
苏弦锦心里咯噔一下。
立即追问:“那?我良人是谁?”
“你都是皇后了,良人当然是皇上呗。”
乞丐翻了个白眼,似乎对她的?问题不屑一顾。
“不过——”他又摇摇头?,“不过你这皇后也做不长。”
“怎么说?”
“福薄,缘浅,心伤。”乞丐双手揣在破烂的?袖子里,“唉呀,不过呢,有时候活得长也未必是好事?,这人世间谁活着不是来受苦的??早点解脱,也挺好。”
苏弦锦“啊”了声:“我……我命不长?死的?早?”
不是吧,她可是报的?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是苏曲儿的?。
乞丐摇头?:“我都说了,解脱未必不是好事?,你去另一个世界快活不好么?留在这里受苦干嘛?”
苏弦锦瞳孔微缩,另一个世界——
这大?叔果然不是巧合出?现的?。
她很震惊,但尽量保持镇定?地将那?五十两银子推了推。
“大?叔,平行时空,小说世界,月亮绕着地球转,懂?”
乞丐一脸高深莫测:“懂。”
苏弦锦惊喜:“真懂啊?”
“这日亘古,月如常,这个……”
苏弦锦笑容一滞,将银子往回挪。
“哎,别着急啊,年轻人没一点耐心。”乞丐连忙按住银子,“不就是平行时空吗?所谓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时空套着小时空,处处皆是时空。”
苏弦锦松开手,等他继续说。
乞丐瞧她一眼,又瞧银子一眼。
“你到底要问什么?你直说吧。”
苏弦锦干脆开门见山:“假如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我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事?,能改变吗?”
“你是说趋吉避凶?能啊。”
“可是我做了很多努力,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是自然,命由天定?,凡人岂能更改?即便?足够努力,也只能影响时运,影响不了结局。”
这话如凉水兜头?浇下,苏弦锦打了个颤。
“……何意?”
“你识文断字难道真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若是一个人注定?要死,那?么无论你怎样护他,他还是会?死,你做再?多,至多不过让他的?死亡时运有所改变,例如原本?该含恨而终的?人,你能解他心结,弥补遗憾,却并不能改变他死亡的?结局。”
苏弦锦眼眸微红,静听不语。
乞丐继续道:“若是随便?逆天改命,这世道岂不是大?乱了?即便?只有一人命格被反,也会?累及他人,则人人皆反,世界无序,又该如何存在?”
“不过——”
“不过什么?”
乞丐话锋一转:“不过人死之后,便?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他人。”他笑了笑,将五十两银子抱在怀里:“所以我说嘛,世人皆苦,解脱未必是件坏事?。”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问:“我赶着去下一家讨钱,你还有要问的?吗?”
苏弦锦怅然若失地摇头?。
乞丐便?抬脚走了。
她倏忽回过神,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惊出?一身?冷汗。
便?忙跑出?琼华院,来到东北角门。
乞丐抱着银子,正瑟缩蹒跚而行,背影佝偻。
北风呼啸,阴云密布,天地一片灰蒙蒙,使人看不真切。
苏弦锦盯着那?乞丐,心头?凉意挥之不去。
她忽然问小厮:“你能看见那?个乞丐吗?”
小厮有些莫名,答道:“能看见啊,方才不是苏姑娘邀请他进屋的?吗?”
小厮也能看见,说明他没有像那?个阿姨一样消失。
苏弦锦心里还有疑问,忙裹紧了白狐裘追了上去。
“大?叔——”
话音未落,她便?惊恐收声。
那?乞丐死死抱着银子,一脸紧张。
“已经给我的?,可不能要回去啊。”
苏弦锦盯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乞丐搂着银子,快步向远方走去。
她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忽觉眼下微凉。
她抬眸,见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如风中飘扬的?纸钱。
下雪了。
*
好大?一场雪,直下了三天三夜。
关州与都城之间的?那?条大?河冻得死死的?,容了秦时二十万兵马奔踏而过,驻扎在都城十里外?。
大?雪封城,梁恩亲自提着承阳侯府郡主萧彤彤上了程府。
景林来禀时,苏弦锦正与程筠临窗对弈。
当然,是她单方面输的?那?种。
景林一来,她便?耍赖将棋盘胡乱了。
“围棋太难了,下次我们下五子棋,我是高手。”
程筠淡笑:“奉陪。”
景林道:“大?人,梁恩来了。”
程筠头?也不抬。
“他抓到了萧郡主?”
“是,说只有把人放在大?人府上才最放心。”
程筠挽袖,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腕骨,不紧不慢地整理起被苏弦锦弄乱的?棋盘。
“他倒真会?睚眦必报。”
景林瞧了苏弦锦一眼,向程筠请示:“这位萧郡主也要留在府上吗?”
程筠摩挲着指间墨玉,淡淡道:“当然,你让人将琼华院收拾了,请萧郡主入住。”
景林点头?:“我这就去。”
苏弦锦低着头?,始终没说话,同他一道将白玉墨玉雕刻的?棋子,归拢在棋奁中。
等棋子分好,苏弦锦便?坐着出?神。
程筠忽然低头?轻咳一阵。
苏弦锦忙坐过去,拍着他背。
“……好一点么?”
程筠那?日自宫中冒雪归来,便?一直轻咳不断,好在没有发烧,也没有变得更严重。
但她还是很担心。
程筠摇头?,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声音也有些沙哑。
“无妨,不过风寒未愈,再?吃几次药就好。”
“那?个安太医难道真是个庸医?怎么我瞧你的?气色怎么好像越来越差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
他执了苏弦锦手,轻笑:“教我下五子棋吧。”
苏弦锦勉强定?下心,从棋盒中捞了五颗黑子,在交叉点上摆好。
“五颗子只要连成一线,不管是横竖也好,斜线也好,都算赢。”
她又拿了白子重新?摆,将黑子隔断。
“白子要做的?就是一直拦它?,然后找机会?自己连成五颗子。”
“嗯。”
苏弦锦便?坐回去:“规则很简单,下一局你就知道了。”
程筠饶有兴趣地取了颗白子。
“好。”
不久苏弦锦就落下胜利的?第四颗黑子时,惊喜出?声:“我赢了!刚刚你都没看见我这边还有三颗,现在两头?都空的?,你就拦不住了。”
程筠浅浅一笑:“嗯,是我输了。”
“啊哈!你终于输一回了。”
苏弦锦将棋子迅速分类好,“好啦,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程筠应声:“好。”
等苏弦锦回来时,程筠却不在屋内。
她皱了皱眉,将药搁在小炉子上温着。
才犹豫是否要出?去寻一寻程筠,他已回来了,手中正握着一束腊梅。
他发上身?上都落了雪,苏弦锦忙去掸下来:“外?面那?么大?雪,你怎么不穿裘袍就出?门?”
程筠将腊梅交给她,低笑:“一时兴起,想着屋里都是药味,不如用腊梅熏熏。”
“下次不许这样。”
“好。”
苏弦锦拿着腊梅正要去插瓶,又听他一阵压低的?咳声。
她心一紧,顾不得许多,胡乱找了个瓶子将腊梅放好。
程筠朝她轻摇头?,去炉上端了温热的?药喝了。
喝了药,他面无血色的?脸上才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阿锦,这药使人乏,我去略躺一会?儿。”他低声道。
说罢,他径直去了里间。
苏弦锦走进去,见他已脱了外?衣躺下了。
她替他将被角掖好,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总觉得心头?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被她忘了。
秦时兵临城下,因她与萧彤彤皆在城中,便?迟迟没有攻城。
后来左丘学只身?入城,来了程府。
以探病为名,送来了一剂毒药。
探病?……
她心头?一惊,只惦记着阻止左丘学的?事?,却忘了前奏了。
她摸向程筠额前,隐隐有些高热的?迹象。
似乎必然
二十万纪律严整的军队, 宛如雕塑一般。
将士们于都城外阵列以待,披黑甲,持长枪,恰似黑云压城, 极具压迫感。
梁恩登上城门看了两次, 都脸沉似水地退回?城内。
进?不去程府, 便转道去了荣宅。
荣烨勉强能下地,消瘦了不少, 看着十分憔悴。
“我能帮你的?都帮了, 你来?找我也无用, 想好怎么?守城吧, 一旦城破,你我皆是待宰羔羊。”
梁恩烦躁:“我就不明白了, 怎么?火烧眉毛了他程筠都不急呢?难道他不是待宰羊羔?还是说他有什?么?底牌没有亮出来??”
荣烨平静道:“我不知道。”
梁恩冷哼了声:“我不管他怎么?想的?, 反正现在他敢把城防交给?我, 要是敌军破城,我第一个把他首辅推出去, 他才是秦时最大的?仇人!”
荣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梁恩又?道:“而且萧彤彤也在我们手里,承阳侯就这么?一个女?儿?, 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管了, 秦时那青梅竹马也在,难道他还能不顾旧情?”
荣烨问:“要是他真不顾念呢?”
“真不顾念……”梁恩啐了口, 发狠道, “那我就在天下人面前把他的?小红颜折磨死, 再把她的?头?也吊在城门上?, 看看他是什?么?心情!”
他大步向门外走去,又?站在门口处回?头?, 光打在他半边脸上?,显得他表情晦暗不明。
“反正现在都城掌握在我手里,连程筠也奈何我不得了,锦衣卫那点人和城防军比起来?,就是一帮丧家?之犬。”
*
已入夜,琉璃世界却恍若白昼。
主?帅营帐中,都城地图前簇拥的?幕僚与各将领,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论。
秦时站在最前,只是静静地将视线落于推演出的?城防上?,并未插话。
“承阳侯府兵还没到吗?他们什?么?意思?是帮我们攻城还是打算帮昏君守城?!”
“管他们呢!……咱们应该直接攻城!以咱们现在的?兵力,根本不需要顾忌承阳侯府!”
“我赞同这话,承阳侯府主?要驻守南境,再强也不可能把兵力都调过来?,顶多三万,不足为惧!”
“可是萧郡主?一直跟将士们一同作战,你们不管了?!”
“就是!还有苏姑娘也在他们手里呢,不能这么?打!”
“哼,成大事者,怎么?能为了女?人……”
“闭嘴!”有人蓦地冷喝。
安静了一瞬,众人视线移到出声之人身上?。
周知抽出长刀,刀尖抵在地面上?,冷眼扫视。
“苏姑娘是为了主?帅只身赴险,谁再妄言一句,别怪我动?手。”
之前说话那人气道:“周知!怎么??你还要杀了我们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
“你!……”那人一怒,被人拦住。
张是笑着打圆场:“都是兄弟,消消气。”
周知淡淡道:“谁跟你们是兄弟?我大哥已经?战死了。”
秦时转身,静静望着众人。
“都别吵了,像什?么?话?”
众人瞬间休声,望向眼前少年。
秦时虽年轻,却沉稳持重又?不失棱角。
知人善任,从善如流。果断,敢拼,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阵前身先士卒,阵后?与将士同吃同睡。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打心底臣服于他了。
眼前这个弱冠少年,俨然?在他们眼中,已初具帝王威严。
秦时沉声道:“不急攻城,无论承阳侯如何打算,都城都已是瓮中之鳖,当务之急,是救曲儿?与郡主?脱身。”
张是点头?:“正是如此,百姓视我等为仁义之师,自然?不能效仿暴君,作出无情无义的?蠢事来?,此也不利于民间声望与军心稳定。”
有人问:“可是不攻城怎么?救?飞进?去?”
张是从容含笑:“飞进?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你张是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周知却看他目光灼灼:“军师请说,无论什?么?办法,我愿前往。”
张是还未说话,便有人先提出质疑:“就算顺利入城,也进?不得程府,锦衣卫可是守得密不透风,而且万一打草惊蛇,害了两位姑娘性命岂不是适得其反?”
张是道:“程筠除了府中就是宫中,如今那禁苑倒比程府好进?得多,探不得程府消息,可迂回?嘛。”
“你能不能说话不要说一半藏一半?什?么?叫迂回??难道去找那皇帝老?儿?问?”
“非也。”张是微微一笑,“火烧眉头?了那皇帝老?儿?还忙着求仙问道,祈求神仙庇佑,只怕问他还不如杀他容易。”
他视线于迷惑不解的?众人身上?逡巡一圈,停在秦时身上?,笑道:“昏君身边有一李姓宠妃,与程筠有旧怨,若能说服她弃暗投明,跟我们里应外合,将来?筹谋皆容易许多。”
此事他们早就私下商谈过了,因此他说完秦时并不意外。
秦时道:“李嘉薇,是都城知府李知春之女?,去岁定亲,却被程筠以其家?人性命为要挟,强行送入宫中。我与她有些旧识,大抵了解此女?心性,风骨清存,绝非同流合污之辈。”
“主?帅所言极是。”张是补充,“况且,这也是目前最有把握的?一个突破点,李嘉薇一旦愿意帮我们,可随时借皇帝名义召程筠入宫,他若离开程府,则锦衣卫指挥使景林便会一同随行,我们最需要忌惮的?是此人,其他不足为惧。”
周知突然?问:“怎么?进?宫?”
秦时道:“我亲自去。”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纷纷出言劝阻。
“不可!”
“请主?帅三思!”
“还是我等……”
秦时抬手,语气不容置疑:“无需再议,只有我能有把握说服李嘉薇,也只有我对都城地形最为熟悉。”
周知上?前一步,眼神倔强:“我也去,主?帅不容有失,若有意外,我舍命相护。”
秦时眉头?一皱。
张是道:“以周将军的?身手,与主?帅同行,的?确更有保障一些。”
秦时沉默片刻,同意了。
“好,不过随我进?城后?,必须一切听我的?。”
周知拱手弯腰,高声应:“得令。”
*
月儿?吹灭了角落的?一盏灯。
灯灭的?一瞬间,一道人影于黑夜中闪过,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她吓得不轻,听有人在耳边冷声道:“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
月儿?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那人松开手:“你主?子在哪儿??”
“来?人……”月儿?刚要扯着嗓子喊,就被打晕了。
周知将人放在角落里,秦时从阴影中走出来?,皱了皱眉。
“下手重了,你守在侧殿,我去承欢殿看看。”
周知点了点头?,瞧着秦时没入雪色下的?阴影中。
承欢殿的?一间寝殿内,李嘉薇正要关窗,忽然?被一只手攫住手腕。
她一惊:“谁?!”
秦时另只手将窗户推开一些,迅速利落地翻身进?了。
李嘉薇惊疑不定,手悄悄向身后?烛台探去。
“李姑娘,是我。”
秦时扯下蒙面纱巾。
李嘉薇怔了片刻,有片刻恍惚。
“……秦公子?”
秦时望着她,眼神颇有些复杂。
“前年上?巳节一别,不想再见已是物是人非了。”
李嘉薇睁大了美眸,眼尾逐渐泛红。
她沉默半晌,垂眸苦笑一声。
“是啊。”
前年上?巳节,郊外踏青,中途忽然?下起了雨,她与秦时恰巧都在朔风亭中避雨,两人便闲聊起来?,兴之所至还对烟雨绿柳作诗几首,互相欣赏不已,颇有些知己意味。
后?来?秦家?落难,她还唏嘘一番,想到自己父亲为人走犬的?种种可笑行径,又?不禁感到羞耻。
再后?来?,父亲不顾她的?意愿为她定了门亲,却因不敢违拗程筠,又?将她屈辱地送入宫中承欢。
如今两人再见,想起前岁种种,恍若隔世。
她在深宫,也听闻了些秦时在外的?英雄事迹,只是宫门深深,所知有限。心里既期盼秦时能够成功,又?隐隐为他感到担心。
她忙问:“你怎么?会进?宫来??你不要命了?程筠不是在抓你吗?”
秦时眼神清冽:“如今我率领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早非昨日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攻破城门,指日可待。”
李嘉薇呆了呆,眼里流转一丝迷茫。
外面世道即将换天了么??……
秦时柔声道:“李姑娘,你放心,当我破城之日,便也是救你出苦海之日。”
李嘉薇眼神逐渐聚彩,只是淡淡一笑。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嗯。”秦时点头?。
李嘉薇忽然?嘘了声,听着外面宫人走过的?动?静,将殿内蜡烛一一吹灭,又?去外面吩咐了声不许打扰,才进?来?将寝殿门窗都关上?,只留了一盏灯烛,幽幽拢着二人。
灯下,秦时向桌边坐了,低声道:“你可知程筠近况?……他的?府邸由锦衣卫守着,我难以探得消息,我此次来?找你,是请求你的?帮忙,程筠此贼施展奸计抓走了我身边两个重要的?人,我想得知她们的?下落。”
李嘉薇皱眉:“似乎略有耳闻……是承阳侯府的?萧郡主?么?、”
“还有一位,是苏州知府之女?苏曲儿?。”
秦时简单向她陈述了经?过。
李嘉薇听后?沉思良久,摇头?:“我出不得宫,或许最多只能帮你传唤程筠离府,不过你若要清楚程府近况,只怕还可以寻个人帮忙。”
“谁?”
“太医院院正,安陆。”李嘉薇低声,“他如今是唯一能进?出程府的?太医。”
*
苏弦锦将帕子用冷水浸湿,拧干,替换下了程筠额上?原先的?帕子。
又?用沾湿的?棉布轻轻湿润着他干燥苍白的?唇。
她快步走出去,急声问景林:“安太医什?么?时候出宫?”
景林熬得一双眼通红。
“我亲自去趟宫里,把人从皇帝面前揪过来?。”
他转身就走,苏弦锦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出声。
若安太医不来?,恐怕来?的?就是左丘学了。
她心里惶惶难安。
忍不住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害怕。
虽然?她已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努力阻止,却仍担忧自己尽人事,却最终迫听天命。
她关上?门,回?到屋内。
程筠意识不清地躺在床上?,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纵然?屋内炉子烧得热热的?,他却仍有些冷得发抖。
苏弦锦心疼得不得了,干脆脱去鞋靠坐到床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用自己体温暖着他。
她有些想不通,事情怎会这样?
程筠病得突然?,难道只是因上?次冒雪出宫,再加上?折腊梅而受了凉么??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生病便是他故意为之。
他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分明还很虚弱,却故意淋雪。
苏弦锦叹了口气,心里被一股情绪闷得难受。
她轻轻贴着程筠发热的?脸,闭上?眼回?忆。
原文中,左丘学因与程筠的?关系被人提及,在秦时身边遭到质疑,处境难堪。
甚至有人开始说他,当初是故意不为秦时解毒,害得梦婵衣以身渡毒,奄奄一息。
的?确,左丘学曾受程筠邀请,入宫为皇帝治过病,这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他有些百口莫辩。
有些事,一旦受到怀疑,即便长了一百张嘴,也难解释得清。
后?来?程筠突然?病了一场,此事传到秦时这方,左丘学便自告奋勇,说愿意借着旧情,深入敌营,假意治病,暗中下毒,以证清白。
毕竟,病情不好控制,毒却很好控制。
若是程筠身中剧毒,唯有秦时才有解药,那他们又?多了一张底牌。
当时秦时并不同意,说他若去程府,只怕有去无回?。
何况他本就不信那些流言,若为此而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得。
左丘学大义凛然?,振袖道:“个人生死何惧?医家?悬壶济世,我若能毒杀那奸贼,也算是为北朝百姓做了件好事。”
他临走时,张是悄然?笑问:“神医世外高人,想必不是故意去送死吧?难道有了脱身法子?”
左丘学摸着长髯:“以我对程筠的?了解,他虽作恶多端,却尊师重道,我与他有交乃因其师张松青,他未必会杀我。”
之后?,左丘学混入城中,来?到程府。
他的?确医术高明,程筠当时高烧不退,吃了药也不管用,他不过施了几针,就使病情好转,后?来?又?亲自熬药,直至几日后?,程筠完全康复,他得以顺利从程府脱身。
不过程筠并未想到,自己看似病愈,实则早已身中剧毒。每当入夜,必然?毒发,痛苦至极,如蛇咬虫噬。
秦时派人送来?消息,说若想得到解药,就必须以萧彤彤和苏曲儿?来?交换,否则他只会在折磨中死去。
程筠不堪忍受,被迫同意。
再之后?,是梁恩忽然?反水……
苏弦锦睁开眼,眼底一片黯然?。
目前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若程筠是故意给?左丘学对自己下毒的?机会,那她要如何阻止?
此事对程筠来?说,既给?了秦时底牌,又?为左丘学证明了清白,是一举两得。
唯一献祭的?,只有他自己。
苏弦锦深吸一口气,不禁摸了摸他滚烫的?脸。
不行,她不能放任剧情这么?走。
原文中用了大段大段的?篇幅去描述程筠毒发时的?痛苦,以便于给?他一个合理的?向秦时妥协的?理由。
她只是读者时,那段文字都读来?蹙眉,看得难受。
更何况如今。
她如今仅仅回?忆起,便要字字锥心泣血,喘不过气来?。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程筠受这样的?痛楚。
她想,就算将来?她无法改变程筠所选择的?结局,那至少不希望他在奔赴结局之前,还要受那么?多苦。
她抱着程筠枯坐到半夜,景林才终于拖着骨头?快要散架的?安太医到了门口。
这段时间程筠一直在她怀中昏迷着,没有丝毫退烧的?迹象。
除了偶尔因噩梦不安发颤外,他的?意识始终没有清醒过。
她忙扶着程筠躺好,替他掖紧被角,然?后?下床开了门。
“安太医,快请!”
安太医摸了摸脉,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她一一细致答了。
他沉吟:“老?夫……再去开服药吧,只是风寒。”
他刚要起身,苏弦锦忽然?伸手拦住。
他抬头?,撞进?一双冷冷的?眸子里。
“安太医,之前的?药有问题吗?”
安陆一怔,反问:“有什?么?问题?”
苏弦锦去一旁端了早已凉了的?药来?到他面前。
“没问题,你自己喝。”
安陆接过,果然?喝了下去。
“首辅大人什?么?身份?这药老?夫若敢有差池,一家?老?小的?命还要不要了?”
苏弦锦皱眉,难道她想错了?
她问:“药没问题,为何不管用呢?”
她盯着安太医,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再者,若是风寒,为何严重至此?”
安陆沉默半晌,环顾了眼,朝一旁角落走去。
苏弦锦知道他有话说,便跟了上?去。
他低声叹道:“首辅大人这是当初在谷底被瘴气所伤,深入骨髓,寻常风寒一引,便发出来?,自然?症状来?得急。”
苏弦锦一惊,立即问:“怎么?治?”
安陆却摇头?:“老?夫医术不精,恐怕只能暂时延缓大人病情,先吃药看看烧能不能退吧。”
苏弦锦不语,看着他去写方子,心里如担了千斤,沉重得很。
他治不了,所以还是必须要左丘学么??
狗剧情。
寸步不让
安太?医开了方子, 苏弦锦收走直接交给景林:“你亲自去配药,拿到?府上?来煎。”
景林去了。
苏弦锦把安太医安排在西屋待着,没让他走。
直到药熬好了,厨房送过来。
她先匀了一小碗, 送到安太医面前:“我看不懂药方, 如果没问题, 您请先尝。”
安太?医似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药喝了, 但被苦得眉头紧锁。
“能有什么问题?你不信就把方子拿去别的大夫面前问问。”
苏弦锦没说话?。
她端着药进屋, 搁在?一旁, 又拿了一些蜜饯来。
连安太?医脸都皱成那样, 必然是极苦的。
程筠昏睡着,她只得等药略凉一些, 抱他在?怀中, 试着用小勺慢慢一点点喂给他。
她学过一点急救, 知道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可能会丧失吞咽能力,若是强行喂水喂药, 很容易呛咳伤肺。
但这毕竟是小说世界,不一定遵循现实?逻辑。
她小心将药喂进程筠嘴里, 好在?他到?底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将药吞咽了进去。
苏弦锦松了口气,又喂了几勺, 他却忽然急咳起来, 眉头紧锁, 脸上?几无血色。
苏弦锦一惊, 忙将药碗放下,轻轻拍着他背。
程筠靠在?她怀中, 双眼紧闭,脸上?几乎血色,鬓发也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侧颈间。
望着这般虚弱的程筠,苏弦锦禁不住鼻头发酸。
除了陪着他,给他喂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有时候她不禁想,在?她没有出现之前,原文?中程筠是如何走过这段黑暗的。
他是否也在?这样一个极冷的雪夜里发着高烧,却只能硬生生受着生病带来的痛楚,直到?左丘学携着毒药而?来。
从深渊滑向更深的深渊。
一个无声无色无光无影的冷寂地狱。
她整理着他凌乱的汗湿的发,轻抚他噩梦中紧蹙的眉,轻轻哼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舒缓小曲。
等他状态好些,才又慢慢喂药,直到?他勉强咽下去小半才放弃。
整晚,苏弦锦都未睡,时不时摸一摸他额头,期盼着他退烧。
雪夜无声,屋内也安静得可怕。
烛光如杏色轻纱笼着卧房,使一切落在?她眼里都仿佛朦胧梦境。
直到?天亮,程筠只略退了一点烧,人仍未醒,不时发着冷汗,手脚怎么也捂不暖。
苏弦锦双眼通红,有些无力。
于是她只得大清早将安太?医拖过来,哑声:“您再试一次,或许……换副药呢?”
安太?医大约昨夜也未睡好,精神萎靡得很。
听苏弦锦如此?说,他便又替程筠诊了诊脉。
“首辅大人喝了药还未退烧,情况不妙,再这样下去,病情只怕拖得更重。”
“……怎么办?”苏弦锦深吸口气,忍住颤声。
“老夫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再喂几次药,看看到?晚上?会不会好转。”安陆叹道,缓缓看向苏弦锦,“姑娘既贴身照顾,自当也知,首辅大人在?林州落得一身伤痛,所?以不仅是风寒那么简单。”
一身伤痛,何止从林州起。
苏弦锦垂眸,眼底弥漫水雾。
*
景林端着午膳进来,已是未时了。
苏弦锦趴在?床边小憩着。
他叫醒她:“苏姑娘,吃点东西吧,你这样陪着大人不吃不喝,大人一定不希望这样。”
苏弦锦起身,首要一件事就去探了探程筠额头。
不禁心中沉沉叹了口气,烧还是没退。
“我不是不吃不喝,我是没胃口。”她看向景林,摇头,:“算了,你搁在?桌上?吧。”
“好。”景林点头。
苏弦锦盯着景林,他眼底积着淤青,脸色也不太?好,显然为着程筠这事担忧不少于她。
景林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低声道:“苏姑娘,其实?我有办法联系上?左丘学,我知道他就在?城外?。”
苏弦锦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盯着他。
景林倒被她这个反应吓到?:“怎……怎么了?”
苏弦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准。”
景林茫然:“为何?可是大人……”
他有些哽住。
苏弦锦不敢直视他灼灼眼神,只是放软语气,含了些哀求。
“听我一回……让我想想,到?晚上?再说。”
景林迟疑片刻,沉默地离开了。
苏弦锦望着程筠昏睡的脸,心间密密麻麻发疼。
她俯身上?前,吻着他眉眼。
喃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程筠。”
她勉强吃了点东西,等厨房送了药来,再次给程筠喂进去一些,不过却是喂一半吐一半。
苏弦锦看他昏睡中难受的模样,泪落不止,几乎无数次涌起向剧情妥协的念头,又生生压制住了。
直到?入夜后,程筠意识不清地轻声唤她。
“阿锦——”
正洗帕子的苏弦锦,差一点打翻了水盆,忙跑到?床边,紧紧握住他手。
“程筠,我在?,我在?。”
程筠眉头紧蹙,呼吸也急促起来。
“程筠?程筠?……”苏弦锦有些慌。
程筠骤然一阵剧烈咳嗽起来。
苏弦锦忙坐到?床边,将他扶起靠在?怀里,替他拍着背。
程筠倏忽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煞白,气息比方才还要微弱。
苏弦锦心脏狠狠抽搐了下,跟着面无人色起来。
她颤声喊:“景林——”
景林立即推门而?入。
苏弦锦抬起泛红的双眸,眼泪滑落。
“让……左丘学来。”
*
纵然她使劲拖延,左丘学今日也已经进城了。
等她同?意景林联系他入府时,他人都到?了门口。
剧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半点由不得她,让她的努力显得可笑。
除非她真敢拿程筠的命去赌。
但她做不到?。
她站在?门口,眼神悲哀地看着左丘学踏雪而?来,穿过夜色,停在?摇曳灯影的廊下。
“好久不见,苏姑娘。”
她并未接话?,反而?对景林道:“你现在?应该去琼华院。”
景林没反应过来,正要问,忽地属下急匆匆跑来,悄声道:“萧郡主在?琼华院闹得太?狠,属下们快要挡不住她的鞭子了。”
景林来不及诧异,立即就去了。
左丘学似笑非笑。
“苏姑娘这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又是‘朋友’教的?”
苏弦锦语气冷淡:“比不过神医能掐会算,竟然白日里就起身进城了,难道提前就预料到?程筠会病重吗?”
她相信景林并没有在?问她之前就提前给了左丘学消息。
甚至原文?中,也是消息先秘密传到?秦时那里,才被左丘学得知的。
她知道秦时昨晚进过宫,但原文?未写他是如何得知程筠病重的消息的,作者不可能写出每一个细节,但这些细节在?真实?世界里,却一定会发生。
剧情如何自动圆上?原文?空白部分和逻辑闭环,是她最?被动最?无力的地方。
左丘学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挽袖轻捏长髯,笑道:“在?下的起卦之术的确有几分精准的。”
说罢他望着挡在?门口的苏弦锦:“还不让我进去吗?”
苏弦锦垂首,侧身让开。
左丘学挎着褡裢走进屋内,径直向程筠而?去。
苏弦锦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全程盯着他望闻问切,诊脉施针。
这个过程,她始终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
左丘学也并未问她什么,脸色严肃,替程筠认真施针。
约有两刻钟时辰,直到?他满头大汗地取回了针,始出声:“好了,今晚一定能退烧。”
苏弦锦问:“何时会醒?”
“随时。”
左丘学悠然起身,“累得够呛,有吃的没?”
“我让人准备。”
“不用,你告诉我厨房在?哪儿,我顺道去把药熬了送来。”
苏弦锦眼神瞬间警惕起来,看他的眼神宛若仇敌。
她直言不讳地问:“你会在?药里下毒吗?”
左丘学微怔,不急不缓地轻捋胡须。
“何出此?言呐?”
苏弦锦只盯着他,眼神愈发冷漠。
左丘学嘴角抽了下:“我下毒做什么?我费劲进城不就是为了救他么?既救他又何必害他?”
苏弦锦在?床边坐下,沉声道:“今晚我绝不会离开程筠一步。”
左丘学眉头一挑,转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与程筠二人,她才勉强放松了些。
她转头望着程筠,经过左丘学施针后,他脸上?总算回了几分血色。
她合衣在?他身侧躺下,紧握着他微凉的手。
她阖上?眼,身心俱疲。
她怀疑自己?与剧情所?作的一切斗争都是徒劳的。
她改变不了任何事。
程筠的手不知何时微微动了下。
她猛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地跌入一双雪原般深邃冰凉的眸子里。
苏弦锦眼瞬间红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程筠。”
程筠掀开被子,将她揽入怀中。
“程筠……”苏弦锦染了哭腔,闷在?他怀里双肩颤抖。
程筠轻吻着她头发,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我没事了。”
“程筠程筠……”
苏弦锦不知该说什么,只连唤了好几声他的名?字,尽情大哭了一场,将这两日的担惊受怕一并发泄了出来。
程筠拥她在?怀,静静听着。
等苏弦锦渐渐收住情绪,从他怀中钻出来,望着他时,他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低笑了声:“小花猫一样。”
“你还有精神开玩笑。”苏弦锦吸了吸鼻子。
程筠拂去她眼角的泪,温声道:“抱歉,不该让你如此?担心。”
这话?使得苏弦锦又止不住落泪。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她喃喃着,想起不久后的事,眼里浮现茫然无措。
她呆呆坐起身,墨发散乱地滑落在?身前,烛光在?背后晕着,使她眼下投出一片纤长的阴影。
晶莹的泪便断了线似的从那处落下,像珠子一样。
“程筠,我想救你,我很想救你。”
程筠亦起身,将她再次轻揽在?怀里,低声:“我知道。”
他紧抿薄唇,眸底神色复杂。
“阿锦。”许久,他才似叹息般道,“别太?为我难过。”
苏弦锦在?他怀里颤了颤,双手紧紧搂住他脖子,缄默地伏在?他肩上?,似乎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在?烛光下无言相拥着。
苏弦锦不知该说什么,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程筠说。
她只想紧紧抱着他,他此?刻虚弱的像一片碎掉的瓷片。
直到?左丘学进来,响起一句调侃。
“呀,我来得是不是不巧啊?”
苏弦锦动也没动,背对着他。
“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才救醒的他,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我得罪你了不成?”
左丘学看向程筠,笑吟吟道,“何况施针也不能包治百病,还是得良药苦口一番。”
“给我吧。”程筠道。
药!
苏弦锦松开程筠,转过身将程筠挡在?身后。
她目光不善:“什么药?”
左丘学挑眉:“自然是治病的药,他病得这样重,不吃药怎么好?”
苏弦锦眼神倔强而?警惕。
“万一你在?药里下毒呢。”
左丘学看向程筠,似无奈:“这怎么回事?怎么一段时日不见还将我当成仇人了?”
程筠抬手轻抚苏弦锦的发。
平静地笑:“阿锦,他不会害我的。”
“他会。”
苏弦锦眼尾泛红。
左丘学皱眉:“你非要这样认为,那我就把药倒了,让他今晚再烧一夜吧。”
“等一下。”
苏弦锦忽然伸手,“把药给我。”
左丘学怔了怔,看了眼程筠。
程筠皱眉:“阿锦——”
不待他出声劝阻,苏弦锦直接赤脚跳下床,从左丘学手里接过药碗。
然后当着二人面喝了一口,苦得她差点干哕出来。
“阿锦!”程筠欲下床。
苏弦锦转身几步按住他,眸色晦暗。
“程筠,从此?刻起,你经口的一切饮食汤药,我都先尝一口。”
程筠震惊地盯着她,眼尾泛红。
苏弦锦眼神坚定,寸步不让。
她转头看了眼左丘学,左丘学也有些震惊,但并未说话?。
她这才将手中汤药递到?程筠面前。
“现在?可以喝了。”
一样
苏弦锦说到做到, 这几日里,她盯紧了程筠所有饮食汤药。
即便每次自己先喝时,即便苦得飙泪,也?绝不动摇。
顶多在之后多漱漱口, 再吃几颗蜜饯。
并且每次等程筠喝完药, 她也必定塞一颗蜜饯给他。
“不许不吃。”苏弦锦道, “苦成这样的药,根本就不是人喝的。”
左丘学幽幽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苏弦锦道:“不, 我这是在?质疑你的人品。”
“那就好。”
“?”
“质疑我的人品总比质疑我的医术好。”左丘学轻展双袖, 负在?身?后, 一派潇洒感, “吾心甚慰啊。”
“……”
苏弦锦坐在?程筠身?边,“你这什么朋友, 真皮厚到一定?境界了。”
程筠颔首低笑:“他向来如此, 这回?你才见到他的本相。”
左丘学挑眉:“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编排我, 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还不止一回?。”
他目光掠过他膝间:“腿怎么样?”
不待程筠说话, 苏弦锦就道:“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你指望能好到哪儿去?”
左丘学点?头:“此言有理, 还是不问了。”
“没错, 问他不如问我,反正他都说没事。”
见他们方才还斗嘴, 马上又一唱一和起?来, 程筠眉尾轻扬。
左丘学又看?向苏弦锦。
“我还是想问, 你为何非得觉得我会给他下?毒呢?”
苏弦锦心道, 因为原文中就是这么写?的。
不过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她扯了扯嘴角:“因为我质疑你的人品。”
左丘学嘁声。
“之前在?落日林山谷里,你还一口一个?神医的尊敬我, 到这儿就换了副嘴脸了,我也?质疑你的人品。”
她抬起?视线,从左丘学愠色脸上扫过,又落回?身?旁。
“还有,程筠也?是。”
程筠轻怔。
左丘学看?热闹不嫌事大。
“哦豁,胆大包天的小姑娘,连堂堂北朝首辅都敢质疑。”
他揶揄:“不过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他无恶不作,反正不是个?好人呗,天下?人都知道。”
“我不是质疑他,我是笃信他。”
程筠与她目光交汇。
“笃信我?”
苏弦锦垂眸,并未解释。
她沉默半晌,忽然问:“左丘学,你想给程筠下?毒重获秦时信任,对吗?”
左丘学愣住。
程筠眉间微不可察地一蹙,又很快恢复如常。
“没有的事。”他道。
“就是有。”苏弦锦坚信不疑,“我知道。”
她望着程筠,声音极轻:“你知道的,我本来就知道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程筠注视着她充满着绝望与怜悯的目光,眼中倒是一派平静从容。
他道:“既如此,阿锦也?早该知道结局才是。”
苏弦锦撇开目光,似乎逃离般起?身?。
“厨房熬的汤好了,我去端来。”
左丘学忙问:“不质疑我人品了?”
“暂停质疑,等会继续。”她匆匆离开。
“啧,再晚一步,她怕要当我面哭了。”左丘学咂舌,又问,“你们当着我面打什么哑谜?”
程筠未答。
他抬眸:“那晚阿锦夺药去喝,我真险些以为你对那碗药动了手脚。”
左丘学似有些无奈。
“我一进门她就警告我,我也?没办法,何况——”
他眸子微暗:“本来也?没必要,不是么?”
“嗯。”
左丘学转头看?向窗外,风冽如刀,吹落屋顶层层积雪。
“你这人,对自己真是毫不留情,我以为你没有人性?呢,没想到啊。”
他笑道:“没想到你还能在?坚硬如铁的心里留下?一亩三分地给一个?小姑娘。”
程筠眸色柔和了下?来。
左丘学长叹一口气?。
“我到底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你这条路是对的,秦时他的确具备成为一个?帝王的潜质。”
程筠望着他,目光清浅。
“那就出城吧。”
苏弦锦将煲汤的砂锅放在?托盘上,从厨房出来。
左丘学正在?廊下?等她。
不知为何,她忽然升起?不安,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
左丘学朝她笑笑。
“我这就走了,你不用防着我,你放心,我没给他下?毒。”
苏弦锦怔住,竟有片刻恍惚。
难道,她成功了?
剧情终于被改变了么?……
但她此刻却丝毫没有安心的感觉。
“你对他的心我看?得清楚,不过终究你也?不能在?他身?边待太久,他也?不会同意的。”
苏弦锦默然,眼圈微红。
她当然知道。
左丘学喟叹一声。
“算是我最?后再尽点?力,我给你留件礼物。”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是三粒毒药,不会立即致死,它还有个?用处……”
在?苏弦锦难以置信的眼神里,他将瓷瓶放在?托盘上。
“可以止痛。”
苏弦锦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惊恐犹如蛛网般蔓延。
“原来早都……什么时候的事?”她艰涩出声,握紧托盘的手指尖泛白。
“我也?不知道,他并未事先知会我。”左丘学低声道。
他目光再次落在?小瓷瓶上:“还有,你说对了,晶崖构藤果不能解毒,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毒,这就是。我原本想自己给他,你既然看?穿,我就交给你,一样的。”
一样的,果然还是一样的。
苏弦锦闭上眼,敛住眼底悲怆。
—
窗外一株红梅,正凌霜傲雪。
程筠在?窗前披衣独坐,翻看?面前累得厚厚的公文。
苏弦锦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脸色比前几日好些,不过偶尔轻咳两?声。
程筠专心致志,时不时提笔在?卷册上写?着什么,连苏弦锦进来都未注意。
“才有精神便要工作,程筠,你真是不要命了。”
程筠笔尖微顿,这才抬起?头,墨发落回?肩上,掩映间更显出冰雪之色。
他浅笑:“我的时间不多,舍不得浪费。”
苏弦锦舀了碗汤递给他:“鸽子炖的,一点?药材都没加,不苦。”
程筠调侃:“莫非又是景林的鸽子?”
苏弦锦轻笑:“景林养鸽子也?不容易,自然不是,是专门用来炖汤的肥鸽子。”
程筠接过轻抿了口,眸子清亮:“难得,如此有味。”
“是呀,放了盐啊什么的,怎么鲜美怎么炖。”
苏弦锦语气?平静地甚至不自然。
程筠望向她。
“阿锦?”
苏弦锦淡淡笑了笑,眼里流露着哀伤。
她藏在?袖中的手摩挲着那个?瓷瓶,片刻后,将之搁在?书案一角。
“程筠,我认输了。”
*
程筠进宫时,李嘉薇正在?暖炉旁,点?着蜡烛,剪窗花打发时光。
她朝那道清冷身?影上下?打量了眼。
“听闻首辅大人病了一场,果然清瘦许多。”
程筠问:“皇上深夜召我何事?”
李嘉薇低头,不断有红色纸屑从指间漏出。
“本宫不知,大约皇上一时兴起?吧,不过他才服了丹药打坐呢,估计大人要在?此等候一会儿了。”
程筠轻撩衣袍,施然落座。
淡声:“等一等也?无妨,只要不是假传旨意就好。”
李嘉薇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假传圣旨固然大罪,却不知欺君罔上之人又该何罪论处呢?”
程筠眼尾轻扬,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淑妃娘娘是在?说我?”
“本宫隐约听闻,城外已有起?义?军兵临城下?,破城只在?顷刻间。”她放下?剪刀,将剪好的窗花摊开,吹了吹,冷笑,“刀悬于颈上,皇上还能安枕,大人果然将锦衣卫训练得有素。”
“哦?皇上都不知的消息,娘娘常伴君驾,如何知晓?”
“自然是听父亲说的。”
程筠唇角掀起?一抹嘲讽:“李知春若有这个?胆量,便不会此刻还在?修问仙台了。”
李嘉薇脸色微变,好在?侧身?坐着,借烛下?阴影,大约没被程筠探到。
她稳住语气?:“首辅何意?”
程筠轻啜一口茶,才慢悠悠道:“只怕有人潜入宫中,欲行刺君之事。”
李嘉薇搁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捏紧了。
“锦衣卫将皇宫守得密不透风,只怕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程筠不置可否。
李嘉薇正后悔自己多嘴说了句,恍见屏风后似有人影闪过,当下?更是悚然一惊。
秦时今晚没去程府,而是进宫了?!
怎么没提前和她说?……
“大人。”景林声音在?殿外响起?,“方才殿内有动静,是否让人进来搜查?”
李嘉薇脸一白,强作镇定?。
竖眉喝道:“放肆,外臣也?敢擅闯禁苑?”
她起?身?,故意使轻衫滑落在?地,露出肩下?两?弯新月。
“首辅大人怀疑本宫,还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才故意要羞辱本宫?”
程筠姿态有几分慵懒,目光在?她犹疑难掩的脸上逡巡而过,便朝外淡声吩咐:“不必搜查,一只猫而已。”
“是。”景林在?外应道。
李嘉薇松了口气?,脸上却仍存了几分后怕。
恰巧高何从后殿过来,弯腰:“首辅大人,皇上那边有请。”
程筠起?身?轻抚袖口:“娘娘下?次还是自重,同样的手段不要用第?二次。”
李嘉薇怔然,脸色青白一阵。
她咬了咬唇,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然后吹灭烛火,绕到屏风后。
“他进宫,你不该去程府吗?为何进宫?”
一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
不是秦时。
李嘉薇诧异。
周知眼神晦暗,手中的刀口泛着寒光:“锦衣卫指挥使进宫了,我在?这儿等他。”
演戏
“程筠。”
杨晟猛地睁开眼, 大汗淋漓。
“臣在。”
殿内不远处响起清冷之声。
杨晟喘着气,高何立即上前奉上帕子,他?拿了擦汗。环顾一周,视线定?格在程筠身上, 只觉隔着镜花水月, 有些朦胧。
“你近些来, 到朕面前坐下。”
程筠脱去大氅,来到杨晟面前, 于他?身前一个蒲团上坐了
杨晟挥手, 让他?身后?两?个同样?大汗淋漓的术士下去, 待整座内殿只有他?们?二人时, 他?才开口。
“朕今日跟几位师父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正大亮, 朕之前就听说外头有些贼子叛臣动乱, 闹得林州不得安生, 不过现在来看,他?们?统统蹦跶不了多久了, 很快不必朕出手,自有上天拨乱反正。”
程筠颔首:“皇上乃真龙天子, 自然邪不能胜正。”
“林州那反贼被镇压下去没有?之前你在林州失踪, 满朝文武都说你死了,朕却不信, 于是同几个大师一道, 于神前取了活血献祭, 使你得神明庇佑, 不久你就平安归来,可见朕的诚心果然奏效。”
“皇上放心, 反贼气数已尽,如今城外风平浪静。”
“你如此说,朕便安心了。不过近日频频噩梦,欲召你进宫商对,又听闻你疾病缠身,不免隐忧。”
杨晟走到香炉旁,取了一炷香于那烛火上点了,插在香炉旁。
程筠起身,站在旁侧。
“臣偶感?风寒,的确病了一场。”
“让你吃丹药你不吃,病才好得慢。”杨晟摇头,“朕这段日子一次不曾生病,身子好得不得了,甚至还胖了些,可见神明始终庇佑在侧。”
程筠观他?,眼眶微凹,四肢浮肿,嘴唇乌色,连头发也稀疏了好多。
他?垂眸道:“皇上龙体安泰,臣一介凡躯不敢相较。”
“程筠,你可不能病倒,朕的长生还未求成,朝廷上下可全都指着你了,你能者多劳,肩上担子不轻,病一场可不算小事?。”
杨晟向香案上取了把供奉的精致短刃,划破手指,向香炉里滴了几滴,又将短刃递给?他?。
“你也来,让神熟悉你的气息,将来降下天灾惩罚叛贼时,朕保你不会有事?。”
程筠上前,接过短刃。
杨晟道:“你从手臂上取吧,朕曾给?你赐符那处,有神力的。”
程筠面色平静,卷起袖子,露出苍白瘦削的手臂,其上原先那道血符早已被他?划的面目全非了,如今新伤旧痕叠在一处,看着可怕。
杨晟面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程筠神色自若:“臣那日跌入落日林山崖时,被树枝划伤的。”
说罢他?在旧伤处再次刺破,任刺眼夺目的鲜血顺着手背滴入香炉。
青烟升腾而?起,室内弥漫着混合了血腥的香火味。
杨晟望着那染得猩红的炉灰,眼中逐渐疯狂,嗤嗤笑了声,忽然伸手向那滚烫的炉灰抓了一把,洒在程筠伤口上。
“可以了,朕当为此闭关一月,慰你我君臣之义。”
程筠落下袖子,执手行礼。
“臣谢皇恩浩荡。”
“问?仙台修的如何了?”
“开春约能建好。”
“哈哈!”杨晟大笑不已,那双凹陷的三角眼中迸射诡异神采,“等?问?仙台建成,朕当亲自登高?祭天,借着新年焕发北朝新气!”
程筠垂眸道贺。
*
景林绕着承欢殿巡视,长靴踩在积雪上,时不时发出咯吱声。
蓦然,他?脚步一顿,余光投向林间。
雪夜中寒光闪过,剑风卷起枝上积雪,化作肃杀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景林眸色骤冷,侧身避过,同时手腕一转,便抬起刀身格挡。
剑锋挥砍在刀鞘之上,铿锵一声,迸出几点火星。
人影在他?不远处站定?。
景林皱眉:“找死。”
周知面无表情:“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景林抽出绣春刀:“这么有自信?”
他?二话?不说,速度极快地上前。
周知一惊,忙提神应付,转眼间就过了七八招,景林攻势愈发狠厉。
“有点身手。”景林冷笑,“哪方势力?”
周知沉默着,双眼发红,刀与刀互相碰撞,火星迸射在寒冷冬夜里。
景林心中猜测他?便是方才潜入殿中,却被大人放过的那人,于是没有下杀手,不过步步紧逼,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对方不但毫不畏惧,还似发了疯般,招招朝要害反击,甚至几次都不去格挡,妄图与他?以命搏命。
景林腕间一转,刀背狠狠往他?刀口一敲,吃力之下,周知连退三步。
景林自己也退了半步。
他?生气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企图放你,你却想杀我,难道我跟你有仇吗?”
周知双眸布满红血丝,刻骨恨意从齿间挤出来。
“锦衣卫灭我全家,杀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从四岁那年就发誓,此生必要手刃仇人,否则绝不苟活。”
“四岁?”景林觉得不服,“你四岁时我还没出生呢,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算账干嘛?”
周知盯着他?,眼中杀意弥漫:“我绝不可能认错你的声音,在林州就是你亲手杀了我哥嫂,后?又追杀我两?个弟弟,我要你血债血偿!”
景林愣了愣,仔细看他?:“原来是你啊。”
当初跑掉的那个,怪不得有些身手。
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别说杀我,就算伤我也做不到,劝你早日出城逃命,下次我可就不会放过你了。”
“该逃命的是你和你那帮程党走狗,秦军压城,你们?的死期早已注定?!”周知垂着的刀尖在雪地里划过,“就算今日杀不得你,他?日在战场上,我也要亲手取你狗命,为我兄弟报仇。”
竟然还是秦时的人。
景林握紧长刀,摆出架势,高?声喝道:“原来是叛贼潜入宫中,那我可就不会放过你了。”
周知面无表情,再次提刀砍了过来。
景林冷眼应敌,心中却并无杀意,不过此次出招却看似比之前更?加凶狠,几十招过后?,他?反而?仿佛有些落了下风,便有意露了破绽。
周知趁机一刀砍在景林肩上,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襟。
他?便要再朝他?脖颈处削去,景林仰头避开,血流了一地,抬手吹响哨声。
其他?巡视的锦衣卫听到动静纷纷赶来。
周知脸色一沉,阴冷盯了他?眼。
“锦衣卫指挥使,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奔入林间,很快消失不见。
景林捂住肩膀,吃痛不已。
要不是因为他?是秦时帐下将领,他?才不会如此拙劣演戏,分?明碾压还要装作打不过的样?子。
“大人,没事?吧。”属下匆匆赶来。
“没事?,别真抓到人,装装样?子,让他?出宫。”
“是。”
景林点头,捂着肩膀回了承欢殿外。
程筠正好出来。
“大人。”他?喊道。
程筠皱眉:“怎么受伤的?”
景林叹了口气,委委屈屈地把事?情说了。
“我让他?走,他?偏不走,招招下杀手,但又跟我不在一个武功水平,再不让他?几招,我只怕他?以后?见到我就害怕,不敢报仇了。”
程筠听他?说罢,忽然话?锋一转,问?他?:“离家这么多年,可想回河州看看?这两?日若是出发,等?抵达时,说不定?正赶上一场江南春雨。”
景林呆愣,随即脸色大变。
“大人,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程筠顿了下,平静道,“你知道我往后?是什么处境,但这是我选择的,我手上染血,自该血偿,你却还有的选。以你的身手,出城不难。”
景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发红。
“大人不要赶我走,我杀的人也不少,大人甘心赴死给?人偿命,我更?应该!今天伤我的人,也是因我杀了他?兄弟姐妹所以要找我报仇,若不是我这条命还要护大人最后?一程,就算把命赔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你背的人命都是奉我之命,应该算在我头上。”
程筠看向景林:“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起来。”
景林站起来,捂着肩上伤口低头。
程筠又问?:“你离开河州许久,果真不惦记着?”
“河州没什么好回的,我家人都死了,大人救我又帮我报仇,我就发誓要跟着大人,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护不住大人我也不会苟活。”
他?哽咽,“请大人不要再说让我逃命的话?了,我不想听。”
程筠缄默片刻,拢了袖口,轻笑:“算了,回府包扎吧。”
*
苏弦锦是在天黑前,让景林领着她去琼华院的。
她披着白狐裘,戴着兜帽,看起来柔柔弱弱,是被胁迫的。
至少在萧彤彤眼里是如此。
她捏紧了手中长鞭,朝景林喝道:“滚远点!别进来!”
“谁稀罕!”景林哼了声,转身就走了。
萧彤彤松了口气,转身去看进了屋子后?就一直沉默的苏弦锦。
“他?们?把你关在哪儿了?……”她紧张问?,“没有折磨你吧?”
苏弦锦安静地摇了摇头。
“那你说话?啊,他?们?对你做什么了?”萧彤彤咬牙切齿,“这群狗贼!滚蛋!等?我出去,一定?率府军踏平这里!”
苏弦锦抬眸,脸色有些苍白。
她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程筠的院子里。”
“什么?!……”萧彤彤震惊,几步走过来坐在她面前,有些不敢问?,“他?……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只是奉茶掌灯,伺候饮食,他?并未对我做什么。”
“让你一个大小姐去做丫鬟,还说不是故意折磨你?”萧彤彤冷哼一声,“若我是你,他?敢让我贴身伺候,我就敢趁机给?他?下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苏弦锦忽然冷冷地望着她。
萧彤彤一怔。
苏弦锦眼神却又瞬间缓和了下来,无奈笑道:“我可没有毒药。”
萧彤彤从腰间取出一包毒药放在桌上:“我有,这是我们?承阳侯府的赤阳鬼竹叶,你加入他?饮茶中,只要一点点便会毒发迅速,不治而?亡。”
配合
苏弦锦问:“还有吗?”
“没有, 一包还不够?”萧彤彤挑眉。
苏弦锦拿上那包毒药,径直走到火盆里扔了进去。
“喂!你干什么!”
“毁尸灭迹。”
苏弦锦顶着萧彤彤愠怒的眼神,“万一他们对你搜身,看见这毒药, 你该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萧彤彤轻叱, “我本来就想杀了他。”
“你之所以还好好在?这, 并非因你是承阳侯府郡主,是因你有利用价值, 但你应该了解你父亲, 如今秦时胜利在?望, 他不可能为你与秦时为敌, 一旦承阳侯府做出选择,你唯一的价值就没了, 你激怒他们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苏弦锦目光镇静, “我这是在?救你。”
萧彤彤嘲讽:“怪不得程筠让你贴身侍奉, 你倒还真能委曲求全。”
她抽出鞭子朝门框上一甩,噼啪一声宛如惊雷。
“你小瞧了我萧彤彤, 我绝不会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
苏弦锦并未再继续劝阻,而是在?火盆边坐下?, 安静取着暖。
虽然萧彤彤被?囚禁程府, 但她并未受什么苛待,除却?人身自由, 一应三餐俱全, 连屋子里?也?炭火不熄。
萧彤彤火盆前站定, 阴影投落在?苏弦锦跟前。
“你为救秦时孤身入城, 虽然我认为你羊入虎口愚蠢至极,但也?有些敬佩为了他不怕死的勇气, 以及你对他的痴情。”
苏弦锦烤着手,不以为然:“你被?父亲关在?侯府,若非听闻了秦时中毒的消息,就不会孤身逃出府,若不出府,也?不会被?抓到这儿来,你敬佩你自己就好。”
萧彤彤似有些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半晌才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跟你争。”
苏弦锦摇摇头。
“不,你不需要跟我争。”
她抬头看她,烛火在?她明净白皙的脸上摇曳不定。
“我们之间,他会选你的。”
萧彤彤愣住,之前对苏弦锦的怒气也?转成愕然,随即都化为红霞蔓延开来。
“少胡说?八道了。”她似不屑,“他根本不可能选我,他眼里?只有你。”
苏弦锦见她耳根到脖颈都红了,却?还要嘴硬,便不再说?。
反正今晚秦时会来。
等到半夜,愈发?寒冷。
萧彤彤已去卧房睡了,她仍坐在?火盆边。
原文中的苏曲儿也?在?这样一个夜晚拥着炉火出神。
但她们想的却?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件事。
纵然命运束缚了躯壳,却?无法?禁锢灵魂自由。
有人雪夜叩门而响。
苏弦锦过去开门,毫不意外地望着访客,用惊讶的语气道:“秦时哥哥,你……”
“嘘。”秦时黑衣蒙面?,如一片影子飘入了屋内。
苏弦锦忙将门关上。
她转过身,背靠着门,很想作出激动的样子,却?实?在?演技拙劣。
算了,苏曲儿本就是个情感内敛的人。
只是原文中写的内心戏较多,而站在?秦时的视角,倒也?发?现?不了什么。
秦时吹灭了两盏蜡烛,只留了一盏,然后?才看向?苏弦锦,满眼歉疚。
“曲儿,你受苦了。”
苏弦锦轻声:“我倒没有,只是郡主性子烈,她受的委屈比我多。”
萧彤彤不知何时已从里?间出来,站在?屏风旁。
“来的真慢。”她朝秦时撇了撇嘴,“行不行啊你?”
秦时挑眉:“你精神这么好,看来也?没受多少委屈嘛,亏我还担心你。”
萧彤彤嘴硬:“谁要你担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好妹妹吧,风吹吹就倒的样子。”
秦时便望向?苏弦锦,见她娇弱身躯掩在?宽大的白狐裘下?,墨发?披散,脸色苍白,一双桃花眸还微微泛红。当真如雨后?梨花,让人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曲儿。”他走近她,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不少,“你瘦了好些。”
他下?意识伸手,似乎想触碰苏弦锦,却?被?她躲了。
苏弦锦低着头,青丝顺着玉颈滑落下?来,阴影便掩了她此刻神情。
“秦时哥哥,你应该尽快救郡主出去。”
这话说?得很柔很轻,秦时目光却?震了震。
他忽然垂下?手,捏了捏拳,眸底一片绯红。
是了,他们曾经?的那道婚约已经?作废了。
现?在?他没立场去触碰她。
只有兄妹的名义。
二人相对沉默,目光碰触又分开,各自藏有心事。
萧彤彤侧过身去,低声对秦时道:“救她吧,我不需要你救。”
“对不起。”
秦时对她说?了声,然后?一把拉住苏弦锦纤细手腕,“曲儿,今晚你先跟我走。”
萧彤彤脸上浮现?失落,慌忙转过身去掩饰,语气微冷。
“要走就快走,别拖拖拉拉的,等会儿那个武功极高的锦衣卫指挥使回来,你们都走不了了。”
秦时深深看了她一眼:“等我。”
他打?开门,拉着苏弦锦出去。
苏弦锦试图挣扎了下?,无果。
她忙道:“秦时哥哥,我们不能留郡主一人在?此,承阳侯那边你没法?交代。”
“管不了那么多了。”秦时声微沉,“曲儿,之前我没能及时在?林州找到你,现?在?绝不能再把你丢在?这里?。”
苏弦锦沉默不语。
果然那件事不仅是苏曲儿的心结,也?是秦时的心结。
他低声叹道:“曲儿,我欠你太多了。”
这话才毕,院外突然响起动静,秦时一惊,忙拽着苏弦锦出了院门,藏在?墙角处静静听着。
是程筠回府了。
秦时皱眉,没料到他回来的这么快,也?怪自己耽误了太长时间才找到苏曲儿他们藏身的琼华院。
一队锦衣卫朝这边来,苏弦锦忙急声道:“秦时哥哥,今晚你带着我肯定走不了,好在?我目前在?这里?还有些行动自由,我替你打?掩护,你赶紧逃出去。”
琼花院离东北角门极近,眼见那队人马越来越近,秦时犹豫片刻才点?头。
“等我,我一定救你们出去。”
说?罢倒也?果断,踩着墙角就借力翻墙走了。
这里?的声响立即吸引了锦衣卫过来。
苏弦锦从墙根下?的阴影中走出来。
“首辅大人已经?回来了?”
锦衣卫们虽不具体了解她的身份,但知道她在?府中的地位。
闻言忙答:“原来是苏姑娘,首辅大人已经?回来了。”
苏弦锦点?头,不再多说?,快步朝程筠的院子而去。
没有人拦她。
她一进屋,便见景林坐在?灯下?往肩膀上倒金疮药。
因他脱了上衣,乍见苏弦锦进来,慌乱地差点?把药瓶都打?翻了,忙不迭地扯了衣裳遮住。
“苏、苏姑娘,你不是在?琼华院吗?”
苏弦锦见一地一桌沾血的棉布,忽然有些难过。
这该死的宿命,开始轮转到景林头上了么……
“怎么了?苏姑娘。”见她不语,景林不由诧异。
苏弦锦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什么,你别害羞,不方便的话,等会儿我替你包扎吧。”
“啊,不用不用!”
景林几乎跳起来摆手,一把抓起金疮药和棉布,“我去找我兄弟们上药。”
他逃也?似的走了。
苏弦锦失笑,眼眶微酸。
程筠从里?间出来,已换了衣裳,身姿如松。
“秦时来过了?”
“来了,在?我的掩护下?,又走了。”苏弦锦道,“大约已经?是摸清了程府的布局了。”
程筠容色倒有几分轻松:“国库、太仓以及六部?衙门状况都整理的差不多了,都放在?一起的,希望他能找到。”
苏弦锦将桌上沾血棉布简单收拾了。
“景林他……”
她顿了顿,不知如何说?。
程筠在?桌边坐下?,替她倒了杯温热茶水。
“他是与人交手故意放水,一般没人伤得了他。”
苏弦锦忽然想起什么,仔细打?量他。
“程筠,你受伤了吗?”
程筠微怔,旋即道:“我当然没有。”
“我不信。”她上前握住他手,不禁皱眉。
好冷,像冰一样。
程筠起身走到炉火旁。
“是外面?太冷,我刚回来,暖暖就好。”
他从容站在?那儿,神色自若,似乎的确未有受伤迹象。
苏弦锦略怔,旋即快步过去,掀起他袖子看。只见藏蓝色貂裘下?,棉布缠了一层又一层。
大约是太过着急,伤口并未处理好,因而棉布虽裹得厚,却?仍有血迹渗出,染得棉布上斑斑点?点?,若白雪红梅,刺眼得很。
她抬眸注视着程筠。
程筠略有些心虚。
“阿锦,只是小伤而已,如你所说?,若你没发?现?,或许明日都已痊愈了。”
苏弦锦不由分说?地牵着他手坐下?,挪开灯盏,取来干净棉布与金疮药,替他将那乱缠的棉布解开。
那道短刃刺伤,长约两寸,深约一寸的伤口便完整呈现?在?她眼前。
程筠道:“阿锦,我没骗你吧,确实?只是小伤。”
苏弦锦垂眸。
与他其他伤相比,的确算小伤。
“阿锦——”
“不许说?话。”
程筠抿了抿薄唇,目光却?轻藏笑意。
苏弦锦认真为他清理了伤口,上药包扎后?,才主动开口询问。
“是因为杨晟吗?”
“嗯。”程筠嘲道,“他说?,这是为我祈求神明庇佑。”
苏弦锦嗤声:“一个皇帝做到这样,难为你帮他撑着,大军压境,他竟还能丝毫不慌,也?真到了头了。”
“他有预感,只是不愿相信。”程筠道,“他还在?指望问仙台修好,以至于神明天降,力挽狂澜。”
“让他修吧。”苏弦锦摇头。
问仙台就是他的葬身之处。
遗憾的是,也?是李嘉薇的。
挡鞭子
子时了?。
苏弦锦站在窗边, 视线透过窗牖,沉沉夜空下,积雪反射着廊下宫灯,恍若置身梦境。
她转过身, 问程筠:“毒发……是今晚么?”
“什么?”程筠微怔, 明白后摇头, “不是。”
苏弦锦执了他手去里间。
“那今晚我不走。”
她和程筠在一起时,有些事已不想再问了?。
苏弦锦脱去外?衣, 整个人钻到被子里, 只觉得很沉很累。她仿佛一叶轻舟行驶在无?边大海, 遇见了?无?可抵御的风暴, 风暴自天边而来,正在逼近, 她奋力划桨, 发现还?在原地。
清冷气息拥了?过来。
苏弦锦转过身, 在被子下躲进程筠怀里。
听着他的气息与心?跳,她真希望能?时光在此刻能?为她定?格。
他的怀抱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的避风港, 却也?是风暴之始。
既安全又危险,无?法逃离, 不想逃离。
程筠轻吻她头顶。
“阿锦, 晚安。”
苏弦锦不想和他说晚安,好似一声晚安之后, 这一夜就又过去了?。
她动了?动, 将他胳膊往上?挪了?些。
“别压到伤口。”
程筠笑?笑?, 略调整睡姿, 以便将她舒适揽在怀中。
“无?妨,睡吧。”
苏弦锦安静了?半晌, 低声道:“明晚我还?来。”
“明晚……”程筠微顿,“明晚起就留在琼华院吧。”
苏弦锦指尖微颤,不语。
程筠在她耳边摩挲,低声请求:“好么?”
苏弦锦贴在他颈间,阖上?润湿的眸。
“……好。”
*
承阳侯亲自率军赶到了?都城外?,与秦时会合了?。
他对秦时道朝廷既然如此无?情,绑架郡主相要挟,他也?不必继续效忠这样的君王,于是承诺,只要秦时答应,将来郡主若是平安归来,必与他缔结婚约,他就愿举兵相助。
秦时每每面?对这种事,实在犹豫不决。
还?是张是点?醒了?他。
“承阳侯无?非想要主帅亲自给的一张保命符罢了?,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不在少数,主帅应该承诺下来,才不会为天下人诟病。”
毕竟,秦时开始就是得到承阳侯府相助,才有了?第?一支军队,不能?不感恩。
秦时纠结道:“我不是不愿,只是非要以这种方式,我实在对不起曲儿,苏家也?对我有恩,若非当初收留,就没?有如今的秦时。”
张是似笑?非笑?:“主帅将来登基,后宫之大,难道仅留一人么?想来曲儿姑娘心?下也?早有准备,故而面?对萧郡主才一再退让。将来总要如此,眼下却还?要犹豫,倒显得主帅过于矫情了?。”
秦时沉吟。
张是又道:“眼下若得承阳侯府相助,攻破城池至少可缩短一个月,最快来年开春大军就能?踏破皇宫,提了?那暴君头颅。曲儿姑娘心?胸宽广,对主帅之情不少于主帅,她尚且能?为万民考虑写下退婚书,主帅统领二十万大军,此刻却要为了?区区儿女情长,罔顾将士与百姓?”
“不,当然不会。”秦时下定?决心?,眸色微沉,“我现在就去见承阳侯,承诺此事。”
翌日早,秦时军队发动了?第?一次攻城。
虽然只是试探,浅尝辄止,但双方战力悬殊还?是有些明显。
梁恩不免慌神,立即去了?程府。
但他扑了?个空,侍卫告诉他,首辅一大早就去了?内阁,于是他又转道进了?宫。
他进入内阁时,里头安静无?声。
一进去,所有人视线都盯在他身上?。
他本有一肚子的话,忽然噎在喉间,不知?从哪句说起了?。
程筠抬眸:“正好,就等?梁将军了?。”
他懒懒靠在太师椅上?喝茶,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
“说说战况吧。”
梁恩这才开口,语气忍不住急躁起来:“咱们周边城能?调的兵力都调了?,也?就七万,再加上?城内五万,总共十二万,他们二十万,还?加上?承阳侯府两万人,这天大的悬殊,怎么守?!”
见程筠不语,荣烨才道:“梁将军不是说有人质在手?上?吗?难道承阳侯真半点?不顾忌独女性命?”
梁恩道:“承阳侯府军只是驻扎了?下来,并未参与攻城,但他们没?有派使者进城,就一定?是和秦时私下
忆樺
里已经达成了?什么勾当。”
他看向程筠:“大人,我看不如先把人押到城墙上?让他们看看,否则他们还?真无?所畏惧了?。”
程筠颔首:“可。”
梁恩一喜,又道:“我亲自去。”
程筠眸子晦暗,淡淡笑?道:“不如我亲自去。”
*
苏弦锦站在廊下望着琼华院里栽种的一棵玉兰发呆,始终无?法静心?。
按照剧情,承阳侯率军抵达之后,秦时试探性的进行了?首次攻城。
随后程筠派人将她和萧彤彤押上?城楼,用人质来威胁秦时与承阳侯投鼠忌器。
大概就是今日。
那么今日夜里,也?将是程筠第?一次毒发,痛入骨髓。
萧彤彤在院里挥鞭,破风声锐利爆响,时不时惊得她心?脏抽搐一下。
她叹了?口气,稳定?心?神。
萧彤彤收了?鞭子,香汗淋漓,轻喘着走过来。
有些不屑:“瞧你这样,不过是因?上?次秦时没?能?带你走,你就蔫了?似的。”
苏弦锦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萧彤彤眼睫微垂,“至少他选择了?你,没?有选择我,你确定?了?他的心?意,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苏弦锦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选择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对我愧疚而已。”
“少说这些!”萧彤彤挥了?挥手?,没?好气,“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弦锦皱了?皱眉,她失去解释的耐心?了?。
院门?忽然开了?。
她和萧彤彤都看过去。
程筠一身墨色貂裘,玉冠锦带,站在门?口阴影处,静静地望着她们。
萧彤彤当即握紧长鞭,怒气上?涌:“程筠!你还?敢来见本郡主!我劝你这奸佞赶紧把我们放了?,否则本郡主将来必取你性命以慰今日之耻!”
景林手?执长刀,下了?台阶,冷笑?。
“小郡主,你的鞭法虽好,在我面?前却不够看,还?是不要说这种大话了?。”
“你——”萧彤彤当下几欲动手?。
“退下。”
程筠命令。
“是。”景林收了?刀。
面?对萧彤彤的喝骂,程筠倒也?不生气,反而嘴角掀起一抹轻笑?。
“郡主何必如此动怒呢,我今日来,就是要放人的。”
萧彤彤一愣。
“不过,郡主能?不能?走,还?要看秦时与侯爷的意思了?。”
萧彤彤竖眉喝问:“你又想耍什么阴谋?”
“郡主在我府上?,我可并未苛待,不过是希望将来与侯爷能?有和谈之机,谁知?侯爷一来,倒不顾郡主性命安危,与秦时直接攻城,那……”
程筠压了?压眸子,眸色不清:“我也?很难办呢。”
萧彤彤美眸中掠过一丝震惊之色。
“我父亲已经来了??……”
“就在城外?。”程筠颔首,“我倒以为侯爷赶来,至少会先派使者入城,为郡主谈判的,真是可惜。”
萧彤彤哼了?声:“父亲秉承大义,绝不会为我舍弃天下百姓,你死了?心?吧。”
虽说话硬气,倒抵不过眼尾逐渐泛红。
秦时舍她而选择带苏曲儿走,连父亲也?不顾及她。
一时心?中酸涩实在难以言喻。
程筠走近几步,抬眸望了?眼灰蒙蒙天空,轻拢袖口。
“真是好冷,大约又要下雪了?。”
他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扫过二人。
“但不知?是城墙风冷,还?是敌军刀剑更冷。”
“你什么意思?”萧彤彤冷声,“你想做什么?”
程筠未答,转身欲去,同时吩咐景林。
“将二位姑娘请上?城楼,让承阳侯与秦时亲眼看看。”
“混蛋!”萧彤彤一怒之下扬手?挥鞭,鞭尾如毒蛇出洞,携着尖锐破空之声朝程筠而去。
苏弦锦离得近,一惊之下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了?下。
那鞭子落在她雪白皓腕上?,登时留下道刺目血痕。
她吃痛了?声,缩回手?。
萧彤彤呆住:“苏曲儿你……”
程筠心?头一跳,转头看向苏弦锦,正好对上?苏弦锦水雾弥漫的眼。
“景林。”他眸色一沉。
景林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不过几招之下就夺了?萧彤彤的鞭子。
萧彤彤反抗无?果,被景林唤来几个锦衣卫捆住手?脚。
她气得双眼通红,颤声喝问:“苏曲儿,你为什么帮他挡?”
苏弦锦还?未回应,程筠已强硬地攫住她另只手?。
“跟我来。”
出了?院子,他才放轻了?力道,手?心?全是冷汗。
“阿锦……”他将慌乱的情绪压在喉间,“你不该替我挡,有景林在,她伤不到我。”
苏弦锦手?腕虽火辣辣的疼,此刻却笑?了?笑?。
“怎么办呢,程筠,我的身体比我的心?反应还?要更快。”
程筠蹙着眉,卷起她衣袖以免碰到伤口,揽着她回了?自己院子。
看他小心?翼翼地自己上?药,苏弦锦笑?道:“程筠,上?次我还?替你上?药,如今就反过来了?,这还?真是缘分。”
“这样的缘分我宁可不要。”程筠情绪低压,往她伤处吹了?吹,“疼就说一声,我要包扎了?。”
他取来棉布,力度极轻地敷在苏弦锦伤口上?,时刻要瞧她一眼,生怕弄疼了?她。
苏弦锦“啊”了?声,他动作一顿,身子有些发紧。
她却笑?:“不疼,骗你的。”
直到将那刺目血痕彻底包扎好,程筠才浅浅松弛。
刚落下她袖口,她便轻轻靠了?过来,双手?环住他脖子,拥住那略显僵硬的身体。
“程筠。”苏弦锦柔声,“别紧张。”
程筠紧蹙的眉头缓和些许,将她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头发。
“阿锦,下次不许犯傻。”
“不是犯傻,是因?为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