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出现的倒计时在海面上没有影子, 日光透过它的轮廓,毫无阻拦的洒落在礁石长堤,满满的都是割裂感。
细竹做的扇把被池浅紧紧的攥在手里, 杏圆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她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故事圆满后, 等待她们的是世界重启。
这应该不是系统的骗局吧……
人总是在危险的时候, 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人。
池浅转头看向时今澜, 就见她也望着天幕上的那行倒计时, 眼睛里好似装着什么,一双瞳子沉得可怕。
还沉浸在欣赏自己姐妹幸福时刻的宋唐到现在还没缓过进来。
她根本不明白, 上一秒她还架着相机记录池浅跟时今澜的圆满, 这一秒系统就冒出来, 告诉她们世界要重启了。
阿浅不是这么跟她说的啊。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宋唐茫然无措的时候, 元明走到她跟前。
这人用着一种完全不符合此刻情形的沉静温和的声音对她说:“我们走吧?”
宋唐听到这句话,猛然转过了头。
系统暂停了这个世界,除任务者之外的人都被定住了。时今澜不受控制, 她可以理解,怎么元明也可以行动自如?
而宋唐最诧异的,还是元明的这句话。
什么叫走?
难道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早该知道的。”
整个世界安静的针落可闻,元明那句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时今澜气息冰冷,冷笑着转向了元明, 一双眼睛冷的彻骨:“你是主系统。”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元明温温的笑着, 很是坦然的跟时今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离重启还有二十秒呢。”
比起其他三人的紧张与警觉, 元明的状态显得要自如很多。
她不紧不慢的朝池浅走去,正坐在宋唐的怀里的十三条件反射的竖起了毛, 一个箭步过去挡在了池浅跟前。
“喵!”
“去。”
可这样的威胁完全不被元明放在眼里。
她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手,十三就被一股力量带着滚到了一边。
那毛茸茸的皮毛跌在水洼中,被打湿的狼狈,好半晌都没有再站起来。
“十三!”池浅着急的想去查看十三的情况,却被元明打断了,“它没事,就是睡着而已。”
“阿浅,这些年辛苦了,我会给你一个好结局的。”元明站在池浅面前,眼神还是过去看向池浅的温和,长指轻抬,仿佛是要拂过她的脸颊。
而池浅闪开了。
她此刻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给自己戴上镯子,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主系统,竟然就是元明。
所以那次在湖中央看到的人影不是她的幻觉。
所以元明可以自由的跟她提起脱离剧情设定的事情。
命运好似一枚簪子,一下将她们划到了对立的岸边。
池浅望着元明依旧柔和的眼瞳,和她身侧的倒计时,反问道:“阿元觉得,什么是好结局?”
“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元明许了池浅。
这听起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如果是把它当做对这场婚礼的祝福的话。
“那就让这故事继续下去。”池浅眼神坚定,并不明白元明为什么要让这个世界重启。
而接着元明就给了池浅答案:“可这样的祝福,我只想给你。”
元明看着池浅,眼神未曾改变。
她的温柔是对朋友的温柔,而藏在这底下的狠厉却是对着一旁的时今澜。
“看来是我让我们的主系统大人不满意了。”时今澜冷冷的盯着元明。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看起温良无害的元明跟她是同类了。
“残次品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元明冷眼瞥了时今澜一眼,声音里满是系统对人偶的傲慢。
时今澜不以为然,扯嘴角笑,朝元明走近:“可你又有多完美吗?”
元明不明所以,看向时今澜的瞳子猛地一变。
她感觉到体内一阵血液翻涌,电流穿过她的身体,一瞬间骨肉好像都要分离开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时今澜,又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你能进到系统内部了。”
“是。”时今澜点头。
为了更好地控制系统,主系统的神经遍布系统内部。
时今澜不过是秉持着这个理论,毫不费力的试了试,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你现在要这个世界重启,你也会一样重启,你好不容易才找的人一样会因为重启忘记。”
人类的身体真不是多好的容器,元明整只左臂都在抽离的疼。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不得不被迫放缓了重启的倒计时:“你很聪明。”
时今澜却表情淡然:“不是我聪明,这段程序本来就在您体内,我不过捡了个现成的罢了。”
她眼神冷的好似能浮一层冰,上下打量着元明:“您其实也是因此,才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吧。”
元明紧咬着牙笑了一声,对时今澜这两句话笑笑又摇摇头。
她温情的眉目居高临下,看向时今澜,道:“时小姐,写下这段程序的,是你。”
“你忘了,因为是我让你忘记的。”
“你想要制衡我,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元明恨恨的盯着时今澜,温和的眼神再也藏不住,突然狠戾起来。
她不会容忍自己为人所控,折臂为剑。
那冷色调的蓝光如血液般从她一整个被拔下来的手臂淅沥落下,粼粼冷光涂在她的折下手臂上,好似刀刃,直朝时今澜刺去。
没有血腥。
风中吹满了诡异的冷意,世界不像世界。
如果说主系统想要除掉什么人,那简直太容易了。
池浅不知道依照时今澜的实力能不能抵挡住元明,甚至她来不及考虑这件事。红色的裙边在海风中翻飞起一阵,像是一团冲过来的火,直直的将无所准备的时今澜挡在了身后。
要死就死吧。
她是系统的任务者,应该不至于直接主系统抹杀。
“嗡——!”
一阵震动,元明手里的冷刃好似被挡在了空中,整只手腕悬在半空中。
冷刃卷着蓝光,沿着她的侧脸划过。
发冠撞击跌落在地上,雪白的珍珠上滴落了一滴血。
池浅已经做好了会被元明伤到的准备,却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
只是脸颊一侧好像隐隐的有一缕疼意。
她还是那个胆小的她,轻颤着眼睫,做了好大努力才睁开眼睛。
却看到那只被她厌恶的镯子正发着耀眼的光亮,在她面前形成了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屏障,挡住了元明刺过来的剑。
“阿浅。”元明眼瞳轻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此刻发生的事情。
当初她给池浅这只镯子的本意,只是想让镯子保护她。
却没想到,它有一天会保护了时今澜。
而池浅竟然又一次,这般不要命的挡在时今澜面前。
明明没有剧情设定了。
她为什么还愿意替她去死!
元明盯着眼前这幅画面,眼神有一瞬的崩裂。
而池浅见她们还没有太过被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忙对元明说:“阿元,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不好!”
“是啊,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大家这几天相处的都挺愉快的不是吗?”宋唐也终于回过神来,走上前跟池浅一起劝说元明,或者说主系统。
“你也是这么想的?”元明听到了宋唐的声音,转而将视线望向她。
事情一下变化的太快,宋唐根本来不及思考她面前的究竟是元明,还是主系统。
而一个月的相处,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更远不及,主系统在她世界里存在的时间。
宋唐点头,用一种恭敬却也疏远的口吻回答元明:“是的,主系统大人。”
这简单的五个字,一下把她们之间的距离推得很远。
“主系统大人……”元明喃喃念着宋唐对自己的称呼,眼神倏地暗淡下来,“你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元明的声音好像很难过,温和的眉眼涂满了怅然。
池浅跟宋唐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只是时今澜,从池浅身后站起来,看着元明的眼睛,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这不是我们第一世见面了对吗?”
“对。”元明在痛苦中扯出一丝笑意,只是短短一瞬间,她就好像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但这会我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时今澜,你本来就应该死在这片海的。”元明的神情里夹杂着恨意,眼睛里的温和早就看不见了。
“跟你的新娘说再见吧。”
也只是刹那间,元明的断臂就缠着万千电流长了出来。
她单手揽过宋唐,持剑在空中一划,海水自远处便翻起一道高墙。
时今澜根本来不及遏制这场由万千数据汇集起的海啸,只一瞬间,就被淹没了。
这场浩劫是元明为时今澜量身定制的。
她不喜欢这样不听话的人偶,她要将她规训乖巧,过程都不重要,就按照命运写下的结局走向死亡就好。
可人与程序不同。
人有执念,执念会将那0.01%放大,大到足以颠覆整个世界。
事情近乎是一瞬间就变得糟糕了起来,忽而扬起的浪涛汹涌万丈,好似将太阳都吞噬下水。
海浪不断翻涌着,巨大的浪涛拍的人来不及反应。
池浅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海水逆流着呛进鼻腔,酸涩肿胀的感觉直钻人的五脏六腑。
而就是这样,池浅都没有放开跟时今澜握在一起的手。
红色的绸缎飘摇在水中,缠绕纠葛,始终都贴在一起。
电流通过水的放大变得异常清晰,池浅怎么也想不到想要时今澜命的人竟然会是元明。
池浅心口堵着股无法舒缓的悲伤,她死死的握着时今澜的手,再痛也不会放弃。
她不能放开时今澜。
她不能让时今澜死掉。
海底长鸣出一声巨啸,挤压着池浅瘦削而渺小的躯壳,叫她心脏都快要不会跳了。
也因此她终于意识到,她跟时今澜不止一次在世界相识相知相爱。
那些被元明刻意抹去的记忆,不止是这一世她跟时今澜的过去。
可元明为什么要杀掉时今澜。
她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池浅轻拂过时今澜昏厥的面庞,海水贴在她们的肌肤上,冰凉刺骨。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个心情,恨意发不出来,而心痛如绞。
人类在海啸面前根本无力反抗,更何况这还是一段专门针对时今澜的程序。
无力感深深的缠绕在池浅的掌心。
她只是被赋予了这么一段程序员的记忆,可实际上,她对程序是真的一窍不通。
她没法像时今澜那样自由出入系统,甚至宋唐那样在系统里写一段程序,她也做不到。
她现在之所以能保护住时今澜,只是因为她手腕上这只被元明亲手带上的镯子。
对啊,镯子。
海浪不断翻涌,拍打在池浅的后背。
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没有力气继续抓住时今澜了。
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既然这不是她跟时今澜的第一次见面,为什么时今澜还作为这个世界的角色存在,而她成为了任务者?
元明怎么会是主系统?
宋唐跟元明又是怎么回事?
元明在这个世界寻找的,是宋唐吗?
池浅想要赌一把。
赌时今澜活下来,一定会搞清楚这一切,一定会找回自己。
她是系统内部的人员,即使在小世界死掉了,也不过是回到系统,就像上次一样。
而时今澜上次做到了。
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借着水的润滑作用,池浅坚定的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左手手腕。
那被设定为一定会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的镯子,还在发挥着作用。
电流在沾湿的手指触碰过去镯子的瞬间迸发出来。
它好像能感知到每一个动作的目的,此刻凶猛的排斥着池浅的手指,好似在撕咬她。
可是池浅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轻而易举的就放开。
她看着怀里几尽失去意识的时今澜,手指打颤,奋力掰开柔软又坚硬的银子。
“……”
彻骨的疼意已经无法形容,池浅感觉自己喉咙好似闭上了。
氧气在不断被耗尽,她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镯子按在了时今澜的手腕。
日光高悬在海平面上,好似触手可及,却又无法触碰到。
视线逐渐模糊,池浅感觉自己可能又要完蛋,回系统了,她贪婪的望着时今澜的模样,只希望自己在临走前,能多看时今澜一眼。
也不是怕自己会忘记。
她知道,无论她忘记时今澜多少次,她都会爱上她。
她就是舍不得。
单纯的无法跟时今澜分开。
她们才刚举行了婚礼。
红裙高冠,众人祝贺,作为妻妻的身份,甚至还没有度过一天。
“阿澜。”池浅在心里轻声唤着时今澜,吃力抬起自己打颤的手,万丈温柔的捧过时今澜的脸。
海水冰凉,而唇瓣温软。
浅浅的一层气泡从她们的唇侧溢出,清透干净,装满了水光明亮。
日光折在水面上,翻涌的海浪吞噬着星星,叫星光也沉入水底。
贪念与不舍缠绕在一起,池浅一寸一寸的丈量着时今澜的温度。
海底里没有声音,呼吸也微弱,池浅慢慢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时今澜终于感觉周围的环境真实起来,迟滞的睁开了眼睛。
可这一次,她的眼里不再是平静。
而是一种反应不及的惊慌。
池浅刚刚看到时今澜醒来的欣喜全然被这幅目光压下,不明白时今澜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眼神。
可她刚要问她,就发现她拂过时今澜脸侧的手正在变得透明,好似一片粉尘星星,无力缥缈。
“阿澜……”池浅心下一阵慌张,在心里喊着时今澜的名字。
时今澜也看到了,看比池浅看到的还真实。
那红衣下是如水般透明的十指,她怎么寻,也握不住。
无力感压过了疼痛,遍及她全身。
没有人看到时今澜垂在衣袖的手臂,正止不住的发抖。
“阿澜……我感觉,感觉很不对。”
池浅渐渐觉得自己好像要跟海水融为一体了,离别终于具像化,痛苦的萦绕在池浅脑海。
她全然分不清从自己眼眶里出来的是她的眼泪,还是海水,一颗一颗的流出来,如雨般落下,却被海水吞噬,始终没有形状。
她还不想离开。
这太快了……
时今澜手臂兀的收紧,比往日更加紧的抱着池浅:“没关系,我带你上去。”
时今澜说着,紧紧的握住池浅的手,摆臂往水面上游去。
她还没有意识到海啸不再对自己有攻击性,也没有看到在层层布料下那只原本属于池浅的镯子,只想要将池浅带出去。
只是时今澜还没有游出去多远,她就在茫茫海水中听到池浅的声音,虚弱的好似一片飘萍:“阿澜,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了呢?”
这声音微弱的好似要被海水吞噬,呼吸声几乎就要将它盖过去:“我很重吗?”
时今澜茫然回首,就看到池浅的身体彻底透明起来。
她寻着池浅的手臂紧紧握住,却始终什么也握不住。
日光前所未有的刺眼,温暖的像是要烧着了。
池浅望向时今澜的眼睛,好似明白了。
海水灌入她身体,发出一阵热烈的声音。
池浅茫然一怔,接着终于想起了当初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心情。
死亡不足为惧。
她会在系统里无数次与时今澜重逢。
池浅用铺满爱意的眼神望向时今澜的眼神里,拼劲最后的力气,对她说道:“时今澜,我爱你。”
时今澜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因为阿青跟绫姬的传说,跟池浅聊到的童话故事。
明明当年池浅扮演的是阿青,此刻却像小美人鱼一样,在她们就要来到海平面,迎接太阳的瞬间,化为了泡沫。
那透明到极致的笑容印在时今澜的眼中,好似远山。
时今澜浸没在冰冷的海水中,悲鸣无声,密密麻麻的刺痛快要穿透她的身体。
她拼了命的要去留住池浅化为齑粉的数据,引得电流在她的身体中乱窜。
可向来她只知道毁灭,从没想过该怎样修复。
她攥紧了池浅消逝的齑粉,却无法阻止海水不断的涤荡,将这些粉末流逝于掌心。
时今澜说过,她不会让系统再拿池浅怎样。
她也的确做到了,她在池浅身边设下了很重的防线,系统应该做不到才对。
怎么会。
怎么会……
时今澜眉头紧皱,紧绷的手臂绷起一道青筋。
而直到她的衣袖被海水冲荡,露出了原本待在池浅手腕上的镯子。
时今澜脑袋轰的一声。
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
她自己。
海浪平息了暴戾,翻涌着冲刷过岸边。
翻白的浪花拖上来一道狼狈的红色身影,时今澜跪在沙滩上,被海水浸泡的发白的手指紧紧的嵌进细沙中。
这个笨蛋又一次,为了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笨死了。”
没有看到时今澜塌下的脊背,紧绷的身体不断落下细密的颤抖,好似沾湿的衣服不断流下的水珠。
分不清她是在恨。
还是在哭.
“铃铃铃。”
手机闹钟响起的瞬间,一只手利落的从床上伸出来,熟练的按下了开关键。
池浅懒怠的睁开了眼睛,慢吞吞的将箍在自己脖子上的被子拿下来,睡意懵懂。
她感觉自己昨天做了很混乱的一个梦,脑袋昏昏沉沉。
阳光穿过廉价的窗帘洒进室内,披一室的明媚。
老小区的窗户不隔音,夏天就要结束了,蝉鸣声愈发凄厉。
池浅隐约记得这个时候的蝉叫寒蝉,听名字就觉得命不久矣。
她心里为这蝉感到惋惜,慢慢悠悠的脱下来睡衣,穿好工作装。
那个破敲代码的班不值得她耗费多少精力,为了多睡一会,池浅戒了化妆,洗脸刷牙,抹了把脸就出门了。
早上的城市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地铁站的大屏轮换着地铁到站情况,池浅跟着人流大部队,停在了要坐的地铁车厢出口前。
她今天来得早,就站在了关卡的正中间,地铁带着风声远远的驶过来,池浅做足了准备,在闸门打开的瞬间,挤了进去。
她今天运气实在是有点好,她正面对的老奶奶在下一站就下车了。
她被身后两侧的人都挤着,稀里糊涂的就坐了下去,成了这场抢座比赛的胜利者。
有了座位人就放松了下来,早起上班的池浅更是昏昏欲睡。
她觉得社畜真的不容易,要是她不是社畜,而是领着五十万工资的私人生活助理就好了。
池浅的脑袋一点一点,刚有了这个想法,目光就顿住了。
为什么是五十万。
私人生活助理又是个什么职位?
第102章 开始的开始
三伏天一过, 盛夏里的闷沉就消失了。
寒蝉藏在两侧行道树中,低微凄切的声音穿插在产业园繁忙的早晨,好似将世界分成了两层。
池浅因为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的这想法还去某度上查了查, 可查了半天也没查到。
不过她倒是有看到几个差不多的职位, 一般会对这样的职业有需求, 都是有钱人, 或者真的是生活助理, 或者就是“情妇”的另一种说法。
生活助理。
池浅觉得自己都找不顾不好自己, 哪能照顾得了有钱人。
情妇……
池浅抬头勉强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自己的这张脸。
蓬头垢面, 毫无血色,耷拉的眼神写满了休息不过来的疲惫, 浑身一股腌入味了的班味。
哪个有钱人会喜欢这样一张脸?
随着入职时间增长, 池浅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程序员是最容易猝死的工作。
她现在是真的很想天降一笔横财给她, 好让她能够出去好好的玩一场。
不然哪天真猝死在工位上, 变成阿飘回想一生,发现自己哪都没去过,会觉得这辈子活得好亏啊。
理想在池浅脑袋里盘旋, 地铁到站,她还是接着起身,随着上班大军走进公司,开启她的社畜之路。
不过池浅这新的一天还算走运,电梯在她上来后正好显示满员。
她偷偷庆幸自己这一早的幸运, 刚一到她们项目组的工作区, 就看到大家愁眉苦脸的。
这样低气压的氛围让池浅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自己工位上,敲敲她的摸鱼搭子, 也是项目组唯二的女生的桌子:“怎么了这是?”
而她的摸鱼搭子也是满面愁容,告诉她了一个噩耗:“公司要裁员了。”
“这么突然?”池浅诧异, 在这之前她可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
“谁知道啊,说是后续资金突然跟不上,要砍几个在开发的项目。”搭子托着腮,代码也不敲了,鱼也不摸了。
池浅看着她的搭子的样子,顿时想到了她们项目组目前还处于开发阶段的新项目:“你说的这几个项目组,不会就有咱们吧。”
“大概是了。”搭子点了点头,用眼神给池浅示意,“老大刚刚已经被叫去了,我听说不是全部辞退,应该是合并一部分,辞退一部分,就是不知道比例是多少。”
说到辞退搭子顿了顿。
她看了看周围情况,接着压低声音,凑在池浅耳边给她说了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不过我说这次辞退会给3N。”
“3N!”池浅诧异,差点惊呼出来。
她一个月的工资税后17K,要是真给3N,那岂不是到手五万多。
虽然不是五十万,但五万也是一笔横财了。
突然有点想被辞退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池浅听到从门口开始传来一阵窸窣动作。
刚被叫去谈话的老大回来了,她看着大家都齐齐望向她,轻吸了一口气,将凝重的面色稍微放的松缓一些:“大家都先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吧,一会儿hr会来找大家单独谈话,难忘咱们在项目组一起工作的日子,江湖有缘再见。”
说着,老大便在脸上挤出一抹看似释然的笑意,对她手下的几人鞠了一躬。
大家瞬间都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老大,您难道被……”
“我自己提的。”老大微微笑了一下,含糊的的表示着,接着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池浅不是公司的决策人,不明白公司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明明她们项目组的开发进行的很顺利,难道解雇他们的资金,要比用来开发项目的资金少吗?
池浅望着不远处挂着项目组经理牌子的办公室,磨砂玻璃上划着一道身影。
瘦削而高挑,光晕吞噬掉很多细节,让池浅蓦然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不是对老大。
而是另一个人……
可这个人,池浅皱起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吴。”hr来了,点了项目组的一个人示意跟她走。
男人脸上的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这样的点名私聊,好像阎王点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紧张。
除了池浅。
她不知怎么,竟然真的有点期待3N的解雇赔偿金。
好像在潜意识里,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与其自己后面实在受不了这样工作强度,自己提出辞职,现在被辞退,对她来说真是个好时机。
“池浅。”
hr在谈过几个人后,终于喊了池浅的名字。
池浅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机,没有一丝忧虑:“知道了。”
刚被叫过去的人,有的被辞退了,有的被留下等待分配到别的组。
冷气在推开门的一刻扑向池浅,好似要将一个人的心彻底浇灭掉。
“你在公司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你在公司几个项目都待过,公司也很认可你做出的贡献。”hr坐在池浅对面,措辞严谨又不失人文关怀。
池浅明白自己在公司的资历并不算老,也不是多么可替代的人才,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了。
她见hr严肃又疲惫的表情,也知道她要跟被辞退的人谈这些有多不容易,干脆日行一善,让她在自己这里放松一下:“嗯,我知道了,所以我的3N什么时候给我?”
hr很意外池浅这个反应,但想了想她的个人情况也能明白。
没有成家没有孩子,更没有房贷车贷,也就没有那样大的压力。
省心的事谁不想办,hr翻开属于池浅的那张解雇合同,道:“解约后的三个工作日内。”
今天周二,最快她周五就能拿到这笔钱。
池浅在心里浅算了一下,指着解雇合同右下方的那条横线,道:“签在这里是不是?”
“对。”hr点头。
池浅闻言,利落的拿过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是奇怪,工作了这么久,她对这个地方竟然没有一点留恋,不是说公司,而是在公司的这段时间。
看来她真的是被代码折磨的不轻。
池浅此刻的心里活动丰富的能写满整张A4纸,她把一式两份的合同递还给hr一份,洒脱起身:“那我走了。”
“路上慢走,祝你前程似锦。”hr给池浅送上祝福。
“谢谢。”池浅点头。
她会的。
前程似锦。
原本池浅一直觉得,自己一毕业就坐下的工位肯定有很多东西。
可公司统一配发的硬纸箱就装完了她的东西,还剩下一半空间。
她把自己的仙人掌留给了还在公司的摸鱼搭子,在正午时分,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出这幢大楼。
惠风和畅,好似在为她送行。
那挂在池浅脖颈上的胸牌被吹得晃荡,她找了个路边花坛的位置放下手里的箱子,然后抬手去摘掉这个东西。
蓝色的带子带起几缕披散在背后的头发,狼狈的纠葛在一起。
池浅挣扎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工牌随便往箱子里一丢,那印着她照片的卡片上,却写着两个她极度陌生的字。
宋唐。
池浅看到这两个字,还愣了一下。
她突然听到了自己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相信的再去看一遍。
却发现眼前的卡片好像被刷新了一下似的,接着“宋唐”就变成了自己的名字“池浅”。
池浅没有办法将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定义为错误。
“宋唐”两个字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好似这才是应该写在这张工牌上的名字。
那她呢?
池浅蓦地抬头朝周围看去,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好似穿过她身体的时间。
寒蝉的叫声尖锐而凄厉,直冲她的太阳穴去。
“小姑娘,走不走?”
一辆出租车看准了她这个坐在路边失魂落魄的客人,停在面前,主动问她走不走。
池浅近乎是下意识的点头。
她突然觉得四周都好陌生,原本安之若素的心在发慌,只想快点回到家。
可她的家,又真的是她的家吗?
池浅近乎是脚步慌乱的往家赶,待在电梯里的几十秒让她分外焦虑。
她急于用家里熟悉的一切证明,让自己安心。
可当池浅推开门的瞬间,她眼前的景象却并不能跟她的记忆重叠。
吊灯不对,高脚椅不对,客厅陈设不对……
这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应该一眼就可以望尽,没有这么多精致时髦的东西。
朴素的双人床,可以一眼望尽外面的大窗户,以及散乱堆满物品的老旧餐桌改成的大书桌。
怎么会是这样。
这不是她的记忆。
这不是她的生活。
池浅只觉得心口一阵慌乱,好似有什么东西抓不住。
她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日光环着一圈,好似一枚镯子。
海浪的声音从池浅脑海中翻涌响起,在她记忆中的那扇窗前应该可以看到远处的海面。
而她一步步走到阳台上挑高的窗户,无论怎么远眺,也只有连成片的高楼房屋,绿荫都了了。
宋唐……
元明。
池浅近乎条件反射的想起了这个名字,耳边一道柔声,好似春日的光般和煦:“阿浅,这些年辛苦了,我会给你一个好结局的。”
系统抹不掉,池浅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挤进了她的大脑,按着她的额角一阵撕扯。
她头脑发胀,又觉着不可思议,可回想自己这走运的一天,好似正好印证了元明之前的承诺。
为什么她把镯子给了人,想起的还是系统给她的错误的记忆。
“叮!”
就跟还不够似的,更加多的诱惑证据贴着池浅的掌心震了一下。
手机收到的信息显示,她的银行卡里刚刚汇入了五万零一千元。
她的3N已经到账了。
五万多元对一个刚踏入社会没多久,净资产几乎为零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具有诱惑力了。
这真的是元明的承诺,不是什么系统的空头支票。
池浅看着这笔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巨款的补偿金,脑袋里忽的钻进了一个想法,好似绕在她耳边的撒旦,蛊惑着,推着她做决定。
——如果她选择留在此刻的世界,她会有很好的未来,幸运缠绕,一生无忧。
多少人终其一生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吗?
而这也正是池浅曾经想要的。
可也说了,曾经。
人的想法正如流水汤汤,池浅的世界中央始终站着那道如青竹白笔直瘦削的身形。
时今澜。
这不是她的幸福。
没有时今澜,她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池浅捏着手机的手又紧了一下,目光笃定:“元明!不管你听不听得到,这不是我的未来!你不能将别人的记忆捏造成我的。”
“虚假换来的只有虚假,哪怕现实生活充满了残酷与未知,我也要回去!”
叫嚣中,池浅突然注意到了墙上那幅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画。
那是一副写实的油画,湛蓝的大海拍击过断崖,好似要吞没一切,却又什么也吞噬不了。
蝉鸣穿透了老旧的窗户,如浪涛般卷进房间。
池浅目光紧紧的盯着这幅画,耳边好像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
“喂,你醒醒,醒醒啊。”
少女青涩的声音穿插在冷涩的风中,池浅听到了有人的呼唤,掌心抵过一片凉意。
她茫然的睁开了眼睛,看向周围的一切。昏暗的夜空下,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感受着喉咙的颤抖,突然发现那略带焦急的呼唤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这不是别人在问自己,而是自己在问别人。
海浪卷着暴戾不断冲刷上岸,浸没的沙滩铺满了潮湿。
秋意渐深,海水冰凉刺骨,池浅感觉沙子磨过她膝盖的疼痛,视线的正下方是一张苍白而无比熟悉的脸。
时今澜。
她浑身湿透了,瘦削的身形到处都是渗着血迹,羸弱不堪,就跟自己当初第一次捡到她时一样。
海水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刷过她的身体,好似是这样将她推到了这边,却也好似不甘心,想把她重新拖进水里。
池浅呼吸一下紧绷,看向时今澜的心止不住的扑通扑通的跳着。
她茫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在某些细枝末节,同她记忆里的画面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世界真的重启了?
怎么会……
“喵~”
海浪声中,池浅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咪叫声。
那熟悉的三花猫高竖着尾巴,静默的看着她。
是十三。
看到熟悉的身影,池浅紧皱起的眉头一下放开了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跟大家重逢了,兴奋的要过去抱十三:“十三!你来了!你没事吧!”
可就在池浅要去查看十三身体状况的时候,十三却是轻易的绕过了她的亲昵,就像当初刚开始任务时一样拒绝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
“十……三?”
池浅懵了。
夜色朦胧,猫咪的叫声透着懒怠。
十三好像只是一只猫,对池浅的话完全不理解,也不在意,就蹲在一旁,舔起了爪子。
夜风吹过刺骨的冷,有另一股意识催促着池浅站起来。
时间不够了。
池浅撑着磨红了的膝盖站起来,将奄奄一息的时今澜背到了身上。
圆月高挂在海面之上,映着沙滩上一步一个的脚印。
十三就跟在池浅身旁,注视着自己这个又捡回家个什么快死掉东西的主人,无声警惕。
池浅还记得自己当初救时今澜的过程,那昏迷的人完全靠在她身上,明明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成年人,却好似轻如飘萍。
她下意识地担心这人的安危,脚步迈得又稳又慢。
心贴在沾湿她的布料上,咚一声,咚一声的敲击。
在这之前,池浅曾无数次体会过这种感觉。
月夜寂寂,此刻的这个她在为时今澜心动。
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
第103章 开始的开始
元明想要让池浅放下时今澜, 在她为她量身定制的世界里好好过完令人羡艳的幸运一生。
可正如这段记忆不是池浅的,这段量身定制的人生也不属于她。
笃定的拒绝后,却是一片茫然。
池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时今澜所在的世界的, 只是觉得她回来的时间点不太对。
时今澜被海水裹挟着, 来到了她们的小岛。
那双在醒来后充满警惕与戒备感的眼睛一下将池浅跟她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你是谁?”那冰冷的手指贴在池浅的手腕上, 不断收紧的力道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思。
池浅还愣着, 声音就从她的喉咙里发了出来:“我叫池浅, 昨天看到你一个人倒在沙滩上, 所以就, 就把你带回来了。”
寒蝉拉长了叫声,在温度渐渐转凉的秋初, 凄凄切切, 叫的人心口发闷。
池浅发现她在破口大骂系统后, 好像被它送回了起点。
尽管季节不对, 但故事发展跟池浅执行任务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她的身体有时候会不受她的控制,更加殷切且熟稔的照顾着受伤的时今澜,就好似印证了那晚她捡到时今澜时, 心口不受控制的跳动。
慢慢的,池浅感觉自己不像是回到了起点。
更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中。
“这不是我们第一世认识了。”
时今澜冷淡的的声音在池浅耳边响起。
而十三也告诉过她,她的记忆被系统刻意封存在了系统给自己衔接的那段记忆后面。
所以这里不是被重启后的未来。
而是过去。
她掉进了她跟时今澜的过去。
没有系统干预的过去。
原主没有被系统销毁。
她就是原主。
“哎呦!”
池浅脑袋上传来一下吃痛,她没有准备,下意识的就哎呦了出来。
腾腾雾气从一字排开的药罐气孔中飘出, 干净的水泥地面上站过一个人影。
池清衍看着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的池浅, 毫不客气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爷爷?”
“咔哒咔哒!”
池浅还茫然吃痛的揉着自己的额头,对池清衍的动作不明所以, 接着就听到好似水沸顶起药罐盖子的声音。
“我的药!”池浅猛地回过神来,就看到被她放在最中间的时今澜的药烧沸了起来。
那可是她最宝贝的药!
池浅先是敞开了盖子, 接着又抽出几根树枝,减小了火力。
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最后没有让药煎糊了。
“呼——”池浅长舒了一口气。
而池清衍不给她放松下来的机会:“最近怎么看你总是走神?你的小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面对池清衍的问责,池浅反应机灵,笑着跟池清衍说:“我当然在想今天新到的药材该怎么分类,爷爷给我的单子要分几次研磨,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池浅顿了一下,方才还笑脸盈盈的小脸立刻面露苦恼,情绪切换的格外流畅:“周末爷爷的抽查该怎么办。”
在这段回忆中,池清衍对池浅这个孙女要求很是严格。
即使现在的她已经大学毕业,即使大学学的是护理学,但她还是被池清衍按着,中医该学的东西一点也没落下,毕业回家就职,除了完成她的本职工作,还要被池清衍定时抽查。
也是有了这段记忆,池浅这才意识到,她之前总是闲到可以晒一整天太阳的周日,其实是因为缺失了池清衍的每周抽查。
“既然担心,就好好准备。”面对池浅表现出的难为,池清衍毫不心软,甚至提醒她:“要是这次还跟上周一样,错的离谱,我就拿那把粗戒尺了。”
听到这个词,池浅的掌心条件反射的握紧。
池清衍是典型的说做到做到的性格,从小到大,池浅的掌心没少跟池清衍挂在房间里的戒尺亲密接触。
池浅记得,她小学时有一次为了躲避池清衍的戒尺惩罚,给他把戒尺当柴火烧了。
结果池清衍云淡风轻的从抽屉里找出来一把更粗的戒尺,她这顿惩罚不仅没逃了,反而更重了。
怕疼也好,怕苦也罢。
这让池浅心生畏惧,条件反射的皱起眉头的事情,其实在她的记忆中都有迹可循。
只是想起来又能怎样呢?
她还是逃不了有可能会被池清衍打的命运。
池浅怏怏的,拖着长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池清衍听着这动静,深深的看了眼自己这个孙女,接着又叮嘱道:“药快好了,记得给沈小姐端去。”
“嗯。”池浅点头。
她觉得现在能慰藉她的,就是看到时今澜。
而且虽然现在的时今澜对自己冷冷的,但她想要靠近她的热情丝毫都没有浇灭半分。
池浅发现自己从心里想要靠近时今澜,就像个笨蛋一样,即使时今澜表现出对自己的排斥,还是热脸贴冷屁股的凑过去。
因为她喜欢时今澜。
因为在这段记忆里,她也喜欢时今澜。
就好像书中写的那样。
只是借着月光瞧见了时今澜昏迷时的模样,便对她一见钟情.
浓郁的苦涩气味随着过滤的波动在空气中荡开,褐色实在算不上很有食欲的颜色。
过了夏天院子里晒的话梅干就收起来了,池浅从玻璃罐子里挑了两颗好看的话梅,跟药一起给时今澜端去。
现在的她对时今澜的熟稔好像比不过那时的她的细心,拿话梅干这个动作还是那时的她先带起的。
池浅看着盘子里的话梅干,无端觉得不满。
明明都是自己做的,她却把现在跟那时分得很开,胜负欲爆棚的,好似要通过这段记忆,跟过去的自己比较出来些什么似的。
只是这刚开局的一场,她就败了。
“沈小姐。”池浅端着药进了房间,好像因为太想快点见到时今澜,忘记了敲门。
日光从正对着门口的窗户落进来,笼着时今澜的背影。
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她优越的身形,松散挽起的长发露出段白的脖颈,金光撒在上面,她的白皙如冷玉一般细腻,即使是最简单朴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透着一种自然的矜贵,令人觉得遥远。
待在这个房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时今澜手里正拿着池浅摊开的书。
她眼目轻垂,随着文字的换行,不紧不慢的移动着,静谧而沉稳,全然一副专心的样子。
时间好像都被拉扯着,变慢了。
海风吹起一阵,院子里的树扫过窗户,响起一阵簌簌,却没有打搅这幅画面半分。
这样的端正美丽,让池浅甚至都忽略了自己那凌乱的桌子。
她想,大概时今澜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专心致志,不受外界侵扰。
也一定有不少人都偷偷暗恋她。
就在池浅站在门口偷想着的时候,忽的就听到自己心脏不争气的又胡乱跳了起来。
没有了任务的恐吓横在面前,这个时候的她还真容易心动啊。
时今澜不是没有听到门口的响动,但她知道是谁,所以动作也少了提防。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手里的书,拨着轮椅的轮子转过身来:“动了你的书,不好意思。”
“没关系。”池浅说着就把药端到时今澜跟前。
这个她好像更能注意到很多细节,看着此刻书页停留的内容跟自己最后翻开的不一样,便主动对时今澜道:“你看挺多啦,都能看明白吗?不懂的可以问我。”
“还好。”时今澜淡声答道,没有因为跟池浅聊天就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
纤长的手指拿过药碗,接着就送到了她自己的嘴边。
苦涩的味道回荡在空气中,叫人下意识的皱起眉来,而时今澜依旧是面不改色,不带一丝表情的将这一碗药都喝了。
在短短相处的这几天,她跟池浅好似也形成了一种默契。
药碗放下,她接着就拿了池浅给她准备好的话梅干,小口咬了一口。
白霜融化在时今澜的舌尖,冰凉的甜意叫时今澜很受用。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池浅的话,现下消化了嘴巴里的东西,接着翻开池浅看过的书页,又说道:“你这个地方我认为有点错误。”
“这个脉象,虽然它跟上面的案例看起来很像,但那个是常年积痨,这个只是因为气血不畅,不应该在这个穴位施针。”
时今澜简略的说着,接着跟池浅总结:“这其实是一例同病不同源的病征。”
池浅听着时今澜的解析,不由得凑近了过去。
时今澜讲着的时候便习惯性的在脉案与示例图上标注了一下,池浅看着,恍然一下。
这是爷爷给她设的一个陷阱,她差点,不对应该说是已经走进去了。
池清衍就是喜欢给她设这样的陷阱,要她时刻都警惕。毕竟书上的知识只是案例,现实生活中的病人就是活生生的命。
池浅正为着自己判断错误心有余悸,时今澜就接着又给她指出道:“你有几个错误,都错的很浅显。”
池浅有时候很好奇,时今澜的大脑究竟是怎么长得。
商场上的事情得心应手就罢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也被她占领了,甚至到后来她还会编程。
这就是大佬的恐怖实力吗?
想到自己跟时今澜的差距,池浅就有些苦恼:“我觉得也是。爷爷也总是这样说我,粗枝大叶的。还是沈小姐仔细,不然我又要挨板子了。”
这么说着,池浅就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刚刚仔细跟自己分析案例的时今澜,眼睛发亮:“沈小姐,您发发善心,看在我给你准备话梅干的份上,帮帮我好不好?”
有了池浅刚才说的第一句做前置条件,时今澜很难不猜出池浅求自己要做什么。
但她还是要问问:“什么?”
“把前面您看到错误都讲给我好不好?”池浅用一种拜托祈求的眼神看着时今澜,她是真的不想再挨板子了。
可是现在的时今澜并不是池浅熟悉的那个时今澜,她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也很是平静,沉沉的黑瞳里甚至有一种并不打算理睬的冷淡。
池浅也察觉到了时今澜的疏远,很自然的退一步:“沈小姐只要给我指出来就好,我可以自己琢磨的。”
日光笼在房间里,浅浅的在这人脸上抚上一层金色。
时今澜瞧着池浅可怜巴巴的眼神,顿了一下,还是松了口:“坐过来。”
“谢谢沈小姐!”池浅喜不自胜,屁颠屁颠的搬过自己的椅子坐到了她身边。
肉眼不可见的尘埃在日光下升起腾浮,从不同方向来,又慢腾腾的交织在一起。
池浅沿着时今澜的手指将视线缓缓往上延伸,又在她的手腕戛然而止,书页带起的风中夹着淡淡的花香,洁净而熟悉。
这个她没什么分寸感,或者说就是下意识的想要靠近时今澜,所以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刻意保持多少距离。
影子被太阳描在墙上,相差无几的身高将两枚肩膀并在同一水平线,晕开的光影分不开界限,好似贴在了一起。
事实证明,时今澜真的是天赋异禀。
她不紧不慢地翻开做过了标注一页,池浅就发现是那自己当初拿不准的地方。
时今澜话少,讲解也主打一个详略得当。
不知道是她们之间的默契,还是短短几天时间了就摸清楚了池浅的性子,有时候她只是说了一句,池浅就被她点拨懂了。
池浅听着时今澜的讲解,忽然有些遗憾她跟时今澜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时光。
这个一开始还很专心的学生,就这样听着听着,思绪飘散起来。
池浅原本落在书本上的视线也渐渐挪到了时今澜的脸上。
那清冷的声线夹杂着柔和,叫人觉得这人的
她长睫轻垂,浓而密的眼睫如扇般从池浅的视线中铺展开来,弯弯卷翘的弧度盛着日光,一下一下的勾过池浅的心。
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那时的她,都不约而同的从心里发出一声感慨:阿澜/沈小姐真好看啊。
“就这么好看?”
寡淡的,池浅耳边传来一声应和她感慨的疑问。
池浅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痴痴地也没有分辨,下意识的就开口附和:“当然好看。”
“哈。”
空气急促的一下流动,笑声擦着池浅的耳廓兀的响起。
池浅游离的神态猛地一滞,视线重新聚拢。
就看到时今澜也同她姿势一样,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睛微微弯起,笑意浓郁又轻佻的注视着她,温和的眉眼好似勾人的妖姬。
“难怪池小姐刚刚看我看的这么入神,连错在哪里都答不上来了。”
第104章 开始的开始
偷偷看人就算了, 还被人抓包。
池浅只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眼熟,整张脸迅速的烧了起来。
窗前的日光灼灼刺眼,时今澜单手托起下巴, 毫不避讳的注视着池浅。
那纤细的手臂同下颚连成一条白皙的长线, 太阳将她的肌肤打的透亮, 金光缠绕着她, 好一阵厮磨, 最终熨帖的敷在池浅的视线。
池浅都快忘了, 时今澜在化名为沈澜小姐的时候有多喜欢逗弄自己。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兴致, 明明看上去是不与人近的高冷落难小姐,内里却满腹黑墨, 无论是哪个时候, 都是同样的不让自己耳热不罢休。
“我, 我只是在想沈小姐好厉害。”池浅红着脸, 强行辩白,“只是看了一遍就知道我错在哪里了,真是学医救人的天才呢。”
时今澜听着池浅的这番解释, 很轻的笑了一声:“是嘛。”
她看着面前铺展开的文字图像,眼底蓦地夹着一层凉薄:“我可救不了人。”
这话说的似有感叹,池浅听到自己心口传来顿的一下下坠。
一见钟情最大的坏处是,你的爱意是一回事,后面随着更清晰的认识, 会发现面前的人并非同当时相遇时那般完美。
“池小姐会不会后悔救我?”就好像能看透池浅在想什么一样, 时今澜托着下巴,接着故意问池浅。
这人眉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好似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么在意。
可眼睛又始终落在池浅的脸上,盯着她的每一寸的反应变化。
“还好。”池浅的诚实写在眼睛里,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病人,我家世代行医,救人是本分,也是缘分。”
怎么会后悔呢?
对时今澜一无所知也好,渐渐意识到她不堪与人说的往事也罢。
池浅就是喜欢时今澜。
她听得清楚自己的心跳,那种心动就是有无数个人过来说沈小姐的不好,她也不想回头。
好不容易对人动心一回,好的,坏的,都要自己品尝才行。
“那我们可真的有缘。”时今澜挑了池浅最后一句话,似是感慨的说了一声。
文字就是这样的神奇,明明刚刚池浅是那样正经的说出的“缘分”二字,到了时今澜的口中就变了一个样子。
暧昧缠着笔画曲折的文字,好似春日里的蔷薇,一朵朵的怒然盛放在路边围栏。
池浅强壮镇定,心跳的却很不争气,好似下一秒自己就要破功,正经不下去了。
池浅轻抿了下唇,主动翻过了书页:“我,我们还是继续讲题吧。”
“好啊。”时今澜点头。
视线里的少女垂下了头,长发略过耳廓,漏出一抹绯红色的月牙。
她不过是抓住了个话把儿,这话也是她自己先说来的,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有趣儿。
时今澜笑笑,这些天阴沉沉的心情难得好了些.
有了时今澜这个人形外挂的加持,池清衍的周末抽查,池浅可谓是完美过关。
她罕见的没有被池清衍抽打掌心,连最轻的那块戒尺都挂在墙上,一动都没动。
池浅接回池清衍检查完的书本册子,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
“只是没挨打,就这么高兴?”池清衍看着池浅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啧啧两声。
“当然了。”池浅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都点的格外实诚。
她这次不仅是不用受皮肉之苦,还体验了一回对答如流,从容不迫的学霸模式,整个过程别提有多新鲜了。
“那你该谢谢沈小姐。”池清衍直接提醒。
池浅听着诧异的抬起了头:“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你老跟在沈小姐屁股后面,和沈小姐的跟屁虫似的。”池清衍毫不客气的揭穿池浅,一脸的嫌弃。
接着也没忘了提醒他这个孙女:“既然人家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也得帮帮她。”
“她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带她出去走走,对她的病也有帮助。”
池浅对关于任何“沈小姐”的事情都格外敏感,听到池清衍这么说,她立刻立正敬礼:“是爷爷,保证完成任务!”
“臭丫头。”池清衍看着池浅这副做派,拿着手里的书敲了她脑袋一下。
池浅被敲的脑袋一痛,终于是在这场抽查中挨了打。
有池清衍这话在,吃过午饭,池浅就热情的推着时今澜出门了。
她照顾病人得心应手,步伐平稳的将时今澜从上坡推到了山下的奶茶店。
没有比奶茶店还适合的地方了,不会吹到风,却可以看到海。
偌大的玻璃被店主擦得干干净净的,池浅也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不仔细,惹得沈小姐不高兴,要回去。
刚刚时今澜答应跟自己出来走走,池浅就觉得意外,她还以为沈小姐不喜欢去外面呢。
但其实时今澜也想逛逛这个地方,多少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状况。
她之后还要联系外婆那边的人,这座岛的地形人文得先弄清楚一下。
小毓岛还算是个旅游景区,这家奶茶店是一家国内有名的连锁奶茶店。
所以选址上也做了调研,上至居民区,下至商业街,是个人流量很不错的地方。
“尝尝。”时今澜正分析着周围的环境,池浅就端着做好的奶茶过来了。
她跟时今澜介绍着自己给她点的奶茶,热情的像这个店的店员:“这是这家店的招牌,奶茶配着芋圆跟桂花酒酿,特别很好吃,你一定会爱上的。”
谈爱太过肤浅。
时今澜对食物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吸管轻搅动着用料丰富的奶茶,一侧是时今澜饶有兴致的眼神。
她就像只不动声色的猫,打量着这个对她来说有点陌生的东西,觉得奶茶真是奇怪的东西。
明明是饮品,实际上却什么东西都能加进去。
芋圆跟酒酿混合在一起,应该算是一碗饭后甜点了。
可面前人的眼睛明亮的太过,期待全都写在里面。
秉着一种怀疑态度,时今澜在池浅的注视下尝了一下。
冰凉的奶茶没有太多甜味,隐隐的透着绿茶的苦涩。
酒精紧接着涤荡过来,经过发酵的大米正粒粒分明,咬过去迸发出一阵桂花的清香。
倒是有意思。
“怎么样?”时今澜品尝了有一阵,那双原本待在她的视线里的眼睛就又挤了过来。
与其说是期待,分享好像更准确一些。
这个人把她觉得好的东西放到了自己跟前,像只不会说话只会摇尾巴的小笨狗,期待满满。
也是这样,时今澜无法回避不了。
可想想,也实在没什么好回避的。
她很少跟人分享,身边也没有什么会跟她分享的人。
这次就当体验一次不同的经历了。
这么想着,时今澜便不紧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吸管,好似过去在宴会上品酒一般,对池浅点了下头:“不错,桂花清香,也没有甜的很过分,芋圆跟酒酿的口感也不冲突。”
池浅也没想到时今澜会一口气说这么说,她们平时只说最开头的那两个字。
只是虽然池浅觉得这位沈小姐的点评方式怪怪的,但依旧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很自然的跟她聊起:“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喝这家的奶茶,经常去图书馆前买上一大杯,便宜大杯。”
这么说着,池浅就猛吸了一口手里的果茶,顺着自己的这个话题,很自然的看向时今澜:“沈小姐呢?沈小姐读书的时候喜欢喝什么?”
而作为掉进这段记忆里的池浅,不由得觉得那时的自己还挺会说的。
就她问时今澜的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
“咖啡。”
很平淡的,时今澜给了对面人一个答案。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池浅还在感慨这个答案很时今澜,就听到自己又开口问了:“沈小姐经常需要熬夜吗?”
时今澜抬头:“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只有在ddl的时候才会喝咖啡,因为要熬夜,不喝咖啡撑不住。”池浅想想还觉得那个时候真的很累,接着就露出了难搞的疲惫眼神。
奶茶好像是一个人的话匣子,池浅一边喝着,一边感慨:“越能提神的咖啡越苦,但想想爷爷熬的药,咖啡也就挺好喝的。”
说到这里,池浅转头就看了看时今澜。
她也并非是一味的跟时今澜说自己的故事,这不讲着讲着,就联想到了时今澜:“沈小姐是不是喝咖啡喝惯了,所以对爷爷的药也免疫了?”
时今澜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她家的医生只会夸她一句忍耐力好。
她垂眸瞧着着池浅这幅想象力极佳的烂漫模样,笑了一下:“可能吧。”
白色的吸管捻在她的指尖,模棱两可的透过窗外的光亮。
时今澜轻咬过一枚芋圆,若有所思的讲道:“接受多了,也就不觉得了。”
那时的池浅还不明白,时今澜为什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会漏出这样的神情。
而这时的池浅已经知道,时今澜说的不只是喝咖啡。
她的人生好像是一杯被人打翻了的咖啡,浓烈的苦涩浸透了她的土壤。
那地方被害的寸草不生,还要被人埋怨,她不通人情,冷酷暴戾。
“可是如果能不接受,还是尽量不要学会接受的好。”
接着池浅就听到来自她口腔的声音,淡淡的跟时今澜说着。
她跟时今澜都觉得意外,而那时的池浅却接着抬头来。
她看向时今澜,脸上始终挂着明媚而笃定的笑意:“健健康康的是最好了,这样的事情沈小姐还是不要学着习惯。”
“因为知道苦,所以才会学着避免,不是吗?”
时间从人的指尖碾过,好似变慢了下来。
时今澜听着池浅这句话,静默了好一阵。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跟时今澜说她该受着,尤其是将她一手养大的爷爷。
可来到这座海岛,时今澜才发现原来爷孙二人还能有另一种相处方式。
也只有池浅不是如此。
她不计报酬的救了没有任何价值的她。
现在又来告诉她,她是可以避开这些,她有这样的权利。
不是要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中,才能对痛苦有所理解。
敬而远之,珍惜眼前,也是一种方式。
这道理太浅显,让时今澜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日光淋满了她的发丝,金光熠熠,好似要同天边的太阳融为一体。
“对。”鬼使神差的,时今澜点了下头。
她思绪在蔓延,视线也在……
也就在这个时候,时今澜看向窗外的眼神忽然一变。
她在刚刚路过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池浅也注意到了时今澜这个突然变化的眼神。
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也看到一个她毕生难忘的人。
那一副来旅游打扮的男人四处张望着,朝周婶的温泉旅馆走去。
时承派来找时今澜的人来了。
书中的剧情也是她们真实的经历。
所以才在之后一次又一次轮回中,被系统写为命运。
第105章 开始的开始
日光画着一圈光晕落在窗边, 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池浅一直觉得既然这段记忆的季节时间跟她真实经历的那一段不同,发生的故事也会不同,可实际上她所经历的, 早在这段回忆里已经发生过了。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透着重复万万千千次的枯燥。
在她不知道的过去, 时今澜究竟亲眼见证了多少次她的死亡。
“天色不早了, 我们回去吧。”时今澜平淡的声音将池浅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好。”池浅点头, 接着便拎着奶茶起身, 推时今澜出门。
她们走的方向跟男人路过后走去的方向完全相反, 应该是碰不到他了。
池浅不知道这一次她跟时今澜是怎样逃过时今澜叔叔的寻找的,而且她感觉这时的她对现在危机四伏的状况也一无所知。
而就在池浅警惕松懈, 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她的背后落下一道影子。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便从她耳边传来:“小姐您好。”
那是一道温文有礼的声音, 池浅听着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她转过身去,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刚刚路过奶茶店的身影。
这个时今澜叔叔最得力的助理空前敏锐,杀了个回马枪。
池浅下意识的就是要带着时今澜跑,可身体的控制权不在她。
那时对这一切真的一无所知自己没有任何防备, 听到这句话,便跟这人回了一声:“你好。”
男人眼神本就极有目的性的往时今澜身上瞟,在看到她们转身后,表现出一副失而复得的热切样子,演技之浮夸, 叫人咋舌:“小姐!真的是您小姐!”
“小姐, 我们找了您好久了,您的叔叔很想您, 跟我们回去吧。”
那时的池浅还在状态外,时今澜眼睛里已然全是生冷。
她直直的盯着面前令她作呕的男人, 声音低沉:“就凭你一个人,能把我带回去吗?”
“这您放心就好了。”男人的演技实在是差的过分,叫人放心的话听着像是威胁,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不知道发出了些什么。
池浅觉得不妙,那时的池浅也察觉到了。
她悔恨愤愤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停下来,是个多么不正确的行为。
“我帮你送去吧。”
没等男人编辑好的消息,池浅就主动提出要送时今澜。
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时今澜目光停滞,男人更是诧异。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姑娘,见她瘦不溜秋的,傲慢随着他站起来的身形,铺满了声音:“那就多谢了。”
时今澜从来都不是为人鱼肉的性格,她看着池浅倒戈,心口莫名胀了一圈。
可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该是每个人的本性才对,怎么到池浅身上,她倒是忘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该难过,该想办法脱困才对。
时今澜那放在膝上的手握的紧了又紧。
她冷漠的眼神里多了层无法抹去的失望,只等着池浅靠近过来,抬手给她一击。
可就在池浅凑近的瞬间,她就看到这人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那是很快的一下提醒,要不是她们相处了这几日,几乎不会被看出来。
时今澜欲要反抗的手兀的顿住了。
她的心在动摇,犹豫着,她可不可以相信这个人。
“轮椅不方便,我背着你吧。”池浅说着,就跟时今澜伸出了手。
那手伸的笔直,好似一条白炽的道路。
时今澜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池浅。
就当信她这一回儿了。
海岛看起来一副尚未开发的潦草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
池浅背着时今澜,跟着男人走在后面,满是一副顺从的模样。
可实际上,她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就要靠近一个荒草丛生的路口的时候小声的跟时今澜:“抓紧我。”
时今澜闻言,下意识的便收紧了搭在池浅肩膀上的手臂。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信任过一个人,在池浅突然改变行走轨迹的时候,她就将自己整个人托付给了她。
一瞬间,男人懵了。
他看着那道忽然隐入林间的背影,根本就没想到这个一个荒凉的地方也能有一条路.
杂草丛生的草地里不断传来人的脚步声,少女伶俐的身影穿梭在密林中。
池浅背着时今澜就往灌木树木的地方扎,使劲的向前跑,要树叶草丛吞噬她们的痕迹。
“沈小姐,那些是什么人?是不是坏人!”
“我看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放心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了就没事了!”
……
池浅一边背着时今澜,一边说。
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的脑袋也很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心只想着保全沈小姐,她脑袋里出现了这么一个计划。
能拖延一阵是一阵,最好是能绕到岸口,借艘船直接把沈小姐送出去。
乘船到对岸城市去,到时候再报一次警也好,重新藏起来也好,都比在这里安全。
池浅这么计划着,听着没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心渐渐放平下来。
可时今澜并没有放松,她听到池浅最后一句话,接着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哦,好。”池浅点头,稍停了下步子,把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递给了时今澜。
就在时今澜跟人联系的时候,池浅敏锐的听到了又一阵脚步声。
初秋的草丛没有那么茂盛了,如果真的是仔细的人,就能看得到有人走过的痕迹。
“时小姐,我劝你还是别跑了!”
那个男人的身形又一次出现在了池浅的视线里,身旁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精壮男人。
这时的池浅还并不知道时今澜的真名,她听到这个称呼反口就怼:“什么拾小姐伍小姐,把你舌头捋直了在说话吧!”
“还别跑了,你当我傻啊!”
池浅说着,背着时今澜跑的反而更快了。
男人看着,真是服气了。
他常年养尊处优,哪里有这样的体力,望着池浅伶俐的身形,气急败坏的示意身旁人赶紧去追。
密林传来簌簌的响声,影子穿插闪过,好似一场看不见的追逐。
池浅长年在山里混迹,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知道该往哪里跑的感觉。
“咔哒。”
石子滚下山坡,看不到最终停在了哪里。
池浅背着时今澜到了一处山坡,没路了。
追逐终于按下了暂停键。
男人气喘吁吁从后面跟上来,对池浅道:“小姐,言而无信可不好,把时小姐还给我吧。”
池浅听着这话,接着就皱起了眉头:“沈小姐又不是什么物件,什么还不还的!你说话真恶心。”
男人看着池浅这副嫉恶如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是,是我说错了,抱歉。”
“那就让我们走。”池浅接着表示。
“小姐,你不要开玩笑了。”男人摇头,接着便不再啰嗦,示意身边的人过去。
“你看我是不是开玩笑!”池浅怒道。
时今澜她是一定要护住的。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汗水顺着池浅的脖颈滑下,落在时今澜的手腕。
她就这样看着这个背了自己一路的人,那双平日里怯怯小心的瞳子填满了坚定。
自从身边人被时承策反背叛,时今澜这几天心情都不好。
她失去了权利,地位,是没有价值的人了。
没有价值的人不值得被人保护。
可是还是有人坚定不移的选她。
时今澜不知道池浅还有什么办法,在她看来她们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那后方的山坡陡峭的看不到底,如果就这样摔下去是一定要出事的。
可与其被这些人带回去,成为时承的阶下囚。
时今澜宁可死。
算了,多活了这么久了已经。
悲观的怅然陡然升上时今澜的眼瞳,她手指轻轻拂过池浅肩头的长发,跟她道了一声“谢谢”。
话音还没落下,池浅就感觉那原本紧箍在她脖颈处的手骤然放开了。
时今澜的腿根本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放手的瞬间就要往坡下滚去。
“你干什么!”池浅反应迅速,立刻扑过去抓住了时今澜的手腕。
“放手了。”时今澜决绝。
“不要。”池浅坚定。
这么一瞬间,池浅感觉情景好似重新了一般。
又好似她曾透过记忆的缝隙看到的那幅画面,真实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不好的预感盘桓的池浅的心头,她听到时今澜对她说:“我骗了你,我不是沈澜,我叫时今澜。”
可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是临死前的坦白吗?
池浅才不要听着些,她疯了一样紧握住时今澜的手,哪管她的手指甲会不会划破时今澜的手背:“沈小姐,这些话等之后再跟我说,不要放手!快抓紧我!”
“不必了。”时今澜语调平稳,一双眼睛生冷阴鸷的看着要过来的男人:“别动她,我会让你好好交差的。”
男人下意识的退却了。
池浅听着时今澜的话,只觉得心口好似在刀子被一道一道的划着:“不要说这些!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时小姐,我不能失去你!”
池浅满脸写着的都是急切,跟旁观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浓郁的情绪铺在时今澜的眼前,让她觉得这一瞬比她过去活着的二十多年都要真实。
池浅是个很好的姑娘。
所以她不能拖累她。
“我可以。”时今澜声音冷淡到了极点,在池浅紧握着的掌心里,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手。
潮湿拧出汗意,将原本就难以握住的手添了许多润滑。
池浅清晰的感觉到她紧握着的那只手正一点点离开她,她充满了执拗的眼睛里,终于感受到了当初她主动放开时今澜时,时今澜的感觉。
痛彻心扉。
记忆是已经书写完的故事,池浅到最后都没能抓住时今澜的手。
“时今澜!”
第106章 开始的开始
日光靡靡, 寒蝉拉长了叫声,凄凄切切的声音好似一首离别的诗歌。
事实证明,从山坡上滚下去并不会让人立刻死亡。
反而因为草木丛生, 滚落的一路都在被枝杈挑过, 天地混搅在时今澜的视线中, 她感觉除了自己的腿, 剩下的每一块骨骼都在疼。
时今澜感觉到有几下石块木根打在了她的腰上, 更有甚撞过来她的腿。
浅薄的求生欲让她对活下来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 甚至在想干脆有个什么东西撞到她的脑袋, 让她的生命就结束在这里好了。
这样也挺好的。
起码在她死之前,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在乎自己的人。
时今澜的思绪随着天旋地转被翻搅着, 她浑浑噩噩的在脑袋里冒出一丝不舍。
她在想, 要是能再跟那个人相处的久一点就好了。
她就是这样的不知足, 贪婪不是一件好事。
时今澜想起自己就是起了一点要将对手全部吃下的贪念才中了时承的计, 瞬间将心中刚刚升起的欲望放下了。
就这样吧。
时今澜要与这个世界告别,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滚落的速度变缓了。
一片碧绿的茂密草丛截住了她的身体,细密的绒爪子抓住她的肌肤, 一阵扯痛之下,让她停了下来。
平缓没有让人恢复下来的功能,时今澜侧卧在草丛中,好似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额角淌下。
铁锈的味道不应该出现在草丛中,却又真实的飘散在时今澜的鼻尖, 热流缀的她眼睛好沉。
不能睡。
不能睡。
求生欲是每个人的本能, 时今澜好似有没有那样想要去死。
她挣扎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 接着视线里就闯过一道身影。
日光同月光一般温柔,将人的身影揉开, 好似不该存在在这世界上一样。
可她还是存在着,时今澜曾在自己被冲到的沙滩上,也看到过这道虚影。
“时小姐!”
池浅不顾一切的从山坡上跑了下来。
惯性扯着她的步子,到了坡底也不见得停下来。
那茂密的葎草咬着她的腿,划得她手上腿上都是血痕。
可池浅并不在意。
她就是这样不顾一切的,伸着那只刚刚没能抓住时今澜的手,只一味的想要重新抓住她。
葎草割过人的肌肤,却又被人一往无前的踩在脚下。
池浅呼喊着时今澜的名字,疼痛遍及全身,甚至比当初她护着时今澜滚下去还疼。
池浅在这件事上,完全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操控权。
她就这样看到那时的自己不顾一切的冲下去,真的觉得对时今澜一见钟情的自己比执行任务的自己更爱时今澜。
她自惭形秽。
也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她哪怕是做梦,也拼了命的想要握住时今澜的手。
因为曾经有一次,她真实的握住过时今澜的手。
然后与她失之交臂。
她也恍然明白了,当初十三为什么会说她们滚下山坡是系统计算的结果。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系统精心计算出来的,最好的逃开追找时今澜的人的方式。
这就是她们的经历,一场痛彻心扉的经历。
苍翠的叶子上殷着一大片红殷殷的颜色,日光下分外刺目。
池浅从没有见过时今澜这样苍白的模样,垂弱的像是从树梢飘落下来的白花,叫人好担心她随时都死掉。
“时今澜,你醒醒。”池浅匆忙的抱起时今澜,唤着这个对那时的她很是拗口,却更容易唤醒时今澜的名字。
而也是听到了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时今澜吃力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这声音并不是素日里听惯了的恭敬,平静,甚至苛责,而是一种焦急,隐约里,时今澜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烧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焦急的,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才会有的语气。
何至于。
她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一说?
时今澜不信,池浅皱起的眉头却格外清晰的落进她的视线。
她默然瞧着,沉缓的呼吸绞着不愿,抬起手来,想给她抚平。
不值得。
为了她这样没有价值的人付出感情,不值得。
就在那长指刚刚抵过池浅额角的一瞬,萧瑟的在山林间起了一阵风。
她感觉自己都要被这一个动作扯住了,细微颤抖着的手指好似扯过风筝线的手,牵着她的心,也一下一下颤抖。
可这里真的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池浅还没有判断清时今澜的状况,那黑沉沉的影子就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姐,把时今澜小姐交给我吧,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们带回去治疗比较好。”那个追了她们一路的男人也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时今澜的命。
而池浅不依。
她就这样抱着时今澜,紧紧的抱着她。
用凶狠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这个男人,像犬,像狼,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就在池浅随之准备跟这个男人厮打一阵的时候,一道声音划破了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总助!”
池浅顺着男人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在密林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种熟悉终于不再是让她提心吊胆的熟悉,而是真正得救了的熟悉。
时今澜的人来了!
阿宁迈着利落的步伐,从远处走了出来!
男人明显是没意识到会在这里碰到阿宁的,他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没有攻击性的笑:“宁小姐,来的可真快啊。”
他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很清,示意阿宁看躺在池浅怀里的时今澜,很是友好的表示:“我不过是看时小姐受伤了,想帮忙而已。”
阿宁却明显不上这人的当,冷笑一下:“小姐还轮不到你们来帮忙吧。”
男人毫不退让,反道:“轮不轮得到……这可难说。”
“是吗?”阿宁知道时承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时今澜,一招手,接着从她身后就走出了更多的人,西装革履下藏着的都是精壮的肌肉。
难说,也得说定。
阿宁冷眼逼近男人,将手里的卡片塞进他的口袋:“回去告诉时承,老太太说,小姐今后由她护着,谁敢动一下,就是跟余家过不去。”
余家是时今澜妈妈家,阿宁口中的老太太也就是时今澜的外婆。
一个虽然奈何不了整个时年集团,却能让时承也不好过的角色。
这样的话明摆在男人面前,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人手带的不够,时今澜也无法一下子解决不了,他没办法,只好紧咬了咬牙,抬手接着示意带来的那两个人,跟他走了。
草丛里又是一阵脚步嘈杂,清风顺着远处潺潺的河流吹了过来。
燥热的气氛转瞬间被吹走一半,好似刚刚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
阿宁目送男人走了,示意手下跟上,接着赶忙朝时今澜跑了过去。
她看着时今澜此刻的状况很是心痛,忙对池浅表示:“多谢这位小姐相救,把我们家小姐交给我吧。”
池浅当然知道阿宁是好人,可那时的池浅并不知道。
她的眼睛里依旧是警惕的敌意,手里环抱着时今澜,即使她感受不到阿宁的敌意,依旧紧紧的,不曾放开一下。
“这位小姐,我是小姐的助理,我跟在小姐身边已经有很多年了。”阿宁知道池浅这是不放心自己,轻声慢语的跟她解释。
“你有证据能证明吗?”池浅冷声问道。
阿宁动作利落,闻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还有手机:“这是我的证件,这是小姐刚刚跟我发的消息。”
看到这些,池浅警惕的眼神才终于是放下了三分。
证件她不会看真假,却认得自己的手机号,短信的口吻也符合时今澜的习惯。
看来这个人真的是来帮她的。
骤然一下,池浅好似卸下了全部的防备,略略松开了些时今澜的手。
可接着,又在阿宁过来要抱过时今澜的时候,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我抱着她。”
“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池浅坚定,阿宁一下犯了难。
她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从远处姗姗来迟的走来了一个人。
“阿浅,宁小姐是来帮我们的,你放心就好。”
风起一阵,温和的拂过池浅的脸颊。
她兀的抬头朝远处看去,就看到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
元明。
那个男人也好,阿宁也罢,这些人出现池浅都没有那样的意外。
唯独元明。
池浅还记得她跟她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折臂为刀,要杀了时今澜。
只是她此刻对元明持着一种提防心态,但那时的她跟元明依旧亲厚。
在听到元明声音的瞬间,她的眼睛都亮了:“阿元!你怎么来了!”
这一瞬间,属于池浅跟元明之间的记忆如潮水般朝池浅涌来。
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成为了朋友。
孩童的笑声穿透整个童年,蝉鸣与海浪声声接连不断,她们飞奔在海岸边,比谁都自在。
池浅回忆着,不由得心底泛起一片涟漪。
她跟元明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还考上了同一所初中高中,甚至大学,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可终究是郎有情妾无意。
只是……
池浅回忆着,莫名觉得当初元明跟自己讲的,她们认识的过程好像有些不一样。
小学……
她们不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吗?
“我在回来的船上碰到了宁小姐,给她带的路。”元明没能分辨出池浅不同的警惕,走过来,很是自然的托起了池浅的手臂,“怎么又受伤了,老师看到了又要心疼了。”
“没事啦,都是小伤,我穿两天长袖衣服,很快就好了。”池浅笑呵呵的,对此不以为然。
“你总是这样。”元明眉头皱起,无奈的瞧着池浅这幅样子,摇了摇头,接着便示意她,“走吧,阿宁小姐也要跟我们回老师家的,到时候老师治疗时小姐,我就偷偷给你上药。”
“好吧。”池浅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
这人说话永远带着温和的气质,叫人没来由的想信任她。
也是有了元明作保,池浅才放心的把时今澜交给了阿宁。
纵然如此,池浅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
太阳穿过依旧茂密的树梢,光影重重,斑驳的打在元明的脸上,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是什么时候成为主系统的?
她也跟被任务者接替的人物一样,被主系统夺舍了?
还是说……
她一直都是主系统。
风穿过树叶交织的山,落下层凉意,池浅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凉。
只是这边的自己还在心里腹诽推测,那边的自己就跟元明一起走在后面,聊的自然开心。
其实,她们之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亲厚。
池浅还盯着元明揣测,嘴巴就自然的问道:“阿元,你这次回来待多少天啊?”
“得待十天半个月呢。”元明答道,“老师给我看了时小姐的脉案,我挺感兴趣的,想跟老师一起治疗她。”
池浅跟元明太熟了,听到她这么说,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那你回来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有些了。”元明点头,表情却并不轻松,“不过要想治好时小姐,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还是其次,主要是需要不少名贵药材,难找也太昂贵。”
这么说着,元明便轻轻的叹了口气,表示:“我们不一定救得了她的腿,即使痊愈了,也可能有后遗症。”
“怎么会这样。”池浅听到这个消息,眼眉蓦地就落了下去。
她的注意力都在元明刚刚的后半句上,视线荡过手腕的镯子。
那银亮亮的光在日影下兀的一晃,接着就被人摘下了下来:“这个,这个给你。”
池浅还不知道时今澜怎样的富有,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要救时今澜的。
她一定要让时今澜好起来,为此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目光万分恳切:“阿元,我会想办法筹钱的,帮我买时小姐需要的那些药回来好不好。”
银光如刃,一下划在了元明的视线中。
她就这样看着池浅塞到自己手里来的镯子,眼神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皱在一起,温和又锋利:“阿浅,这镯子可是你母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这个镯子是要护你一生平安的。”
寒蝉拉长了声音,尖锐的叫嚣着它短暂的生命。
池浅听着元明的话,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刺痛。
还有。
她为什么要说这个镯子是保她平安的。
她是怎么知道,这个镯子会保她平安的。
第107章 开始的开始
镯子圈出一环银亮的光, 洁净的躺在元明的掌心。
关于这枚镯子可以保护自己这些事情,那时的池浅并不知道。
她只觉得元明好像有些不同平日的激动,连续说出的两句话, 一句比一句赶。
诚然元明刚刚的话可以理解这个镯子能够对池浅进行一种真实的保护。
但更多的, 却是让不知情的人理解为这种“保平安”的说话只是一种美好的意向。
池浅都有些迷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她还来不及分辨, 接着感受到了在听到元明这声反问的时候, 自己心口传来的细微犹豫。
这枚镯子是她当初被遗弃的时候, 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值钱东西。
环在这上面一圈的花纹古老独特, 好像是哪个民族独有的风格,所以即使后来池清衍添了点银子重新打了一副, 也是特意出岛找的陆地上老工匠, 做了一只跟这花纹一模一样的。
池浅明白, 这并不是池清衍说的他不懂这些花纹, 原模原样的省力方便。
而是为着有一天,她能凭着这个花纹,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 没有人来找池浅,池浅也从没刻意寻找过亲生父母。
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池清衍同她生活,池清衍就是她的爷爷,她跟池清衍才是一家人。
血脉不过如此。
哪抵得过朝夕相处, 救命的恩情。
可要真的将这件事放下。
池浅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因为自己是被抛弃的, 所以“父母”这两个角色是真实存在着的。
好似有一根线埋在池浅心里,她一直察觉不到, 直到镯子拿下来,那根线也跟着被扯了一下。
原本埋在血肉里, 随着年岁增长,都已经长在了一起,再也看不见了。
此刻被这么一扯,血糊淋剌的,让人心口还猛地一痛。
池浅明白她如果把这个镯子卖了,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人总在主动放弃什么的时候,会产生些贪念,犹犹豫豫,将原本没那么好的一种可能,美化又美化,觉得如果当初不做这个选择,可能会不一样。
可实际上呢?
二十多年了,池浅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渺无音讯。
怎么就突然会想起来找自己了呢?
日光划过池浅的眼睛,刺目的光直直的落进瞳子里,清醒的痛苦。
“那就让它也保一保时小姐的平安吧。”
语气轻松的,池浅回答着元明刚刚的话。
她是笑着,看向元明的瞳子又无比坚定。
近在眼前的人总比虚无缥缈的重要。
“她太苦了。”池浅道。
元明听到池浅这句话,目光愈发晦涩:“你就不能多想想自己,何苦在乎她苦不苦。”
这句话元明说的声音很小,好像要随着风飘散去。
池浅没听清楚,歪着脑袋看着她:“什么?”
“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情绪不对,元明立刻收回自己的表情。
她看向池浅的目光依旧是铺满温柔,握着池浅递给自己的手镯,话没说死:“这镯子我先收着,如果有必要我会拿它出来用的,如果日后没有用到,我在还给你。”
“好啊。”池浅见元明同意了,刚刚严肃的表情全部被笑意代替。
她喜出望外,点着头,朝元明伸出小指:“那我们就算是说好了。”
小时候池浅经常闯祸让池清衍生气,元明总会给她遮掩。
一开始池浅并不想拉品学兼优的元明下水,元明就伸出手指来,强行入伙。
久而久之,这个动作就成了她们达成什么约定后,总要画下个句号的习惯。
葎草不分区域,沿着探进元明视线的小指划了长长的一条红痕。
元明就这样看着,眼睛里写着好多情绪,又统统被温柔包裹住。
潮湿的草丛中翻滚着泥土潮湿而苦涩的气息,元明没有多说什么,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伸出手来,同流合污的跟池浅勾了一下:“嗯。”
“阿元你真好!”池浅开心,扯着跟元明勾在一起的手指晃了两下。
她杏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喜不自胜的,好像因为有了这个约定,时今澜下一秒就能站起来似的。
而另一个池浅却并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
她看着被元明握在手里的镯子,好像有些明白自己的镯子是怎么到主系统手里的了。
如果元明真的是主系统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主系统要在这个小世界里担任这么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连主角都不是。
甚至只是一个在故事里被一笔带过的边缘人物。
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目的.
关于元明的身份目的,池浅没能思考出个原委。
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好消息的。
谢天谢地,尽管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来,时今澜并没有什么内伤,都是些皮肉伤。
腿也没断,手也没折,昏迷单纯就是体力不支,要不是有池浅那杯奶茶的糖分顶着,怕是更糟。
池清衍给时今澜清创治疗,池浅跟元明就在一旁打下手。
阿宁请的医生还没有调来,她们三人组就已经提前处理完了。
病舍不适合时今澜休息,池浅刚将时今澜安置回她的房间,就隔着窗看到院子里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人。
虽然没有白大褂加持,但池浅还是下意识的产生幻觉。
幻视她大学去偷听医学科的讲座,隔着窗户看到的专家大拿们。
而现在这些专家大拿被阿宁礼待有加的请到自己房间,跟池清衍一起,分析起时今澜的病情。
这些人是各有各的见解,都一针见血。
池浅跟元明坐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倒是池清衍不紧不慢,每句话都说的关键。
所以尽管这么多大佬在场,最后还是池清衍作为主治医生拍板。
——去参市,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医院里,给时今澜的腿做手术,术后中医辅佐治疗。
池浅是对这个结果很是意外。
毕竟这个事件她经历过,而她经历的版本是时今澜留了在海岛,完全由池清衍的中医治疗。
没有做手术,没有伤筋动骨一百天,遭一场大罪,时今澜自己就在某一天顺利的站了起来。
池浅不知道系统是不是会在故事发展后吸取教训,推算出更合理的故事发展。
但她知道回忆不是未来,她没办法改变,时今澜不可避免的要经历这场手术。而她能做的,就是守在时今澜床边,在她每一次昏睡后,等她醒过来。
这一天注定是兵荒马乱的,圆月挂在窗前好一阵,才等来池浅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
只是尽管家里下午乱糟糟的,人来人往,依旧没有打扰到时今澜的清梦,她还睡着,鸦羽般的眼睫铺散在眼下,好似一双浓密的扇子。
月夜寂寂,池浅的胆子也藏匿在黑暗中,大了几分。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侧过身,偷偷瞧着熟睡的时今澜,眼睛蘸着月光做墨水,勾着过这人的脸颊五官。
时今澜有着很精致的眉眼,月光半拢过去,将她的五官一半隐匿在阴影中,显得轮廓立体。
那细腻的肌肤透着未曾被日光摧残的白皙,若是能在苍白中透出一点红润就更好了。
就在这场偷偷的描绘中,一双眼睛好似画龙点睛般出现在了画布上。
原本熟睡中的人突然醒了,黑瞳落着月光,眼神清明,也透着冷意。
池浅登时就愣住了。
她根本就没做时今澜会醒的准备,眼神肆无忌惮的,被时今澜抓了个正着。
而就在她心中打鼓,觉得完蛋了的时候,时今澜平静又有些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几点了。”
倦倦之中,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释放。
池浅忙打开手机,给时今澜精准的报时:“十一点二十了。”
听到这个时间,时今澜稍阖了下眼,思量着,说道:“我睡了很久。”
“嗯。”池浅点头,主动又体贴的替时今澜补上她昏迷时落下的事情:“今天下午家里来了很多医生,他们跟爷爷一起会诊,计划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去参市的那个第一人民医院,先给你把腿治好,然后在慢慢调理你身体内的毒素。”
时今澜听到这话,轻垂了下眼,好像是在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是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没什么好说的,遵从医嘱就是了。
倒是跟前这个人。
时今澜没有下午那些人来人往的记忆,在醒来看到池浅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是池浅穿过茂密的葎草丛,奔向自己。
葎草上都是细密的刺,勾过人的皮肤就要划下一道痕迹。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淡声询问道:“那你呢?”
这人有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压迫感,平静的注视着池浅。
池浅意识到时今澜这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得有些意外:“我啊……”
她不太想让时今澜知道自己受了什么伤,声音很是轻松的表示:“我什么事都没有,皮糙肉厚的,能跑能跳。”
可时今澜明显是不相信池浅这个回答的。
月光越过薄透的窗帘落进卧室,时今澜的视线顺着池浅的眼睛滑下了她的手臂。
隐隐的,有一道道红色结痂的划伤透过昏暗,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么瞧着,时今澜的视线蓦地停了一下。
她敏锐的察觉到池浅空荡荡的手腕,道:“你手上的镯子怎么没有了?”
比关心自己还要让池浅意外的,是时今澜会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只戴着个镯子。
说实话就是池浅自己,要不是刚刚那时的自己将镯子取下来,她都没注意到这点。
而比起被葎草划得身上都是红痕,镯子这件事,池浅更不想让时今澜知道。
她刚听到这人这么问,就很不自然的把左手手腕往里收了收,含含糊糊道:“啊……不想带了,收起来了。”
时今澜不信:“丢了?”
“不是。”池浅连忙否认。
这人的这个反应不像是假的,时今澜看的清楚,心里却更加疑惑。
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个镯子对池浅很重要,所以也对她说:“不要为了不值得事情弄丢了它。”
池浅听到这话,却很是不认同。
或许这时的她,跟海啸中给时今澜带上镯子的自己是一种心情。
她看着时今澜的眼睛,倔强的表示:“值不值得,也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时今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引来池浅这样强硬的不满,有点意外,又有点愉悦。
愉悦这个人也并非是逆来顺受,也有自己的脾气,鲜活的比自己更像一个人。
这么想着,时今澜便淡声说了句“抱歉”,道:“是我多事了。”
相处这么些天了,池浅还没听过时今澜说这样的话。
她有点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凶了,吞吞吐吐的跟时今澜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时今澜闻言重新枕了枕脑袋下的枕头,影子在墙上放大了一圈,好似朝池浅凑近了几分。
清淡的气味比月光洁净,池浅瞧着扑簌簌落过来的声音,眼睛一眨一眨,哑了:“我……”
心脏开始乱糟糟的跳,好像快要不是她自己的。
池浅哪里受得了时今澜这样有意无意的撩拨,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忙推脱:“时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不然明天起晚了,爷爷要骂我的。”
池浅说着就背过了身去,要截断跟时今澜的聊天。
可时今澜明显不想结束这场聊天。
她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臂,一下便扣住了池浅的肩膀:“再陪我一会。”
咚!咚!咚!
池浅心都快跳出喉咙了。
然后她耳后就传来一声更轻的温吞气流:“明天我会叫你。”
第108章 开始的开始
静夜里吹得一阵风, 打的窗外的树枝好一阵摇晃。
池浅感受着那只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安静沉默中,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占领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吗?
心脏会不受自己控制的跳动。
即使只是对方的一个小动作, 也会在自己的世界掀起一场风暴。
这还是池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爱意, 这样的浓郁, 让她既陌生又熟悉。
是啊, 这本来就是她的记忆。
她对时今澜本来就应该是一见钟情。
所以她当初才会在将时今澜救上来后, 答应了十三的要求。
说是见色起意, 也是她被埋在心底深处, 对时今澜无法忘记的爱意。
系统将她的一见钟情压在了任务之下,用色谷欠掩埋, 让她不曾留意。
池浅轻轻的扣了下心房, 正这么想着, 背过身去的身体便又重新转了过来。
她怎么会拒绝时今澜的要求, 接着便问道:“时小姐想聊什么?”
时今澜很少跟人聊天,她看人都是一眼看透,也很少有好奇心。
但她这次就很莫名的, 想跟池浅多待一会儿,不是以她睡着的方式。
时今澜并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略微想了一下,便找了个话题:“讲讲你的镯子吧,它好像对你很重要。”
“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池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眼神里带这种赤城的坦然, 对时今澜说道,“我还没给你说过吧, 我是爷爷捡来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时今澜目光登时便顿了一下。
她对池清衍跟池浅之间的亲情关系从未有过怀疑, 她看他们相处的那样自然,偶尔还会生出一丝对比之下的羡慕,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池浅的父母为什么会抛弃池浅。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也会有人忍心抛弃?
时今澜轻蹙了下眉头,没意识到听故事从不代入的自己,此刻已经站到了池浅这边。
“因为有哮喘,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遗弃了。”池浅看得出来时今澜眼睛里的疑惑,不紧不慢的跟她解答,“爷爷给我开了好多药,所以我才没有那么经常犯病,能跑能跳,跟正常孩子一个样。”
说到这里,池浅顿了一下,神色郑重。
时今澜还以为她有什么很沉重的事情要说,就听到这人眉头紧皱,一副难捱的样子:“所以说千万要健康,药真的太难喝了!”
明明是一个听起来很悲伤的故事,到这人嘴里却说的格外轻松。
时今澜注视着同自己讲述的池浅,目光晦涩。
大抵这就是商人与医生的区别。
一个致力于将没有价值的人抛去,一个致力于将没有价值的东西捡回去。
想到这里,时今澜心里莫名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她一直信奉的价值观好似发生了动摇,细碎的有石子崩落,滚到她的脚边。
时今澜目光平平的看着那颗其貌不扬的小石子,就听到她对自己说:“但是能活着就很好了,健康的生命是每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月影摇摇,时今澜视线里的小石头慢慢变成人的模样,跟自己躺在一起,杏圆的眼睛黑漆漆的装着明亮,接着便唤了自己一声:“时小姐。”
那才不是时今澜的小石头。
是池浅。
时今澜回过神来,淡声反问:“怎么了?”
“我可以喊你阿澜吗?”池浅试探的看向时今澜,明明看上去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大,“老喊时小姐感觉跟你好生分,还挺有压力的。”
时今澜听到池浅这么说,大抵是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无论是这时的时今澜,还是之后又一次轮回的时今澜,都不喜欢这种听起来没有距离的称呼。
但如果池浅的话。
“可以。”
时今澜停顿了没有多久,接着便点头同意了。
听惯了那些板正的称呼,偶尔听人喊自己有这样的称呼……也还不错。
池浅看到时今澜点头的动作,眼睛里的喜悦溢于言表,继续道:“那你以后喊我阿浅就好了,不要喊池小姐这么见外啦。”
这是一个听起来对仗工整的平等称呼。
实际上却有些得寸进尺了。
时今澜心觉她跟池浅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般称呼亲近的程度,可比起“池小姐”三个字,“阿浅”读起来更顺口一些。
就这样,时今澜看着池浅得寸进尺,依旧对她点了头:“好。”
没人知道短短几秒里,时今澜的脑袋又过了什么样的想法。
她枕着枕头轻动了一下,视线更为深邃的闯入池浅的眼瞳,清冷的声音含着吐息温吞:“阿浅救了我两次,有什么想要的吗?”
时今澜觉得池浅真的有种神奇的气场,她扣着她跟自己聊了这么一会儿,难得的心态平和。
刚刚醒过来时的疼痛好似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她头脑难得的清晰,想来自己有了外婆的支持,也不是没有价值的人。
她也可以给池浅反馈些什么。
她很想给池浅些什么。
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池浅望着时今澜的眼睛,感觉自己现在说什么,时今澜都会给她似的。
午夜安寂,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的走着,好像倒计时的声响。
池浅鬼使神差的,从喉咙中吐出一个字:“你……”
“我?”时今澜看着池浅,声音压在枕头上,清冷而低沉,温吞中含着热气。
一张双人床能有多大,月影描绘着两个人的影子,就占据了全部的空间。
她们此刻的距离很近,池浅的一颗心被贪婪撑的无比巨大,紧紧的抵在她胸口。
是了。
她想要时今澜。
对时今澜一见钟情的她想。
掉进回忆里的池浅更想。
那殷红的薄唇近在咫尺,食髓知味敲在池浅的心底,好似一片随风飘落羽毛。
它贴着池浅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摩挲厮磨,惹得她心痒难耐。
可这个时今澜不是她的时今澜。
池浅接着就在耳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给我放一场烟花吧。”
那时的池浅很快就清醒过来,她不会放任自己,吓跑了喜欢的人,小心翼翼的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将她们相处的时间从秋天延续到冬天:“等你快好了也要过年了,过年岛上会很热闹,大家都要放烟花,去年周婶家放了好几响,有花有动物,可漂亮了。”
那亮闪闪的瞳子落在时今澜眼中,倒显得她刚刚有意的引诱卑劣。
她不动声色的重新跟池浅拉回正常距离,答应道:“好,我一定会放烟花给你。”
“那我们就说定了——”池浅兴奋的同时今澜约定着,身体却不给她面子的打了个哈欠。
她实在不是聊天熬夜的好手,就只是晚睡了半个小时就快撑住了。
下意识的,她在说完了这句话后,小声道了一句:“好困了,阿澜。”
因为不是时小姐,池浅困倦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亲昵的撒娇。
像院子里的那只圆滚滚的猫咪,一下下踩在时今澜的心上。
那蜷起来的手指稍顿了一下,时今澜冷静的,克制的注视着池浅,望着她看起来很是柔软的脸颊,道:“那睡吧。”
“嗯……”哼了一声,池浅躺平闭上眼睛。
她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同桌跟她说,烟花要和喜欢的人看。
可池浅觉得,其实不只是烟花,很多有意义的事情都应该跟喜欢的人做。
院子里的树叶苍翠的盛着月光,这一日离冬天还很远。
池浅心里乘着满满当当的期待,在时今澜的清香气中沉沉睡去了.
时今澜身上的伤好的不是很快,去参市的事情过了三天才提上日程。
那边的医院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时今澜办住院手续,安排手术时间。
而且这一世的池清衍,对时今澜好似没有那样的不满意。
他看得出池浅的心思,也愿意促成,在办里住院手续的时候,便借口时今澜做了手术就没有那么自由的时间了,主动让池浅带她出去逛逛。
只是他似乎没看出元明的心意,还不放心的让元明也跟着她们一起去了。
来这之前,池浅就做过参市的攻略。
她知道这里有最大的花市,还跟时今澜说了。
于是她们这番出来逛逛的目的地,就选在了这个花市。
时今澜甚至还让阿宁包了场,偌大的市场,今天一天就只接待她们三位顾客。
池浅第一次见识到了金钱的力量,望着满目琳琅的花,简直都要看花眼了。
她好奇又兴奋,捧起一大束花狠狠的嗅了一口,难以置信的看向时今澜:“这些,我想要哪个都可以吗?”
时今澜坐在轮椅上,靠在椅背的身形笔直而慵懒。
她目光是望着池浅,神色却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样子,对她微微颔首,表示可以。
“阿澜好大腿!”池浅高兴,撒欢似的扎进了花海。
能在秋日里看到这样丰富鲜活的花朵,实在是难得。
池浅仔细挑选搜罗着不同的花,手指按着花茎,伶俐的翻飞。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花环的编织与搭配上,没注意到身边落下了一道纤细的影子。
那影子靠在她肩上待了好一阵,直到看到她将花环编好,才开口:“是给我的吗?”
池浅没注意到有人过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但接着,她就又熟悉的看向身边的人,看着元明温和的眉眼,点了点头,将手里花环举给元明看,“是呀,这个是给你的。”
元明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她朝池浅低了下头,示意让池浅给自己带上。
池浅见状稍顿了一下,接着便熟稔将自己手里的花环放在元明的头上。
这是她们过去经常会做的事情,默契也是自然。
只是元明在池浅靠近的瞬间,视线里闯入了另一枚花环。
比她的精致,繁杂,甚至颜色更为鲜亮丰富。
元明眉头像是要皱起,可紧接着就又松开了。
她很是自然的抬起头来,拂过自己头上的花环,对池浅手里的另一个花环问道:“这个是,你给时小姐的?”
“嗯!”池浅点头,接着眼神里坦然的就变成了含羞的含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她?”
花环晃过元明的视线,她从没觉得这搭配合适的暖色这样刺眼。
她的情绪好像发生了一些紊乱,但好似有另一道程序控制着她,让她纠结痛苦,还是点了下头:“她应该会喜欢的。”
“那我去给她!”有了朋友的鼓励,池浅顿时高兴的跃跃欲试,说着就要立刻去给时今澜。
只是因为在意,所以怎么都觉得不完美
她边走边调整,没看路,一头攮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小心。”
池浅手腕贴过一片微凉,她失去重心的身体原地转了半圈,接着就顺着被握住的力气,坐在了时今澜的腿上。
这一瞬好似被按下了慢放键,日光如老电影的母带,映在幕布上,一帧一帧的变换着画面。
那原本一路上被人克制保持的距离阴差阳错的骤减,距离拉进,池浅视线中,时今澜的脸变得近在咫尺。
那即使被放大了的五官,依旧经得起“镜头”的考验。
长而浓密的眼睫好似抵在池浅的心口,一下下轻刮着,引得她心跳的更快了。
“做的什么?怎么也不看路?”时今澜紧张,清冷的声音带着一层心有余悸的嗔意。
池浅好似呆住了,讷讷的举起了手里的花环,对时今澜道:“给,给你的。”
时今澜看着坐在自己怀里,好似献宝一样的人,唇角莫名就勾了起来。
就在阿宁担心池浅就要被时今澜嫌弃的下一秒,她淡然朝池浅垂了下头:“不帮我带上吗?”
站着后面的阿宁登时怔了一下,池浅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时今澜倾过来的脑袋,压着狂跳着的心脏,强作镇定给时今澜戴到了头上。
鲜花的香气顺着发丝流淌而下,时今澜抬手轻抚了下花环,故意朝池浅问:“好看?”
“好看。”池浅点头,闪烁的眼神一会落在时今澜的头上,一会落在她的脸上。
暗恋是一件没有声音的事情,池浅永远都在为时今澜心动。
却看不到,不远处元明走过来时的目光。
温和中带有淡淡的嫉妒,似乎不甘更多一些。
她就这样走过去,将这些情绪用笑统统掩盖,更是打断了池浅与时今澜的亲昵:“阿浅,这样对时小姐的腿不好。”
说着,元明便当着时今澜的面,拉过池浅的手腕,将她从时今澜的怀里拉了出来。
那温和的掌心贴在池浅的手腕,隐隐中她感觉到了元明快要失控的力气。
她就这样顺着人元明的手臂向上看去,在元明温柔的瞳子里看到了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
如果文中设定一直都是这样的,那起码这个时候的元明还是喜欢自己的。
池浅感觉心口砰的胀开,酸涩的难过比上一次初见元明的时候还要强烈。
因为常年相处,她们都习惯了彼此。
爱意当做平常,也不看不到那么的明显。
而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可她应该早一点明白的。
太阳透过花市上方圆弧形的屋顶将日光系数落下,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无处遁型。
三个人三种情绪。
时今澜望向池浅被元明握住的手腕,目光压抑的沉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嫉妒。
在看到池浅跟别人亲昵接触的时候。
时今澜冷静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却握紧在轮椅扶手上。
失去行动能力这些天,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站起来过。
第109章 开始的开始
嫉妒总会让人迷失, 是系统判定最应该避免的情绪。
池浅就这样被元明握着手腕,在一阵不平稳的电流中,听到了一段极其细微的声音。
机械的女声在向除她以外的人下达命令, 冷漠的提醒:该情绪已被收录, 请及时剔除。
什么情绪?
收录什么?
池浅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元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她语调低低的, 不见往日的温柔, 面无表情的回应着那道机械女声:“知道了。”
所以这声音不是对她的命令, 而是对元明说的?
元明不是主系统吗, 为什么还会受制于统?
池浅记得宋唐过去跟她说过,主系统作为系统内部的最高统领, 维系着万千世界, 处理着更为复杂的事情, 所以不会拥有人类的感情。
那这个收录跟剔除是什么?
是要她体会到这个感情, 但又不留给她,接着就给她剔除了吗?
既然不让它存在,为什么还要让她体会, 这不多此一举吗?
池浅不解,却又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的线头。
她心里对元明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不相信向来温柔,与人和善的她会是那般冷血。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编织的精致的花环被人珍视着, 挂在了病房的墙上。
日光顺着窗户落进室内, 明媚的颜色依旧铺满鲜活。
时今澜躺在要被推走的床上,深深的望了这环花一眼。
她目光平静而虔诚, 好似信徒在凝望着她信奉的神明。
没人知道时今澜在心里祈祷了什么,护士迎过来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花环。
时今澜的手术安排在一早的第一台, 很快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消毒水的味道飘忽扩散在走廊,手术灯在自动门关上后亮起了“手术中”的灯。
明明走廊外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却让坐在手术室门口的人无端的觉得冷。
池清衍跟元明在会议室观看手术转播,池浅想时今澜做完手术后就能立刻看到她,没有跟去。
再者,刀子划开皮肤显露出来的鲜血淋漓,总让人不由得担心。
越是自己关心的人,就越是不忍看那画面。
池浅正坐在门口,紧张的等待着。
忽而一道影子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一位白发苍苍而身型纤瘦的老妇人坐在了她身边:“您就是池小姐吧。”
池浅认识这位老妇人,她就是时今澜外婆的:“奶奶,您好。”
只是听到池浅这声问好,时今澜外婆的表情并没有多么的缓和。
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脊背不再笔直,但她坐姿依旧端正,一双手握着放在膝上的包,一下就拉开了与身旁人的距离:“他们都叫我余夫人。”
池浅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人物,但还是听得出时今澜外婆对自己的距离感,眼神一闪,更正了:“余夫人,您好。”
“你好。”余夫人应了池浅,语气里的礼貌全是距离,“我听说是你救了我们小澜,这件事我要谢谢你。”
“没什么,举手之劳。”池浅也礼貌回应。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余夫人认可着,话锋又一转,“可是善良有时候并不能好事。”
“小澜的母亲从小就很善良,有一次家里院子有只从巢里掉下来的幼鸟,她捧着它爬到树上把它放了回去,可到了自己下来,却发现下不来了。”
说到这里,余夫人顿了一下,好像在观察池浅的反应。
她见池浅始终对此不发一言,就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接着又道:“最后啊,自己没办法从树上跳了下来,膝盖全都磕破了。”
池浅还是第一次听时今澜母亲的故事。
她也知道余夫人的意思。
——善良没有相应的能力,是会让自己受伤的。
时今澜生活的环境明枪暗箭,是池浅从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不能想象的。
余夫人并不满意自己这个人陪伴在时今澜身边,善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那时的池浅好像也听明白了余夫人话里的话。
她轻轻的抬起头来,用着一种人畜无害又坚定的眼神看着余夫人:“可阿澜的妈妈下次碰到了,还是会做的不是吗?”
这句反问明显是余夫人没想到的,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顿挫。
她并不满意池浅这个答案,不悦与怅然交织在一起,“你说的没错。”
“但那是因为她有我,我后来叮嘱了家里的佣人。”
说到这里,余夫人便看向了池浅:“而小澜,不一定能保护的了你。”
“宁城不是你们那座海岛。”
这话好似一盆冷水,对着池浅从头浇了下来。
她眼神闪烁,池浅感觉到的,那时的自己心一下就沉下来了。
在海岛的时候,时今澜是她的病人,她是她的护士。
可离开那座岛,时今澜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时今澜是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小姐。
她的一见钟情从一开始就走在了钢索上,陡峭危险。
可这又关余夫人什么事呢?
池浅远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平顺,她黑漆漆的眼睛里装满了倔强。
还有显而易见的反骨。
时今澜的外婆又怎样,她上来就恐吓自己,她也不会给她谄媚。
就当池浅要开口反驳余夫人的时候,手术灯灭了。
自动门感应到里面有人要出来,缓缓的打了开来。
时今澜的主刀医生从里面出来。
余夫人不再理睬池浅,起身走过去,关切问道:“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您放心就好。”主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了笑意。
“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余夫人不见慌乱,有条不紊的问着。
“很快了,您稍等一下就好。”主刀医生答着,恭敬的对余夫人颔首,朝观看转播的会议室走去。
而没等时今澜的主刀医生走远,手术室里的病床就被推了出来。
麻醉还没有过,时今澜还在昏睡当中,好似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池浅远远的看着,只觉得觉得唇瓣苍白,比她捡到她那天还要羸弱。
等在门口的人在病床出来的瞬间,便纷纷围了上去。
池浅根本挤不进去,远远地在外围跟着一行人往病房走,视线始终追着时今澜.
入夜的世界安静的好像要沉落,监视器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托着这个世界。
柔和的夜风不知道从哪边吹来,听不见海鸥的声音。
“!”
意识到这一点,时今澜忽的睁开了眼睛。
她好似有些慌,心脏监视器一下跳了很高的一声。
时今澜茫然望着眼前陌生又迅速熟悉过来的病房环境,眼底皱起一层疑惑。
她对自己的潜意识感到疑惑,觉得潜意识以为自己待的地方,即使不是现在所在的参市,也应该是宁城才对。
可事实证明。
明明只待了不过一月的时间,时今澜对海岛的依赖却远超她从小长大的宁城。
“醒了?”妇人苍老的声音在时今澜耳边响起,她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而后时今澜环顾四周,就看到自己病房里围了一圈的人。
以阿宁为首的她的心腹,以余夫人为首的她母系的亲人……
但她最想看到的人,没有看到。
外婆的关系被她放在最后,没有理睬。
那环视的视线依旧寻找着,越过房间里站着的人,时今澜终于看到了被挤在最外面的池浅。
时今澜做完手术后,池浅始终没能进到病房里。
这里的人都有着跟时今澜相同的气场,却比时今澜更加凌厉混沌,眼角眉梢里写着的都是打量与不友好。
池浅觉得这些人真是奇怪,明明都不认识自己,就提前对自己产生了敌意。
她们傲慢的以她的穿着打扮做定义,并不欢迎她走进时今澜的世界。
可她们不允许有什么用呢?
池浅才刚听到余夫人那声“醒了”,接着耳边就传来时今澜的一声:“过来。”
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自己看来,时今澜夹着监护仪的手轻轻抬起。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微极了,却一如既往的富有决定性,又一次重复:“过来。”
就是这一瞬间,池浅感觉自己的心坚实了许多。
她想既然时今澜要她过去。
她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的理由,可以走过去。
余夫人说的不对。
什么事情,什么结果,她都要走过去看看才行。
善良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善良是很珍贵的品质。
看着池浅穿过人群,抬头挺胸丝毫不怯场的样子,时今澜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
她不用思考就知道这大抵是怎么回事,当着外婆的面,就勾过了池浅的手:“站这么远干什么?”
这动作太亲近,池浅目光都顺着自己的手指顿住了。
她止着自己的心跳,强作镇定:“人太多了,吵到你。”
“的确。”时今澜垂了下眼,终于是将刚刚醒来时的不满发作了出来。
阿宁眼观鼻,是时今澜最得力的心腹,接着便在时今澜这句话后,主动对余夫人道:“老夫人,小姐醒了就没事了,咱们不要在这里围着了,都回去吧。”
余夫人看着时今澜跟池浅,目光沉了一下。
她这个外孙女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她不好把控,没有跟她硬来:“好,我之后再来看你。”
“小澜好好休息啊。”
“我们之后再来看你。”
……
余夫人一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了。
偌大的病房终于又重新露出了它宽敞的一面。
“那我也……”
池浅看着都走了,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走。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时今澜拉住了。
“干什么去?”池浅还没开口,时今澜倒先反问了,“一直都是你负责的我的腿,怎么这么不负责?”
“你这有点强词夺理了。”池浅反驳。
她刚刚被时今澜亲口示意过来,看着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好一阵脸色变化,心情很不错,胆子也大了,故意道:“时小姐如果想让我留下来你可以直说的。”
时今澜看的穿池浅这份胆大后的故事,淡声点破:“只是这么些人就吓到你了,我要是直接说,你不得吓死?”
“哪有这么胆小。”池浅心虚,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既然不胆小,下次就站我床边。”时今澜放话了。
她想一眼就看到池浅,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其实我个子高,不用站床边你也能看到我的。”池浅有点犹豫,时今澜床边的位置可是她外婆的。
她这个人记恩也记仇,不喜欢跟那个老太太凑得太近。
“哼。”
听到池浅终于是露出了怂,时今澜鼻间一声轻蹙。
她攥了攥刚刚被自己亲手勾过来的手,柔软的手指贴着她的掌心,让她有点不想放开。
好奇怪。
她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什么人。
时今澜正在困惑,阿宁的声音接着就传了过来:“小姐,都好了。”
时今澜闻言敛了下表情,松开握着池浅的手,对她示意:“拉开窗帘。”
“窗帘?”池浅不明所以,现在已经是天黑了,窗外一片漆黑。
有什么好看的?
池浅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时今澜说的做了。
窗帘拉开,午夜的参市像是沉入黑色的海洋,一片安静。
“嗖——嘭!”
忽的,纯黑的天空就被一道金色的光亮划过。
池浅还没来得及反应,天空就炸开了一束花,红的,白的,各式各样,好不热闹。
那抬起的瞳子直直的望向窗外,映满了接连不断的烟花。
池浅从没见过这样美好的景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转头看向了时今澜。
“这是……给我的?”池浅不敢相信。
“嗯。”时今澜点头,早在阿宁的帮助下,靠着床坐起了身子。
她平静的注视着窗外景色,一时分不清绚丽夺目的是窗外的烟花,还是眼前人。
那时的池浅还不知道,时今澜也没有察觉。
只有现在的池浅知道。
时今澜肯为你做这些,她就已经把你放在特殊的位置上了。
池浅是笨蛋,时今澜也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早就已经相互呼应的感情,还陷在这场被全市人民关注的烟花中,分不清自己已经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主角。
又有一束烟花升入空中,光亮划过池浅的视线,她忽而没来由的觉得悲伤。
所以这一世里,时今澜有跟她表白吗?
她们两个人最后在一起了吗?
池浅觉得自己好似看了一本提前被剧透了结局的书。
而这被剧透的结局实在算不上太好。
她跟时今澜没有能相守到老。
身为另一个主角的她,很早就死掉了。
第110章 开始的开始
池浅想, 世界上总有些相遇会让她觉得不枉来这世界上一场。
二十多年前的那夜她被自己的母亲遗弃在海岛的时候是这样,不久前她在追着风暴前跑到海滩的十三时是这样。
她会因此遇到池清衍。
她会因此遇到时今澜。
夜被不同颜色的烟花照得明亮,不断变化图案的光铺满了整片天空。
盛大, 绚烂, 足足放了有二十分钟, 才勉强好像到了该收尾的时候。
这场烟花来的没有预兆, 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人们将手机尽量举高, 想要将着壕无人性的画面留住, 高抛向空中炸开的烟花让人抬高了脖子, 没有人会想到,这场烟花的最佳观赏地点会是市中心的医院。
就这一瞬间, 两个池浅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她好爱这场烟花。
她好爱送她这场烟花的人。
时今澜。
爱意铺满, 呼之欲出。
可谁都没有先开口, 笨蛋一样, 看不到对方早已铺满眼瞳的爱意。
时间在时今澜手术后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过得好快。
手术的第三个星期,时今澜就开始在池浅的照顾下尝试站起来, 她紧绷的手扣在池浅的手腕上,一步一顿的踩在瓷砖地板上,冷汗随着颤抖而划出一道好似心跳信号的图文。
余夫人送给她的无数拐杖,都比不上这人,奢侈昂贵的宝石镶嵌在手杖上, 冰凉的触感永远都没有肌肤的温热。
人们偶尔还会提起感叹一声月前那场无名烟花的绚烂, 感谢好心富婆让她们大饱眼福。
窗外吹起一阵风,树上挂着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去, 时今澜看着楼下花园里的堆积着的落叶,不想转眼就到了冬天。
现在时今澜已经可以站起来, 就是行走上还有些不算流利。
时家那边也在推进,在时今澜的运作下,不少生意被阿宁从时承手里夺了回来,正好也快到年底了,时承那边现在是焦头烂额。
在这样的前提下,时今澜决定回海岛治疗,那里气候适宜,适合她养病。
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时承怎么会想到时今澜又回去了。
阿宁对这个方案也很是认同,秘密计划了时今澜回海岛,找了一艘不起眼的私人游艇。
只是这游艇虽然在时今澜跟阿宁眼里是不起眼,在池浅几人的眼里却是开眼般的存在。
这游艇以海带岸口常见的船为模版,被放大了不止一圈,有餐厅,有休闲娱乐的房间,甲板能同时容纳三四个人。
好像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出行的这天天气预报有小雪。
池浅还在甲板上看傍晚天空的火烧云,太阳短暂的在空中坚持了一小会,眨眼间就落下了海平面。
紧接着便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飘落下来。
一开始还零零散散的,划过池浅的眼睛里,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海上温度没有陆地高,而后这场雪越下越大。
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游艇的灯光照着,好像从空中掉下来的星星。
池浅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就连元明跟时今澜也没有见过。
她们抬头望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观,不约而同的望向身旁人。
“阿……”
“阿澜!”
可却是元明看向池浅。
而池浅却看向了时今澜,同她四目相对。
视线交错,元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明明是万千星光坠落的琉璃景色,她此刻却觉得格外刺眼。
“元明。”
就在这时,池清衍从舱内走了出来,喊了元明一声。
“老师。”元明抬头看过去,就见池清衍抬手示意她过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讨论。
这正好解了元明想离开这里的心情。
她脑袋里的声音机械无情,在向她发出警告,告诫她,她的嫉妒超出了阈值,她该再次剔除掉它们。
剔除。
剔除。
她的情绪没有宣泄的口径,被系统一而再二三规训,剔除也不过是粉饰太平。
跟元明挥手后,甲板上只剩下了池浅跟时今澜。
一望无际的黑夜有了雪花的点缀也不是那样的可怖。
池浅倚在栏杆上望着海面,从流淌的光影里看向时今澜:“好漂亮,你见过这样的景色吗?”
夜色浓重,明亮的灯光下雪花聚集飞舞。
池浅转头望着时今澜,长发从她的身上流淌下一道金色的光亮,映衬着她的瞳子都在发光。
时今澜想,这个人好像并不知道她的美丽,所以才会这样的肆无忌惮。
她就这样凝望向池浅,在雪影飘摇下,摇了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池浅一心望着雪花,丝毫没有注意到时今澜看向她的视线,只一心感叹,“我觉得这幅景象,跟你那天的烟花一样美好。”
“要让它更美好一下吗?”时今澜问道。
话音落下,甲板上的影子便缩进了一下距离。
池浅听着时今澜这话,眼睛里透着茫然:“怎么做?”
“看着我。”时今澜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温热的吐息在雪夜里形成一团白雾,暧昧的扑向池浅,厮磨的绕着她的发丝,好一阵才飘向空中,被冷气消解。
两人四目相对,池浅视线鬼使神差的落在了时今澜的唇上。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但她不主动。
她需要时今澜给她一个答案。
“……”
呼吸声擦过耳廓,洁净的香气压境而下。
时今澜的唇在池浅的注视下,吻了上来。
彼此冰凉的唇在摩挲中慢慢涂上了对方的温度,冬日的冷意无限放大着她们彼此的体温,明明只是浅尝辄止的探索,池浅的呼吸就沉重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时今澜轻蹭了下池浅的唇瓣,低低的声音好似老式的唱片,带这些细微的颤动压在她的耳廓。
池浅只觉得后脑一阵发麻,她好似不甘于这样,勾过时今澜的腰,又吻了过去,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不太清楚。”.
因为下雪的原因,船在海面上走的时间比过去都长,一行人到了后半夜才回了家。
池清衍不放心元明一个人回去,喊着她也一起回了家。
山坡难行,池浅跟时今澜走在后面,慢悠悠的走回了家。
而就在时今澜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刚还对池清衍跟元明回来视而不见的十三就睁开了眼睛。
它拱起盘了好一阵的身子,摇着尾巴就凑了过来,围在时今澜的跟前,长长又娇俏的冲她叫了一声:“喵——”
池浅看着眼前这幅画面,觉得眼熟极了。
而那时的她在看到十三这幅样子的时候,心中也泛起了熟悉的不满:“十三,我跟爷爷还有阿元也回来了,你怎么能只迎接阿澜?”
“喵~”十三不听池浅的不满,敷衍的用尾巴勾了勾她探过来的手,身子依旧还围在时今澜身边。
都说万物有灵。
池浅觉得十三何止是有灵,她还能准确的判断出这个家里谁的地位最高,并精准投去讨好。
望着自己面前这只小猫,池浅可算明白了,十三喜欢凑近时今澜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的。
在它还是只猫的时候。
在它还不是系统的时候。
可是,它怎么成为系统?
池浅想到这里,对十三一昧谴责的思绪顿了一下。
它在自己最开始的记忆里,如假包换的是一只猫。
是系统强占了十三的身体。
还是十三后面成为了系统?
池浅想不明白。
心里隐隐的打着一道影子,猜测没有证据,虚虚的盘桓在她脑海。
翌日正午,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地上,冬日里难得有艳阳高照的晴天。
池清衍让时今澜多晒太阳,池浅接着就给她铺好软软的藤椅预备着。
柔软的毯子没过时今澜的手臂,池浅的指尖似有若无的贴蹭着一下。
时今澜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再抬头看去,就是池浅眼中狡黠的微笑,撩完就跑。
时今澜瞧着,正要抬手去勾池浅的手。
十三便先她一步,灵巧的跳上她的膝盖,毛茸茸的白手套揉在时今澜的腿上,呼噜呼噜的踩起了奶。
真是不知道它是在保护她的主人,还是单纯的谄媚。
药香受热逐渐挥发出来,池浅蹲在她的药锅子前面不紧不慢的熬着药。
她是真的唾弃十三的谄媚行为,更想的是十三下来,让她上。
可是池浅转念又想了想,时今澜的腿刚刚好,她还是不要上去了,免得落下什么症候,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太阳不费吹灰之力的绕过院子前的树枝,将日光晒下来。
昨日的雪浅浅的铺了一院子,暖色调的白意簇拥着抱着猫时今澜。
摇椅一晃一晃,十三蜷在时今澜的怀里安之若素。
池浅从后面看着,真的好想把这一刻永远的留下。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好多天,时今澜的腿愈发利落。
这天的早晨,池浅在院子里熬药,元明敲门进来了。
“阿元,你怎么来了?”池浅对元明一早到来有些意外。
“刚下了初雪,我想去山上采些药材,叫你一起。”元明温和的说道。
“好啊。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情池浅跟元明经常一起做,她不会拒绝。
“今天下午吧。”元明温声说着,轻抿下的唇瓣忽而又长开了,继续说道:“叫上时小姐一起吧,山上空气好。”
“那我问问她,稍等啊。”池浅也想跟时今澜一起上山,说着就拍了下元明的肩膀。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池浅蓦地听到了冷漠的机械声:【不要妄想改变什么,这只是你作为未来的主系统需要经历的,她不属于你,也不会为你而死。】
一时间池浅怔住了。
而那时的她并没有听到这句话,还兴高采烈的朝屋里喊时今澜。
“阿澜!”
“什么事?”
平淡的一声回应后,池浅就看到,时今澜不紧不慢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日光明晃晃的照在她眼前,衬的时今澜身上雀蓝色的长裙颜色分外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