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窗外风雪大作, 屋内却温暖柔和。
明明身上盖着的是裴君珩给他的被褥,并不是很厚,但夜中惊醒时额上却发出了一头汗, 原来还会以为他半夜会被冻醒呢。
他的手才一动, 便察觉出不一般的地方来。
先前滚落在床榻不知到哪去的玉炉被放在了他的怀中, 还在尽职尽责地发着热,也不怪乎闻清音醒来是第一反应是浑身汗津津的被暖出了一身热汗。
他掀开被褥,将玉炉也拿出去,这温暖得过头的温度才觉得好了些。
闻清音将汗湿的额发撩到而后,还没从床榻上下去,闻清音就发现出屋中更多的不一样。
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天光已经大亮, 应已是白日时分, 只不过原本待在房屋中的裴君珩不见了。
闻清音束缚在裴君珩眼上布条被取下放在枕边, 而在布条的边上多了一抹洁白的颜色。
因为缺少水分和在岱舆的冷风吹了许久, 嫩生生的小白花经受不住如此的摧残,一点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连花瓣都萎靡下来。
何时出现的这一朵花?
据他所指, 岱舆这样风雪常驻的冰寒之地可不会生长出这样柔弱的白花, 还小小的就一朵。
莫非是裴君珩放在他枕边的?可裴君珩又是从何处找来的这样一朵花?
见白花实在蔫的可怜, 闻清音伸手在花上轻轻一碰,指尖触上嫩黄色的花蕊。
如同汲取了琼浆玉液,如雪一样白的花瓣颤抖,而后起死回生般地舒展开,连瘪下去的花茎都支棱起来。
小白花焕然如新。
满意地看着枕边小白花改头换面的模样, 闻清音用手把玩了一会才将小白花放下。
他环顾寂静的四周, 这间木屋很小, 视线扫一圈就能将整间木屋收入眼中。
裴君珩确实不在屋中。
这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逃脱机会。
闻清音瞬间就反应过来。
立马将阻碍他的被褥甩到床榻的另一边, 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
终于不用在那阴晴不定奇奇怪怪的裴君珩面前了!
不管什么时候能通过碎镜片回去,但是能只要离开裴君珩就已成功一大半了!
翻身把歌唱的喜悦几乎要从闻清音胸腔中冲出,闻清音身轻如燕地下床,然后……
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摔的结结实实,和坚硬冰冷的地面亲密接触的冲击几乎让闻清音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闻清音手撑着床沿试图起身,但脚踝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导致闻清音又倒回原处。
再次和地板亲密接触的闻清音:……
此时的闻清音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时太高兴,居然忘记自己的脚踝还受着伤。
那股劲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缓下去,闻清音仰倒在地面上看着木屋木制的纹路,原本好了许多的脚踝伤处传来肿胀火热的痛感,一定是因为这一下摔又肿起来了,闻清音心中第一次浮现出“悲凉”的情绪。
要不是这地板太凉,闻清音想自己就干脆躺在这儿算了。
从手中摸出那块镜片,小小的镜片清晰地映出闻清音现在的惨状,镜片依旧与普通的镜子碎片别无二致。
也不知道这破镜子要将他留在这里多久,闻清音轻叹一口气,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准备慢慢的把自己挪到床上。
向来肆意张扬的闻小门主竟活成了身体有疾的模样。
闻清音靠着双手的力量慢慢单腿站起,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清晰的闻清音都能听到门外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快来帮我!”下意识的以为是裴君珩,闻清音恼怒地吩咐。要不是裴君珩,他的腿何至于受伤?甚至和废人没有差别,连下床都不能。
伤处还在隐隐地发着痛,每一阵就能让怕疼的闻清音疼的咬牙。痛感让闻清音不得不先把前半身倾斜靠在床沿上暂时缓一缓,这一歇整个人差点就又要顺着床边滑下去。
可身后被他使唤的人却毫无反应。
闻清音心中急的紧,他生气唤道:“裴君珩!”怎么叫了半天都没反应,没看到他都要滚下去了吗!
然而给闻清音的却是意想不到的回应。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你是谁?”
认出这声音的闻清音撑着床边的手蓦地一松,整个人一下坐回到地上,可是这时候闻清音却没心思在心中痛骂了,他僵硬的转过头。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闻清音所认为的裴君珩,而是另一个算不上多熟的熟人。
这名弟子面容俊秀,脸上还透着属于这年纪的稚嫩,但是闻清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名弟子——
裘三尺。
裘三尺怎么会来这里?
半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身鲛纱,如云雾般倒在地上,少年黑发凌乱,微湿的额发贴在少年泛红的双颊上。似乎前面做了很累的事情,少年看上去汗津津的,比雪还白的肌肤上水淋淋的覆着一层香汗。
整个人就像暴雨打湿的一朵花,花枝被落雨打的弯下花瓣上都沾染上雨滴,但看起来仍旧美的惊人。
如此美色在眼前,裘三尺完全看待在原地。
少宗主的房中,怎会有如此绝色的美人?
还是个在岱舆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美人的面色震惊,那那眼神看起来分明是认识他一般。
闻清音因为这过于狼狈的处境而蹙起眉,美人的表情变化让站在看的呆愣住的裘三尺回过神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失礼地盯着这位美人看,实在是没有君子风度。
裘三尺白净的脸蓦地红了,他一开口就是结结巴巴:“你、你是哪位?”
我是你少宗主的爹。
这句话马上就要在闻清音喉中脱口而出,然而耳边却传来裘三尺并不算小声的自言自语:“竟然长的如此好看。”
闻清音身体僵住,他眼神惊奇地看向裘三尺,只见裘三尺脸红地撇过头,看样子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闻清音:……
你小子如果知道我是谁,估计会后悔到从岱舆的山崖上跳下去,从此漂浮在海上远航再也不回来。
不过好歹是除了裴君珩之外他见到的另一个人了。
瞬间闻清音心中便有新的想法,他抬起眼怯怯的朝着裘三尺露出一个笑,立马整个人气质大变,如同娇弱的快要弯下的娇花,仿佛花瓣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他乞求似的看向裘三尺,故作虚弱地问道:“可以帮我扶上床榻吗,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似是哀叹自己有心无力,闻清音的表情难过,这朵娇花笼上阴霾,却依旧美的动人。
裘三尺已经完全不知今夕何夕了,更别说还记得闻清音并没有回答他前面问题的事情。
原本他是来寻少宗主的,但是现在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只想弯腰俯身好好地帮一帮如此虚弱伤心的美人,好教美人不要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
他整整衣襟,缓步靠近,在将手搭上闻清音的手臂时都犹豫了一下,生怕自己把比豆腐还嫩的美人给碰坏了。
在裘三尺的帮助下,闻清音终于成功坐回到床榻上,他朝着裘三尺道了声谢,结果发现裘三尺的脸更加红。
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闻清音微笑着,肚中的坏水又冒了上来。
而裘三尺在那股淡淡的清香下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热的发烫,尤其是看到闻清音的眉毛舒展露出微许笑意后眼睛中都露出了真切的欢欣。
他想起前面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神色正经了些:“敢问阁下名号是何,为何出现在我们万昼剑宗少宗主的住处?”
裘三尺想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美人大抵是少宗主私交的好友,只不过少宗主日日在松林勤于修炼,也不知是从何处认识的这位好友。
然而这句问题一出,靠在床榻上的小美人面色一变,更加哀婉戚戚,像是问到了伤心处。
正当裘三尺准备安抚这位小美人时,小美人红唇一张,吐出的却是让裘三尺震惊的话语。
“我不记得我是谁了。”小美人垂下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我见犹怜,“我只记得我无意来到此处,结果碰到这个木屋的主人,他将我掳来关到此处,不准我离开。”
“甚至……”美人小声地抽噎,声音都染上可怜的哭腔,“甚至将我伤了,只是想要把我留在此处讨好他。”
闻清音一只手指着自己看起来变的更严重的脚踝伤处,另一只手去擦拭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那模样,像是被话语中的人欺负惨了,可怜的紧。
“少宗主他……”裘三尺只觉得自己好像都听不懂人话了。
他震惊地看着闻清音手指的伤处,那处高高红肿起来,定是一碰就疼的紧,这是他们少宗主做的?
然而更让裘三尺震惊的是闻清音所说的话语内容,他们少宗主不仅伤了这位可怜无辜的失忆小美人,还囚/禁他在这里?
眼前浮现出少宗主冷心冷情的脸,裘三尺喃喃道:“不可能啊……”
可是此话一出,面前的美人神色更加凄婉,伤心叹道:“我就知你不信我,就让我一人承受这苦罢!”
“不!不是不信你!我信我信!”嘴比脑子动得快,裘三尺话抢先说出口,但是说完后反应过来自己不就是承认少宗主是这样的人了吗?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还好美人并不准备在这上面强求要他一个说法,闻清音掩面缓慢擦去“泪水”,缓慢抬起脸,说出自己至始至终打着的目的:“可否麻烦这位好心人,将我送离此处?请一定要带我逃离这地方,我脚踝受伤,又身子体弱,完完全全被你们少宗主掌控在股掌之中啊。”
这个要求他还是能做到的,他看闻清音也不像是万昼剑宗的人,将其送回原本的门派也是符合常理。
更何况若是少宗主真的如这位小美人说的那样,那他拒绝小美人的请求就可以称得上是助纣为虐了。
所以裘三尺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十分豪爽地一拍胸脯:“乐意为你效劳,不过阁下要去的何处?”
计划通!
闻清音掩在衣袖后的眼睛亮了亮,差点就要维持不住原本假装的哀色笑出来,他轻轻咳了一嗓,语气正经的继续说:“我虽失忆,但也清楚云中仙门里头都是海内最好的药修,所以我请求小修士能否带我去蓬莱,待我医好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奖励你知道我就是你们最讨厌的云中仙门小门主。
然而裘三尺还不知道这情况的险恶,也没发现这句话是闻清音刻意的夹带私货,他还认真反驳说:“云中仙门的药修都是奢靡之徒,只顾着享乐,修为药术却极为不精。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他们那医脑子,以免治坏了脑子。”
闻清音:……
我看你才需要医脑子。
衣袖遮挡下的神色一僵,闻清音再次真切恳求:“可以将我送去吗?我真的很需要。”
被闻清音哀求的表情美的晃神,裘三尺又把自己刚说的话忘到脑后,一说出口全都依言的承诺:“好,我会地带你去蓬莱。”
闻清音满意地微笑:“现在就可以带我去蓬莱吗?”
裘三尺晕头转向:“现在就可以!我御剑送你去!”
“咯吱——”
木屋原本被紧闭的屋门从外被人推开。
沉浸在要离开喜悦中的闻清音和被迷的走不动到的裘三尺被这打开门的声音惊醒,纷纷往门口看去。
门外风雪大作,将来人的肩上都落了不少的雪。
门一打开,门外的寒风便迫不及待地窜进来,原本温暖的木屋突然充斥冷意,可来人的面孔却比屋外的冷雪寒风还要冰冷。
“少宗主!”裘三尺恍若大梦初醒,他忙喊道。
看到自家少宗主他才想起来自己来到这木屋是所为何事,万昼剑宗的药医说裴君珩身上受了伤,但药医腿脚不便,天阶难行,于是便托裘三尺把伤药送过来。
还嘱托他不要向外透露送药的这件事。
裘三尺不用想就知道,少宗主定然又是在宗主那受罚了。
赤霄剑尊追求最为巅峰的剑法,不仅对自身要求极为严苛,更是对裴君珩的磨砺到达了近为变/态的地步。
每隔几日赤霄剑宗便会检查少宗主的功法进度,一旦没有达到要求或表现不让赤霄剑尊满意,赤霄剑尊便会毫不留情地给予少宗主惩戒,而惩戒过后,也不允许任何人给少宗主送药。
饶是万昼剑宗的同宗弟子,也觉得赤霄剑尊对裴君珩实在是太苛刻了。
可是赤霄剑尊说一不二,之前有叔伯曾委婉提起,赤霄剑尊只冷冷回了一句:“若不狠加磨砺,如何练出剑法,如何扭转万昼剑宗的颓势,如何永远胜过云中仙门?”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赤霄剑尊前为少宗主求情。
今早便是少宗主到赤霄剑尊那检查功法的时候。
闻清音没想到裴君珩会回来的这么快,或许说难道是他先前睡的太迟了?
按照他的预想,他好不容易忽悠裘三尺成功,现在应该是裘三尺已将他送往蓬莱从此免见裴君珩。
然而现在的状况,居然是裴君珩抓了个现行?闻清音希望裴君珩只是刚出现,没听到任何他和裘三尺的对话。
不然……
闻清音不敢想下去了。
站在门口的裴君珩就像安静阴沉的雕像,被冰雪镀上了消散不了的冷气,光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就足以让人心中感到害怕。
外面的风雪争先恐后地涌进小屋,冷的闻清音一哆嗦,再也顾不得其他先去扯过身边的被褥盖在身上以抵挡这些冷意。
目光落在闻清音冻的发白的唇上,裴君珩手指微动,他转过身将木门给关紧了。
他看着闻清音和裘三尺两人,一步一步缓缓走进:
“你要带他去蓬莱?”
少年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却莫名让人心惊,仿佛压抑在沉重冰层下的岩浆,再过几秒就会汹涌而出。
是啊。
裘三尺下意识的想诚实回答,可是话语莫名卡在喉中难以吐出一个字。
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如果说出这句话他的下场会很惨。
面对裴君珩的一步步逼近,裘三尺不禁往后退两步,脚跟抵上床沿。
但看起来他和床榻上的闻清音靠的更近了。
裴君珩的眉毛不悦地拧起,眼中的寒光更是慑人。
不知是否是闻清音的错觉,他总觉得裴君珩的面色较之前要苍白上许多,看起来竟比他肩头与发丝上的落雪还要苍白。
如果不是裴君珩一双眼冷的惊人,气势也威慑无比,闻清音都要以为裴君珩下一秒就会身形摇晃地倒下。
肩头的落雪进入温暖的木屋中开始慢慢融化,打湿裴君珩的衣襟,裴君珩的衣衫与发丝被雪化成的水染出一块又一块的痕迹,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但那眼睛紧紧盯着闻清音,闻清音敏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将自己藏在厚实的被褥中,手又开始掏出那块镜片紧急祈求。
心中都快把云中仙门的开山老祖们的名号都祈求过一边,希望如果老祖们的神息尚在,一定让这块镜片生效,将他速速带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少宗主。”在压抑的近乎窒息的空气中,裘三尺赶紧从袋中掏出他带过来的伤药,双手奉到裴君珩的面前,“这是药医让我带给你的。”
裘三尺的突然出声让裴君珩的目光从闻清音身上落到裘三尺的手上,突然被裴君珩注视的裘三尺整个人一抖,他将伤药往前送的更近一步,“少宗主身上可是受伤了?”
少宗主自幼受如此严格苛刻的训练,性子也被磨砺的不似常人,若要细究起来,甚至可能比手中的剑还要冷,更有威慑。
虽然这就是赤霄剑尊以及万昼剑宗上下的最终目的,可是在少宗主面前,哪怕少宗主还只是一个少年,裘三尺仍旧忍不住感受到害怕。
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裘三尺的手上,吓的裘三尺手一缩,但反应过来连忙将手往前递,重复道:“请少宗主收下伤药。”
好在裴君珩没有在意裘三尺前面的突然退缩,他伸手拿过裘三尺手中的伤药,突然而来的冰凉让裘三尺心中瑟缩。
所幸少宗主收下了。
见裴君珩将伤药拿在手中,裘三尺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赤霄剑尊态度强硬是一原因,但是少宗主的脾气倔强也是另一层次的原因,哪怕师叔师伯还有宗门中的药医试图瞒着赤霄剑尊悄悄给少宗主送些伤药之类的东西,少宗主自己也总是拒绝不肯收下。
上一次不知少宗主是怎么想的,收下那个发热的小玉炉已是足够的让人惊讶,实属难得。
听药医说这次少宗主身上伤的不轻,只要能收下伤药裘三尺就放心多了。
然而裴君珩的下一句再次让裘三尺脖颈一凉。
只见裴君珩收下伤药后朝床榻走近几步,将伤药放在闻清音的手边,见闻清音把手缩回,裴君珩的眼眸沉了几分。
裴君珩站在裘三尺的面前,他的身后就是缩着的闻清音,高大身躯投下的背影几乎要把闻清音整个人给罩住。剑修甚至都没有碰到床榻上的美人,但却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一个笼罩的掌控的姿势,强烈的占有欲与宣告主权的意味让人心惊。
裘三尺心下一惊,他想到闻清音前面说的话,那些囚禁,那些凌虐,不会都是真的吧!
少宗主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要将他带去蓬莱?”裴君珩抬眼,眼光如刃扫过来,刮的裘三尺面色难看。
裴君珩的这句话不像是简单的疑问,反而更像是一句质问。裘三尺看向被裴君珩笼在背后的闻清音,闻清音的眼神哀伤,像极了柔弱无害的小动物,眼中透出让人心软的祈求。
裘三尺这下完全相信闻清音前头说的话,他的胸腔中难得涌出愤怒,如火燎原侵夺他对裴君珩的害怕与敬畏。
如此柔弱可怜的美人,少宗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万昼剑宗的少宗主这样□□弱小,传出去岂不是败坏他们万昼剑宗的名声!?
而裴君珩却丝毫不知羞愧,反而用眸光紧逼,冷言:“你可以离开了。”
竟是要赶他走,如果他走了裴君珩对美人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怎么办?
裘三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他质问道:“他想要回到蓬莱,为什么不让他回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两人都安静下来。
闻清音故作哀伤的表情一僵,差点就要维持不住这可怜兮兮的表象,他在心中惊呼:
哇哦,没想到裘三尺这么给力,还敢和他们少宗主叫板!
裴君珩的眼神则更冷了,似乎也没想到才短短一下裘三尺居然有胆量因为闻清音和他叫板,然而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他才离开这么一会,他好不容易藏好的珍宝就被别人发现了。
……真是讨厌。
裴君珩不怒反笑,眼神却依旧冷的堪比寒冬:“你知道他是谁吗?”
裴君珩居然想这么快在裘三尺面前揭露他的药修身份!
哪怕早就做好如此的准备,但没想到裴君珩这么快就要说出口,如果裘三尺知道他的药修,那他还怎么骗裘三尺送他去蓬莱?
要不是腿上还伤着,闻清音差点就要蹦起来去用手捂住裴君珩的嘴。
可闻清音的表情才刚有变化,闻清音就感到自己的腿肉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瞬间疼痛如潮从腿上传来,哪怕掐他的人刻意收了力道,也仍旧成功让闻清音痛的说不出话来。
眼中多了泪花,闻清音咬住唇,神色这下是真的可怜。
裘三尺没有错过裴君珩的动作,这反而让裘三尺做实了心中的想法,他的语气多出怒意:“少宗主,你太过分了!我要去向宗主报告你这样的恶行!”
简直岂有此理!没想到少宗主居然变成这种人,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光是看到美人垂泪,裘三尺的心中都要碎了。
裴君珩用手摩挲闻清音的腿,似在轻柔安抚闻清音,其实那一下确实不是很痛,只是乍一下让人难以反应过来。
但是闻清音还是在假装疼痛的快昏过去,像是裴君珩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闻清音的表情看的裘三尺更是火冒三丈。
他下定决心一般地冲过来抓住闻清音的衣袖,势不可挡地喊道:“我带你回蓬莱!”马上逃离他们那变态的少宗主!
然而方才还求着他的美人却抽噎着说:“不行……”
裘三尺愣住:“怎么又不行了?”他都下定决心了。
闻清音心中早就清楚裴君珩前面问出那个问题的目的,与其让裴君珩说出还不如自己说出,他用衣袖挡住脸,让自己看起来哭的更厉害:“我、我是药修。”
这么漂亮好看的人居然是云中仙门的药修?
不是,云中仙门的药修里竟然有什么好看的人?
裘三尺被这个消息震惊到恍惚许久,才慢慢从爆炸般的消息中反应过来。
“你是药修?”他失声喊道。
太不可思议了!药修在万昼剑宗的形象都是阴险奸诈,满肚子的坏心眼。
还处在震惊中的裘三尺再次看向在床榻上抹泪的小美人。
这些形容词看着与面前的人完完全全不相符啊!
怎么可能呢?!
裘三尺愣愣问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许是你失忆记不清了。”药修怎么可能长这么好看?!
“失忆?”听到裘三尺这个词,裴君珩意味不明地重复,朝闻清音看去,惹来闻清音藏在衣袖下毫不畏惧的一瞪。
这个小骗子。
裴君珩收回目光,心中却发笑。
眼前的人说出的话究竟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可哪怕他连眼前的人名字都不知,但毫不影响他不愿放手的意愿。
他只是……
裴君珩半垂下眼,面容好似蒙上一层擦拭不去的晦暗。
从窗外透进来的日晖光耀,要比晚上木屋中点的油灯亮上许多。可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直接从他的身侧穿过落在闻清音的身上,连光都如此眷顾闻清音。
他只是不想他离开。
“你在想什么?”威严的声音响起,哪怕是一句话也足有让人害怕到发抖。
剑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山顶没有山腰松林那般的狂风大雪,甚至还有难得的温暖,然而裴君珩却对山顶没有一点的留恋。
殿宇高大庄严地矗立,大殿中铺设着光滑到可以反光的地砖,干净清晰的甚至能映照出裴君珩此时狼狈的模样。
“没有一丝长进。”声音在空旷到冷寂的大殿中回荡,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经脉承受不住突然暴涨的灵力,裴君珩倒在地上,艰难伸着手去抓落下的剑。
手颤抖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可是距离在缓慢接近。
再过一会就要抓到了……
然而在手指快要碰到冰冷的剑时,那柄剑却被人一脚踢远了。
剑在地上滚了好几下,响了好几声悲鸣才停下,可是距离却远的不可接近。
“连普通的剑都掌握不了,如何驯服白虹?”赤霄剑尊的声音冷中含怒。
他看着摔倒在地上的裴君珩,眼中是深深的失望。
哪怕裴君珩已经足够优秀,甚至如此年轻的年纪就担下仙界第一仙才的名号,能运用灵力驾驭剑。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能看出此时的裴君珩正在受着灵力反噬的痛苦,他尝试催动裴君珩的灵力,被人为催动的灵力远远超过裴君珩本身能承受的限度。
灵力暴涨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要想胜过常人,总该付出点常人所付出不了的代价是吗?
更何况裴君珩今日状态明显不对,更像是心不在焉。
赤霄剑尊的眼睛眯了眯。
他的手一伸,手掌中便无端出现一条长鞭,柄端圆滑,鞭体粗壮,看着一鞭下去能将皮肉都开绽。
长鞭握在手中甩开,瞬间响起令人牙酸的破空声,赤霄剑尊无情注视着裴君珩:
“来领罚。”
“可是就算是药修,少宗主你也不能这样啊!”裘三尺认真思考一会,还是认真说出这句,希望自己的话能让自家少宗主迷途知返。
说的好啊!
听到这句话闻清音眼睛一亮,如果不是还要假装成柔弱无力的小可怜,闻清音都要当场鼓掌起来。
没想到裘三尺竟然有这种觉悟,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惹人嫌了。
剑声铮鸣,光芒出鞘,与剑一起拿出的还有裴君珩再坚定固执不过的话语:
“我不会放手的。”
“少宗主你!”裘三尺没料到少宗主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完全没有君子风度。
甚至还拿出了剑,裘三尺看着裴君珩拿剑的模样就胆寒,难道裴君珩要威胁他吗!
盯着裴君珩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裘三尺缩了缩脖子,没什么气势地说:“那我要去告诉宗主了!”
眼见裘三尺就要在裴君珩面前败下阵来,闻清音掐着时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伤心地添了一把火:“小修士谢谢你,就让我留在这受你们少宗主的折磨吧,小修士千万别因为受连累,我在这也不过是被无情凌虐伤心的快要死去罢了。”
闻清音语气难过,还夹杂着难以掩藏的哭腔,听着像是要哭了。
然而回应给闻清音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他被双手挡着脸看不到情况,只能听到几声脚步走动,然后木门被“啪”的一下关上的声音。
莫非裴君珩被气走了?
借着宽大衣袖挡住的眼睛转了转,闻清音在认真纠结是否要拿开手看一看情况。
结果听到裴君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不用看了,他走了。”
闻清音:……
裘三尺果然靠不住啊!
既然只剩下裴君珩,闻清音也不准备继续装他的柔弱美人了。
他放下挡着脸的手,表情瞬间变了一个样,原本柔弱的表情瞬间变成埋怨似的斜眼。
前面梨花带雨的美人消失不见,转而是狼狈也丝毫不改眸中的倔强亮光。
闻清音毫不留情地说:“裴君珩你没听到吗?连你的师弟都觉得你这事办的不妥。”
裴君珩的目光停留在闻清音的脸上,这张脸上还泛着媚的红晕,微湿的鬓发没有折损他丝毫的美貌。
明明他比裘三尺要更可怕强势许多,可闻清音却宁愿在裘三尺面前卖可怜,也不肯在他面前有一点的服软。
“为什么你不问我?”裴君珩问闻清音。
没想到裴君珩居然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闻清音差点就要翻出一个大白眼,他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惯会欺负我,我如何能信你?何况我让你送我去蓬莱,你会愿意吗?”
说着闻清音就掀开他的衣摆,褪下半条亵裤,动作快到裴君珩都没来得阻止他。
露在裴君珩面前的是又长又直的一双腿,看去雪白柔软的一片,哪怕不用手触碰也能想象出摸上去的手感,应该比牛乳还要丝滑。然而就这样本该无瑕的腿上却多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在闻清音左边大腿腿肉的外侧多出一块红的几乎要发紫的痕迹,在这样的腿肉上,这块痕迹显的格外触目惊心,好像受到了什么严酷的虐待。
裴君珩的呼吸一窒,他刚想怒声问闻清音究竟是谁伤的,可是话还没出口裴君珩就马上反应过来。
……是他自己。
是他前面掐的闻清音的腿肉。
哪怕他已经收尽了力道,可是……
“抱歉。”裴君珩哑声道歉,喉结滚动,“我没想到……抱歉。”
闻清音就像漂亮精致的瓷娃娃,裴君珩贪婪自私的想让自由的瓷娃娃留在他的身边。
他吓唬瓷娃娃不准离开,尽管他已万分小心,可还是在瓷娃娃上留下痕迹。
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他固执的不肯放手,强留无辜的人在他身边。
“对不起。”裴君珩垂下头,少年气的脸上是无措。
前面的一切威势和傲娇好像一下被全部击碎,而击碎他的是——
他伤害了闻清音。
“对不起。”裴君珩又低低说了一声,他手指张了张,去拿起之前被他放在闻清音枕头边布条,“我给你包上。”
这么点伤口还需要包?
没有人比闻清音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确实娇弱,易疼也易留下痕迹,其实他也清楚裴君珩是特意收了力道的,留下的青紫现在一点都不疼,可是他觉得可以通过这痕迹唤起裴君珩的一点愧疚。
现在没想到裴君珩竟然过了头。
他看裴君珩像是下一秒就会在他面前跪下哭的样子。
此时的裴君珩倒是像是个少年的模样了。
闻清音趁热打铁地说道:“你总是让我难过。”
他的声音称的上足够轻,可却像锋利的针插在裴君珩的心上。
而裴君珩只会无力的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我给你包扎好吗?”裴君珩抬眼看向闻清音,表情可怜的像是被主人遗弃在路边的大狗,还是被暴雨打湿的那种。
这种模样让闻清音心中生出难得的恻隐之心。
他勉强应道:“好吧。”
而这轻轻的两字就如同上天的施舍的恩泽雨露,在听到这句简单的允许后裴君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抓住布条的手指微抖,像是拿不住,但还是颤抖着手碰上闻清音的大腿。
宛若朝圣的信徒。
布条缠上闻清音的腿肉,将这一圈缠绕包裹。
裴君珩的手背迸出盘行山脉般的情景,但力道却收的极其温柔。
布条缠绕间,指腹不小心碰到闻清音腿肉,冰凉的温度冷的闻清音的腿肉一抖。
都进屋了这么久,裴君珩的手竟然还这么冷。
布条似乎也因为裴君珩碰过而变的凉飕飕的,缠绕上大腿上都不习惯。
闻清音蹙起了眉,裴君珩的动作实在太慢太细致,以至于这个包扎缓慢的都像一场“酷刑”。
他的腿肉也无比敏感。
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裴君珩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力道都清晰无比。
闻清音能感受到微凉的布条贴上他的腿弯,再被他的肌肤染上温度,布条绕着腿肉两侧缠绕而上,贴紧他的腿肉两侧。
那双手拿着布条的两端,青筋毕露,环抱大腿似的靠近,然后将布条的两端扎在一起,缓缓收紧。
不宽的布条的边沿崩出一点圆滑的肉,雪白的皮肤泛出桃花瓣的肉粉。
本应该是正经无比的动作,却因为裴君珩缓慢的动作和闻清音特殊的体质带上了情-欲的色彩。
闻清音的脸红了些,他伸手想自己来,可是裴君珩的手一动,就将布条给系紧了。
等待这一刻已久的闻清音迅速把自己的亵裤穿上,将衣摆放了下来。
他前面居然就这样光着腿和裴君珩说话。
试图缓解尴尬的闻清音热着脸转移话题:“那你可以送我回蓬莱吗?”既然前面对他那么愧疚的样子。
裴君珩的动作一停,他的身躯轻轻晃了晃,但很快被他稳住了。
他低声说道:“可以。”
和裴君珩周旋这么久,居然就答应了?
闻清音震惊地抬起头。
裴君珩向来冷的眼眸含着的是悲伤得深沉的情绪。
他半跪着挪着膝盖靠近床榻上的闻清音。
在闻清音准备往后退拉开与裴君珩的距离时,他听到裴君珩哀求般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会亲自送你回蓬莱,但是……”
“再多陪我几天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为什么老婆总想回娘家?
果然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拒绝清音(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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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快被万追着日了QWQ
第42章 三合一
少年剑修半跪着俯身抬眼看他。
黑沉的眼瞳中是比无尽之海还要深邃的哀伤。
被这样的眼神盯住, 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闻清音第一次看到裴君珩这个模样。
裴君珩在他的心中,向来都是高傲的,冰冷的, 锋利的和出鞘的剑一般。
他从来不会心动, 从来不会低头, 更不会如此在他面前垂首哀求。
少年时的裴君珩是这样的模样吗?
闻清音搭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了裴君珩的脑袋。
他的手指插/进柔软的黑发,闻清音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说:“好。”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裴君珩如同久旱逢甘霖,闻清音清楚地看到裴君珩的眼睛亮起光芒。
竟要比屋外落进的日晖都要亮。
裴君珩得到了赦令,枯槁的面容都明亮许多, 他语无伦次地拿起原来放在闻清音枕边的伤药, 有些结巴地说道:“我给你敷药。”
这不是裴君珩的伤药吗, 怎么用在他身上?
虽然心中有疑问, 但是闻清音此时不想再多问了,他顺从地躺下将脸埋在被褥中不再去看裴君珩。
感受自己的脚踝被覆上沁凉的药膏, 闻清音才慢慢反应过来前面自己数答应了什么。
他应该说的是“不好”才对啊!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说出“好”那个字呢!
闻清音简直都想穿越回那一刻, 然后狠狠的把自己的嘴给捂上。
不能因为裴君珩一时的示弱就心软, 不要忘记裴君珩平时的凶样。
闻清音在自己心中再三告诫, 耳边乍然听到裴君珩的问题。
裴君珩问他:“可是好些了?”
正在心中暗骂裴君珩的闻清音被抓包似的整个人心虚一颤,小声应道:“好多了。”
裴君珩看着闻清音被被褥捂红的小脸,苍白的脸上多出浅淡的笑意。
“待你的脚好了,我带你去岱舆的山上好好转转。”裴君珩承诺道。他清楚闻清音此次回去蓬莱大抵是不会再来了。
谁想看岱舆的山?都是冷冷的雪。
岱舆对见过雪的闻清音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吸引力,但闻清音却不敢出声说他才不想在岱舆转转, 怕惹恼了裴君珩, 到时裴君珩就不愿意带他回蓬莱, 因此闻清音将脸埋在被褥中胡乱应了几声。
闻清音想裴君珩这人不一定可靠, 万一反悔止不住又要磋磨许久,他得快些用那块碎镜片回去。
想到这的闻清音隔着衣服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块碎镜片,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还是说被褥太暖了,总觉得镜片比往常要暖上许多,在不间断地发着热。
闻清音的脚踝被裴君珩细心涂上药膏,裴君珩拿过闻清音的袜子握着闻清音的小腿给他套上,最后拉过折起来的被褥盖在闻清音的腿上,确保闻清音不会受到一点凉。
然而他自己的发丝还因为之前化开的落雪半湿着,肩膀处还湿着一大块,肯定正湿冷着凉的难受,但裴君珩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全副精力都放在闻清音身上。
后背的伤口在灼热的疼痛,那几下鞭子的滋味可并不好受,血浸透了后背。衣服上的湿痕分不清是化开的雪还是伤口流出的血弄湿的。
比天还要高的天梯,裴君珩就是带着这样的伤一点一点下来,伤口疼痛难忍,暴涨的灵力在下山时又萎缩回去没有一丝灵力在岱舆的冷风中护体。
差点就要被凛冽的寒风吹下山崖吹的粉身碎骨,裴君珩却没有停下一点脚步,他艰难地负伤往下走,陡峭的几乎垂直的阶梯让人头晕目眩只想一头栽倒。
可裴君珩不会放弃,他挪动着自己的沉重的脚步,甚至可以称的上是爬,他想回去,见一见他的春。
还好伤口到最后疼的麻木,整个人反倒多出力气,至少让裴君珩能正常行走,不至于如此狼狈。
寒冷的雪无情地落在他的发丝上,落在他身上,落在他本就被血浸湿的后背上,冰冷的几乎要失去疼痛这种感觉,整个人就被冰封。
可冰封的躯体中却残存着还鲜活跳动的温暖心脏,只要一想到被他留在木屋中的珍宝,他的心就跃动着昭示着存在,涌出一阵阵欢欣喜悦来。
哪怕他的珍宝是他强留的,这些时间也是被他偷来的。
但多一分多一秒都好。
然而他跋涉而来,看到的却是他的珍宝对着别人露出好看的笑,问别人是否愿意同去蓬莱——
离开他自己。
裴君珩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哀伤的情绪给他整个人覆上阴郁的阴影,一眼看去几乎压抑成了烛灯背后落下的阴影。
闻清音正倚倒在床榻上翘着赤/裸的足,敷上的药膏给脚踝镀上一层色彩,在日晖下闪着一层淋淋的水光,感受到裴君珩看向他的目光还疑惑地抬头看了裴君珩一眼。
裴君珩轻抿失去血色的唇,他哑声说:“我出去会。”然而闻清音并不注意裴君珩的话,他只懒懒地用手撑着头,嘴中随意应了一声。
没有介意闻清音的反应,或许裴君珩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注意这些了。
原本近乎麻木的疼痛再次泛上来,连筋带肉的痛苦不仅在皮肉中蔓延,更在经脉中窜着疼痛,好像有千百根扎在他的身体中,一点一点磨着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怜惜。
然而裴君珩想的却是不能让闻清音看到他虚弱的模样,他极力掩饰自己的颤抖与虚弱,缓慢走向门外。
在迈出门外的时候裴君珩的身形摇晃的下一秒差点就要倒下,他的手碰上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木门框也被寒风吹的如寒冰一般冰冷,但裴君珩却毫不犹豫地抓着门框将自己送出房门。
冷风凛冽,像刀一样刮在身上,瞬间把濡湿的后背衣料冻僵与皮开肉绽的伤口黏在一起,轻轻拉开衣服就能感受到皮肉被撕扯的疼痛。
裴君珩恍若未觉,他的唇更白了,但手中动作却出奇的坚定。他伸手将自己的衣裳一点一点缓缓脱下。
和木屋外的冷肃不同,或许是又因为怀中被裴君珩塞进的玉炉,木屋内暖洋洋的。脚踝的伤处敷上了药膏,果然药膏能有效地抚慰他的刚才严重起来的伤口,才敷着没过多久就能感受到脚踝伤处好过许多。
果然比裴君珩那种原始的消肿方法有效许多,闻清音想。
如果在这样下去,最能限制他自由行动的脚踝伤处马上就能好了。
万昼剑宗药医的伤药居然如此有效,闻清音的目光落在就放在他手边的伤药上。
不过这伤药不是给裴君珩的嘛,怎么如此适用于他的伤口,还效果甚佳。
而且他还记得裘三尺来送药时说的那些话,好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裴君珩也受伤了?
这几个想法一出,闻清音觉得自己都快想不明白。
他从前面躺着的姿势缓缓坐起身,此时仔细想去,好像确实想出裴君珩不大对劲的地方,今日的裴君珩,和往常相比似乎格外虚弱一些,甚至连面色都苍白许多。
裴君珩受伤的这个想法让闻清音心中不知是好奇还是不安,而且从裘三尺递药的反应,闻清音大概能猜出裴君珩受伤后甚至还没用上伤药。
为何要将伤药给他自己却不用呢?
坐在床榻上的闻清音看向紧闭的木门,手中的玉炉暖的他怀中发烫,木门被出去时的裴君珩关的紧紧的,窗户也被冰花封住,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光听呼啸不止的风声便能清楚大致的情况。
一定冷的令人无所适从。
一旦出现了相关的念头,这些想法疑惑与无状的猜测便在心中如野草疯长,瞬间让闻清音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将暖的过分的玉炉放下,但升高的温度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他掀开一点被子让凉气进来些。
坐在榻上看着木门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枯燥。
然而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闻清音却恍然惊觉自己竟有如此的想法。
他是在等待谁?
这个认知让闻清音不安地动了动脚,将一直伸着的腿屈起。
这一动就让闻清音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的脚踝,好像不痛了?
试探性的再次尝试动一动,脚踝处确实是隐隐的痛,但是和之前的相比甚至可以称的上是微小到不计了。
这个发现让闻清音原来纠结的神色瞬间换了另一副表情。
他的脚踝没有受伤是不是就说明他现在就可以离开去远航?
而且裴君珩出去那么久没回来,一定是离开去找药医医治了。
何必要担心裴君珩?裴君珩看上去比他结实多了。
一想到这些,前面心中的纠结与担心瞬间消失不见,何况他还不清楚这突然回溯的时光是否有其他不对劲的东西,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闻清音再次动了动脚踝,才这么一下,疼痛好像更轻了,甚至已经微小到闻清音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闻清音的心中浮现出更多的希望。
他跃跃欲试地掀开被褥下榻,能够正常走动的滋味让闻清音面容轻快,开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旋转衣摆跳个舞。
这份开心不仅是因为脚伤恢复,更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受到裴君珩的桎梏,唯一的不便自此消失。
裴君珩没办法再拿捏他。
手指摩挲在袖中微微发着热的镜片,闻清音揣上更暖和的玉炉,准备自己出去。
就算他的万宝船还怀着不能用,就算带他过来的镜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但闻清音相信任何一个剑修弟子也不会如万昼剑宗少宗主裴君珩那般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正如裘三尺所说的,就算他是药修裴君珩也不能如此关着他呢?
原本闻清音天真的意味告诉裴君珩他是药修的身份裴君珩就会对他退避三舍,早些把他扔回蓬莱不让他来玷污岱舆,没想到裴君珩知道他是药修后反而更兴奋了。
果然裴君珩自小就变/态,不能用常人的思维理解。
闻清音这样想着,给自己套上鞋袜抱着玉炉往外走,连脚步都轻快的像是快要飞起来的小鸟。
空气中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裴君珩欺负了他这么久,他顺走一个玉炉也不过分吧?如果没有发热的玉炉,他估计忍受不住岱舆的风雪。何况他观察裴君珩的那样子,这玉炉放在裴君珩房中裴君珩也不用,还不如给他呢。
就这样往前走了两步,闻清音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被他使用后放在床榻上的伤药。
于是闻清音怀中揣着玉炉,手中拿着伤药往门外走去。
他怀揣着满心的期望伸手打开被紧闭的木门,这间屋子的门老旧,木门一拉开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重声响。
木门外是一如既往的银装素裹,松枝上坠着厚厚的白雪,一切在阳光下都白的耀眼。明明都是闻清音早就见过的景象,此时看起来却带上一种难得的欢悦。
连空气都是泛着甜味的。
认为自己将要踏上自由征途的闻清音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在松软的雪上,就像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然而闻清音欢快的脚步才走了几步就停住,原本轻松的表情全然不见。
他看到了裴君珩。
闻清音的抓着玉炉的手收紧,源源不断的温暖很大程度上缓解闻清音的紧张情绪。
他一开始是因为担心裴君珩又阻挠他离开,毕竟他先前还哄骗着裴君珩说出过几日会亲自送他回蓬莱的话,但是此时展现在闻清音面前的情景却让闻清音一时无法从震惊中出来。
在这样全白的世界中出现一点其他的颜色时就显的格外明显,尤其是这个颜色是刺目的鲜红。流下的血液将脚踩着的雪都染上淡红的色彩。
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雪中的裴君珩。
闻清音手捂着玉炉都觉得还是寒冷,但这样冷的风雪中裴君珩却光/裸着上身,纹理流畅的肌肉在少年还稍显青涩的躯体上简直像是神明精心雕刻出来的那样完美,处处可以看出力量的痕迹。
可是就是这样无瑕的躯体上,居然布满渗着血的鞭痕。
鞭痕深的几乎隐约可以看到白骨,绽开的伤口边缘模糊,似乎被人暴力扯过。
一直到现在那伤口还殷红着往下渗着血。
而裴君珩却恍若未觉,他手拿着那件染血的玄色制服,早就被雪与血染湿的不能再穿,被扔在雪堆中像一堆破布。他拿出另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漆黑的看不出一点颜色,正在往身上穿。
被丢弃的染血制服很快被鹅毛大的雪掩埋在雪堆中,而玄色的衣裳掩盖裴君珩后背的伤痕,身上的血迹。
一切都像被掩埋,仿佛从未发生一样。
如果没有撞见这样的场景,闻清音也会认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会发现裴君珩身上这些可怖的伤口。
裴君珩什么时候受的这样的伤?受了伤为何还不用伤药?
闻清音被那些光是看着就疼痛无比的伤口给冲击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就这样抱着玉炉拿着裴君珩给与他伤药僵立在原地。
甚至连雪落在他的脸肉上都没有让他反应过来。
换好衣服的裴君珩长身玉立,玄色的制服腰间束了腰封,看起来整个人肩宽窄腰,身量更加颀长,才是少年就已有如此好的身材。
雪早就将他的头发濡湿大半,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让他覆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
他侧脸转过来,轮廓锋利的像是寒山冷岚,两眸比夜色苍穹的寒星还要冷,然而在看到不远处一动不动呆呆看着他的闻清音时寒冷的眸光化作惊愕。
裴君珩没想到闻清音会突然出来,外头天气寒冷又伤着腿,闻清音本应是缩在床榻上抱着玉炉不愿踏出一步的。
如今突然出来,还揣着玉炉和伤药,难道……?
心中出现浮现出一个可能,裴君珩的脸冷了下来,一种无可挽留的无奈涌上他的胸腔。
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不应该强留不属于他的任何留在这里。
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剑修的面色惨白,在这样的冷雪中的唇更是没有血色。
闻清音就这样看着一身玄色的少年往他缓慢走过来,剑修看着虚弱,一步一步却走的坚定无比。
身穿神色衣服的裴君珩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更深沉,他的眼眸紧紧锁着闻清音,然而闻清音的脚却和灌了铅一般,再也没有前头的轻松欢快,再也不能移动一步。
浓密眼睫下遮掩的眼眸中是略显哀伤的眸色,但闻清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深蓝海水一般的哀伤,注视着闻清音的眼眸复变成漆黑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脚尖近的快要相抵,裴君珩停在他的眼前,凝滞沉默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闻清音甚至嗅到了淡淡的无法消失的血腥味,从裴君珩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裴君珩现在的伤怎么样了?闻清音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不可控制的又去想到裴君珩后背上的伤。
可还没等闻清音说话,站在他面前的裴君珩先行开口:“我送你回蓬莱。”
“哎?”
这是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抱着玉炉的闻清音一愣,瞬间仰起脸,脸上尽是惊讶。
他没有错过裴君珩的表情变化,有过几年的交好闻清音怎么能猜测不出裴君珩大概知道他这次出来的意图?
只是裴君珩为何……?
闻清音呆呆地看着裴君珩,甚至雪落在他肩膀上的凉意都没让他缓过神,还是裴君珩伸手拂去闻清音黑发上的雪时闻清音才如梦初醒。
感受到裴君珩的动作珍之又重,闻清音不习惯地眨了下眼,然而这反应在裴君珩的眼中却被解读为了拒绝的意思。
于是那正触在闻清音发丝上的手指瑟缩似的缩回,近乎有一种落寞。
见闻清音愣着不说话,裴君珩又说了一遍:“我现在送你回蓬莱。”
他的声音是风雪浸润的哑,低沉中还带着不尽寒意的凉。
昨日还不肯放自己离开的人,现在突然转变了态度。
闻清音抱着玉炉的手被暖的发烫,他有些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但是这不是他求之不得的吗?
虽是这样的道理,可是闻清音却止不住看向裴君珩的身后。
他在想裴君珩后背上的伤口。
万昼剑宗的少宗主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成这般浑身伤口的样子,万昼剑宗宗主难道就这样放任裴君珩受伤?
闻清音不明白。
可裴君珩这次却似下定了决心不再将不属于他的春困在岱舆,他的春比花朵还要娇嫩,应该待在温暖鸟语花香的地方。
而不应该待在岱舆寒冷永不变的冬天。
像是这个决定裴君珩已深思熟虑准备了许久,他转身进了木屋,背影依旧高大。
闻清音看着裴君珩走进木屋,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停留。
这次来真的?
突如其来的转变太大,以至于闻清音到现在还觉得如梦中一样。
“就这么走了?”不是说送他回蓬莱吗?
看着裴君珩头也不回地走进木屋,闻清音忍不住看着裴君珩的背影喃喃出声。
落在额发上的温暖仿佛还停留着,他站在原地犹豫许久,才决定往回走去,闻清音觉得自己得问个清楚,到底送不送他回去,别又是戏耍于他。
才往回缓慢走了几步,闻清音就看到前面刚进去的裴君珩又出来了。
“你如何送我回去?”闻清音问他。
裴君珩看到站在木屋门口的闻清音眼中一瞬间亮起了光芒,但在闻清音说出那句问题后那光芒就如流星般快速划过,陷入一片暗淡。
剑修脸白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可是身形却挺拔地如傲立山崖的松,他向来像是一把绷紧的弓,哪怕此时伤成这样也不会有丝毫松懈的时候。
“我寻到千叶舟。”裴君珩将手中叶片形状的小舟递给闻清音,“只要在上面施上法力,便能载你去往蓬莱。”
千叶舟和万宝船某种程度上是相似功能的法器,都是注入法器变大成为行舟载人,只不过相比能够多次使用并且能随意操纵方向的万宝船,千叶舟则是一次性使用的法器,使用一次后便会破碎不能使用,并且在使用前设定方向后便不能更改。
此时的组成千叶舟的叶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
“蓬莱。”
裴君珩没有骗他,这舟就是通往蓬莱。
原本他还以为裴君珩会御剑送他去呢,毕竟前面裴君珩是那样说的。
闻清音接过千叶舟,小声地道了一声谢,风吹得他的发丝凌乱,随意散乱肩头,脸颊被冻的发红,却在雪中像个漂亮的小仙子。裴君珩和闻清音鲜少有如此安静相待的时候。
似乎看出闻清音心中的那点小疑惑,裴君珩的声音响起:“它会代我送你。”
这个它就是指千叶舟。
闻清音拿着手中的翠绿的千叶舟仔细研究着,千叶舟小巧,组成小舟的叶片真的能看见清晰的叶脉,在外头通体能透出光来。这样看起来不像是法器,反倒更像是什么精致的工艺品。
被转移注意力的闻清音甚至没注意到裴君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裴君珩的视线从闻清音落了雪的发丝上一直缓缓移到闻清音被冷的发粉的指尖。
他的眼神中依旧克制不住地落在闻清音身上,连目光都眷恋似的不肯离开。
裴君珩知道从头至尾都是自己在固执挽留,哪怕闻清音与他不过见过几次面,本应该惊鸿一瞥黄粱一梦后就离开,独留他一人暗自怀念。
可是裴君珩实在太孤单了。
大道至简,修炼钻研剑道就如同徒步爬上万昼剑宗那陡峭如高崖的天梯,每一步都走的艰辛,可是最终也会归于无趣的麻木。
他一人带着剑行走在这近乎垂直的天梯上,抬首看见是高耸如云霄看不见尽头的去处,回头看见是隐在云雾中的来路。
裴君珩徒步于龙的脊骨,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可是在行路的风雪中,他却蓦地瞥见春的颜色。
缀着彩色斑斓的蝶扑闪着蝶翼飞舞途径他的面前,却带着色彩闯进裴君珩没有颜色的枯燥生活。
忽的原地骤生欲念,这里绽开艳色桃朵。
他不再抬头去看那远山跋涉没有尽头的万丈绝仞,不再对任何痛苦和苦楚麻木。
裴君珩忘记了来时和去路。
他只想留住撞至他眼前的蝶。
可惜,他的蝶并不属于他。
也从来不会驻足于他。
“喏。”
低头把玩千叶舟的闻清音突然抬起脸对上裴君珩的目光,将自己拿着伤药的手伸出。碧绿的药膏盒安静地躺在闻清音的掌心。
“你的伤药。”
他没忘记裴君珩背后的鞭伤。
没想到闻清音会递伤药给他,裴君珩怔愣一秒,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闻清音手中的药膏盒,反而大掌包住闻清音的手,将闻清音张开的手掌合拢。
“这是给你的。”裴君珩说。
这是他前去山顶接受检查前问药医要的消肿伤药,专门治疗闻清音脚踝的,对他背后的伤没有任何作用。
“给我的?”
这下换成闻清音愣住了,他有些傻的指了指自己,下意识觉得裴君珩又在说什么傻话了。
可是裴君珩的表情却做不了假,那药膏对他伤口的作用也明显的肉眼可见。
闻清音讪讪地收回指着自己的手指,冰凉的药膏盒都快被他捂热。
这样一对比,显的准备打包药膏逃跑的自己显的有些无情。
他动作僵硬的又把药膏放回袖中,眼神飘忽一下又凝聚在裴君珩的脸上。
闻清音问:“那你背后的伤怎么办?”又是怎么来的?
虽然闻清音刻意冷漠了自己的语气,可这句话问出来听在裴君珩的耳中还是像是一句关心。
剑修俊朗的眉目舒缓了些,闻清音竟从这张冷肃的脸上看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温柔:“我无事。”
都已经习惯了,他不需要伤药。
“怎么可能没事?”原以为自己会等到其他回答的闻清音下意识反驳。
那伤口他看的清清楚楚,根本不是什么一下就能好的小伤口,更何况裴君珩现在还不能够完全自行运用灵力,不能自己治疗,又待在如此寒冷的地方。
如此严重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
此话刚一出口闻清音就觉得自己说的好像太激动了,这样好像显的自己太关心裴君珩。
裴君珩向来冷的眼眸现在却透着闻清音看不懂的情绪,让他甚至……甚至都该犹豫自己该不该离开了。
闻清音低下头,错开和裴君珩对视的目光,他说:“我怕你死在这里而已。”闻清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不会。”裴君珩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阴影,“不管受多重的伤,我都不会死。”
海内第一仙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去?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中裴君珩总会想,大概师叔们和父亲确实没有说过。
他确实有拥有一副不同于常人的躯体,确实在修炼上有与众不同的天赋,不然怎么会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活着。
裴君珩又开始说胡话了?
自幼修炼药术的闻清音当然不信裴君珩的这副论调,甚至还在想原来裴君珩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就不大正常了。
不管是谁的身体都会有最大承受的极限,一旦越过这个极限,再强大的躯体也会如堤坝瞬间瓦解崩溃。
闻清音想给裴君珩科普一下这些对于药修来说称的上是常识的东西,但是闻清音看到裴君珩的脸突然就将那些话给咽下去了。
总觉得那样显的他过于关心裴君珩。
他手握着裴君珩给他的千叶舟,和裴君珩做了最后的道别。
“那我走了。”
来自春的少年像一阵风吹到了覆满霜雪的岱舆,又像一阵风离开。
天地山河辽阔,白的和远山天际都快融合,云雾缥缈,而渐行渐远的少年也缩越小。
直至变成视野中的一个小点被淹没在地平线之后,再也看不见。
冷风吹的布料贴在后背狰狞的伤口上摩挲的像是另一种酷刑。
可是裴君珩却不在意那些早已习惯的疼痛,反倒是被霜雪封住的心脏随着那个逐渐缩小的身影破开大洞,被风灌的生疼。
本就不属于他。
裴君珩在风雪中站立不知多久,看到远处残阳如血给白雪染上一天当中最瑰丽的色彩,但寒冷的温度还是几乎将他冻成一桩冰冷的雕塑。
他缓慢转身回到木屋中,找到自己放下的剑。
眼前还是一样的木屋,一样的沉寂,一样的……
只有他自己。
短暂的就像是一场美梦,他自私地嗅到了花香,便想将整个春天留在他身边。
可是春天从来不会眷顾他。
身着玄色衣裳的剑修对着泣血的落日云霄挥出长剑,凌厉的破空声响起,不远处缥缈连绵的云雾立刻被斩成两端。橙红色的晚霞从断开处显现,就像从此处流下那般绚丽的色彩。
后背的伤口因为挥剑的动作再次裂开,能感受到皮肉撕开,鲜血往外慢慢流淌。裴君珩却垂眸,挥开自己的下一剑。
告别他的春蝶,他又要马不停蹄地往上追寻他的去处。
苍山覆雪,晚霞渲染的颜色让无尽的白雪看起来都有一种滚烫的意味。火烧云映在光滑的剑身上像镀上了橙红的雪。
剑修面色苍白,手中挥剑却十分利索,好像下一秒就能将漫山的松林也斩落。
裘三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副景象。
无穷的远山,高阔的天地与落日云海和手持长剑的剑修总是再相配不过。
裘三尺忍不住停在脚步,不敢出声打破这样的场景。
然而比寒风还凛冽的挥剑声响起,那长剑划破出比白昼还要亮的剑光,剑锋一挑忽的逼近看戏的裘三尺。
与剑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样冷的眼眸,裘三尺的脸瞬间刷的白了下来,他甚至感受到了宛若实质袭上脖子的凉意。
“少、少宗主。”裘三尺惊恐地看向就抵在他脖子边上的剑,要不是他一动就可能会不小心撞上剑刃,裘三尺几乎都要跪在裴君珩面前了。
眼神在裘三尺颤抖的双腿上一闪而过,剑光一闪,裴君珩收回长剑:“何事?”
而这一下差点就把裘三尺吓破胆,少宗主怎么越来越恐怖了?
虽然心中恐惧但裘三尺还是鼓起胆子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是来询问少宗主,那名药修可还在少宗主的屋中?”说完这个问题后裘三尺就忍不住看向木屋,来意明显。
他得看看那小美人现在如何,在知道那样的美人被少宗主欺负囚/禁后裘三尺再也坐不住,哪怕被少宗主吓跑后还是满心满眼都想着这些事情,连练剑都没有心思。
甚至边上的同门弟子都看出了裘三尺的心不在焉,正想询问裘三尺可是发生了什么结果面前的裘三尺突然放下剑,低声喃喃了一句:“不行,不能让少宗主误入歧途。”
没听懂裘三尺在说什么的同门弟子:“你在说什么?”
但是裘三尺下定决心一般,只匆匆答了一声“你不懂”后就扔下剑跑了。
看着跑的方向还是往山下去的,同门弟子不解地晃了晃脑袋,然后继续专心练剑。
裘三尺想少宗主这样做是不行的,他得阻止少宗主犯下错事,才不是心疼那位惨兮兮的小美人!
然而到达松林后却恰巧碰到正在练剑的少宗主,一剑就差点送走了他的魂。
一路而来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完全被这一剑给戳破,哪怕裴君珩收回剑裘三尺的腿还是止不住得微微颤抖。
怎么感觉少宗主的剑法又厉害了?简直是非人哉,恐怖如斯!
听到裘三尺的问题后裴君珩的眼眸肉眼可见的更冷了。
裴君珩的剑一挥,裘三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预想的凉意却并没有袭来,而是听到木门打开的咯吱声响在耳边。
裘三尺缓缓睁开眼,剑修的剑锋对准木屋的门,仅用剑气就将木门叩开。
少宗主这意思,是让他自己去看?
裘三尺试探性的朝木屋迈了一步,而裴君珩无动于衷。
于是裘三尺抓紧机会快步走近木屋。
可是木屋中并没有如裘三尺所想的可怜美人,而是空空荡荡寂静的一片。
那位小公子呢?才这么一会就不见了?
裘三尺茫然地环顾四周,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他想要找的身影。
“他已经离开了。”
沉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裘三尺猛地回头。
果然见到一身玄色的剑修手持着剑靠在门框上,门外是风雪大作,而剑修冷厉的风格并与风雪别无二致,仿佛与冰寒相伴,融为一体。
总觉得少宗主看上去很孤独。
裘三尺心中闪过这一个念头,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裴君珩刚说的那一句话。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少宗主的意思是?”
如果他没有记错,前面他来木屋时少宗主还是完完全全另一副态度,怎么此时又突然变了卦?
甚至把那名小公子主动送回蓬莱?
裴君珩仰起头,后脑勺抵在木门框上,他的轮廓完美的像是特地精心雕琢出来的,夹杂着雪花的风拂动他有些乱的发丝。
“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撞进他的世界里。
沉默良久,裴君珩望着沉默覆雪的松林说道。
在得知闻清音已被送回蓬莱的裘三尺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也再没有理由在这停留。
裘三尺最终自己又离开了这间木屋。
在即将迈上通往山顶的阶梯时裘三尺往回看了一眼。
在通体雪白的天地中那一点玄色格外明显,裴君珩靠着门框的姿势没有一点变化,他一动不动明的就像是被施了法咒的雕像,雪几乎要落满了他的肩头。
不知是否是裘三尺的错觉,他总觉得……
少宗主看上去似乎有些孤独。
可是这个念头才一出裘三尺就被自己的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笑出了声。
少宗主身为海内第一仙才,万昼剑宗的希望,怎么能用世俗的眼光来打量呢?
他应该是醉心于剑道,不会沾惹上红尘的那些俗世羁绊才对。
裘三尺回头,一步一步顺着阶梯往山顶走。
山腰的松林间又只剩下裴君珩一人。
苍穹暗沉下来,更凉的夜如潮水漫上,一直倚靠在门框上的裴君珩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自己一直紧握的右手。
在他的右手手掌中,是一朵洁白的小花。
像是短暂春日的最后一点痕迹,还尚留在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分开一天,两个人下章又会黏一起的。营养液到2k了,好像应该加更了……纠结明天还是后天发出来,明天最后日万一次,让我缓几天QWQ
下章就是两人误会解除的那个契机了!两个缩头乌龟总是要有人主动一下的,日万这么多天终于写到这里了(欣慰点头)
第43章
“小门主, 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愁眉苦脸的訾蜀之跟在闻清音的身后,小门主素爱玩乐,喜欢自己乘着万宝船去往海内其他地方, 往往一日便能回来。但这次小门主却几日不见人, 整个云中仙门翻遍了都没找到。
门中上下都担心的紧, 毫不怀疑如果闻清音再不出现,云中仙门的众人估计要出现在海内其他仙山和洲去寻找了。
訾蜀之的脸此时在闻清音看来还稚嫩青涩的紧,偏偏嘴中老气横秋地说着这些话,之前怎么没发现訾蜀之这么絮叨呢?
闻清音也知相比他之前这次回来的确实迟了,原本的闻清音在留宿裴君珩那后第二天一早就赶回蓬莱了。但是没想到这次闻清音碰上裴君珩发疯,硬是将他留到现在, 这才迟了。
不过如果云中仙门的其他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估计只会更加震惊。
谁能想到他一个药修跑去的地方居然是全是剑修的岱舆呢?
訾蜀之还在讲个不停:“还好小门主安全回到蓬莱, 如果小门主乱跑误入了岱舆, 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剑修定会伤害小门主!”
闻清音默默饮了一口茶, 不敢告诉訾蜀之他去的地方其实就是岱舆。
“好啦好啦,我都明白了。”闻清音准备找个借口把訾蜀之给打发了。
“小门主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师叔们头发都要愁白了呢!”訾蜀之被闻清音闹着推搡出门的时候扒着门框试图再说上几句, 虽然这句话訾蜀之前头已经强调过好多次, 闻清音听的耳朵都起茧。
“我知道啦。”闻清音满口应着将訾蜀之送出门, 将一切声音都关在门外闻清音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清楚訾蜀之他们是担心他,他这次也其他人造成了不必要的担心,但是闻清音此时心绪繁杂,和那些外界的声音混在一起时更加自己他心烦意乱。
这时四周安静下来,闻清音心中才好受了些。
他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 将手肘抵在双膝上。
蓬莱的气候温暖极了, 哪怕不用生热的玉炉闻清音都觉得无比暖和。
在那寒冷的地方待了那么长久, 乍然回到蓬莱反倒乍一下不习惯。
虽然已经离开岱舆, 闻清音的脑海却总浮现出有关岱舆的东西。
他想到漫天的飞雪中银光素裹的世界,漫山的松林宛若浪涛,风一吹便能掀起无尽层叠的松浪,而在广袤辽阔的天地之间,还有……
一位练剑的少年。
闻清音总是乘舟出蓬莱去往海内的其他仙山与十洲,乘舟遨游海涛之上的感觉十分美妙,甚至有机会能看到海中跃起的鲛人,日晖照耀下翻涌着碎金的海面和鲛人尾巴上的鳞片一样好看。
但是这次站在千叶舟上闻清音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意味。
千叶舟确实如裴君珩所许诺他的那样离开岱舆,朝着蓬莱的方向航行而去。
裴君珩没有骗他。
衣袖中有什么隐隐发着热,闻清音掏起一看,原来是被他塞在衣袖中的小玉炉。
虽然离开岱舆,但小玉炉一直在闻清音的袖中尽职尽责地发热,将闻清音的手肘都热出一层汗,而闻清音心不在焉,竟然现在才发现玉炉在他袖中。
玉炉还是一样的玉炉,可是现在却不需要了。
轻轻用手指摩挲玉炉,闻清音将小玉炉放在脚边,他摸出袖中的碎镜片。
碎镜片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映照出半张闻清音的面孔。
闻小门主的面孔艳若春花,哪怕碎镜片中只有这张脸的一小块,但也足够倾动整个海内。
可这张向来张扬上挑的眼中此时却莫名带了如雾笼着的愁绪。
为什么会有愁绪?闻清音自己都未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是发着愁的,仅仅觉得自己的胸腔中被自己所不知道的情绪填满,复杂的让他不能细究。
还没等闻清音仔细研究一下镜中的自己,那片碎镜片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阵白光快的如流星闪过,就像幻觉消失在闻清音眼前。
再定睛去看手中的那块碎镜片,碎镜片不再是之前的那副样子,镜面依旧清晰的能映出事物,只不过此时镜面上多出一行字,写的是一天的时辰。
这变化看的闻清音一愣,这写出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莫非昭示的是他回去的时间?再观察一下这时间是否会减少。
闻清音自认为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只需要一天时间他就能回去了。
他现在在蓬莱呆着,一切掌握在手中,住处吃食都是最好的,如果他愿意同门的弟子都会陪他玩乐,一天时间对于闻清音来说不过是躺在床上等日子罢了,弹指便可度过。
可闻清音眼前却总浮现出少年剑修哀愁悲伤的眼眸,傲气的剑修抬眼恳求他——
多留下来几天可不可以?
但闻清音却选择离开。
离开岱舆,回到蓬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握着碎镜片的手紧了些,紧到指节都泛白。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闻清音松开手,将碎镜片摆在地上,恰好是他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窗外斜射进的光芒落在碎镜片上折射出耀眼的光,闻清音伸手将碎镜片挪边上了些,仔细地盯着碎镜片上写着的时辰。
闻清音在等一个答案,或者是一次勇气。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但闻清音却等的入神,甚至连他最喜爱的仙鹤飞到窗外用爪子叩窗都没引起闻清音的半点注意。
显示着字的碎镜片映照出染着霞光的窗。
此时的岱舆又是怎样一副模样呢?是否是火烧的霞光渲染雪,连松林都被镀上色彩。
不知等待了多久,空气都变的安静沉寂,被闻清音摆在地上的碎镜片终于有了变化。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碎镜片上的时间恰好减少了一个时辰。
确实如他猜测的那般,碎镜片上显示的字就是时间的倒计时,而现在碎镜片上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十一个时辰。
确认自己猜测无误的闻清音站起身,较之前表情轻松许多,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将扔在地上的玉炉捡起踹在袖中,然后拿起碎镜片放好,在晚霞落日中闻清音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
“小门主?!”蹲在闻清音门口的訾蜀之显然没想到闻清音突然出来,被吓的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闻清音也同样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他的房门口居然还蹲着这一个人。
要不是及时认出这个人是訾蜀之,他差点就要一脚踹出去了。
“你在这里干嘛?”闻清音问他。
“师叔担心小门主又不知去哪了,因此让我在这里守着小门主。”訾蜀之十分老实地解释。
这是让訾蜀之在这暂且充当守卫吗?
师叔师伯们对他向来是担心太过,不过这次却让他们猜对了。
闻清音确实准备出去一趟,并且再次去岱舆。
没有和訾蜀之透露半点,闻清音直接问訾蜀之:“有治疗伤口的药膏吗?我的万宝船修好了吗?”
訾蜀之被闻清音劈头盖脸的几个问题直接问懵了,但老实答道:“小门主的万宝船已经修好,我方才才帮小门主拿来,不过小门主怎么突然要治疗伤口的药膏,可是受伤了?”一想到小门主有受伤的可能,訾蜀之语气瞬间紧张许多。
“我无事。”闻清音的目光看向辽阔的远方,“有玉髓膏吗?多给我一些。”
岱舆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漫天的星斗微映着光辉。
冰寒的天气在夜晚时更冷了,裴君珩收回剑,身上已被凉意浸透,剑上覆上白霜,在星光下折出泠泠的光芒。
往常这时候裴君珩早就回到木屋中,只是今日他却不知为何在这练到现在。
好似一切跳出时间,任何轨道都恢复照常。
他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两样。
在寒冷与夜色之中,他背后的伤口好像都不疼了。
“不愧是海内第一仙才。”
“连疼痛都比常人都耐受着些。”
隐藏在时光中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裴君珩的经脉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洁白的雪花落在细密的眼睫上,裴君珩一眨,雪花便化作水濡湿乌翼般的睫毛,仿若流了泪。
可是海内第一仙才不会疼痛,也不会难受,更不会流泪,他是为剑而生的,更应该为剑而死。
而其他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夜间安静的好像能听见落雪的声音,裴君珩拂去剑上结的霜花,往回缓缓走去。
木屋里没有点灯,漆黑的只能依靠屋外透进来的微光照明,死寂的没有一点人气,就和这冰封的世界一样冷。
“叩叩——”
屋门突然被人敲响。
敲门声在这样安静的夜中显的格外明显。
门外的人敲门的力道很轻,似乎还带了一些迟疑。
裴君珩正在擦拭剑的手一顿,扭头朝紧闭的木门看去。
他居住在山腰的松林之中,正是因为此时幽静从未有人打扰,只有一次被深夜叩访过。
想到那次,裴君珩的眼眸垂下来些,眸光暗沉如晦暗苍穹。
是他父亲遨游海内寻找到灵方,说是能提升修士灵力,增进修为。
那副灵方确实让他的灵力大涨,却也给裴君珩带来不可挽回的经脉损伤。
每次激发灵力出来都会让他感到经脉寸断的痛楚。
似乎因为在门口敲了好几声都没听到里头的动静,且屋内黑暗未点灯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门外人本就轻微的敲门声停住了。
裴君珩不动声色地擦拭剑,若是山顶来的人,今夜就当他任性一回,不想再见到任何相关。
然而门外传来的声音让裴君珩瞳孔微缩。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木门之外响起一声轻轻叹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人似乎在自言自语:“难道睡了?”
被这声直接撞进心门,仿若在幻梦之中的错觉。
剑被啪的一声扔下,落在地上响出悲切的哀鸣,脚步走的太急甚至牵扯到后背的伤口。
可是裴君珩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他急切的差点要摔倒在地,可手却毫不犹豫地抓上门框,将门打开。
门外夜中的风雪依旧凛冽得刺人,但雪中的少年却是暗夜中唯一的光芒。
因为岱舆的冷天冻的双颊生红,却仍旧漂亮的和胭脂桃朵一般,额发凌乱的被风吹扬,但一双清亮的眼眸仍旧清澈明亮的如不会蒙尘的宝石明珠,一旦被这眼眸注视心中就会泛起欢欣的情绪。
正如裴君珩现在这样。
少年剑修显然没有想到会再看到闻清音,还是在这个只有他一人的小木屋,如果不是不愿露怯,裴君珩都想掐自己一把去看现在他是否因为疼痛出了幻觉。
闻清音的鼻尖都要被冻红,裴君珩的脑中才刚出现这一个念头,手就下意识碰上闻清音的脸颊,直到伸出去的手被闻清音躲过他才如梦初醒。
闻清音正在心中嘀咕裴君珩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就听到面前的剑修直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
这一下就把皱着脸的闻清音逗笑了。
顶着这张冷厉俊美的脸说出这样傻傻的话,这反差着实大到令人发笑。
他从袖中拿出带来的玉髓膏和其他药膏,一样接一样,各式各样的丹药药品几乎堆满了他两只手。
白皙的手掌中是盛不下的灵丹妙药,仿佛下一秒就会满的从那手掌边缘掉下来。
虽然裴君珩从未用过多少伤药,可是他还是能认出其中几样,那些都是海内最好的伤药,有时只有在拍卖会上才能拿到。
还没等裴君珩多想,闻清音就怕重一般将手中的伤药全往前塞到裴君珩的怀中。
闻清音满意地看裴君珩慌乱搂着这些伤药不让伤药落到地上的模样,他十分豪气地说道:“这些都是给你的。”
裴君珩动作僵住,蓦地抬起头:“给我的?”
闻清音点头,越过裴君珩走进木屋,语气肯定:“没错,见你太过可怜,就来施舍你一些。”
自觉自己十分像恩泽众生的大善人,闻清音的底气足了些,反正他快要回去了,也不怕裴君珩对他做什么。
被闻清音落在身后的裴君珩却如呆住一般抱着沉甸甸的伤药,他站在门外风雪中,看到屋内的闻清音点起一盏烛灯,瞬间屋内大亮,与门外隐在夜色中的裴君珩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闻清音正驾轻就熟地坐在床榻边上,将袖中的小玉炉拿出,就听道裴君珩沉沉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
裴君珩在问他为什么要带伤药给他。
“我不是说了嘛。”闻清音挑灯拨动烛花,屋内瞬间更亮了些,他的语气随意,“我见你可怜,受伤了都不用药,便带了些药给你。”
怕你就这么死了,不然日子也少了乐趣。闻清音继续在心中嘴硬。
裴君珩抓着药膏的手收紧,云中仙门的药都是用玉装的,通体冰凉,但在这样的雪天中裴君珩却感到难得的暖意,他盯着温柔灯光下少年的声音,生怕眨眼就让这场美梦消散。
“你为什么要回来?”裴君珩问道。
不是一直想回蓬莱离开岱舆吗?怎么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接受一切的失去与落寞之后。
听到裴君珩的问题,闻清音正在摩挲小玉炉的手一顿,他微抬起脸,语气骄矜:“我想回来就回来,我想离开就离开。”
说完还嘀咕一声:“你们岱舆着实是太弱了,竟然能让我一个药修来去自如。”
他看向还呆站在那的裴君珩,说道:“裴少宗主日后当上宗主可要将岱舆设好结界,可不能再让岱舆之外的人进来了。”
闻清音说的娇嗔,明明自己钻了空子,却还在裴君珩面前耀武扬威的像只小孔雀。
如果是孔雀,那也是最漂亮的孔雀。
裴君珩的眸光落到闻清音摩挲着玉炉的手上,少年连手都生的好看,一身娇贵皮肉,摩挲在玉炉上的指尖俏生生泛着粉。
“好。”裴君珩满口应道,面对闻清音他总是出奇地顺从,除了在之前闻清音想离开的这件事上。
被裴君珩这句十分配合的答话惊到,闻清音抬眼看向裴君珩,他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裴君珩却如此认真地回答。
在闻清音想要偏过头错开裴君珩的目光时,剑修的声音又响起,一字一句,认真无比。
“若是你的话,岱舆对你畅通无阻。”
珍重的像是一句誓言与承诺。
闻清音一愣,随即脸上生出热意。
他扭过脸,脸上漫上红意,嘴却一如既往的硬:“我才不愿来岱舆,岱舆这破地方,可没有蓬莱好呢。”
此话一出,裴君珩追问道:“那你可以带我去蓬莱吗?”似是怕闻清音敷衍他,裴君珩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想和你一同去。”
怎么可能?!
正准备毫不留情地拒绝并戳破裴君珩那不切实际的幻想,闻清音却蓦地瞥见裴君珩惨白的脸,裴君珩的脸色并不好,阴郁得覆着死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吐血倒下。
眼前莫名浮现出裴君珩后背严重的伤口来,也不知道裴君珩这一天下来是否有给他的后背涂上药膏。
剑修还抱着他送的那一堆药膏站在他面前,动作珍重的如同得到从未拥有过的珍宝,他看着闻清音,前面还死寂的眼眸中此时亮着的是希望的光芒,仿佛这个念头是支撑他的唯一希望。
裴君珩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想去蓬莱。
原本无情的话在嘴中说出口时又拐了个弯,闻清音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那好吧。”
这是现在的闻清音答应的,可不是以后的闻清音答应的。
听到闻清音说完这句话后,裴君珩的眼睛瞬间更亮了。
这张俊美向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是纯真的期盼,只有这个时候,闻清音才会想起这时候的裴君珩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还是完完全全干净的少年,没有变成之后那般的冷硬没有人情的模样。
于是原本冷硬的心软了些,闻清音难得因为自己前面心中想要蒙骗裴君珩的想法而愧疚。可是碎镜片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来不及了。
但回到瀛洲学院之后,之后的裴君珩与现在的裴君珩并不一样,他也不可能会和决裂后的裴君珩一同去蓬莱。
所以至始至终,这句话都是闻清音无法实现的一句承诺。
闻清音慌乱地转移话题,伸手拿过裴君珩怀中抱着的一盒药膏:“我帮你的伤涂药。”
然而闻清音这句话换来的是裴君珩完全的疑惑,他不解的看着闻清音,语气正经无比。
“我不用上药,它自己就能好。”
哪有人受伤不用伤药的!?
闻清音才不信这种鬼话,只觉得裴君珩又在诓他,但对上裴君珩的眼眸后闻清音惊讶地发现——
裴君珩的意思好像是说真的。
究竟是什么人,会觉得身上有了那样的伤口之后用伤药?难道之前每一次的受伤裴君珩都是这样自己熬过去的吗?
闻清音的疑问还没问出口,裴君珩怀中的药膏在闻清音面前放下,玉石落在床榻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剑修站在闻清音的面前,眼眸半垂,烛光映照出来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裴君珩认真的给闻清音解释他前面的话并不是开玩笑:“就算涂上药膏,也会有新的伤口。”
他的话语平淡,像是这件事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抓住药膏的指尖一颤,闻清音猛地抬起头看向裴君珩:“你的伤是谁干的?”
在这问题问完之后闻清音其实心中也有了大致答案。
能在万昼剑宗的少宗主身上留下如此毫不留情的伤,只可能是一个人——
万昼剑宗的宗主,裴君珩的父亲。
果然,裴君珩眼睫颤抖像是欲飞的蝴蝶,他哑声回答:“是我父亲。”
这就涉及到万昼剑宗宗门内部的事情,闻清音不好再说什么,他伸手把裴君珩拽到床榻上,不容拒绝的把试图又站起的裴君珩给按了下来。
闻清音命令道:“把上衣给我脱了。”
显然被闻清音这直接的命令说的一愣,裴君珩手放在衣襟上,难得的犹豫一下,然后缓缓将上衣褪下。
看着裴君珩缓慢脱下衣服的样子,闻清音莫名觉得现在的自己倒像是逼迫良家的大坏人了。
如此无端的联想让闻清音忍不住将目光落在裴君珩的脸上,好像因为当着闻清音脱衣的这件事实在是太羞耻,剑修的脸上绯红,薄唇轻抿着,这副模样……
只想让闻清音更加好好欺负他,回去以后可看不到裴君珩这害羞的样子呢。
于是闻清音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剑修的侧脸,是意料之中的软,又用手捏了捏。
而衣裳半褪突然察觉到脸上触感的裴君珩脸色更加绯红,但他没有拒绝闻清音的触摸,而是继续脱下他的衣裳。
这次后背的伤口没有再与衣料黏在一块,因此脱下来也不如上一次费劲,很快裴君珩的上身就赤/裸在闻清音面前。
一如闻清音上次瞥到的那样,裴君珩的身体肌肉纹理完美,就像是由神明亲手雕出来的完美肉/体,力量与爆发感并存。
小裴还这么小,身材就已如此有料。
闻清音还没感叹几句,当那些可怖的伤口出现在他面前时闻清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足足有一指粗的鞭痕交错,就像刺目的一条条蜈蚣蜿蜒在后背上,给这副本来完美的肉/体添上刺目的疤痕。暗红的血液干涸在边缘,但伤口深处仍能见到流出的新鲜血液,在一点点往外渗着。
之前仅仅的一瞥就已让闻清音觉得骇人万分,此时这些伤口呈现在面前时冲击力丝毫不减,闻清音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严重的伤口,裴君珩告诉他这是不用药自己就好的?
他走时让裴君珩用上伤药,看来裴君珩是一点都没用。
闻清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打开玉髓膏,用指尖抹了一点药膏出来,碧绿的药膏在闻清音的指尖散发草木味的药香。
虽然心中涌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但手指盛着药膏碰上裴君珩的伤口时,闻清音还是小心地减小了力道。
“为何生气?”
裴君珩背对着闻清音,虽然看不见闻清音的表情,闻清音给他上药的力气也十分小心,可还是能够敏锐察觉出闻清音的动作中暗含一丝怒意。
他不明白。
正在细心涂抹药膏的闻清音闻言动作一顿,裴君珩后背上的伤痕正在从边缘缓慢愈合,但是这些鞭痕的实在太深破的太开,就算是海内千金难求的玉髓膏也难以一下将裴君珩的这些伤口治愈。
盯着深可见骨的鞭痕,闻清音最终还是开口:“为什么你的父亲要惩戒你?”难道因为裘三尺去向万昼剑宗宗主告状了?
不对,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闻清音自己否定了,裴君珩受伤的时候是在裘三尺前来木屋之前。那既然如此,万昼剑宗宗主有什么好惩戒裴君珩的呢?
明明裴君珩那般勤奋,在练剑上已倾注所有。
哪怕是闻清音这个短暂停留在岱舆的过客都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我还不够好。”裴君珩垂下眼睫,阴影笼罩他的半张脸。这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却含着无尽的辛酸。
怎么可能还不够好?
闻清音正想下意识快嘴反驳,但对上裴君珩抬起的眼时乍然失了声。
少年剑修的眼瞳中闻清音从未见过的落寞,他说:“海内第一仙才,应该事事都要做到第一才是。”
“若是做不到,那便倾尽所有做到。”
裴君珩语气平淡,好像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尽管其中付出与遭受的一切只有他自己切身明白。
他的眸光始终停留在闻清音的面孔中,他与娇贵精养长大的花不一样,更像是地上的泥,是需要践踏需要锻炼不值得一提的,因此望见向上生长开的正好的花儿,总觉得如隔云端。
怎么碰也碰不到。
没成想万昼剑宗对裴君珩竟是如此苛求。
听的闻清音涂抹药膏的动作更小心了,他放轻力道,不放过裴君珩后背上的一点伤口。
既然万昼剑宗宗主在这上面这般执着,那这次瀛洲学院的宗门大比裴君珩败在他手下,由他夺得宗门大比的魁首。赤霄剑尊得知以后……
一旦出现这个想法闻清音心下一紧,指尖不经意地摩挲皮肤,闻清音试探道:“之前我与你说的你会在瀛洲学院宗门大比败于云中仙门底下的事你还记得吗?”
不明白闻清音为何突然提这个,柔软指尖轻碰后背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裴君珩仰起头,喉结滚动。
“记得。”他的声音带着哑。
“若是你瀛洲学院未能夺得魁首呢?”
将裴君珩后背上的伤口全都用药膏涂抹上,闻清音将还残余着药膏的手指在裴君珩裸/露的肩膀上蹭干净,抓着裴君珩的肩膀倾身凑近问他。
剑修后背宽阔,闻清音还一直半跪在裴君珩的身后仔细涂抹,把涂完整个后背后闻清音的额上都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但闻清音毫不在意这些,他都快将下巴搭到裴君珩的左肩上了,他迫切想要裴君珩的一个答案。
在宗门大比失败之后,万昼剑宗宗主究竟会对没有夺得魁首的裴君珩做些什么?
闻清音紧盯着裴君珩的半垂的眼睫,只见那眼睫轻轻扇动,像扇起了一阵小小的气流吹到闻清音的心尖。
他听见裴君珩语气不假:“能力不足,自当再加磨砺。”
搭在裴君珩肩膀上的手猛的一颤,指尖直接抖到裴君珩温热的皮/肉上,像触了电一般的接触,两人皆是心下一颤。
前面还喋喋不休的闻清音此时却不说话了,他大概能猜到这个“磨砺”是什么意思。
屋内安静的能听见外面的落雪,鹅毛大的雪片一片一片落在厚实的雪层上,叠加压实,又有新的落下。
“来自未来的药修。”裴君珩似乎轻叹一口气,他出口打破这片近乎凝滞的沉寂,“你可否告诉我有关以后的事吗?”
若不是裴君珩点出闻清音之前在裴君珩面前胡诌的这些话,闻清音都快忘记自己还在裴君珩面前说过这句了。
突然的这一问问的闻清音一愣,脑中还没想一下嘴上已经抢先安慰道:“未来的事情皆无定数,如果你钻研练剑,之后瀛洲学院入学后的宗门大比没准还是能够夺魁的呢。”
如果裴君珩不曾认识他,没有发生龙脊山的那些事情,瀛洲学院的宗门大比最后的结果如何确实难以说清。
谁又能肯定未来的事情呢?
但听到闻清音这句安慰似的回答裴君珩的反应却不是闻清音预料中的那样松一口气,反而那张冷淡的脸上展开无奈的笑意。
眼瞳深邃如无尽之海的深渊,此中映照的是闻清音望过来的脸,深渊被填满成没有边际的海。
他听见裴君珩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我是想问……”
“在很久的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裴君珩并不是一无所知,闻清音能够主动来岱舆见他已经是他的幸之又幸,可是他总是想要的更贪心一点。
与这样的视线交汇,闻清音总觉得自己此次前来的心思被看透。
他缩在袖中抓着碎镜片的手紧了紧,许久,在裴君珩的注视下,闻清音说道:“会。”
“我们还会见面。”并且牵扯不断,难以斩净。
得到这个回答的裴君珩像是放下心中重担,剑修的脸上浮现出远如山黛的微笑,像是得到了一句珍之又重的许诺。
他也答应的认真:“好。”
好似被这个字烫了一下,闻清音撇过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快要倚靠在裴君珩的肩背上。
裴君珩的后背都是涂满黏腻药膏的伤口,他可不想碰到。
闻清音正心绪交杂地想着,垂在身侧的右手蓦地被转过身的剑修伸手握住。
和记忆当中的一样,剑修的手指带着练剑形成的茧子,磨的闻清音细嫩的肌肤麻麻痒痒的。
还没清理干净的药膏还黏答答的在指尖上,闻清音自己都嫌弃的不想看,但裴君珩却找出不知哪拿来的手帕,一点一点细细的把闻清音的指尖擦净。
见指尖终于被擦净,闻清音主动想拽回自己的手,然而手才刚有抽回的趋势就被另一人的大掌握住手腕往上翻转。
闻清音的手背完全契合抵在裴君珩的掌心,掌心朝上,白皙的掌心中拢着一朵将放未放的花朵似的疤痕。
肌肤敏锐察觉到犹如实质的目光,细白的手指一缩,但被强制打开,被迫将掌心那称的上是可爱的疤痕展露在眼前。
剑修微凉的指尖碰上闻清音的掌心,轻轻摩挲的触感痒痒的,闻清音手挣扎的动作更强了。
这疤向来是他心病般的存在,始作俑者却还在闻清音面前踩着底线狂舞,哪怕之后发生的事情与现在的裴君珩无关,但依旧让闻清音心生火气。
被惹急了的闻清音正抬起瞪向裴君珩,恰巧对上剑修眸光,闻清音怒气冲冲的表情一僵。
“是谁伤的?”指尖不容拒绝地点在闻清音的掌心疤痕上,剑修抬起眼,狭长的眼尾翘的几乎能拨动心弦。
少年的裴君珩已大致有了几年后的模样,闻清音与这双眼眸对视,好似能透过这双眼看到那个冷硬的没有一丝人情的裴君珩。
闻清音嗓子发紧,他本想避而不谈,可是在对上裴君珩这张脸的时候他突然换了个主意。
“一个讨厌的人。”闻清音低声说。
安静的闻清音看起来如同最柔弱无害的小动物,眼睫一垂,脆弱和易破碎感就展现出来。
怎么会有人会忍得下心伤害这样的人呢?
裴君珩包着闻清音的手掌收紧,将闻清音的手包的更紧了。
倒像是在用手给他暖着似的,闻清音心中只觉得好笑,裴君珩自己的手都是冷的,却还想来暖他的手。
他想翻转手腕从裴君珩手中挣出来,但原本待在一边的裴君珩却蓦地靠近,温热的带着温度的吐息喷洒在闻清音的肩颈。
“是谁?”剑修的声音阴寒透着危险,仿佛只要闻清音说出那个人,面前的裴君珩就会立马提剑去将那人杀了。
听出裴君珩话语之外的意思,闻清音的眉毛轻轻挑起,“当真?”真的是狠起来自己都杀。
如果他说出伤他的那个人是裴君珩自己的话,裴君珩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杀掉裴君珩自己吗?
裴君珩这奇幻的反应让闻清音本来因为提到这伤疤而升起的不悦减轻少许,原本一直妄想挣脱裴君珩手掌的手终于不再乱动,反而双指主动搭上裴君珩的手指。
突然的主动触碰惊的剑修身上的冷肃气质完全不见,裴君珩反客为主握住闻清音的手,掌心与掌心相贴,少年剑修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
他错着眼不好意思看闻清音,但才过了几秒又忍不住转过来,眼中是纯粹的欣喜。
可是裴君珩还没高兴多久,他虚虚握着闻清音的手就被闻清音挣开。
闻清音抬起手,手掌向下将那枚疤痕毫无遮掩地展示在裴君珩的面前,淡粉色的杏花像是亲吻留下的印痕,却残忍的在无瑕的美人身上留下痕迹。
美人眼睛对上裴君珩的眼,语气坚定的仿若一声质问:“伤我的——”
“是位无情的剑修。”
伤害药修的人,竟然是万昼剑宗的剑修。
裴君珩心下大乱,他开始思索所有可能伤害药修的人。
“是在以后受伤的,不是之前。”闻清音见裴君珩努力思考着实艰辛,便难得宽恕似地点明,“未来之事,现在生气也无关紧要。”
药修的语气难得平淡,仿佛说的是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而面前的剑修锋利的眉目却坠上含愁细雨,他盯着那疤痕,好似那疤痕伤在他自己的身上。
少年时的裴君珩像是刚出鞘的利剑,还未被风雪结上密不透风的霜花,明亮锋芒将一切都直白地袒露。
往往是最赤诚的真心,才让人难以招架。
闻清音正想伸手轻轻抚摸裴君珩的发丝作安抚,可是手掌朝着裴君珩的那只手正想抬起就被握住手腕。
药修的手腕很细,食指和大拇指圈住还有余。
“怎么……?”才刚冒出两个字剩下的话语就卡在喉中,闻清音将差点脱唇而出的低哼咽回去。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不可思议的甚至连梦中都不会出现。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敏/感至极的掌心上传来,闻清音清亮的眼睛睁大,瞬间蒙上一层湿淋淋的水雾。他抖着身子,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想泄出任何显的软弱的闷哼。
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剑修身上,却只能看到剑修永远束得整整齐齐的发丝,闻清音只有一次见到裴君珩发髻散乱的模样。
闻清音的眼神迷蒙了一点,是那次他用玉炉打偏了裴君珩的玉冠,惹得裴君珩发丝凌乱,发缕垂到眼前。
手掌上的湿热触感唤回闻清音发散的思绪,闻清音宛若大梦初醒,涣散的目光凝实,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容冷漠的剑修在他的手掌前俯首,凌厉的眉毛低下,眼睫微垂,正在倾注心神的专心做着一件事——
他在亲吻闻清音掌心的疤痕。
闻清音掌心皮肤娇嫩,他甚至能用皮肤感受裴君珩唇的温度与唇的模样。最敏/感最在意的地方如此展露在罪魁祸首面前被人用唇探索,他再也忍受不住,手往后收想离开裴君珩的钳制。
可是手腕却不容拒绝的被紧紧握住,就像覆上永远挣脱不了的枷锁。
裴君珩……为何突然触碰他的掌心?
亏他前面还对裴君珩心软!
闻清音脑中甚至不愿意面对“亲吻”那个词,挣脱未果的药修雪白的面孔惹上红霞,漂亮的就像桃花开遍。
恼怒的他正准备怒斥面前不知羞耻突然发疯的裴君珩,然而含怒的眼眸在对上剑修的眼睛时僵住。
剑修总是淡漠藏着风雪的眼眸此时是令人心惊的情绪,一点一点全都是对闻清音的痴迷。
掌心的疤痕又被人用唇轻轻地吻了一下,剑修的目光盯着闻清音缓缓抬起脸终于舍得与闻清音的手掌拉开距离。
手掌因为前面亲密的接触都泛起嫣红发着热意,他就这样呆呆看着剑修张开无情的薄唇,和眼神一样赤城的是说出的话语,一字一句郑重的就像是某种宣誓:
“我不会伤你。”
“如果有一日我伤了你,那一定不是我自己。”
闻清音心下一惊,他蓦地抓紧了裴君珩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我的心比真金还真。
清音:草,你这样一说我还怎么找借口不和你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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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嘟,终于等到这一章,这周的万字终于写完了(抹泪)
第44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裴君珩知道了什么?
闻清音的目光无法离开裴君珩的脸, 这是来到岱舆后闻清音第一次仔细打量裴君珩的面孔。
他本来想是不是之后的裴君珩也跟着他来到此时此刻的岱舆,假扮现在的裴君珩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可是闻清音却找不出一丝一点虚假的地方,少年的眼中是能够融化风雪的赤诚爱意。
恍然中闻清音看到缥缈云海之中火球破开, 朝阳冲破一切冰冷与厚雪, 想着闻清音义无反顾地走来。
一时光芒大盛, 闻清音几乎能感受到日冲而来的温度。
暖橙色的日晖将他拥抱,是能消弭一切坚冰的温暖。
在这恍惚的像是真实的触感中,闻清音轻轻眨眼,滚烫的泪便从眼眶滚出来,湿湿的滑了半脸。
眼泪被人用手指轻轻揩走,光从手指便能感受到怜惜至极的小心翼翼。
眼睫再也无法负重, 湿着滚下更大颗的泪珠。
可闻清音却倔强地盯着裴君珩, 不肯露出一点怯意, 好像是眼泪有自己的想法滚滚而出。眼珠覆上水光之后更是亮的惊人。
裴君珩无措地用手擦拭闻清音脸颊的湿意, 可是他一碰,闻清音眼角滚下的眼泪却更多了, 甚至裴君珩的手指都被闻清音的眼泪打湿。
热泪差点将裴君珩的手指烫伤, 裴君珩碰着闻清音脸颊的手指一停, 指尖不敢乱动, 只放轻了声音温柔唤道:“可是说的不对?”
然而这句话说出后泪水几乎弄湿闻清音的双颊,裴君珩更加无措,手僵在原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梨花带雨的美人流泪的模样让人心碎,被泪水氤氲的双眼抬起, 眼睫湿漉漉不堪重负地半垂, 闻清音呜咽着说:“呜, 你的手指茧太、太厚了……”
闻清音抽噎着, 说到中途还被呜咽声被迫停顿一下。
这一句话惹地剑修更加愧疚,他原本搭在闻清音脸肉上的手指猛地收回,像做错事的孩子蜷紧手,但又想去帮闻清音擦泪,于是他的手指犹豫地动了动,最后还是用衣袖轻轻碰上闻清音的脸。
放轻力道将泪水慢慢擦净。
才刚擦了一下,手就被闻清音抓着拿下去。
闻清音自己抬起手用衣袖狠狠将满脸的泪水擦净,他的动作太用力一点都不小心,白皙细嫩的皮肤被他暴力擦拭后出现更多凌/虐般的红痕。
配上含着湿意的眼,哪怕脸上没有泪水,闻清音看起来还是可怜极了。
“没事了。”闻清音用这句话当作结束语,话语硬气的没有一点刚哭了一场的心虚。
仅仅因为裴君珩的一句话自己就忍不住泪来,还当着裴君珩的面,实在是太丢人。闻清音在心中暗骂自己刚才的情绪化,他继续用衣袖狠狠擦自己眼睫上的泪水,好像将泪水擦干了就能假装前面的一切没发生。
可头顶突然被人温柔的抚了抚,剑修紧张但刻意柔和下来的声音传来:“别伤心。”
“我不想你伤心。”裴君珩认真地说。
袖中的碎镜片在发着热,闻清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从蓬莱回到岱舆给裴君珩送药。
屋外的风雪声寒冷,两人间的温度却暖的不可思议。
闻清音现在都不想这么快离开了。
“你真的不会伤我吗?”闻清音抬起手,目光落在那杏花般的疤痕上。
自从掌心后,他鲜少有现在这样仔细看这个疤痕的时候。
对于他说,这疤是屈辱的印证,藏着龙脊山决裂的伤痛记忆,是他与裴君珩如碎玉般永不往来的证据。
闻清音曾经在龙脊山追问过裴君珩,可是却得到的只是他手掌中的疤。
自从龙脊山回来后,闻清音就在心中发誓他和裴君珩不会再和好了,永远当互相为敌的药修与剑修。
那之后,任何追问过往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云中仙门众星拱月捧着长大的闻小门主并不一定必须要有裴君珩这个朋友。
没有裴君珩,闻清音只会更好。
闻清音就抱着这样的念头独自走过龙脊山决裂后的三年时光,他自认为再也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情再难过,毕竟裴君珩背信弃义,是他先伤自己的。
可是此时闻清音的心中却浮出另一个可能,如果伤他的不是裴君珩呢?
这个念头一出就立马被闻清音否定。
怎么可能呢?如果那不是裴君珩,当时的他怎么一点未发觉?
闻清音心乱如麻,本就还残着干涸泪痕的脸看起来更可怜了。
这让在边上注视闻清音的裴君珩不知所措,他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抬起,但是想到闻清音前面说他手上茧子太厚,裴君珩又放下手。
第一次这么讨厌练剑,不然他的手上怎会生出厚茧,以至于连心上人的脸都小心不能触碰?
裴君珩俊美的眉目浮现出懊恼的情绪。
他盯着闻清音的脸思考一会,突然站起身穿上先前褪下的衣服。
这突然的动作惹得闻清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裴君珩三下两下就将玄色的衣裳穿好。
少年剑修的身姿颀长挺拔,站立在闻清音面前就像一棵长的正茂的青松,充满蓬勃向上的少年气。
阴影覆下,闻清音能感受到裴君珩的手靠近他的脸颊边,他正下意识的想躲,但裴君珩的手却先行离开了。
似乎还记得闻清音前面说过裴君珩手上的茧子磨的他脸疼的话。
下一秒另一人的手掌揽过他的脊背,闻清音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吐息落在他的耳廓,他听到裴君珩轻声问道:“你会马上离开吗?”
即使是平淡的语气也掩盖不了裴君珩的期冀,他知道闻清音不会毫无缘由地回来,至少不是因为简单送药给他。
裴君珩想的明白,在闻清音离开一次以后,他就不奢求将闻清音永远留在他身边,只要能多留一会就可以。
多一小会也行。
他手握住闻清音的肩头,说道:“我去拿一物给你。”
语气中有裴君珩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有一物裴君珩之前就想赠予闻清音,可是当他察觉的时候,闻清音就已经离开,现在他不想再留下遗憾。
闻清音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君珩就迫不及待一般匆匆走出门外。
坐在床榻上的闻清音看着裴君珩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歪了下头。
裴君珩这是又要做什么?
不过正好趁裴君珩离开,闻清音可以看看碎镜片中他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他拿起碎镜片,上面依旧显示着碎镜片留给闻清音的时间——
“两个时辰?”闻清音惊呼出声。
不知不觉,居然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都是蓬莱与岱舆之间的路途太遥远,一来一去花费了他太多的时间。
不过总能等到裴君珩回来,也不知道裴君珩说要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
闻清音搭在床榻边的足晃了晃。
他想,他才没有那么期待呢。
心中这样自己对自己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外头看去。
窗外风雪大作,闻清音在等着一个归人。
“闻小门主真是心软。”耳边突然传来戏谑般的陌生男声。
然而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熟悉感,闻清音猛地转向四周,小屋内空荡,只有他一个人。
那这声音这是从何传来?
“当初万昼剑宗的少宗主都做出那样的事情,竟然还他狠不下心,这番情,着实令人动容呢。”
男子话语调侃,说话的内容却着实阴阳怪气,听的闻清音拳头紧握,好像只要找到这个突然出言不逊的人就要狠狠揍一顿。
好像能看到闻清音的动作,那男音轻笑:“小门主,不用找啦,我就在你手中呢。”
在他手中?!
这话听的闻清音吓了一跳,他连忙看向自己手中,显示着所剩时间碎镜片正微微亮着光。
男声就是从这碎镜片里头传来的?
闻清音自觉找对了地方,但此时的闻清音也终于察觉出这声音在哪听过来着。
就是声音的主人从身后将闻清音推落到那满地的碎镜片之中!
眉毛蹙起,闻清音仔细盯着手中的碎镜片。无论如何,这人定是不安好心,也不知将他推到这里面还作何。
“哟,小门主发现了。”果然男声从碎镜片中传来,“不愧是云中仙门的小门主,如此聪慧……”
男声又开始明着奉承暗地虚情假意起来,光着听着就让闻清音的眉皱的更深了。
这声音聒噪的简直像是折磨,他甚至都不想再听这男声扯下去,还没等男声收尾,闻清音夺声发问:“你究竟是谁?”
被闻清音打断长篇大论的男声一顿,随后阴笑出声:“我是谁重要吗,只是关心小门主的普通人罢了。”
关心?普通人?闻清音傻了才相信这人的鬼话。
碎镜片传来的声音依旧喋喋不休:“小门主难道没有发现眼前的是个幻境吗?但还是会对裴少宗主心软呢,也不知云中仙门的其他弟子知道他们的小门主竟然会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剑修如此宽容呢~”
男音短短几句却精准地戳中闻清音心虚的点,男音确实没说错,他早就发现这是基于过去生成的幻境,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的从蓬莱跑回来,不由自主的将玉髓膏带来给裴君珩,不由自主的在此处等待,等待裴君珩要给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面对裴君珩,他总是有太多的不由自主。可是眼眸垂下,脑中却浮现出向来冷漠高傲的剑修在他面前垂首着哀求他——多留下几天好不好?
“你有什么目的?”闻清音不相信眼前这人将他送来这里只是为了在他面前摆弄这几句让他恼怒的话语,一定有其他的目的,并且还是冲他而来。
“我只不过是想让小门主认清内心罢了。”男音语气中透露出些伤感,好似真的被闻清音冤枉了一般。
听到这虚伪的话语,闻清音只想冷笑。
闻小门主秾丽的面孔冷下来是如同覆上霜色的花朵,不同的表情有不同的风情,当美人冷眼时,便教人更加的兴奋了。
黑衣的男子盯着面前的镜子,嘴角勾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云中仙门的闻小门主一身宝物,皮肉娇贵,是个极好的容器。他原本只想利用幻海镜布置幻境单纯夺走闻清音的躯体,但没想到这位闻小门主居然比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快就识破了这个幻境。
原以为计划会失败,但更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闻小门主明知道这是个虚构的幻境,却还是无可避免的沉溺下去,不愿离开。
云中仙门的药修与万州剑宗的剑修本应该是水火不容,没想到这闻小门主和裴少宗主之间的牵扯却是如此的纠缠不清。
好像又找到新的机会了呢。
黑衣男子微笑,眼神放肆地落在镜中的闻清音身上。
同时碎镜片中传出是地男音更加嚣张:“小门主这副容貌,别说是裴君珩,就连我都忍不住好好怜惜,想将小门主捧在手心好好疼呢。”
男音的语调到最后竟透露出缠绵的意味,但恶心感泛上闻清音的咽喉。
明明这人在此之前与闻清音丝毫没有干系,也不知此人抱着什么目的演出这一副大戏,突然还表现出一副比他迷了魂的样子,颇有点像裴君珩被他种下情蛊的状态。
但是……
闻清音抿起唇,牙齿不由自主地咬上唇瓣。
这不一样,这和裴君珩完全不一样。
裴君珩抱他,亲他,完全不会让他反胃恶心,更多的只是惊怒。
但这陌生的男音仅仅用言语对他出言不逊,就已让闻清音自觉如蚂蚁爬身,恶心的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发觉这一点的闻清音心中绝望。
他不可否认男音确实有戳中他隐秘的心思。
但更让闻清音绝望的是,难道他对裴君珩的情感……没有仅是仇敌那么简单。
难道他对裴君珩还怀着当年兄长般的情绪?
“闭嘴。”
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闻清音面色难看,也不知是被这男音气的,还是察觉自己心思后的气急败坏。
手中的碎镜片依旧清晰的能映出他此时的模样,一起更加清晰的无法退缩。
而男音还在喋喋不休,又是发现闻清音变化之后的步步紧逼。
“小门主怎么了?莫非是被我说中心思了?若我没有记错,裴少宗主现在可不是清醒的状态,那份情爱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呢?”
闻清音唇上的牙印更深了,这男音说的没错,裴君珩的身上还有他种下的情蛊,现在裴君珩对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情蛊之上,若是此次试炼之后他将裴君珩身上的情蛊解除,所有又会回到原来。
所有都不会有变化。
男音似是分辨出了闻清音的心声,不轻不重地笑了两声之后以诱哄一般的语气说道:“如果裴少宗主清醒后记得托闻小门主种下的情蛊而生起的事情呢?被迫对闻小门主这样的仇敌百般俯首,回想起来,定是……”
“万分恶心。”
闻清音的心跟随这四个字狠狠一撞,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填充在胸腔之中。
不敢去细究这到底是何种情绪,这恼人的碎镜片还想要出声,闻清音再也忍受不住,将手中的碎镜片带着怒意狠狠往下一砸。
碎镜片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本就不大的碎镜片瞬间四分五裂。
原本显现在碎镜片上的时间轮转到各个小碎片之上,发着微光的碎镜片闪出一瞬白光。
当闻清音眯眼再去看时,小碎片上显示的时间一闪,跳跃到零——
闻清音连同地上的碎镜片一同消失不见,本来在闻清音怀中的玉炉坠倒在地,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
岱舆的风雪向来喧嚣,但此时此刻却总觉得比平日温柔。
哪怕裴君珩的手都冻红了,他没有觉得片刻发冷,反倒心头生热,心悦的情绪在胸腔中滚动。
不管如何,闻清音能够再来到他的面前已经是幸之又幸,裴君珩无比珍惜。
尽管闻清音只留一会。
但是闻清音答应他不会那么快离开。
他还来得及,来得及把他准备好的礼物送出。
通体朦胧的冰被雕成一株花的形状,花茎微弯,花瓣层层叠叠,细致到花中一丝丝的花蕊都可以看清。
像是岱舆独有的花,应该是不差于蓬莱的。
裴君珩小心用手护住冰花,生怕冷风将纤细的花茎给吹折了。
或许因为前面削花时动作太急,裴君珩的一根手指那渗出点血,应该是被剑尖划到。
殷红的血液滴下被风吹到冰花的花瓣上,给这株无瑕清冷的花染上红粉的颜色,竟是诡异的相配。
剑修护住冰花,快步往木屋走去,厚重的雪无法阻挡他急切回去的步伐。
有人在屋中等他。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裴君珩被风雪扑打的脸庞就柔和下来。
他快步走着,紧闭的木门就在他的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推开。
头顶突然惊现飞鸟悲啼,泣血的声音响彻广袤天地。
这一声着实悲切,剑修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白雪中。
后背刚敷上药膏的伤口好像裂开传来疼痛,裴君珩甚至来不及从地上爬起就转眸去看手中的冰花。
冰雕的花安然的盛在手中,被温暖的日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还好。
冷然的剑修眉眼舒缓,确认冰花完好无损后他才艰难的从雪中爬起。
玄色的衣服上沾满雪,一走动就有雪从衣裳上簌簌落下,若是不拂下,衣裳上的落雪定会化作水濡湿衣裳。
可是裴君珩顾不上这些了。
他的手碰上木门,恰好林中飞鸟再次悲鸣,一声声宛若九转回肠的哭泣。
一种不好的预感撞上心中,木门在冰天雪地中早就被冻的僵硬宛若冰雕。
“咯吱——”
木门从外被人推开,沉沉地发出老旧的呻/吟。
木屋中没有裴君珩想见的身影,空荡荡的宛若破开大洞的心脏,冷风从门外灌入,很快就将屋内的最后一点温暖驱散干净。
被精心护着的冰花坠落到地上。
碎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男音: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清音:闭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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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可能有一点点虐的地方全写完了,接下来全是甜的了,两人间也没啥嫌隙了。
怕你们难过,再往下翻还有一章甜甜,这章评论区掉落红包啵啵啵
第45章 加更
熟悉的头晕目眩感觉升起, 闻清音努力保持着最后一时清醒。
碎镜片被他打碎之后闻清音瞬间明白了那声音主人的用意。
男音一直不断尝试激怒他,就是想要他打碎那镜片。
一定是幻境之中男音受到限制,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所以才一句接一句地激怒他, 在他容忍的底线上反复横戳。
可恶。
闻清音暗自咬牙, 但现在发现已是太迟,居然还是着道了。
虽然察觉出不对,可是男音的最后一句还是让他无法忍受,哪怕在无尽的眩晕感中闻清音都能感受到未曾消散的愤怒。
说的是什么呢?
晕晕乎乎中闻清音终于费劲想到那男音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的是裴君珩在情蛊解除后,定会对他无比恶心。
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感到难过呢?
闻清音闭上眼,和眩晕感一起的仿佛是漫天的星辰从眼皮上流淌而过。
岱舆处处都是雪, 有铺天盖地的雪相衬时, 苍穹上点缀的星子都显的格外明亮。
那情绪复杂的难以理清, 闻清音的思绪跟着飘到了岱舆的小屋。
裴君珩要送他的是什么呢?
他还没看到就离开了。
仿佛进行了一场漫长的穿越, 眼前光芒大盛,闻清音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是岱舆, 而是熟悉而陌生的床帐。
床幔层层叠叠从床榻周围披下, 闻清音从那种恼人的眩晕感中出来后便认出了这个地方。
他现在缩在的就是他掉落后找到的石室。
只不过……他的位置怎么到了床榻上?
一想到这可能是此时仙逝的大能所居住的地方, 闻清音瞬间如坐针毡。
睡在先人的床榻上可是对先人的不敬。
闻清音立马坐起身, 想要从床榻上下来,可是他才一动,就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在他所躺的床榻四周放着闪闪发光的各种晶体,宛若天上星辰般璀璨,这些晶体如潮水恰好将闻清音的四周全都围住, 只要一动就能碰到。
这个大能这么有钱, 竟然在床榻上堆满闪亮的晶体。
不过他在进来时怎么没看到这些晶体?
晶体坚硬冰凉, 拿在手中时甚至能看到其中流转的光泽。
可是才仔细看几眼闻清音就发觉出不对来。
这晶体和之前闻清音所见的晶体完全不同, 虽然大体上看起来是普通晶体,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里面好像流淌着某种液体,只要一打碎晶体,这些多彩的液体就会从晶体破碎的口子中流淌出来。
闻清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模样的晶体。
不愧是大能的居处,连晶体都格外不同,闻清音想。
但是那个碎镜片中传来的陌生男音究竟是谁?
而且似乎在他坠入幻境之前与他同在这个居室。
一想到这个可能,闻清音眉眼中的轻松便不见。
他无法克制地回想到那男音说出的话语,每一句话都想让他将兜中的毒药狠狠砸向男声的主人。
最好将那人的嘴封了再也说不出话来才好。
闻清音咬牙切齿地想着,但还是因此提起警惕,他坐起身,避开那些装着液体的晶体,伸手拨开床幔想要看看床榻外的情况。
可是这床幔着实层层叠叠,才掀开一层就有新的一层落下来,闻清音半跪在床边掀了好久才将床幔全都拉开。
好不容易掀到最后一层,石室的亮光落下来,闻清音才刚松开一口气耳边就响起熟悉的讨厌声音:“小门主已经躺在床上等待我了吗?”
等待个鬼啊!
这句骂言才刚从脑中冒出,闻清音突然觉得这中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或许是真的鬼魅。
男音从床幔之外传来,闻清音抬起头便能看到床幔上投下的阴影,身影被灯光拉的很长很宽落在厚重隐约的床幔上,宛若巨兽静候在外。
这种联想让闻清音不禁往后缩了缩,原本准备马上下床的动作一顿,腿部碰到身边成堆的晶体,硌的闻清音腿疼,他皱着眉收腿,眼睛紧盯着床幔外,好像外面一有动静,手中抓着的晶体就会往外扔去。
看闻清音紧抓晶体的力道,似乎要将床幔外的人砸出个头破血流。
漂亮的少年整个人都处在牢牢的戒备状态,宛若绷紧了的弦,等待一个契机利箭就会瞬飞而出。
闻清音秾丽的美丽透露出锋利的光,就算是再娇嫩的花,花茎上也是带刺的。
而床幔外的人好似感到不同寻常,但仍不将闻清音的这点小动作放在眼里。
云中仙门的小门主看着实在太娇贵,以至于那一点点的张牙舞爪的小心思都像是小猫挠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黑衣男子隔着床幔看着床榻上的小小一团,云中仙门的小门主这个身份十分方便,只要能占据便能……
他这样想着,嘴角是期待的微笑,正欲往前走去,门外忽的传来脚步声,仔细听还有隐隐的剑鸣。
黑衣男子表情瞬间阴沉下来,操纵幻境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他费尽心思将闻清音送入幻境,却没想到在幻境中不知如何他居然没办法动手。
显然此时迎战并不是好时机。
他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躲在床幔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手腕一转,整个人顿成一阵黑烟消散。
床幔上投下来的黑影突然消失了,闻清音正准备将晶体砸出去的手一顿。
怎么突然消失了?
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闻清音小心挪着身体手碰上床幔想将床幔掀起,这时他听到石室外传来的脚步声。
进入石室的甬道安静幽深,将本就轻的脚步放大,回荡到闻清音的耳边。
甚至能清晰地察觉到脚步正在慢慢走近,从甬道走进石室之中,脚步声停在床幔前。
这次来到石室中的又是谁?
还不能肯定一直困扰他的男音是否真的消失,还是说只是暂躲在石室之中窥探他的反应。
闻清音不敢掉以轻心。
他手紧紧抓住晶体,几乎有半个掌心大的晶体占据掌心。
晶体中的液体根据他的动作一动,恍若是恶魔的血液,在床幔笼罩的暗淡光芒下闪现出截然不同的光泽颜色。
那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响起。
黑影又投在床幔上,仿佛就在床幔外,只要一掀手就能看到外头的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一位新的人,还是又是那消失的男音?
闻清音心绪不定,却将晶体抓的更紧了。
交叠的床幔被一只手抓住,看到的手指修长,是玉白的颜色。
这突然的动作宛若一声指令,闻清音紧绷的手就要将晶体投掷出,可是当闻清音看清那只手时他的动作停住。
床幔被手抓着拉起,似乎因为这一层层的床幔着实繁琐,正在慢慢掀着床幔的人不再去勤勤恳恳地掀起床幔。
层层叠得的床幔如同云雾落下,再次将床榻完全拢住。
闻清音:……?
怎么不掀了?这是准备走了?
然而床幔上的黑影并没有离开,闻清音还没细想个明白来一声剑鸣出鞘。
犹如几颗流星流淌而下,只一眨眼,眼前笼着的床幔便齐刷刷被斩断,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
被围绕着满床晶体的少年再也无所遁藏,和晶体一般闪耀的面庞显露出来,而闻清音也终于看到了站在床榻前的人究竟是谁,一身月白制服也没折损剑修的半分冷厉,反而更如同天上皎月云巅霜雪一样不可触碰。
明明在幻境中已经见过多次,但是乍然回到多年之后的现在,看到这张已经被磨砺的不能再锋利的面庞时,闻清音还是下意识的缓不过神。
“裴君珩。”
闻清音喃喃出声,声音轻的像一声不完整的叹息,一下就能被凉风吹散的毫无痕迹。
可是剑修却听见了。
身姿挺拔如松的剑修有了动作,他缓缓靠近闻清音,原本投射的床幔上的黑影也因为这个人是裴君珩变的不再可怖。
只因为是裴君珩。
闻清音瞬间就察觉了自己这种松一口气的变化,他有些无奈的在心中偷偷叹气。
难道他对裴君珩真的有除了仇敌之外的心思?
心脏怦怦跳着,但剑修不知道闻清音此时的心思。
他只知道他的珍宝落到漆黑的地底,让他一顿好找。
柳青色衣裳的闻小门主嫩的就像春日刚抽条的嫩芽,最是清纯最是青涩最是鲜嫩的能掐出甜蜜的汁水,现在被藏在层叠粉色的帷幔中,围绕于璀璨的满床晶体之中,也丝毫不折损小门主的半分姿色。
仿佛闻小门主本就应该被这样护着藏着,还需要有一匹巨兽守着。
好便不能再让其他人有胆量任何窥探。
剑修覆上风雪的眉眼在看到闻清音雪白的脸瞬间柔和下来,他俯身揽上闻清音的腿弯。
身体突然腾空,闻清音的手上还抓着还没来及放下的晶体。
害怕突然掉下去,他连忙搂住裴君珩的脖颈,却侧脸就对上剑修偏过来的眼眸。
里面没有他害怕的万山霜雪,有的只是清清楚楚的,对他的迷恋。
好像完完全全就是对他的爱恋。
闻清音心下一撞,连忙错过眼眸,躲开裴君珩犹如实质的滚烫目光。
可身子被人紧紧抱着往上颠了颠。
剑修终于找寻到他遗失在这的珍宝,并且再也不会放手。
“玉笛。”裴君珩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找了你很久。”
剑修低下头,将额头抵上闻清音的脸颊,他的皮肤是有一点凉的,可是肌肤相抵时好像忽然一下就热了起来。
他的话语似乎有点小抱怨,却更像是低声的撒娇,完全让人生不起气来。
闻清音想,我掉进了那面镜子里,你当然一下找不到。
他不知道在他进入幻境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过了多久,宗门大比的试炼来到最后一天,裴君珩一直没有找寻到闻清音。
这座古墓底下远比想象中的要庞大,甚至可以称作是地底的宫殿,而闻清音所在的这间石室只是最边缘的一座小房间。
而其他人在坠落地底后分散在了各种不同的地方,要找到闻清音并不容易。
古墓又有瘴气或者其他机关保护,旁人忍受不住这磨人的死寂与瘴气,完全无法在底下久待。
但裴君珩一刻不停,他用剑气护体,没有一时停歇。
闻清音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知道他在时间截止前就离开了幻境,又重新回到这个石室中。
他很快见到了找寻他许久的裴君珩。
“我走过来的路很黑。”
裴君珩用额头依恋地蹭蹭闻清音柔软的脸肉,继续轻轻说着,在这间不大的石室中只有他们两人。
“我总在想,玉笛会不会怕黑。”
剑修的声音不再有少年时的独有的那一点稚气,反而更多出一种让人坚信不疑的力量。
他是万昼剑宗精心打磨出的一柄剑,再也锋利不过,出鞘时的光芒能够闪动整个海内。
可是这柄本应无情的剑却在闻清音面前化作柔软的春水,剑尖挑起柔嫩的花瓣,却不舍得有一点伤害。
明明石室中只有他和裴君珩两人。
闻清音却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他就这样感受着裴君珩的温度,半垂下眼眸体会着裴君珩说话时的吐息和情绪。
待这一句落下,闻清音终于发现那其他之外的声音是什么。
擂鼓般的声响,恍若有嫩着蹄子的春鹿用柔软的头颅轻撞。
是他的心跳声。
宛若近在耳侧。
没有动作的闻清音突然伸手揽上裴君珩的肩膀,骄矜总抬着下巴看人的闻小门主将脸埋进剑修的颈窝。
冷松一般的气息仿佛也因为两人的接触变的温暖起来。
闻清音轻轻嗅了一口,闭上的眼眸中仿佛浮现出那成片如同无尽海浪的松林,覆着终年不化的白雪,在雪中还有披星戴月的练剑少年。
画面一转,又仿佛看到漫山粉黛的龙脊山,少年剑修乘剑而来。
他从来不会失约。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剑修原本嘴中要说的话语卡在唇边,如果闻清音此时抬眼,定是会发现这向来冷面的剑修竟然柔和的不可思议。
裴君珩轻抿住唇,他将另一只手抚上闻清音的脊背,将闻清音抱的更紧了些。
“裴君珩。”
怀中的闻清音小声说道。
“嗯?”剑修的声音是富有耐心的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如果我答应你的事情失约了怎么办?”闻清音的语气平稳,搭在裴君珩衣襟上的手却悄然收紧了。
他总想到岱舆的少年,他说过他不会马上离开,还来得及看到少年送他的礼物。
少年眼眸中期待的光就像干枯已久的稻草被点燃燃起热烈的火焰,是最后盛放的惊人。
可是闻清音却失约了。
哪怕一切都不是他故意,他却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是什么事?”裴君珩动作一顿。
闻清音却如畏寒的猫儿将脸在裴君珩的怀中埋的更深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可能没有发生。”
他知道那是个幻境,却一时走不出来。
很久之前可能没发生的事情……
裴君珩能感受到闻清音身上有些萎靡的情绪,他不知道闻清音独自在石室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用和脸极不符合的语调询问:“那为何……?”
闻言闻清音不说话了,紧抓着裴君珩衣襟的手缓缓松开。
以为这个话题到底结束,裴君珩抱着闻清音准备往石室外走去,訾蜀之他们都在地面上等着。
然而脖颈处却蓦地传来一点湿热的痕迹,他听到闻清音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似乎还带着令人心疼的哭腔。
闻清音说:“我怕你难过。”
剑修的脚步一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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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白莲花真黑心莲受x切片攻】
常虞长相柔弱楚楚可怜,却是联邦头号通缉犯。
他被联邦惩罚去各个世界扮演反派,承受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主角狠狠打脸践踏的悲惨工具人命运。
高高在上的神明,儒雅风流的富家大少,冰冷禁欲的兄长,堕情疯魔的魔尊……
每一个世界的主角都是顶级配置,完美的不可一世。
而身为反派的常虞往往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落得个不得善终的危险下场,用尽心机也无法打倒主角。
本应如此,理应如此!
但事实是系统看着将主角迷的团团转,让剧情偏移八百度的常虞,差点崩溃死机。
吐出几颗零件,系统告诫这位通缉犯:好好走剧情,被主角打脸可不可以?
常虞露出纯良的微笑:可以,喜欢。
于是魅魔之身的邪恶圣子被神明用身体注入圣力净化,用计抢夺家产的恶毒假少爷被兄长亲自惩罚,叛变仙门害得师尊堕魔的炉鼎小师弟被魔尊以剑鞭挞……
系统:等等,我说的不是这种被欺压啊喂!
第46章
话一出口, 闻清音却更觉得心烦意乱。
他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呢?
担心幻境中的裴君珩会不会因为没有送出的东西而难过,担心少年时的裴君珩会因为他的一再失言而伤心。
闻清音想不明白了。
眼角不知为何多出湿热的液体,真是丢脸。
闻清音偷偷将脸抵在裴君珩的肩头想要借裴君珩衣服将眼泪给擦尽, 肩头上的瑞云绣纹还是将闻清音的脸肉磨的微疼。
他正慢慢蹭着, 发丝抚上一只大掌。
裴君珩的手向来要比闻清音的手大上一些, 搭在闻清音的头上几乎能覆盖闻清音的整个后脑勺。
可与此同时的却是无法替代的温暖与安全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只手在他的脑袋上极为温柔地摸了摸,随后裴君珩的声音响起,冷然却坚定:
“只要你此时在我面前,我便无比欢欣。”
这话听的闻清音心脏又是怦然,他将脸埋的更紧,暂且不敢看裴君珩。
他在心中暗想, 怎么去了一趟幻境, 裴君珩突然会说一些甜言蜜语来了?
闻清音不知他消失的这几天裴君珩简直慌了神。
向来冷面的剑修连平常惯会维持的冷淡面目都维持不下去, 只发了疯的在这古墓底下寻找, 漆黑的墓室中是腐朽的气息,伴随着阴冷涌上来的是沉沉的死寂。
就在这样无尽的黑沉之中, 裴君珩寻到这深沉地底的唯一亮光, 在这里, 他找回了失散的宝藏。
闻清音消失不见的可能宛若在裴君珩的心脏上划出一刀,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也不会坐以待毙这种可能发生。
泪水擦净的脸上泛起热意,他听着裴君珩的甜言蜜语,脑中却浮现出那讨厌的男声透过碎镜片所和他说的话来。
“如果裴少宗主清醒后记得托闻小门主种下的情蛊而生起的事情呢?被迫对闻小门主这样的仇敌百般俯首,回想起来, 定是……”
“万分恶心。”
闻清音的脸刷的白了, 只觉得脸上泛起的热意又褪下去, 他小声说:“先上去吧。”
不管如何, 得必须将裴君珩身上的情蛊解了先。
长期的心绪起伏让他感到困倦,闻清音就这样心安理得地靠在裴君珩的怀中让裴君珩先带他上去。
从石室走出又是一阵光影变换,从明亮转为甬道的漆黑,石壁上的绘画也从明艳隐至黑暗中,再也看不见分毫。
正如当年的几位大能消逝在时间长流之中,极少留下供他们探究的遗迹。
甬道是最深沉的黑,安静到能听见裴君珩一步步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这么漆黑的地方,裴君珩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有看到石壁上的画吗?”闻清音问他。
黑暗中闻清音看不见裴君珩的脸,但还是凭着感觉抬起头,他感受到裴君珩的目光落下来,好像在这一片黑暗中两人还在对视。
这样就不会无法忍受裴君珩目光一般移开眼了。
“看到了。”裴君珩说,他回忆了一会,“是诸神之战的壁画。”
瀛洲学院试炼仙境中的这座古墓莫非真的是诸神之战的某位大能所留下的?
当年诸神之战除了云中仙门、万昼剑宗、千机巧阁和华符众阙的四位大能之外,还有许多来自海内其他洲的修士,几乎动用了整个海内最为能力超群的修士们才将野心勃勃的北原窃贼击退,并且筑起通天之海修下结界防止北原窃贼再次侵/犯。
诸神之战离现在已隔了太多时光,除却闭关至今不出的太合仙君,其他人已仙逝或出去云游再也未回来。
当年的诸神之战也从此只流传在众人的口中,再难见当时实景。
问完这句话两人之间就沉默下来,闻清音安静缩在裴君珩的怀中,看着裴君珩抱着他穿越长长的暗色而后他们的前方展现出隐约的光芒。
耳边水声渐起,裴君珩抱着闻清音来到这条道的出口,正是那晚裴君珩发疯的瀑布边上。
没成想兜兜转转又来到此处。
裴君珩用了灵力,哪怕经过那一道水帘闻清音身上也滴水微沾。
外头光线明亮,与墓中完全不同,在墓中感受那阴冷的感觉久了此时到了外面反而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连热烈的阳光撒在脸上也不觉得刺眼,反而温暖的不可思议。
裴君珩寻了一处空地停下,阳光下闻清音的皮肤更显白,几乎要白的透明,整个人散发着柔光,仿佛自成一个美貌世界。
“可要下来?”裴君珩问。
闻清音这才惊醒,发觉他还在裴君珩怀中这个认知。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路裴君珩的怀抱,哪怕到了外头也丝毫没有反应不主动下来,好像还要让裴君珩将他抱到试炼结束一般。
明明他的腿又没坏。
这个发现让闻清音脸忽的红了,现出滚烫的热意来,不用想他现在的模样肯定很困窘。
闻清音连忙手抓着裴君珩有力的手臂,示意裴君珩将他放下来。
不禁感慨裴君珩的手臂着实孔武有力,将他抱了这一路面上还毫无疲态,就如同抱着一株花那么轻松。
好像自从出了幻境之后他的脚就没落地走过路,现在踩实在地上反而有种犹如踩在云端的虚幻感,一落地闻清音还左右晃了晃,所幸后腰上搭上一只手,才没有让闻清音现出更多的窘态来。
这才一动,闻清音就发觉出前头没在意的地方来。
前头他心绪不定,又有那奇怪的男音干扰,以至于他从床榻上拿的那些晶体都一时忘了放下,还被他抓在手中,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这是何物?”裴君珩也注意到了这个,但之前他以为是闻清音特意带出来的,现在的闻清音反应却像是对这块抓在他手中的晶体同样的意料之外。
闻清音将手中的晶体举起,晶体是半个手掌左右的大小,恰好能被闻清音的手抓在手中。树叶间透下的阳光落在晶体上,照射出其间跟着闻清音的动作而流淌的液体,“我也不知道。”
“给我一观。”
看着这晶体,剑修的眉头蹙起些,好似看出什么来了,他向闻清音要求看一下这块晶体。
闻清音自然不会拒绝,伸手就将手中的晶体递给裴君珩。
他不明白那床榻上为何成堆堆着这些他在海内都未曾见过的晶体,也不知道若是摔碎这东西,里头的液体流出来会怎样。
这东西居然还被他阴差阳错地带了出来,真是奇怪。
原本能将闻清音的手塞的满满当当的晶体在裴君珩的手中就显的小了多,这对比着实强烈,闻清音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十指纤长,皮肤白皙,娇贵的没有一点痕迹,虽也好看,但实在没有男子气概。
不过又如何,他闻清音也算是别样的俊俏出众。
闻清音成功将自己说服,他凝聚注意看向裴君珩。
一身月白制服的剑修在阳光下仔细观察这枚奇异的晶体,里头的液体流淌着就像无端河流。
裴君珩的表情凝重,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说已经看出这晶体是什么了。
风吹过树叶婆娑,脚边的绿草儿都摇摆着嫩绿的身体蹭上闻清音的鞋。
边上的剑修还在看着这枚晶体,闻清音用脚轻轻踢开一块小石子,石头一下被他踢出很远,都飞的看不见。
闻清音想,裴君珩不会是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然后不敢在他面前露怯怕尴尬吧?
掩饰不住的怀疑眼神看向剑修冷淡的面孔,闻清音忍不住轻轻挑了一侧眉。
他才这样挤眉弄眼一下,裴君珩就有了动作。
裴君珩将手中的晶体递到弯腰侧脸正偷看的闻清音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闻清音连忙收了自己的表情,故作正经地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给裴君珩。
“这是北原的离魂石。”裴君珩的面色并不好看,哪怕他刻意平缓了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仍是能将人冻上的冷。
这句话里头的两个信息都让闻清音瞬间睁大了眼睛。
“北原”和“离魂石”这两个字眼光是听着就无法让人安心。
海内谁不知道北原已被通天之海阻隔,北原窃贼皆被拦在海内之外,通天之海守卫了海内几百年的安全。
北原窃贼的名号和当年诸神之战一样只留存在人们相传的话语中,遥远的只以为是天上的云那样只能看到不可能触摸到,闻清音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来自北原的东西。
可是在瀛洲学院之内竟然出现了这些?
闻清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究竟是墓中的那位大能所留,还是……”
这话语不用说清两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两人间的气氛沉重起来。
若是那位大能特地留下的还尚且松一口气,但如果是最近所留下的。
闻清音和裴君珩显然想到了一处,眉头皱的更深。
北原在海内的印象向来是极为冰寒的荒原之地,在北原生长的人和北原的环境一样穷凶极恶,特喜攻击抢夺,茹毛饮血,只以力量为尊,因此被冠以“窃贼”这个称号。
而北原的窃贼早就觊觎海内丰饶的资源,只因通天之海难以越过这一道阻拦,可他们从未放弃过尝试,每年都能在通天之海的周围发现北原窃贼活动的痕迹。
如果北原窃贼成功进入海内,闻清音不敢再想下去。
先前还称的上是瑰丽的晶体此时看起来也变的可怖起来,宛若拥有鲜艳外表的蛇,当你知道他的牙齿中的毒液能瞬间将人毒死之后先前的欣赏就会带上恐惧,那份美丽也不再纯粹。
“离魂石。”裴君珩回忆他曾在书中看过有关离魂石的描述,离魂石是北原特有的晶石,甚至北原特产的这类石子都要比海内的特性凶猛些。
“将离魂石聚集在一起再用外力打碎,流出其中液体,便能让沾惹上液体的人魂魄离开不能再回到原本躯体。”
将身体的魂魄赶出躯体外,再侵占这副躯体让原本身体的魂魄漂泊无依,这就是北原窃贼常用的招数。
剑修不由想起他斩断床幔看到的场景,面若敷粉色如春花的少年躺在偌大的床上,四周飘散下来粉色床幔给他莫名添上一种暧/昧的气息,满床闪着光的晶体将少年围绕,晶体冰冷坚硬反而更衬出少年的柔软与美丽。
明明是个倔强骄矜的要命的人,外表总给人一种爱怜之感。
当时裴君珩只顾着寻回他失散的珍宝,一时也没注意到床上的那些晶体是什么,现在想来……
裴君珩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看向闻清音,那眼眸锋利的让人心惊。
听完裴君珩所说的话后闻清音也回过味来了,差不多猜出那男音主人费尽心思的目的,居然想要抢夺他的身体,若是被那恶贼抢夺成功,代替自己回到瀛洲学院,再回到云中仙门。
闻清音不敢再细想下去,心绪也沉重起来,他察觉到裴君珩眼神的变化,抬起头就对上裴君珩黑沉的眼瞳。
心下一抖,闻清音忙说:“我的魂魄还没来及出去!”
千万不要觉得他现在是被掉包的家伙啊!
说完后闻清音又赶紧补充一句:“在瀛洲学院不可同门相互残害!”
这一声语气都带上了急,好像生怕裴君珩为了防止其他意外就提剑将他斩杀于此地。
要是裴君珩发起疯来,闻清音招架起来定吃力万分,难以摆平。
谁料闻清音这句话一出,裴君珩前刻还冷的快要结霜的表情一变,眼瞳中冰霜融化,竟显出几分温柔。
“我想看看玉笛此时的魂魄如何。”裴君珩注视着闻清音,将手伸出手掌朝上。
那双眼中是熟悉的痴迷与爱恋,直直撞进闻清音的心中。
闻清音迟钝地想起现在的裴君珩还被他种着情蛊,他还深爱着闻清音——
因为情蛊。
这个念头一出,闻清音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其他情绪。
他表情愣愣的不动,手却主动往前一伸,将手放在裴君珩的手掌中。
耳边响起能将耳朵都酥麻的低沉轻笑,修长的手指弯起,把闻清音搭上来的手牢牢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我爱老婆——(高唱)
清音:你的这份爱,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替小裴回答~完完全全的真爱~~
第47章
双手交握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大概是头顶层叠树叶间撒下的阳光实在太温暖,竟直接温暖到了心里。
裴君珩的手指往上轻磨搭在闻清音的掌心,痒的闻清音忍不住缩起手指, 将裴君珩的手抓的更紧了, 闻清音后知后觉的发散思绪想到裴君珩的手指上有茧子, 他这次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然而此时来不及闻清音再想,霸道的灵力沿着相贴的掌心长驱直入,可以称的上是火热滚烫的灵力穿过闻清音的经脉,直直触碰到体内最敏/感的丹田。
这来自他人强烈的异物感和侵/入错觉让闻清音忍不住蜷起脚尖,酥麻与疼痛惹的闻清音站立不稳,腿一软竟直直往后倒去。
腰揽上有力的手臂, 往回一捞, 面生红晕的闻清音就倚倒在裴君珩坚硬的怀中。
脸肉抵着, 闻清音稍微适应了些, 感受到那股灵力蛰伏在他的经脉中,虽然霸道强制, 但如同忠诚的守卫, 在搜寻着他体内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闻清音想, 哪怕裴君珩再将灵力探入他体内一百次, 他都不会适应。
裴君珩的灵力和裴君珩一般太过冷硬,每次都是不容拒绝的强/制,哪怕闻清音提前有心理准备都还是会被刺激到。
练剑的人果然不一般,连灵力都比常人的要霸道些。
那灵力在闻清音的体内探查许久,久到闻清音都快习惯那股灵力在他体内的感觉时灵力突然撤离。
乍然被灵力探查的感觉着实累人, 浑身皮/肉就像在蓬莱的山上跑了好几圈, 酸累的闻清音几乎抬不起手指。
可是就这样软倒在裴君珩的怀中的样子着实丢人, 好像他弱的经不起裴君珩的一点灵力一般。
向来自认为裴君珩是自己手下败将的闻清音无法接受这样的联想, 他才靠在裴君珩的身上缓了一下就憋足了劲要将自己从裴君珩的身上拉开距离。
可是柔软的脸肉才刚撤离裴君珩的胸膛,耳边响起裴君珩的声音:“所幸无事。”话音刚落视野中就出现一小片阴影,闻清音一眨眼就感受到裴君珩的手指碰上自己的眼角。
在那处轻轻揩出一点湿意。
闻清音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还流出了泪。
更丢人了。
闻清音愤愤地抿唇,别过脸躲过裴君珩的手,“天上什么时候落下雨来?”
听到闻清音的胡言乱语,裴君珩被闻清音躲过的手指一顿,被树叶分隔落下的碎金般日晖亮的人几乎睁不开眼,落在闻小门主抵在他胸膛的脑袋上,恰好看见那染出红意的小巧耳廓。
裴君珩的唇角多了隐秘笑意,“那我们往树下再躲些。”
说完后居然还极为真挚地拉着闻清音往里头走了几步,这下反倒让闻清音摸不着头脑了。
也不知裴君珩是真信了这一句鬼话还是说故意调侃他,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闻清音有些不好意思。
他推开裴君珩的手,好像因为这一打岔两人心中前面沉重的心绪好了些。
身后是树林,绿盈盈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闻清音将自己的手收回,蓦地瞥见自己右手掌心中的疤痕,闻清音眨了下眼,他想到少年剑修含着炙热真挚的眼眸。
掌心好似传来温度,这次不是多年未散的疼痛,而是炽热的几乎能烫进心中的错觉。
好像少年剑修就在他的眼前,手持着剑于风雪中朝他温软眼眸。
闻清音抬起头,看见身形颀长的剑修站在他的眼前,风吹拂额发,光斑恰好落在俊美面孔的一侧,好似不会燃烧的火焰,将这久经冰冻的冰雕都融化。
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合,仿佛这么多年未曾变过。
“裴君珩。”闻清音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剑修的眼瞳是纯粹的黑,在瀛洲学院相见时这双眼瞳是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但现在却好似染上光芒。
暗沉的苍穹中有星辰点点,从此不再是纯黑一片。
他抬起手,再一次将这个疤痕袒露在剑修的面前。
疤痕偏粉,杏花般的疤痕已被时间染上时光的痕迹。
闻清音眸光坚定,他问:“你还记得这个伤疤吗?是你当年亲手用剑伤的。”
闻清音的语气平淡,原本以为再将往事重提对他来说太难,此时说出口却发现原来一切都只不过被他想象的太艰难。
说出这句话反倒心中轻松许多,一直以来压在胸中的那一块石头跟着这句话吐出。
他轻轻呼出压抑在胸中的那一口浊气,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剑修。
剑修眉目冷冽,宛若冬日湖面所结成的厚厚一层冰,但在听到闻清音说出这句话后眼眸睁大,冰层轰然碎裂化作凌凌的碎冰。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凝滞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闻清音借着衣袖藏起自己颤抖的手,他在紧张。
紧张于裴君珩的反应,紧张于是否一切又是他自作多情。
许久,剑修的声音响起,宛若投石击入平静水面,一声就是万层浪。
“是我?”
向来冷的声音难得带上纯然的震惊。
闻清音猛地抬头,对上裴君珩的眼眸。
这是闻清音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本来想的答案在“是”与“不是”这两种之间摇摆,现在的这句疑问显然出乎他的准备。
如此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裴君珩对当时龙脊山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那当时在龙脊山与他见面的那一位又是谁?闻清音努力回忆记忆中龙脊山发生的事情。
往事太远在记忆中都蒙上了一层雾,可是尽管如此,再想起来还是清晰的宛若昨日重现。
龙脊山的大雨中剑修手中的长剑折射出慑人的光芒,自上而下俯视的是剑修的冰冷眼瞳。
雨滴织成的细密雨帘几乎能将人的视野全都阻挡,寒冷与恐惧扑头盖脸地坠下,掌心的疼痛让他闻清音眼前发黑差点要卧倒在地,以至于他没有仔细去看裴君珩的表情。
“在龙脊山仙脉被夺之后,你与我在龙脊山相见,就是在那次,你用剑伤了我。”
闻清音抬眼,眼眸清亮就像是两汪清澈能看的到底的春水,手掌心的偏粉疤痕就像是龙脊山尚存的最后一朵杏花,含苞待放宛若下一秒就会缓缓盛开。
他直直注视裴君珩,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剑修的眼睫一眨,浓密眼睫翩飞如羽蝶,轻而易举的就扑扇到闻清音的心中,好像掀起小小的漩涡。
“我记得我去龙脊山见了玉笛。”裴君珩眼眸微垂,声音宛若透过遥远的记忆而来,“但却没有伤玉笛的这段记忆。”
这张冷厉的面孔上落下阴影,“只记得玉笛说要与我决裂,再也不相见。”
说到这个闻清音就来气,他瞪向裴君珩,手腕一转,手腕上鲜红的剑穗殷红的惊人,一捧鲜红的血经过时间还未褪色。
当时他说出这句话后裴君珩明明毫无反应,完全毫不在意,冰冷坚硬的就像是无法融化的雕像。
闻清音的贝齿咬上唇,他愤愤:“确实是这样,马上我们就不会再见面。”
生气的闻清音正准备嘴中嘟囔几句,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揽着腰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闻清音嘴里正要滔滔不绝的抱怨瞬间消失在嗓子中,他能看到剑修的脖颈修长,喉结滚动。
剑鸣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眼前白昼似的光芒一闪而过,闻清音听到锋利的剑锋划过。
闻清音愣愣地睁开眼,剑修的面容不改,但闻清音却嗅到了血腥味。
目光往下移,裴君珩的手指收住,殷红的血液如断开的线往下滴落,坠在绿茵地上瞬间染红一小片。
“你疯了?”闻清音愣住,从嘴中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他没想到裴君珩用剑伤自己都如此利落没有一丝犹豫,闻清音抓住裴君珩的手腕伸手将裴君珩的手指掰开,只见剑修的掌心之中是一道凌厉的剑痕。
裴君珩这一剑对自己毫无不留情,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不停歇从伤口中流淌出来,光是看着就足以触目惊心。
这还在试炼中呢,裴君珩手伤了他们还怎么拿积分!!!
瞪了裴君珩一眼,闻清音去翻自己药囊寻找有无伤药。
药修低头翻找伤药,绸缎般的黑发散下,不用抚摸就知道一定是柔软的。
头顶传来剑修沉沉的低笑,笑的闻清音耳廓酥麻。
不知是错觉,这笑声似乎带着宠溺的意味,闻清音脸庞生热,手中找药膏的动作粗鲁许多。
袋中的药瓶因为闻清音的动作被翻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闻清音嘴中嘟囔不停:“若是当时伤我的不是你,那又是谁?难道还有人专门装成你的模样?”就是为了让他与裴君珩之间关系破裂?
闻清音不明白。
就算他和裴君珩之间关系还如当时一般,在发生了龙脊山仙脉消失之后闻清音与裴君珩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云中仙门和万昼剑宗不会允许自家的小门主和少宗主这两根独苗混在一起。
药粉撒在裴君珩的手掌上,呛人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闻清音特地选了性烈的药粉,对伤口的效果极好,但是敷上去却更疼痛。
这样裴君珩就不会随便乱伤自己了。
可是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闻清音就想到浑身是伤的少年剑修,可怜的像是路边的野草,凄惨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闻清音的唇抿住,心中升起难得的愧疚。
其实他药囊中是没有其他的伤药,便只能用这个。
“我体内有一恶灵盘踞。”沉默许久的剑修突然出声。
闻言闻清音猛地抬头。
不只是这句话太过震惊还是觉得裴君珩的这话实在荒谬,这是什么意思?
裴君珩半垂眼眸的样子透露出的是难得的脆弱,体内蛰伏的恶灵宛若梦魇,一不留神就会侵吞他的神智将他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
“他一直在我体内想要夺走我的躯体。”高大的剑修将闻清音抱的更紧了,“三年前的龙脊山我去见你的时候我的经脉出了问题。”
龙脊山仙脉消失之后裴君珩身上经脉中的灵力问题更加严重,恶灵寄生于他的体内,将他原本就破损的经脉侵吞的更加严重。
“我看少宗主的经脉实在无法担当海内第一仙才的大任,应该由我取而代之,重塑坚不可摧的经脉,这样才能让赤霄剑尊满意不是吗?”
“何必要抵抗,当这万昼剑宗的少宗主有什么意思?他们从未将你看作是一个人,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念于这世间。”
带着恶意的话语在耳边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在往还在病中面色苍白的裴君珩心上戳刀子,可剑修面白如纸心智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不肯摇晃分毫。
裴君珩已与体内的恶灵斗了几天几夜,恶灵一直在伺机占据他的丹田,不间断的用言语想要扰乱裴君珩的心智。
恶灵碰到过许多修士,但是那些修士太过无用,往往都不用几刻就神智摇晃,败下阵来,将躯体的控制权拱手相让。
可是如此简单就能获得的躯壳,实在是太弱了些,都不够恶灵使用多久,便皮肉溃烂不似人形,生出恶臭不能再使用。
但海内第一仙才的躯壳就是不同,恶灵无比满意蛰伏在裴君珩的身体中打量裴君珩全身的经脉与躯体,按照以往的经验,以他的能力来说很快就能将万昼剑宗这位少宗主的躯体夺走,并为之所用。
可是恶灵万万没想到却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不愧为万昼剑宗最为锋利的一柄剑,裴君珩居然是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更对自己狠。
恶灵通过经脉灵力在体内乱窜作怪,裴君珩就将经脉尽数封住,哪怕灵力淤积的疼痛让经脉有爆裂之感;恶灵想趁裴君珩神思困顿,陷入睡眠的机会趁虚而入,裴君珩就用剑放在自己的手边,只要一有困意就用剑割伤自己的皮肉以此换得清醒;连连失败的恶灵在裴君珩的脑海中不停歪曲裴君珩的记忆与感受,恶灵藏在裴君珩的体内读取了裴君珩的记忆,便特意说出那些刺痛的话想要激怒裴君珩失去神智,他便可以夺得控制权。
然而裴君珩的反应却是自封五感,经脉之痛无法阻隔,所以裴君珩整个人陷入一个只有疼痛的孤寂世界。
恶灵呆在裴君珩的身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几乎要发疯,这次还是万昼剑宗的药医前来给裴君珩送药裴君珩才暂且将封住的五感解了,恶灵才终于有再次说话的时机。
万昼剑宗精心磨砺出的少宗主果然强大,心性异于常人。恶灵本该知难而退,可是这样一副完美的躯体,怎么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呢?
何况越是这样的心性,越是这样的身体,夺取之后才更加耐用,方便他畅行海内,将这海内十洲四仙山给搅动的天翻地覆。
眼见药医离开后裴君珩又要将五感封住,恶灵又要继续处在前面那封闭的状态,见状恶灵暗自咬牙,语气一转换作另一种刻意为之的腔调。
“云中仙门侵吞了仙脉却还污蔑到万昼剑宗之上,闻小门主怕是和那些剑修一样对少宗主恨之入骨吧~”
提到了一些字眼,原本无波无澜自封若雕塑的剑修终于有了反应,他垂下紧闭的眼睫一颤,轻的似乎不能被发现,可是藏在他体内一直在仔细观察的恶灵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只要一提到这个人,裴少宗主坚若磐石的道心也会纷乱。
丹田中盘踞的黑气蔓延升高,猖狂的似在大笑。
他窥探这位裴少宗主的记忆,着实冰冷无趣。
一日日的只有练剑一日日的只有喧嚣风雪,千日万日不变的景色千日万日不变的生活,连他这个看客都觉得实在无聊,看的直犯困。
可是这一切的记忆在一个时间点之后忽的带上了瑰丽绚烂的颜色。
宛若冰封多年的厚土之下顽强破冰生出一朵嫩生生的粉色小花来。
这个时间点就是粉黛颜色杏树之上,随着满树娇艳含香杏花一同落下的,还有比杏花还艳的少年。
和春的色彩一同,撞了裴君珩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什么时候落下雨来?-
那我们再往树下躲些。
要开始揭露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跃跃欲试)。
第48章
真是有趣不是吗?
原来像裴君珩这样的海内仙才, 万昼剑宗最锋利的剑,也会在心中偷偷思念这样春的颜色。
记忆画面中所有柔软温柔的颜色皆倾注于此,其他的一切都是如霜雪般冷的黑白两色, 早就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褪了个干净, 只有和春一同落下身着碎星鲛纱的小少年哪怕经过时间淘洗依旧鲜亮如新, 反而更加明艳。
像是这些珍贵的碎片被记忆的主人时常拿出反复思念。
云中仙门的小门主与万昼剑宗的少门主……
恶灵自觉找到了如何侵夺裴君珩神智的方法,见裴君珩面色变化,他更加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
恶灵阴狠发冷的声音瞬间变为了另一种语调,清亮的就像山间的泉流,一听就能让人心中清醒,宛若清泉洗礼。
“长赢哥哥, 我送你的丹药如何?”
“万昼剑宗的剑修素来无礼野蛮, 只有长赢不同, 既然如此, 收下我的丹药长赢哥哥自当要珍惜。”
“如此破损的经脉不需留着,丹药中的东西会好好帮你重塑肉身, 你只需将一切限制打开, 准备迎接强化经脉便是。”
少年的声音清脆的犹如琉璃被击碎的声音, 眼前仿佛浮现出闻清音手揽着花枝, 一张比花还艳丽的脸庞倚在花朵中,嘴中对裴君珩说个不停。
恶灵形如鬼魅,声音也千变万化,在裴君珩的身体中如一团驱散不尽的黑气苟活,是黑夜中不怀好意亮着双眼的豺狼虎豹, 寻找一个机会便张着尖牙冲出。
裴君珩眼下的眼瞳因为闻清音的声音出现而微动一下, 很快就陷入沉寂。
恶灵模仿的确实完全相像, 甚至连闻小门主惯有的骄矜语气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尾音惯有的似嗔似撒娇也完美复刻,任何一个人来听都无法分辨是否是闻清音本人说的话。
可是恶灵只抓住闻清音的声音特点和语调,却不知闻清音根本不会说出这些话。
在得知裴君珩的经脉问题后向来仰着下巴看人的闻小门主难得微蹙起眉,偏过头没去看裴君珩。
见闻清音躲避的动作,裴君珩心中难得慌了神,从岱舆御剑疾驰而来,裴君珩的手掌渗血来不及处理就出现在闻清音面前。
在往日裴君珩都会将手掌渗出的血擦净,可今日闻清音却不如往常一般倚在杏树上等裴君珩,反而就站在龙脊山的海岸边等待裴君珩。
裴君珩匆匆下了剑,手掌上的血液也完完全全地袒露在闻清音面前。
在闻清音的逼问之下,裴君珩再也招架不住,将自己经脉的问题和盘托出。
自幼而来练习的功法缘故使得裴君珩体内经脉早就留下如此多的隐患,之后赤霄将灵力徒涨的方法用在裴君珩的身上,于是经脉更加承受不住发生破裂。
强制的拔高与毫不留情的锤炼在铸就一副坚不可摧的躯体之外还在这副身体内留下可能破碎的细微裂缝,一旦到达这些细小裂缝承受不住的程度——
就算是钢筋铁骨铸成的躯体,也会从体内轰然瓦解。
所以在裴君珩年岁渐长之后身体中日积月累的隐患也逐渐显露,每当他使用灵力,徒然暴涨的灵力便会折磨他的经脉。
赤霄剑尊不允许裴君珩拜访宗内的药医,裴君珩便只能寻方法自己解决。
他找到了将多余的灵力逼至一侧的方法,只要灵力倾注一只手臂,虽然灵力会撑破经脉自掌心渗出血液流下,但也至少让灵力找到了发泄口,不至于全身都承受如此折磨。
见闻清音侧着脸不肯看他,裴君珩无措的将手掌上的血抹在衣裳上擦拭干净,确保手掌上再也没有一丝肮脏的鲜血,裴君珩才敢将手伸出,手掌朝上展开在闻清音面前。
“玉笛。”
裴君珩低低唤道,他的手已被他擦拭干净,不会弄脏闻清音皎洁如云雾的衣衫或者一根发丝。
闻小门主纤长偏翘的眼睫扇了扇,他盯着身后龙脊山漫山粉黛和翻滚的海浪一会,终于愿意别过脸来。
“你先前御剑来见我,是不是都像这样流了血?”
闻清音一转脸就是这一句质问,裴君珩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又在闻清音的面前紧张起来。
他本想撒个慌蒙骗过去,可是闻清音的眼眸干净清澈的能倒映出世界的一切,包括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裴君珩。
裴君珩的一颗心明晃晃的昭然若揭,没有一丝能隐藏的地方。
于是裴君珩放弃一切伪装,他像个犯错的小孩垂下头,小声答了一个“是”字。
说完这一声后裴君珩便僵直地站立,等待审判一般等待闻清音的指令。
他知晓这件事被闻清音得知后定然要生气,或许不愿再与他在龙脊山相见也不一定,因此裴君珩小心翼翼地瞒着,每次都将血迹擦拭的很干净,没成想做的再缜密的额事情也有败露的时候,今日竟被抓了个现行。
裴君珩抬起头,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其实根本不痛……”
辩解的话才冒出了个头就被闻清音抬起的手打断,闻小门主蹙起的眉头又冷又倔,细看还有烦躁笼在上头,将裴君珩的心提的高高的。
万昼剑宗的少宗主居然会如此害怕眼前小少年的一句回应。
果然闻清音的话语如头顶悬挂已久的利剑落下:“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龙脊山见面了。”裴君珩的经脉定是因为来回的御剑所需使用的灵力而破裂,前面裴君珩手掌上的鲜血几乎要将脚下光滑的剑都染红,由此可见裴君珩来一趟龙脊山要流多少的血。
况且因为经脉灵力掌心都渗出血来了,身上怎么可能不痛?!
也不知裴君珩的经脉问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严重,而这样又瞒着他多久,若是再继续下去,裴君珩出了事中途从剑上落下掉在无尽之海里被淹死可怎么办?
于是闻清音对着面色难看的裴君珩再将自己的决定强调了一次:“不要再御剑来龙脊山见我了。”
闻清音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是对于裴君珩来说怎么可能接受?
岱舆的时光枯燥无趣,与闻清音相见已是他冰冷麻木生活中的唯一光彩,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裴君珩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宣布完决定的闻小门主见裴君珩面容冷下眼眸发寒的模样便知道裴君珩不愿再也不与他相见,闻清音故作冷淡的表情马上就要维持不住,马上要翘起嘴角。
手腕蓦地被人抓住,裴君珩的手掌很大,能轻松地握住闻清音的手腕还有余。
握着他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但抓着闻清音的力道却有意放轻。
他听见裴君珩的声音响起:“若不御剑,我就算是游也要游到玉笛身边。”
裴君珩的声音似乎因为闻清音这两句无情的话语咬牙切齿,还透着点坚定不移的狠意。
本就强装冷淡的闻清音再也忍不住,蓦地笑开了唇,少年的笑声比山间鸟儿的轻啼都要好听。闻清音笑的太厉害,甚至整个身体笑的弯下来,朝着裴君珩怀中的放下拱去。
紧抓住闻清音的手一顿,裴君珩前面泛冷的脸僵住,似乎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而少年已然笑倒在裴君珩的怀中,快活的笑声和笑的颤抖的身体贴在胸腔上,裴君珩也都因此感染上快乐来。
闻清音的手抓住裴君珩的衣襟稳住自己快要倒下的身形,用力的指节都泛出漂亮的粉色,他从裴君珩的怀中抬起脸,脸上是无方艳色,瞬间夺取心神。
“你真是傻了。”闻清音笑着看他,眼眸弯弯,眼尾逶迤出带媚的红痕。
“我怎么可能不见你呢?我想着你御剑而来太辛苦,以后便让我去岱舆寻你吧,只是岱舆的气候着实寒冷。你可要给我备好生热的玉炉,可别让我冻着了。”
少年的话语是甜蜜的方糖,哪怕眼前的是能将人毒死的□□,只要镀上名叫闻清音的这一种甜,裴君珩也会心甘情愿的当作世间美味的蜜糖吞下。
见裴君珩愣着没反应,闻清音自觉这种戏弄无趣,他直起身从裴君珩的怀中抽出拉开了些距离,但两人仍离的很近,近的裴君珩虚揽在闻清音腰后的手臂一收,满面促狭笑意的少年又会被他拥入怀中。
闻清音的面色正经了些,“待我回蓬莱后找寻些可用的丹药来,看能不能对你的经脉有用,就是找寻不到,我也能制作出能治好你伤痛的丹药。”
说到这闻清音又扬起了他尖俏的下巴,只一抬,浑身的骄矜与贵气便从举手投足流淌出来。
“毕竟在你面前可是整个海内最厉害的药修。”
他的眼眸直视着剑修,眸子比今日的日晖还要亮,“你是海内第一仙才,我也是海内第一药修。”并不多差于你。
蓬莱娇养长大的闻小门主就像羽毛闪亮的小孔雀,此时展着的每一根尾羽漂亮的不可思议,让人只想伸手去抚摸小孔雀翘起的尾巴,哪怕只是轻轻碰到一下都是无上的奖励。
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先前从剑修怀中抽身的闻清音又主动往前一步,双臂环上裴君珩的腰。
花的清香充斥鼻尖,裴君珩低头看向埋在他怀中的脑袋。
那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一动,闻小门主的小脸侧着探出,脸肉压在裴君珩的胸膛上都被挤的变了形,眼睛亮的惊人,浓密的眼睫一眨,便多情地能眨到人的心上。
闻清音轻轻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怀中响起:“岱舆的守卫实在没用,我来去自如轻而易举,所以……”
“下一次让我来找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老婆心疼我1555555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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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内当年的事情全都展现,剩下的就给我好好谈恋爱(吸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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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恶灵变作闻清音的腔调只让裴君珩觉得可笑, 他的手指抬起准备再将自己的五感封闭。
比起完全的黑暗死寂,裴君珩更不能忍受这不怀好意的恶灵借着闻清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胡言乱语。
瞬间察觉出裴君珩意图的恶灵马上用他尖利的本音在裴君珩的脑中嚎叫:“等等!”
裴君珩能忍受那完全的荒芜,可是他受不了啊!再这样搞下去, 哪怕是鬼也要被逼的发疯!
然而恶灵的慌神只会让裴君珩更坚定自己的决定, 在裴君珩的手快要掐好法诀之时, 紧闭的窗户突然传来轻叩的声音。
裴君珩的动作停了下来,紧张的恶灵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惹得裴君珩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隐约可见窗户外的一个黑影,像是一种鸟儿。
裴君珩只看了一眼就从久坐床榻上下来,这难得的动作惹得恶灵忍不住开始阴阳怪气地念叨:“哟,少宗主竟然舍得从床榻上下来了, 真真是难得。莫非是是少宗主的情人前来叩窗, 少宗主才如此急不可耐?”
“只不过瞧这黑影的形状, 少宗主挑选情人的口味可真是奇特啊。”
恶灵以黑气的形态蛰伏在裴君珩的丹田附近, 除了动摇裴君珩的神智,恶灵也等待着裴君珩体内的经脉再次破裂, 丹田附近的黑气可瞬间充斥裴君珩的所有经脉, 宛若黑雾弥漫, 便可暂时躲过裴君珩身体的掌控。
裴君珩体内的经脉有多处破损, 只要灵力再次失控加重破裂,恶灵就有了可乘之机。
但如今裴君珩在服用药医呈上的伤药后在床榻上盘膝静养,常折腾的经脉与灵力终于有了休息的时机,于是经脉的破损开始慢慢恢复,眼睁睁看着侵夺裴君珩身体的有一个机会从眼前流过, 恶灵不由的更加气急败坏。
现在裴君珩终于动了身形, 恶灵免不得要嘲讽一下。
裴君珩自然不会理这嘴贱的恶灵, 他径直走到窗前。
剑修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松, 哪怕他此时经历经脉大劫,内里虚空,此时也挑不出一丝懈怠来。
他伸手将关住的窗扇打开,窗户才开了一个缝,屋外的风雪就迫不及待地涌过来,冷风灌的裴君珩以手作拳挡在唇前虚虚咳嗽一声。
现在窗外等候的是岱舆不会有的仙鹤,来自蓬莱的仙鹤嘴中衔着一封信笺,习惯蓬莱温暖的仙鹤不适应岱舆的冷寒,爪子在窗台堆的雪上踩来踩去。
见裴君珩终于来开了窗,等待已久的仙鹤便伸长脖子将掀着的信笺屋里一扔后便仰起头长鸣一声,往回一转拍拍翅膀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信笺被冷风吹到裴君珩的怀中,裴君珩甚至都来不及关上窗就已伸手展开这封跨越山海而来的信笺。
上头只有几个字——“龙脊山老杏树相见。”
这封信笺没有落款,裴君珩却知是谁派遣仙鹤衔信而来。
龙脊山上杏树无数,信上没有提是哪棵杏树,裴君珩也知“老杏树”所指的是哪一棵。
他和闻清音之间,本就没有熟悉的没有间隙。
而龙脊山,就是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人的秘密。
“哟,看来真的是小情人来相见了,少宗主不会不见吧?我还要感谢一下他将我送进少宗主的身体中。”
藏在裴君珩心中的恶灵将外面的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看着裴君珩珍重地折好信笺,贴身放在衣襟处。
盘绕在丹田处的黑气百无聊赖,嘴上不停歇地阴阳怪气,其实他根本与闻清音送给裴君珩的丹药毫无关系,裴君珩经脉隐疾经年累月,表面无懈可击,其实早就有许多漏洞现出,当这些漏洞多到一定数量,那便会酿成大祸。
闻清音送给裴君珩的洗髓丹确实是海内难得的上品,应是费尽心思为了裴君珩暗伤而炼制的,洗髓丹能将早就不堪重负的经脉扩张,修复经脉上的细小裂痕,但在进行这些作用前需要将所有的经脉伤处击碎重新生长,重新生出的经脉只会更加强健。
裴君珩修为高超,灵力充沛,区区洗髓丹造成的经脉重塑只需片刻便能完成。
然而在服用这枚丹药之后裴君珩体内的灵力恰好因为赤霄剑尊的惩戒而又一次暴走,原本绰绰有余的灵力如山洪暴涨毁坏经脉后再次干涸,虽很快重新生出新的灵力但也完全不够承受经脉的重塑,所以经脉的裂痕更加严重。刚好抢夺躯体一路到岱舆的恶灵嗅到时机,便循着错漏钻进裴君珩的身体。
万昼剑宗的剑修不知这其中关窍,只知道裴君珩在服用云中仙门闻小门主递出的丹药后便经脉破裂,差点修为散尽成为废人。
药医看出了些端倪,但不相信赤霄剑尊的行为是导致如今情况的诱因,他们细细推测,最后还是敲定是那枚丹药的问题。
云中仙门与万昼剑宗本就积怨颇深,不容水火,云中仙门的小门主对他们剑宗的少宗主做出这种阴狠的事情也不无可能,就算少宗主不相信又如何?总不会是他们万昼剑宗的人害了自家的少宗主。
所以裴君珩熬过经脉的大劫之后醒来,得到的便是全宗上下言辞一致的解释,都是云中仙门的小门主不怀好意,递出情况不明的丹药,害得裴君珩受此伤害。
哪怕裴君珩拒绝这种说辞,但一张嘴哪能抵得过整个万昼剑宗的嘴?最后是一名弟子又在裴君珩面前说着有关这次丹药的事情,被床榻上怒极了的裴君珩抽剑斩断半透发丝,其他人这才不敢再在裴君珩面前提。
可是裴君珩可吓不到他体内的恶灵,惯会惑人心智的恶灵自觉抓契机,便张开口在裴君珩耳边灌输着他也是闻清音丹药所致的话语,想要将裴君珩记忆中唯一的色彩也毫不留情地击个粉碎。
只要将这唯一祛除,那裴君珩自当再也没有往后继续长存于世间的希望。
可惜裴君珩心智坚定,不似一般人容易被迷惑。
恶灵对信笺上所说的出门不抱希望,裴君珩愿意从床榻上下来已经足够让他惊掉下巴,毕竟裴君珩瞒着万昼剑宗的人前去龙脊山定是要御剑而行,而御剑必定要动用灵力。
以裴君珩此时的状况最需静养,若是贸然动用灵力,还是前去并不近的龙脊山,无异于自寻死路。
能够自封五感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盘膝静坐的裴君珩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的玄机?
所以凭这几天恶灵对裴君珩的了解他根本不抱希望,这清醒的要命的裴少宗主必定不可能……
哎?
长剑出鞘的声音打断恶灵在裴君珩丹田那的长篇大论,恶灵就这样看着方才还理智聪明的裴君珩手握剑身披上外衣,推开门一脚踏进无尽的风雪中。
裴君珩就这样瞒着整个万昼剑宗,仅仅因为闻小门主的一封信就御剑飞向龙脊山。
长剑穿过风云九霄,底下是黑色的海浪翻滚,隐约可以看见探出头的鲛人。
随着与龙脊山的距离接近,裴君珩的灵力也在急速消耗,风吹的剑修发丝飞扬,俊美冷凝的面容宛若山巅霜雪不容有任何侵犯。
这是海内的第一仙才,万昼剑宗锻造出的最完美的一柄剑,连操纵脚下长剑的手指都透露着强大的气息。
可是谁能想到他体内的经脉正在走向再一次破碎的边缘,灵力也逐渐干涸。
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的恶灵蠢蠢欲动,他想他的时机要来了。
失去仙脉的龙脊山已经没有往日遍山的杏花,望去绿盈盈的一片,原本熟悉的景色也因为颜色的不同而变的陌生。
但裴君珩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与闻清音所约定的地点——龙脊山靠海那边的一棵葱葱郁郁的老杏树。
他从剑上下来,将长剑收好,手掌又渗出鲜血,直直穿透肌肤不断流出,几乎成断线的珠子从手掌边缘落下,看上去可怖无比。
体内的经脉在抗议着发出尖锐的疼痛,灵力也枯竭在经脉之中,每一种就是焚身裂骨之痛,但剑修却毫无所觉一般,还细心掏出衣襟中的帕子,将手掌上溢出的鲜血也擦干净了。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恶灵腹诽,没想到这裴君珩居然爱干净成这样,他在裴君珩的体内能将裴君珩的经脉情况看的清清楚楚,如今的裴君珩不过是强弩之末,都在朝着有利于恶灵的方向发展。丹田处的黑雾嬉笑着弥漫,宛若触手与蜘蛛漫开。
恶灵不知道,裴君珩之所以擦拭掌中鲜血,不过是怕掌中污秽的鲜血弄脏那位要相见的人。
带伤的裴君珩准时出现在龙脊山,他与闻清音的相约每一次都风雨无阻,从不失约。
裴君珩已经没有力气再御剑了,他手提着剑,沿着老杏树的方向往上一步接一步地走着,每走一步裴君珩的手掌又会渗出新的血来,裴君珩擦拭不干净,干脆将手藏在衣袖之中,用衣料擦了个干净。
只不过衣袖那块的布料湿晕的痕迹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黑雾在裴君珩再次破损开来的经脉中兴风作浪,恶灵前几日在裴君珩这屡战屡败,非但没有侵占成功,还差点被裴君珩折磨的不成鬼形。
早就心中有气的恶灵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黑雾依附在经脉的破损处,为了将扩损处加大无所不用其极。
通过汲取裴君珩的灵力,黑雾催动起另一股灵力来,这股灵力灼热宛若要将经脉皮肉焚烧,刺痛感与灼烧感加重,就算是裴君珩,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面色也更加惨白。
这股灵力并不是裴君珩本身的灵力,反而是与裴君珩并未有任何相融全新的灵力,沉睡在裴君珩的身体中宛若一条憩息的巨龙,一旦发动就会搅作一团,天翻地覆。
而这全新灵力的气息……
恶灵嗅着龙脊山失去仙脉之后残余的气味,他觉得自己又发现的新的东西。
苍穹灰暗,乌云滚动着团聚在一起,瞬间天昏地暗,风雨欲来。
连龙脊山的杏林都蒙上晦暗的色彩,一切都透露出不祥的气息。
可是裴君珩脚步却不停,剑修面色苍白如纸,眼眸却坚定地亮着,他看向不远处的那棵老杏树,在那处有雪白的衣袂一角。
闻清音在那等他。
于是从口中咳出带血腥味的软块,裴君珩步履不停,反而走的更快了。
“他真的想要见你吗?”
“龙脊山的仙脉消失,闻小门主估计恨死你们这些剑修了,这次是与你说的再也不相见吧。”
恶灵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语调中是一如既往的浓浓恶意。
海内第一仙才的灵力果然不同凡响,仅仅一点就让他的黑雾形态较之前凝实几倍,这个发现让恶灵更加兴奋,他已经无法想象若是他成功夺走裴君珩的躯体后会是如何一副光景了。
这次,他绝对不会白白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裴君珩!”
在树下等待的闻清音看到走来的剑修的身影便喊出声,剑修身姿挺拔,只是脚步较往常要慢上一点。
但此时的闻清音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自从龙脊山仙脉消失之后蓬莱也加强了警戒,说是加强警戒,不如说单独对闻清音严加看管,有药修看到小门主与万昼剑宗的少宗主私会,便将这事报告给了有桑仙尊,恰逢龙脊山仙脉无端消失,闻清音便被限制出行,只能待在自己的屋中不能踏出一步。
今日还是闻清音趁着云中仙门准备春祭的事情找到机会偷偷跑出,春祭是云中仙门每五年就会举办宗门盛典。
蓬莱温暖,花开从不败,云中仙门自诩春神眷顾,便自发举行祭典来感恩神的青睐。
每当春祭,云中仙门便会准备好瓜果,将各式各样多姿多彩的花朵从山顶洒下,那一日的蓬莱连从山下去往山上的山路都铺满落英,仙鹤衔花环围绕蓬莱飞行,任何一幕都美的惊人。
而在春祭之中会选云中仙门的一名弟子担当春的使者,头戴花环,身披皎月,代表云中仙门将诚心与敬意献给春之神。
原本春的使者这个位置挑选的都是云中仙门中能力最为超群的弟子,但自从闻清音出生之后,这个位置理所当然地留给这位出生时便百花不败的闻小门主。
闻清音也不负众望,很快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从此春祭之上闻清音便都是那唯一的人选。
今年的春祭自当如此,尽管云中仙门因龙脊山仙脉被窃而震怒,但祭拜春神的祭典依旧不能马虎,反倒为了彰显云中仙门的气派更加浩浩荡荡地大肆筹办起来。
闻清音今日趁着云中仙门上下忙碌起来偷偷溜了出来。
他不相信云中仙门其他师兄师叔们告诉他的那些,他知道万昼剑宗的剑修冷漠无情,毫不留情,可是闻清音却觉得裴君珩不一样。
应该说,在闻清音的心中,裴君珩向来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不想听其他人所说,只想找裴君珩本人问个明白。
站在老杏树前闻清音等待着,就像他每一次在这等待裴君珩,他不知道裴君珩在万昼剑宗的情况如何,只知道他每次与裴君珩相约,裴君珩从来不会失约。
没有杏花的龙脊山不再粉黛一片,望去是阴沉的绿,此时在满苍穹的阴云之下也沉沉的,看着萧条的可怜。
闻清音不喜欢这样的龙脊山,他想,若是他以后的灵力足够,一定用他的手掌将漫山的杏花给复原了。
“闻小门主这张小脸可真好看。”
恶灵裴君珩体内感叹,语气虽然听着轻松,但恶灵知道自己此时情况并不容易。
黑雾顷刻而出,与裴君珩的灵力相抗衡,万万没想到已到强弩之末的裴君珩在动用灵力御剑之后还能抵抗住恶灵的破坏。
难道裴君珩真的就这么无坚不摧?
恶灵心中绝望,已经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放弃裴君珩这个目标,早点找到其他的普通躯体完事。可是见识过如此强大的躯体,此时其他的躯体恶灵都一时难以看上眼。
宛若龙脊形状的龙脊山自地底发出低沉的吼叫,地上的人毫无所觉,可沉睡在裴君珩体内的那股灵力却受到召唤,如同睡醒的火龙开始难耐地活动。
所有的力量盘踞在裴君珩的躯体,就这样以这副肉/体作为战场。
脚步变的迟钝,经脉被多股灵力撑的几乎要爆炸开来,疼痛好似寸步难行。
裴君珩的瞳孔漆黑,只能看到正在等待的少年。
“裴君珩!”
“龙脊山仙脉可是万昼剑宗所为?”
少年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质问的意味。
向来心智坚定不可动摇的裴君珩脚步顿了一瞬,仅因为这一句话就神思飘荡。
就是现在!
早就准备好的黑雾如毒蛇倾巢而出,钻进经脉,瞬间占据了裴君珩的整个经脉,裴君珩的眼前一黑,坠入一片混沌。
剑修手抽动一下,而后直起身,宛若冰雕的面容扭曲一瞬,而后嘴角是堪称诡异的笑容。
恶灵快活地舒展身躯,他终于成功了,成功夺得万昼剑宗少宗主裴君珩的身体,从此他就是裴君珩。
万昼剑宗迟早为他所用,然后他会利用万昼剑宗的剑修打开通天之海,将他北原的子民给放进来。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只要成功了第一步,攻占海内十洲四仙山便指日可待。
恶灵新奇地拿起手中的剑,白虹是上古神剑,陪伴裴君珩不知几个日夜,自然能认出此时的剑修并不是裴君珩本人,原本安静的白虹陷入躁动之中,嗡嗡地发出剑鸣,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恶灵手中挣出。
恶灵不是裴君珩,他自然不会管什么与闻小门主的约定,只想着快些回到万昼剑宗,顶着裴君珩的躯壳将一切都取而代之,于是原本往前走的脚步拐了个弯,恶灵转身想要往回走去。
“裴君珩,你再不说明白,我们之间就此绝交!”
见裴君珩不说话只拿着背影对着他,闻清音更加焦急,他往前跑了两步追上裴君珩,语气加重。
他作为春祭的春之使者,不能在外头久待,溜出来的时间短暂,闻清音耽误不得。
剑修的身形被笼在沉沉的阴影之中,白虹的剑光闪过,剑声轰鸣的几乎能掀开海浪,剑锋锋利的仿若乍然斩断头颅。
剑光太盛,白虹躁动,闻清音看不清裴君珩的脸,只觉得裴君珩实在冷漠,完全不似往日模样。
难道裴君珩真的如同师兄师叔们说的那样,不过是和万昼剑宗其他剑修一样的人罢了?
还是之前伪装的太好,他竟一时没有发现?
在上古神剑的威慑下闻清音单薄的身子差点要忍不住颤抖。
“裴君珩!”
“你当真要伤我?”
闻清音无法接受如此结果,他拿起身上的丹药就往裴君珩的身上砸去,这次闻清音没有留情。
恶灵好不容易夺得这副躯壳,身后居然还有恼人的声音一直跟着,更重要的是裴君珩被迫陷入沉睡的本体神智似乎还因为这声音而又重新醒来的迹象。
他还没有完全掌握裴君珩的躯壳,裴君珩的本体神智还存在,恶灵只能说是短暂掌控,因此恶灵不允许裴君珩有再醒来的一丝可能。
想要用剑将闻清音挥退,可是白虹根本不听恶灵的指挥,完全不受控,剑光亮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飞进裴君珩的体内把恶灵给挖出来。
不能再在这里消耗时间。
恶灵准备干脆就将云中仙门的这位小门主先了结,再将躯壳好好收着,没准哪日可以派上用场。
可是恶灵低估了闻清音对于裴君珩的重要度,他用着裴君珩的身体脑中才刚闪现出这个念头,属于裴君珩的神智就猛地清醒过来,乍然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恶灵与属于裴君珩的神智争夺着这副身体的控制权,同时还需应对闻清音砸过来的丹药,白虹察觉到主人的危险,一直处在躁动的危险状态,剑光大闪,剑气乱飞,割伤了闻清音的右手。
少年猛地摔倒在地,单薄坠落的身形就像一只伤了翅膀的蝶。
然而裴君珩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神智,只知道此时的身体疼的快要爆裂开,两股灵力混着黑雾在他的体内冲击,白虹的悲鸣让人心烦意乱。
可是混沌之中耳边恍若听到眼泪滴落的声音,裴君珩漆黑到极致的眼瞳闪过一点光亮,但很快又坠入漆黑不见底的黑暗。
之后的事情裴君珩就完全失去这段记忆,只记得自己的魂魄好像被包裹在蝉蛹之中,恶灵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止不住地嚎叫。
包裹在蝉蛹之中,好像一切的疼痛都得到暂时的缓解,不再有岱舆的止不住的风雪,不再有永远无情落下的鞭打,不再有跗骨之蛆般的经脉疼痛。
可是……
裴君珩的眼睫颤了颤,他好像听到了玉笛的哭声。
很小,可是却将他的心伤的好疼。
玉笛,究竟在难过什么?
于是他迈过那一段刻骨屏障,从假意温暖的茧中破出,恶灵不甘心地大喊出声,可只能暂且灰溜溜地回到裴君珩体内的角落中。
然而眼前的并不是光芒万丈,也不是春花开遍,只是昏昏沉沉下着雨的龙脊山。
没有杏花的龙脊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泥土被雨水打湿的泥泞,可是却见不到闻清音的身影。
“你的玉笛说要与你决裂再也不见咯。”恶灵的语气并不好,本以为尽在掌握,谁知裴君珩竟然起死回生,硬生生醒了过来。
“为什么?”裴君珩的身形颤抖,在看到地上破碎的玉双环时更加摇晃的仿佛下一秒要倒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恶灵嗤笑,“从他递给你那枚丹药开始,不久已经昭示他对你丧失兴趣了吗?”
“喏,他说要与你玉碎再也不想见。”
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砸的人生疼,断玉陷在泥泞之中失去了往日的洁白,从玉的断裂处足以见当时砸下的力道之中。
好像存在不可改的决心。
不知为何,泥泞中的玉环只有其中一半,另一半如闻清音同样不见了踪迹。
冰凉的雨毫不留情地坠在裴君珩的脸颊上,滑下宛若泪痕。
裴君珩跪倒在地,染血的手碰上沾上泥的白玉。
他将这断了一半的玉环,珍重地收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瞎说,我老婆最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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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元宵快乐,大家今天吃汤圆了吗~
当年的事情全都揭晓,下一章会亲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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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之前发疯也因为这个吗?”闻清音抬起眼, 好看的瞳孔在阳光下宛若剔透的宝石。
在这一双眼眸前,仿佛一切隐藏和谎言都无所遁形。
发疯……
原来在闻清音心中他是这样的吗?体内恶灵的事如同往日的封层,还在流脓发烂的疮, 他一直不敢言语, 不敢有一丝显露, 就是因为裴君珩害怕。
害怕看到少年眼中厌恶恐惧的模样。
裴君珩眼眸垂下,薄唇抿起,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叶阴影在他俊俏的脸颊上流动。
剑修外表强大俊美无虞,可每次在闻清音面前眼眸低垂薄唇轻抿时总能流露出一种易碎感,似乎因为闻清音的这个问题伤了心。
见此闻清音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可闻小门主不知如何挽救, 只慌忙转移话题试图将裴君珩的注意力引到另外一边。
“当时你失去记忆, 为何不来找我问个明白?”
自龙脊山那事之后到现在有整整三年的时间, 裴君珩又去了哪里?
在闻清音受伤回到云中仙门之后,裴君珩就好像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 就像当时割在他掌心的剑光一样决绝的毫无犹豫。
龙脊山之后……
裴君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觉地颤了颤, 跟着闻清音的声音一同陷入到不可控制的回忆之中。
那天龙脊山的雨很大, 大的宛若上天的一场悲恸大哭, 夹杂着轰雷的呜咽,雨滴力道大的几乎能将裴君珩击倒在地。
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裴君珩将沾上泥土的玉环擦拭干净,在雨水冲刷和裴君珩的擦拭下玉环莹白如新,在如此的昏暗环境中也能看到玉环在莹莹的发着光。
原本玉环应该是如圆月般饱满, 是圆满的一个圆, 可惜断开的裂痕宛若地裂无法修复, 而丢失的那一半也寻不到, 如同掉进了无尽之海一样找不到踪影。
圆月总是难全的。
玉笛。
他的玉笛在哪儿呢?
剑修看着虚弱的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可是身形却还是倔强地挺拔,好像任何严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早就习惯了那些戒条,不会有一丝放松。
“找什么呢?丢掉的东西有何可找的?”恶灵的话语带着怨气,裴君珩不仅出乎意料醒过来,竟然还借着那股全新的灵力给了他一击。
若是裴君珩日后将那股灵力炼化为自身所用……
恶灵不敢想象那之后裴君珩的修为究竟能高到什么地步,那时候别说是恶灵想要侵占裴君珩躯壳了,没被碾成齑粉都算好的了。
黑雾蜷缩在裴君珩的丹田处,对着经脉的破损处虎视眈眈,他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
而且看裴君珩还想去找那位闻小门主的模样,恶灵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取胜的方法。
前头被击溃的黑雾又悄无声息地蔓延,蠢蠢欲动着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恶灵尖利的笑声和埋怨在耳边不间断地响起,好像都能将耳膜刺破,和头顶的乌云暴雨落下来,几乎能将人砸晕。
可裴君珩却没有如之前那样将五感封住,恶灵也正是抓住这一点趁机疯狂作妖。
谁都知道裴君珩这样做的目的——
他还需要用五感去寻找玉笛。
但是裴君珩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乐观,本就是拉到极致的□□,再拉开一些就会绷断,可是裴君珩却好似察觉不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躯体,只一头热的去寻找他想见的人。
万昼剑宗的少宗主冷清无欲,日日醉心剑道,素来压抑狠的人唯独在这一事上面毫无理智走入疯狂。
宛若那一人是心上逆鳞,心尖软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触碰和闪失。
裴君珩自身的灵力已陷入枯竭,另一股灵力如蛮龙乱窜凌迟经脉,想从这破损的经脉中冲出,回到一直在召唤的龙脊山。
龙脊山丢失的仙脉正在裴君珩的体中,而闹的不可开交的万昼剑宗和云中仙门毫无所觉,甚至连裴君珩本人也一无所知。
自觉发现一个秘密的恶灵自然不会主动告知,他还要看海内乱的更厉害才好。
恶灵才为自己的发现窃喜没多久,原本灵力枯竭的丹田突然开始吸纳起另一股灵力,哪怕属于仙脉的霸道灵力将裴君珩的经脉与丹田割的鲜血淋漓。
要知道,经脉与丹田可是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尤其是丹田,如果丹田破损,失去生出灵力的源泉,那修士也将如废物一般,从此沦为废人。
在体内有另一股灵力且自身灵力濒临枯竭的情况下,正常人都应该封闭丹田温养自身灵力,然而此时裴君珩的丹田却大开,完全不顾后果的接纳那股来自龙脊山的灵力。
真是疯子!
连恶灵都觉得裴君珩是否已经脑子不清醒了,如此逆天而行的后果只有两种:
被那股难驯灵力完全损坏经脉沦为废人,或成功吸纳灵力但经脉破损。
无论哪种都是急功冒进得不偿失的做法,见裴君珩消耗自身恶灵当然期待,只不过裴君珩将丹田搞坏了躯壳的耐久度肯定下降。
所以恶灵慢慢积聚力量准备在裴君珩丹田焚毁前一举抢夺裴君珩的躯壳,然而裴君珩显然不走寻常路,硬生生给出除了前两条路的第三条路——
他因为达到身体与灵力的极限,在如此的疼痛下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啪的一下狠狠断开,裴君珩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摔倒在泥泞之中。
早就有灵的白虹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悲鸣,剑身忽的展开,呼啸而上映出电闪雷鸣的苍穹。
白虹逼近带起陷入昏迷的裴君珩,急急的往万昼剑宗的方向飞去。
无尽之海的风浪被大风吹的掀起一浪高过一浪,阴沉的风雨笼罩着一片绿意龙脊山,那日的雨持续下了很久。
“他们和我说玉笛不要我了。”
裴君珩的眼睫颤动,说出这句话对于他来说着实困难,以至于他的喉结滚动,声音都带上哑意。
回到万昼剑宗之后,海内都知裴君珩在岱舆闭关整整三年,是为了冲刺突破境界,往剑道巅峰再进一步。
而那所谓的闭关三年,不过是裴君珩徒与恶灵,徒与体内恶兽的灵力相争罢了。
只有看不到底的黑暗,只有没有尽头的疼痛,从始至终只有他们的声音都在不断告诉他:
“你是为剑而生,自然应当将所有献给剑。”
“你的伤痕与疼痛一切皆因闻清音的那枚丹药而起,他早就恨你多时,不然怎会摔断玉环,封闭玉简,连一声质问都不回?”
“岱舆只孕育无情无心的剑修,身为万昼剑宗少宗主,自当承担起责任,再无他物。”
——不要再寻他了。
——你不需要任何情爱。
于是三年后天光初明,于岱舆至寒之处踏步走出的裴君珩面容宛若高山霜雪,眉宇间没有一丝情与爱。
赤霄剑尊手持长剑看着披霜戴雪而来的剑修,狭长的眼眸探究。
“吾儿长赢,此次修行如何?”
“好似大梦初醒,长夜尽明,从此摒弃其他,只求剑道。”
他本该如此的。
跋涉千步阶梯不再回首,可御剑飞往瀛洲书院的途中,钩金嵌银的万宝船上的少年眉眼飞扬,艳丽的像是未经过任何风霜雨雪的花。
本该不再停留的剑修却不可自拔地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蝴蝶翅膀扇动的声音。
“玉笛,我好难过。”剑修俯身,将闻清音紧紧拥抱,胸膛与胸膛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心跳的温度。
裴君珩的肩膀宽阔,胸膛坚硬,每一寸肌体都是日夜勤加修炼的痕迹。
可是却能刚好容下一个闻清音,再多一丝少一毫都不可以。
只有闻清音刚刚好。
闻清音不知那三年裴君珩经历了什么,但大致也能猜到大概又是一些掩藏在黑暗之中的折磨。
他无端想到裴君珩刚被种下情蛊的那日,在看到闻清音给孟长欢通过玉简发送简讯所说的话了。
裴君珩说,他给玉笛发了很多讯息,可玉笛从来都不会回复。
当时只觉得裴君珩又在说些什么瞎话,可是现在闻清音蓦地发现一切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被扔在黑暗中的剑修究竟以的是何种心情偷偷用玉简给他发送讯息,又是以怎么的心情面对石沉大海永远得不到回复的玉简。
闻清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裴君珩抱的更紧了些。
拥抱永远是最温暖的亲密方式,身体能够最大程度的相触,心脏相贴,连心跳都可以共振同鸣。
在拥抱的时候,好像躯体跟着一起融化,只有两颗跳动的心脏,紧紧相连。
冷松味弥漫在鼻尖,带着闻清音又回到岱舆的那片松林。
除了望不尽的雪与松林,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裴君珩。
独一无二的裴君珩。
花香与冷松相互交织,冷与暖相融,空气都染上涌动的暧/昧气息。
温暖的吐息喷洒在耳廓,激的肌肤生热,剑修微哑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很礼貌的请求。
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艳丽的面孔忽的涨的通红,春日的花开在这张脸上,艳的惊人。
自情蛊种下之后,裴君珩询问过很多次是否可以吻闻清音,每一次都是闻清音拒绝与逃避。
但这一次闻清音却伸手揽住剑修的脖颈,红润的唇宛若成熟浆果等待采摘。
环在颈侧的手臂让裴君珩的上身不由自主的朝着闻清音倾侧,正如他本人无法受控的为闻清音神魂颠倒。
裴君珩凝视着闻清音永远明艳如春日的脸,宛若注视着一场来之不易的绮丽幻梦。
他像是忠诚的守卫,又像是即将冲锋的士兵,在等待他命中注定的号令。
目光落下看到那殷红如红樱的唇微张,独属于裴君珩的甜蜜号角响起。
闻清音说:“可以。”
说完这句话闻小门主的脸颊更红了,红霞于双颊弥漫,昳丽的眼角开出朵朵桃花。哪怕是现在他还是微抬着下巴,骄矜的像是名贵不肯低头的猫儿,自觉高傲却不知一举一动惑人心神,只想勾得人吻遍骄傲的眉眼。
眼前的美色着实惑人,剑修的唇角难得是柔和的笑意,喉结滚动,他低笑道:“遵命。”
裴君珩倾身低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老婆我好脆弱要亲亲
清音:唔,勉强主动一次好了=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