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来‘咦’了一声。
她看看展昭，显然不是不认识这位江湖朝野皆有名的南侠御猫，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但楚留香很快便意识到，这种惊讶里其实蕴藏了另一种令人心中发闷的熟稔。
“展大人今日不在宫中值班么？”
少女这样问道。
她的语气里带了轻盈的笑意。
展昭的回答同样是含着笑的：“陛下命我明日于殿中陪侍。”
……看来皇帝虽然嘴上说想看这个热闹，但其实也不是很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叶星来想。
她回过身，数了几十枚铜板放到小贩张开的手上，见对方的表情逐渐从激动变成了失望，不由挑起眉。
“这样吧。”
她笑吟吟的建议道。
“你告诉我画这个兔子图样的人在哪儿，我另给你十两银子。”
小贩的表情霎时一垮。
“您说笑了。”他嘿然道，“东家特意嘱咐过，是绝不能泄露他的行踪的。”
叶星来撇了撇嘴。
她早猜到了，倒也不是很失望。
不过楚留香看看他们，想了想，说道：“倒不是为了什么事……只是你们东家同我们，也许是同族呢。”
“东家说了，尤其是自称同族的，更不能说。”
小贩断然拒绝。
好吧。
对方十足的防备心在这里，就算是楚留香也没话可讲了。
接过那盏嫦娥奔月的花灯和送的两支蜡烛，叶星来也不再多问——反正只是试试——转过身便走了。
楚留香自然跟了上去。
令他没想到、或者说不该没想到的是，展昭也跟了上来。
两人对上视线，又很快分开了。
叶星来没注意到身后的微妙氛围，她满腹心神都放在自己刚买的花灯上。
灯确实很漂亮，六个面上绘了一整幅嫦娥奔月的图样，发髻如云，钗冠华丽，广袖与裙摆飘逸，真有仙子乘风欲去、垂眸凝视俗世之景。
不过就算图案再好看，现在也还是白天，没点上蜡烛，十分的好看也只能显出六分来。
把灯从上到下欣赏了一阵，叶星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她回过头，正犹豫着，展昭便伸手将灯接了过去。
青年望着她，又微微一笑。
慢了一步的楚留香摸摸鼻子，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叶姑娘和展大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竟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叶星来噢了一声："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还不认识他呢。”
而且她也不知道地图和地图是有联动的，还以为这些角色都是独立、平行的，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就是极限了。
话说回来，其实地图和地图间有记忆衔接是更离谱的。
只能说，不愧是墨子（比心）。
她这边这样说，说完像是注意到什么，两步就跑远了。展昭凝视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我同你们提起过的。"
楚留香：“什……”
他忽而噤声，仿佛想起什么，不再问了。
如果得到自己并不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什么好事——楚香帅向来是极聪明的人。
现在的情况其实有些微妙，无论是对他、或者对始终沉默的展昭。
只是令楚留香想不透的是，江湖上死而复生的事迹其实相当得多，然而只要仔细打探一番，就能知道其中无非是以讹传讹的误会、亦或者虚张声势的把戏，甚至于为了逃脱纷争刻意散播的谣言。
但展昭这样的目光……就像是对方当真死了一回，挣脱了永不见尽头的黑暗，再次醒来，回到人世间。
复生者并不多言。
而旁观者，亦只能缄默。
可转念一想，对他来说，见女孩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神明亮清澈，面色红润健康，又何尝没有一种自死中苏生的狂喜呢？
当年对方身中蛊毒不告而别，徒留下西方之玉尖锐而傲慢的一句‘你活不久了’砸在心间。
这么些年，尽管楚留香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的希望，心中却也并不是全然自信的。
也许、万一——
万幸、万幸，那些楚留香没有说出口的也许和万一，毕竟只是深夜徘徊的噩梦，没有成真。
她同初见时那样，以令人措不及防的模样突然出现，坦然的就仿佛从来没有同他们分开过。
陆小凤不知道小叶和他认识，可能不知道小叶身上带有蛊毒，但楚留香隐隐能察觉，他似乎知道一些别的……
更加深入的东西。
目光微微一凝，楚留香默了默，又看向展昭。
关于那些蛊毒、族人，生死恩怨之类的，也不需要怎么思考，他便已猜到对方对这些其实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南侠只是以一种仿佛毫不在乎的态度，平静的接受了。
再想起姬冰雁，楚留香忍不住又叹口气，一抬眼便看见叶星来兴冲冲地拎着三个矮胖却挺直的竹筒回来。
“这是什么？”
叶星来先递了一个给他，楚留香接过来，竹筒是温温的，揭开同样竹制的盖子，白色的液体里隐隐沉着些黑色的圆子。
楚留香闻不见味道，观察片刻，笑着揣测道：“是……牛乳？”
“是珍珠奶茶！”
叶星来回答的声音特别响亮。
她自己猛猛嘬了两口，嚼着高人纯手工还原的珍珠，满怀期待地撺掇两人尝尝。
展昭没说话，但他眉眼明显舒展了一些，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
而楚留香沉吟着，半晌才很勉强的评价但：“……这与草原上的风味倒很是不同。”
嗯，看来楚留香不喜欢甜奶茶。
叶星来得出结论。
真是不可思议，她还以为楚留香会是甜党呢！
不知道已经已经被打入咸党的楚留香端详着这个很有些巧思的饮品，只觉得这应该会很受女孩子们的喜欢，然后三两口连同里面很有嚼劲的黑色圆子一起喝完了。
他们再往前走，热闹依旧。只是在节日带来的欢喜氛围中，又添了一丝有些莫名的古怪气息。
不仅仅是展昭和楚留香的感觉，就连叶星来也觉得有点不对。
因为她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
沉思了片刻，叶星来一把拽住从旁边跑过的安玉树，纳闷道：“跑这么快干嘛？不是在守人吗？”
安玉树停住脚，看看她后面的两个男人，很惆怅地抹了把脸。
“别提了。”
还没等叶星来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讲了出来。
简而言之，盯梢计划一败涂地。
因为两位从定下决战开始就一直被密切骚扰的剑客终于忍不下去了，干干脆脆把旁边包围的玩家暴揍一顿，然后就失踪了。
现在谁也找不到他俩。
这事情其实发生了一段时间，只是叶星来刚好没注意团队频道，也就不知道这事儿。
她满目惊叹的张大了嘴：“哇！！”
楚留香不由自主的和展昭对视了一眼，心想不愧是剑仙和剑神，居然能忍到这两天才爆发。
但是仔细想想，说不定其实是他们深知这群疯子无孔不入的恐怖，所以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发作的呢。
“那现在怎么办？”叶星来问道。
“能怎么办，找人呗。”安玉树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找不到也没事，反正明晚就打，他们总不至于不露脸，找个地方偷偷打完吧。”
叶星来点点头：“有道理。”
安玉树嘿嘿笑了一声：“我听说你有办法进去，你看能不能——”
叶星来冷酷道：“滚。”
试图浑水摸鱼失败，安玉树也不再多话，扭脸笑嘻嘻的朝展昭和楚留香一挥手，麻溜的撤退了。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楚留香悠然吟道。
“看起来未必能太平了。”
于是在这样不知是喜是忧的殷切期盼下，中秋悄然而至。
圆月攀爬上紫禁之巅。
第102章 - 玖拾陆 -
中秋佳节，地上的灯火映着天上的圆月，人间的喧闹声随风遥遥地传入紫禁城。
然而在紫禁城之上，却是一片冷凝萧杀。
叶星来探出头时，城墙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从来没见过的。大家都轻功卓绝，攀上这几丈高的宫墙自然是轻轻松松，没有像她这样半路气竭的。
楚留香哑然失笑，正要伸手去拉她上来，却又慢了一步。
板着脸的陆小凤松开手，好像第一天认识叶星来一样打量着她，然后语气古怪的说道：“你就是有办法凑这个热闹对吧？”
叶星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这世上可没有你不准我来，我就当真不来的道理吧？”
陆小凤闭上了嘴。
毕竟他确实干出了为了防止叶星来抢缎带，所以当场跑路这种不太够朋友的行为。
但陆小凤不说话，楚留香却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知叶姑娘是用了什么法子？”
陆小凤送出缎带的人都在这里，负责维持秩序的潇湘剑客魏子云亦佩剑于此处——可他只是看了叶星来一眼，便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
“这个嘛……”
叶星来矜持了一下，正想说，身后却又传来了琉璃瓦被踩动的响声。
女孩眼眸微动，陆小凤和楚留香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陡然间淡了一层。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分明她连眉梢眼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可在那一瞬间便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挡在他们之间，清晰的隔开了此方与彼方。
云千君和另外两个阵营的指挥姗姗来迟。
“轻功还是得点一下。”恶人谷的指挥叉着腰，旁若无人的说道，“差点没窜上来。”
“平常点那么高也没用吧。”散人的指挥不太赞同。
又不是每场游戏都需要爬这么高的城墙，不走刺客路线，点太高完全就是浪费。
他们自顾自的说话，那边魏子云和陆小凤对视一眼，脸色难看要命。
因为这突然多出来的三人身上，竟然都扎着和陆小凤几人一模一样的变色缎带。而且半点不惧魏子云的检查，大摇大摆的任由他看。
实际上，魏子云也确实没看出不妥之处。
这九条缎带，简直像跟同一匹布上裁剪下来的一样。如果不是皇帝记错了缎带的数量，那就只能是有人偷进大内库藏，从里面偷出这御用的贡品伪造入场券——
然后还理所当然的慢了好一会儿才到达这里。
魏子云忍住气，回头朝夜色里某处远远地打了个手势。
大概是让人去报告皇帝了。
“等会儿会不会跳出来十个铁塔壮汉，把我们四个全绑走。”恶人谷指挥焦有点焦虑，还有点兴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散人指挥选择相信队友。
“放心吧。”叶星来沉吟两秒，“就算你们都被带走了，还有我在呢。”
……是哦。
还有这么大个关系户在这里。
反应过来的恶人谷指挥和散人指挥顿时投来敌视目光。
“花满楼没来吗？”从上来开始就一直在打量陆小凤那边的云千君，终于收回了视线，有些奇怪的询问道。
“没来呀。”叶星来说，“他不喜欢这些。”
云千君神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陆小凤一眼。
“好吧。”她说，“没来。”
在这样的注视下，陆小凤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但远处疾跑过来几个大内侍卫，他也只能臭着一张脸、姑且先闭上嘴。
楚留香轻轻笑了一声。
来向魏子云回话的大内侍卫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在场诸位就没有内力平平的，就算无意偷听，这样近的距离，私语和直接说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所有人都清晰的听见了‘郡王所邀’四个字。
然而不等气氛凝固，那两个人又抬起头，左右巡视一番后，视线停在叶星来的身上，拱手行了礼。
“叶姑娘。”
他们说话的态度竟然很是客气。
“王爷请姑娘移步内殿。”
不说其他人，就算是叶星来自己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她正要开口，云千君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捂住了叶星来的嘴。长身玉立的青年以仿佛是从后面将少女揽在怀中的姿态，悠然问道：“哪个王爷？”
叶星来：“……”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跟皇帝在宫城里最佳观景点看决斗的，除了那个贱人以外，难道还有别人吗？
自然是没有的。
那两个大内侍卫对云千君便不如对叶星来那样客气了，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是安南郡王。”
“知道了。”叶星来挣开云千君的爪子，简洁地结束了对话，“我不去。”
魏子云面沉如水地挥退了下属，勉强朝云千君等人拱了拱手，便也退到一旁去。
他什么都没说，又分明都说了。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片刻，基于决斗的正主还没有到场，终于想起来大家还没互相介绍。
陆小凤和楚留香自不必说了，没有不认识的。
至于其他人么，陆小凤也一一介绍过去，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人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那个老人家是武当的木道人，那个破破烂烂的是老实和尚。
这观众名单要拿出去，绝对是会被大骂黑幕的程度。
但没办法，谁让陆小凤这么会交朋友呢。
只可惜，除去云千君配合的说了两句久仰大名，这些江湖名宿只能在这几个完全没听过名字的毛头小子眼睛里看见茫然，以及——
这人谁啊。
类似的这种情绪。
“哦！”
最后还是叶星来一拍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司空摘星！”
她颇为惊奇的看着偷王之王，像是要透过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看出什么似的，把司空摘星看得竟罕见的有些不自在。
尽管叶星来没说自己为什么恍然大悟，陆小凤却很明白。
看着女孩写满了好奇的眼睛，侠客的神情因为忆起往事而柔和起来，不禁微微一笑。
“等等。”
叶星来突然反应过来，她屈指算了一下，说道：“不是有六条入场券吗？你们只有五个人。”
她歪歪头：“还有一个人呢？”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陆小凤的神情就变得微妙。那副表情，像在说你怎么才想起来问，又像是在说你到底还是想起来要问了。
“最后一个人么——”
他拉长了语调，颇有些卖关子的意味。
有轻轻地脚步落在琉璃瓦上。
穿着白衣的青年从殿脊的另一边走来，他看着睁大眼睛的叶星来，微微一笑：
“是我。”
“……少宫主？！”叶星来惊了。
而云千君已经刷的一下躲到叶星来背后。
第103章 - 玖拾柒 -
要说云千君和花无缺的纠纷，还得追溯到上一局游戏。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云千君和花无缺应该只见过寥寥两三次而已。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矛盾？叶星来实在不明白。
可云千君确实信誓旦旦：他上一局的死跟花无缺脱不了干系。
“不能吧……” 叶星来半信半疑。 “少宫主不像是那样的人呀。”
她疑心是云千君自己没注意——或者说更大的可能性是故意在什么地方招惹了花无缺，这才被对方给解决了。
“当然不是他动的手。”
然后云千君这么说，神情有点高深莫测。
“——他只是看着而已。”
这便是最大的残忍与仁慈了。
她没有多加解释，于是比起陈述真相更像是在说什么谜语。
虽然叶星来听得似懂非懂，但到底明白一件事：在花无缺那里，云千君已然是个死人。
死人复活，完全是灵异事件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云千君就被拖出去架在柴火堆上烧了。
因此，既然她往自己身后躲，叶星来也就配合的往前走了两步，试图挡一下。
……虽然说挡了和没挡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几乎叶星来一动，花无缺的目光就越过她，落在了云千君脸上。青年神情微凝，目光冷锐如箭，但只是错觉般短暂的一瞬息。
旁人只见到移花宫少主困惑似的停顿一瞬。
“你原来还活着。”
他说。
之前，不算久的之前，花无缺将叶星来带回移花宫。面对那种连怜星都要低头回避的暴怒，女孩并不畏惧，只是神情有些恹恹的。
“怎么？那个男人呢？”邀月冷声讥讽道，“丢下你独自逃了？”
“那倒也不是啦。”
叶星来无精打采的解释道。
“他死了。”
邀月的神情和缓了一瞬，淡淡的问道：“你杀的？”
“不是啊，我又杀不了他。”叶星来坦然道，“情况当时有点复杂，我本来想救他的。”
只是没来得及赶到现场。
“……”
邀月深吸一口气。
花无缺本能地屏住呼吸，几乎以为大师父要动手了。
然而邀月尽管气得脸色发白，到底只是咬着牙，目光森冷，厉声斥道：“滚下去关禁闭！”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后半句话，是对谁说的？
是对着一贯心软的怜星，还是将她带回来的花无缺呢？
事到如今，这已经无所谓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当时在他面前死去，现在却又活生生出现在这里的云千君。
他将她骗出移花宫。
——再一次。
【团队】云千君：…………
【团队】云千君：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再选一个指挥
【团队】北琴琴：？你跟那俩剑神打起来了？
【团队】繁叶：对面有埋伏？
云千君不再看频道里队友摸不着头脑的消息，反正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的时候，微笑就好了。
他微笑着，又往叶星来身后移动了两步。
然后才点点头打招呼。
“少宫主。”
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云千君往叶星来身后躲是众人看的清清楚楚的。
陆小凤不禁皱眉。
他本能地看向叶星来，却见她自顾自地往太和殿的方向探头，对此处的机锋纯然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江湖上都说移花宫是从不收男弟子的，看来流言还是不可尽信。”
楚留香笑道。
“竟不知云兄也是移花宫门下。”
“算不上弟子。”然而云千君否认的飞快，“只是有幸得移花宫庇佑。”
花无缺不再看他。
那种漠视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表明了什么，花无缺对叶星来伸手，语气温和平缓：
“过来。”
叶星来往前走了两步，又一停。
她微微侧过脸，仿佛听见了谁的声音。这停顿只一瞬，叶星来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站到花无缺身边去了。
云千君脸上也不见恼意，只是抽出腰间折扇展开，悠然地扇了扇风。
“又活下来了啊云哥。”恶人谷阵营嘻嘻哈哈地笑她。
“恐怖如斯。”
散人指挥也感叹了一句。
不过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但叶星来听着总觉得不太像是句好话。
司空摘星嘿嘿笑了两声。
虽说碍于花无缺在场，他没敢说什么，但这两声笑，已经将他要说的话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这边微妙的混乱并没有影响那边的情况。
两位绝世剑客以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约定的最后一刻，同时踏上太和殿的正脊。
再没有人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今晚真正的主角身上。
仅仅片刻，剑光划破了夜色。
皎洁的月光也为这两柄绝世的剑而黯然，世间之一切仿佛都成为了剑意的陪衬。
玩家们张张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了。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恒古漫长的时光后，观者仍在神魂颠倒，西门吹雪却已轻轻吹落了剑锋上的血。
叶孤城没有说话。
他本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而隔着夜色与月色，西门吹雪听见了几声欢呼，几声哀叹。甚至又隔了几重的殿宇内，似乎也有什么人在懊恼的叹气。
他将剑收回剑鞘。
——西门吹雪离开了。
而困扰了京城的守卫们许久的、导致一片混乱的赌局，也终于在今晚落下帷幕。
“陆小凤！”
既然赢了，叶星来对陆小凤的脸色也和善了许多。
“我们要去街上逛逛，你去不去？”
她说的我们里，包括了花无缺和楚留香，司空摘星好凑热闹，自然也跟着去了。
而云千君借口清点人数，说什么都不去。
陆小凤试图瞪她，但和叶星来对视两秒，还是说：“去，怎么不去！”
但在离开前，忽然有人站出来拦住了他们。
自然，这个人又是魏子云。
他说：
“几位，陛下有请。”
第104章 - 玖拾捌 -
魏子云开始点人。
首先便是陆小凤，这自然没什么可说。就算今晚皇帝不见他，明日也是要见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是。”
下一个是楚留香。叶星来猜，小皇帝应该是对这个传说中经常在皇宫大院来去如飞的盗帅感兴趣很久了，干脆趁此机会见一见。
楚留香看起来很想拒绝，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
他也这么应了一句。
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只能说魏子云晚来一步，无法交差了。
最后，是叶星来。
“……啊？”女孩满是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魏子云似乎比她更想问这句话。
无论如何，皇帝有命，前面也不像是有什么生死攸关的陷阱，因此在场的人暂时还没有拒绝的打算。
云千君倒是兴冲冲的问她能不能一起去，不过当即就被拒绝，只能恨恨地跟另外两个指挥一起离开。
“我等你出来。”花无缺说。
这样倒显得云千君离开的太果断绝情了。
尤其是当陆小凤的几个朋友同样选择留下来、非要等到他们安全出来不可的情况下。
然而女孩看起来并不在意，她朝花无缺挥挥手，便脚步轻盈地跟在魏子云身后离开了。
她转过身去，花无缺的目光却忽然一凝。
女孩乌云般的长发，从来只有发带与一枝墨玉梅花以装饰。然而此时，却多了一支并蒂莲白玉簪，明晃晃的彰显着存在感。
这边，花无缺心下不愉，正凝眉思索。另一边，叶星来几人已然步入南书房。
皇帝如何跟陆小凤、楚留香打招呼暂且不说，反正叶星来是不在意的。她第一时间就看到那个坐在皇帝下首、正悠哉喝茶的贱人，当即往腰间一摸——自然，什么都没摸到。
面圣不能携带利器，她的装备在进来之前就被收走了。
然而这其实是不大公平的，因为无论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亦或者说楚留香那独步天下的掌法，都不需要利器就能伤人。
难不成江湖中会有人因为他们不带兵器，就小瞧他们半分不成？显然是不会的。
等同于唯一一个被收缴了装备的叶星来当然要提出抗议。
显然，抗议无效。
“那如果等会儿我在里面跟别人动手了呢！”玩家理直气壮地说出了相当危险的话。
陆小凤：“……”
陆小凤：“我帮你打。”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叶星来又目光炯炯地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
“在下自然……也会帮叶姑娘。”他笑着说。
“那没问题了。”
叶星来交出了自己的装备。
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三个人对话的魏子云：“……”
行吧。
难道还真有人敢在南书房里动手不成？
时间回到现在，既然得到了两个人的保证，此刻摸不到装备，叶星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去看陆小凤，结果却对上了小皇帝微妙的目光。
小皇帝、啊，现在不能再这样形容他了。毕竟他已有人们印象里，一位年轻的皇帝该有的年纪了。
皇帝收回了视线，语气平和：“坐吧。”
他们坐下之后，自有内侍捧着茶水上来。皇帝端起茶，忽而往旁边说了句什么，内侍便又送上来几样精致小巧的点心。
“这个给我就行！”
仿佛没有察觉到叶星来身上翻涌的杀气，安南郡王抬手截过内侍手里的点心盘，笑嘻嘻地给她端过去，语气很是八卦：“你压的谁赢？”
“关你什么事？”叶星来半点没给好脸色。
“该不会是叶孤城吧？哎呀哎呀，这可真是——”
安南郡王假装惋惜，嘴上不痛不痒的安慰了两句，直到叶星来端起茶碗作势要泼他脸上，才连忙把过于洋溢的幸灾乐祸收敛了。
“真遗憾。”叶星来扬扬下巴，阴阳道，“我压西门吹雪赢。”
安南郡王啧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忽然又问道：“你们阵营的人来齐了没有？”
“好像没有吧……”叶星来看了看团队频道，“还差几个。”
既然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想到别的事，两个人停了停，不约而同的抬眼去看当前的阵营积分。
移花宫：850/1000
恶人谷：890/1000
江湖客：730/1000
“……你们压叶孤城赢的人，有十一个吗？”
“……”
叶星来眨了下眼睛。
“我不知道。”
她慢吞吞地说道，将目光落在安南郡王脸上。
对方正好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叶星来用力一撑桌面，整个人连带着椅子猛得往后倒，正正好避开了安南郡王那柄陡然拔出、朝她喉咙抹来的长剑。
“陆小凤——！！”她果断发出了求助。
虽说刚才的场面看起来凶险，实际上也非常凶险。
不过，这柄剑也只做了这一击。
倒不是说安南郡王一击不成就此作罢，而是在叶星来出声之前，他的手腕便是一痛，剑完全不受掌控，落在了楚留香掌中。
与此同时，陆小凤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小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南书房内又恢复平静。
“皇兄！”他厉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啊。”
安南郡王很淡定。
“太久没见叶姑娘了，跟她打个招呼而已。”他看向叶星来，竟然还很理直气壮的，“对吧？”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叶星来，毫不留情的：
“去死！”
不过，基于某种原因，皇帝到底也只是斥责了安南郡王几句，然后扣了他半年俸禄，这贱人毕竟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被放开之后，竟然还笑嘻嘻的试图来搭叶星来肩膀。
被楚留香彬彬有礼地挡开了。
而叶星来正在拧陆小凤后腰，催促道：“你不是说帮我打他吗？快点去快点去。”
陆小凤：“……”
陆小凤忍着痛：“……等出宫以后。”
要说的事说完了，想见的人也见过了，尽管发生了意外但也制止了，按理说皇帝下一步就应该放他们离开，但他几次端起茶盏、欲喝又止，似乎脑海里正做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
“…………罢了。”
许久之后，皇帝放下茶盏，长长的叹了口气。
“展夫人，你且去吧。”
陆小凤：“？”
楚留香：“……！”
安南郡王：“哎哟我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
叶星来一脸茫然地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我？”
她没太理解皇帝的意思。
不过，在场的人里也不止她一个不理解。除了已经笑得快满地找头的安南郡王——他大概是完全理解了的。
皇帝带着六分遗憾四分释然，叹着气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南书房里面，但他们出去后，看到的并不是魏子云，而是另一个人。
中秋明亮皎洁的月光铺陈在高大的宫殿外，遗落一地淡薄的霜色。
不知等了多久的御猫转过身，红衣飒飒，眉眼在月光与烛火下仍然是一片温和。
“陛下命我送你们出去。”他看向他们，温声说道。
小皇帝人还怪好的。
叶星来正想着，突然觉得肩膀被人拱了一下。
就是那种，在暗示、在提醒，还有点幸灾乐祸的一下。她侧一下头，不出意外的看见那张已经很熟悉了的、令人觉得手痒的脸。
“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道。
明明隔着陆小凤和楚留香，却非挤上来撞一下叶星来的安南郡王，朝展昭扬了扬下巴，嘻嘻笑道：“前-夫-哥。”
叶星来停了一下。
“！”
想起来了。
第105章 - 玖拾玖 -
陆小凤和楚留香在看他，展昭很清楚。
并且，与其说他敏锐，倒不如说这两人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偏要这么坦坦荡荡但又满怀探究的看着他。
这种探究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更为复杂的情绪，展昭不由心生疑惑。但此时毕竟身处大内，所以他没有立即出声询问，只是也抬头看了两人几眼。
然后，再微微地偏过目光，看向叶星来。
叶星来并没有看他。
准确来说，她只在刚出来的时候略带惊诧的看了展昭一眼，然后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不看了。
此时众人已经离开南书房有一段距离，月光皎洁，灯光漫漫。内力深厚的高手若有心控制，走在砖地上也是悄悄的。
是以，在这样不知缘由却不约而同的沉默里，一时间竟只有女孩心不在焉的脚步声轻轻落下，仿佛敲打着渐渐重合心跳声。
一下、一下、一下——
“啊！”
叶星来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她忽然转身看向安南郡王，眼睛亮亮的，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是不是来不及了？”
安南郡王：“……”
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的理解了这个人的意思。
“当然来不及。”
但安南郡王还是回答了。
“这么点分，顶多半个月吧。”他懒洋洋的说道，“如果人数够，可能直接就结算了。”
“……呜。”
叶星来很失望、很郁闷，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那算了。”
陆小凤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从叶星来说‘来不及’开始，从安南郡王给予肯定的答复。原本平缓的心绪就急促起来，另有一种焦虑使得心脏不再受控。
高山上摇摇欲坠的巨石终于滚落。
但没有尽头。
在到达尽头前，谁也望不见那个尽头。
“什么来不及？”陆小凤听见楚留香问，是一如既往带着愉快笑意的语调。
自然。
自然。
此时此刻此地，观赏完一场惊世的决斗。没有人受伤。与几个好友不紧不慢地走在这代表至高权力紫禁城内，的确应该觉得愉快。
——不要问。
但陆小凤想制止他。
叶星来的目光转了过来，同样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
——别回答！
“其实是有一件事想办。”叶星来回答，“不过办不了啦，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的确。”
楚留香竟然颇为赞同的说道：“京城虽好，却也过于拘束，实在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久居。”
然后是展昭的声音：“不知叶姑娘所办之事，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这简直是在说，他一定会帮忙。
接着，安南郡王忽然笑了起来：“哎呀哎呀，展大人这话可真是说对了。”他故意拖长了每个字的音，用那种惫懒又怪异的语气说道，“这事着实非展大人不可的呀。”
展昭困惑道：“不知是……”
“下次吧。”叶星来没理那贱人，想了想，说道，“如果下次再见到你……我还记得的话。”
她没说是什么事。
但是安南郡王的笑声，却越来越过分，简直要传到南书房去。
“郡王千岁……”
在良久的无言后，楚留香由衷道。
“当真是率性之人。”
其实是想说这贱人根本就不看气氛环境，说话做事都有点癫癫的是吧。
叶星来想。
玩家太变态吓到你们了还真是对不起。
别管安南郡王为什么笑成这样，总之大家都脚步并没有停下，穿过长而空旷的广场，以众人的眼力，已然遥遥可见皇宫大门前几个正在焦急等待结果的身影。
陆小凤方才出了一会儿神，略略慢了两步，落在最后面。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也可以说，他竟然此刻才意识到这件事——
其他人什么也不知道。
亦或一知半解。
楚留香能这样轻松地询问什么事来不及，展昭能这样坦然地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小叶、并不知道那反反复复的生与死。
巨石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那种空荡荡的、喘不上气的焦灼，令陆小凤几欲作呕。
“少宫主——”
陆小凤抬起头，看见女孩脚步轻盈地跑向花无缺。
自然，光从移花宫那位少主的神情里陆小凤就能看出来，他是唯一一个真真正正一无所知的人。
陆小凤渐渐停下来。
他毫无理由的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讥诮的笑，仿佛是幻觉。
又像是那位郡王殿下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刻意发出的嘲笑。
轻飘飘的，自耳边掠过。
“陆小凤！”
也许是他驻足的时间过久了，女孩忽然脚步一缓，回过头有些困惑的喊了一声。
“——什么？”侠客陡然清醒了。
“你发什么呆呀。”他看起来还是有点呆呆的，叶星来又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来，催促道，“走走走，等会儿夜市都散了。”
她又凑近了一些，想看清陆小凤的表情：“你还去么？”
“去。”
陆小凤还是那个回答。
“为什么不去？”
不过，的确是太晚了，夜市虽未散场，但已接近尾声。摆摊的小贩和游人陆续散场，一行人转了转，最后在一家面摊坐下。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们，宵夜也不过一碗简单的、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面条。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显然是最主要的话题。
决斗的余韵尚在，就算是花无缺也忍不住要说上几句。不过，尽管叶星来和安南郡王两人都用剑的，但木道人完全没有和他们谈谈的想法，只是抓着其他人。
叶星来也不怎么在意，她看看阵营积分，又看一眼安南郡王，忍不住摩挲了两下腰间的剑柄。
恶人谷差一百一十分。
移花宫差一百五十分。
说实话，这是个很微妙的差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就看运气了——
“你今晚好像有点兴奋。”
叶星来正想着，一双筷子忽然被递到眼前，陆小凤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的问道。
“为什么？”
第106章 - 壹佰 -
“什么？”
叶星来眨了下眼睛，反问道：“有吗？”
陆小凤没说话，只是将视线慢慢往下。叶星来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忽而一顿，若无其事地将一直点着地面的脚收回裙摆里。
可恶。
完全没发现。
她再看看陆小凤，侠客的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觉得呢？
“但！今天晚上也不只有我一个人兴奋吧！”叶星来理直气壮，嘴硬道，“你的朋友不也一样。”
这是自然。
但两边的兴奋是不是同一种，就见仁见智了。
陆小凤正待再说，旁边安南郡王忽然端着碗过来：“阳春面好难吃，这不就是素面嘛。”他看看叶星来的碗，“我尝尝你的面……不然你尝尝我的？”
“你在面里下毒了？”
叶星来警惕地拦截了他伸过来的筷子。
安南郡王睁大了眼睛，一脸正气的为自己辩解：“你怎的如此想我？我是那种玩弄食物的人吗！”
嗯。
看来确实有毒。
叶星来冷冷的：“去死。”
为了防止这个人又耍什么阴招，她端着碗跟陆小凤换了个位置，又换了双筷子，才谨慎地吃了一口面。
“…………”
“我都说了。”安南郡王幽幽道，“我不是那种玩弄食物的人。”
“死吧你。”
这面难吃到跟下了毒毫无区别。
不过就算这样，等陆小凤的鸡丝面端上来的时候，叶星来还是满怀好奇的尝了一小小点。
——还是很难吃。
“京城啊。”陆小凤悠然道，反正他一口没尝，“就是这样的地方。”
八月十五中秋夜，看完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与皇帝见了一面，又在即将散场的中秋夜市上吃到了超难吃的面摊——叶星来合理怀疑，自己是唯一受害人。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找老板打包了一碗。
“这是做什么？”
陆小凤有种不详的预感。
“当然是给花满楼尝尝。”叶星来幽幽道，“怎么能落下他。”
“……放过他吧。”
万幸的是，在陆小凤的阻止下，无辜的花满楼总算幸免于难。
夜色渐深，司空摘星、木道人、老实和尚各自离开，始终没找到动手机会的安南郡王叹口气：“过几天见。”
同样没找到机会的叶星来也叹口气。
“行。”
决斗结束，输赢都已有了定论。这之后一二天内，虽说也有输了的在赌场闹事，但随着江湖人陆续离开京都，城内的治安应当会渐渐恢复原先水准，让开封府那边大松一口气才是。
然而，治安的确是好了不少，但松口气？
不。
不仅没有，反而愈发提心吊胆。
“为什么？”叶星来问。
“为什么？”陆小凤语气微妙的重复一遍。嗯。是在反问。
消息是从开封府传来的，但在座的几人里却没有展昭。因为事情到这里对大部分人而言已经算是结束，但对官府的人来说，却不过是在另一个方面上的开始。
“不说别的，便说中秋那夜，开封府便抓了不少人。”
花满楼微笑道。
“而且——”
而且，京城里忽然多出了许多奇怪的人。
怪人不要紧，京城里原本的怪人便不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可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便不是陆小凤的朋友，也是楚留香的。
当然了，这些人不要紧，因为他们多少和官府有些往来。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抓进去的人更不妨事，慢慢处置便是了。——展大人不正为此而9忙碌着么。
要紧的是，这些突然出现的、集体到京城来的怪人们，竟然慢慢聚在了一起。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八王府那扇被烧焦的门，已经被探了许多次了。”
叶星来移开视线。
“千岁还没有命人修缮么？”——谁能忍得住好奇，不去打卡一下呢。
“包大人据说近日朝都不上了。”楚留香笑道，“因为出不去门。”
叶星来咳了一声。
“包大人休息休息也好嘛。”——谁不想沾沾文曲星的欧气！
“不过，据说他们倒是极热心。”最后，花满楼这么说道。
虽然也说不上什么锄强扶弱、怜老惜贫，但若有人找他们帮忙，倒是无有不应。
不过大多问题也就出在这个无有不应上：
他们是不管好事还是坏事的。
叶星来沉吟片刻，托着下巴，颇为遗憾：
“为什么没人找我呢……”
——她也想触发隐藏任务啊。
“此外。”
花无缺刚说两个字，叶星来的目光便转了过去，满是不可思议。
“连少宫主都听说了吗？”
她惊讶道。
花无缺沉默了一会儿，拧起眉，竟颇有些不愉，说道：“那群人里，有些自称是移花宫弟子。”
“…………啊。”
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呢。叶星来想。
她平时在外面不说自己是移花宫弟子，倒不是低调不说，只是没想起来而已。
“少宫主要处置他们吗？”玩家双手合十，满怀期待的询问道，“竟然打着移花宫的名字在外面胡作非为，实在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什么？队友？
什么队友？
坑队友？这话说的多冒昧啊！
她义愤填膺的神情让花无缺不由一停，竟是愣了一下。于是旁边的楚留香三人皆轻轻笑起来，带着某种要更年长一些的从容与戏谑。
自然，与花无缺相比，这三位已是大大的前辈了。
而叶星来和花无缺比起来，又更小一些。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已将此事禀报二位师父。”花无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办么？”
“欸。”
“若已无事，便随我回去吧。”花无缺说道。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镇定含笑，神情平静从容，唯有凝视着叶星来的一双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小小的火焰。
其他人忽然沉默下来，楚留香换了个站姿，花满楼给自己倒了杯茶，陆小凤看了看门外，花无缺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又或者，这种不在意本身，便是昭然若揭的挑衅。
片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叶星来身上。倚坐在窗边的女孩微微侧过头，视线游移在街道上。
“这个嘛……”
她支吾着没有立刻回答。
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在努力找借口，实际上已经快要把团队频道给刷爆了。
……
【团队】叶星来：救救救救救！！
【团队】云千君：滴滴救人已接单~
在俏皮话发出来的下一秒，令人安心的室友便动作灵活优雅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随着他在屋内站定，白色长袍温顺的垂在脚边，折扇轻轻敲在掌心，这张青年模样谪仙般的捏脸，终于在本局游戏里散发出了（叶星来眼里）最帅气的光芒。
“啊呀。”云千君含笑道，“真是好多人啊。”
叶星来：“……”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团队】叶星来：……能换个人来救我吗
【团队】繁叶：我现在过来……？
然而花无缺并没有看云千君。他只是注视着叶星来，执拗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你想方设法离开移花宫，就是为了他么？”
“——少主明鉴。”
神色一凛，云千君一身正气的开口说道。
“此事绝对与我无关！”
此话一出，拧眉的便不仅仅是花无缺一个了。
尽管他们都知道，女孩绝非是为了某个人而离开移花宫。但云千君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言辞，也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陆小凤下意识的看向叶星来。
然而，然而。
“我把你头摘下来。”叶星来在后面幽幽说道。
她也只是这么说。
第107章 - 壹佰零壹 -
“少宫主想带着小叶姑娘回去，也不急于这一两日。”
眼见着气氛僵持，唯恐花无缺和云千君当场动手，楚留香连忙笑着出面打圆场。
不过说这话时他忍不住看了叶星来一眼，楚留香十分熟悉那种有些为难的神情。很多次，他在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往往是别人希望他留下，而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时候。
“移花宫的弟子，想来极少有机会在外面行走吧？叶姑娘年纪尚小，有些贪玩也是常事。”
花无缺迟疑了一下。
楚留香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在外面时，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而在移花宫里，多少有些蔫蔫。
【团队】繁叶：散人那边说他们人齐了
“少宫主——”叶星来见花无缺有所迟疑，立刻顺杆往上爬，“反正大宫主还没回信，我们再等等嘛！”
“就是就是！”云千君也跟着说，“我俩现在就绝交！”
此言一出，楚留香和陆小凤皆是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睛。
果不其然，云千君不说话还好。现在一说话，原本注意力已经从他那移开的花无缺，立刻又看向了他，表情平淡下来。
花无缺停了停：“绝交？”
“绝交！”
花无缺没理他，目光落在叶星来脸上，温声问道：“再无私情？”
叶星来：“……本来就没有。”
“那你现在就杀了他。”花无缺的语调仍然温和。
云千君：“……我就多余出现。”
叶星来：“……”
她没吭声。
倒不是说下不去手，问题是系统设定，队友之间没办法造成伤害。就算叶星来把云千君捅对穿，他也不会掉一滴血。
“呃……”
女孩显然迟疑了。
她有些惊慌地握住腰间的长剑。
——这才是最奇怪的事，她竟然在惊慌。
可这不是他们做惯了的吗？
陆小凤想。
也许，就算在他们看来，生死之间的界限已经淡去，但总还是有感情亲厚之分。
“少宫主。”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少宫主又何必如此？”
他皱着眉，显然不赞同花无缺这轻描淡写的命令。
“叶姑娘的性子，想来少宫主也是知晓的。若她自己不愿意回去，难道是杀一个人可以扭转的吗？……就算少宫主强行带她回去，叶姑娘也会想方设法再跑出来的。”
“我不回去！”眼见着有人站自己这边，叶星来顿时胆子大起来，说道，“我也不杀他。”
如果是怜星和邀月在这里，她肯定是不敢大声说话的。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人花无缺，花无缺可比两位宫主好说话多了。
而且花满楼他们也在，叶星来觉得自己安然无恙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第二次。”
花无缺说，他不再看叶星来，也不像在同她说话。
“——因为这个人而违抗二位师父的命令。”
“我不希望有第三次。”
屋子里静了一静。
“等收到大师父的回信，你便同我回去。”
最后，花无缺还是妥协了。
他冷冷的看了云千君一眼，暂时离开了。
“我是不是来迟了。”
就在云千君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寂，且对自己越来越不友好的时候，繁叶忽然推开房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看了看里面，又往自己来的方向看了看，说道：“刚才少宫主气势汹汹的过去，我还以为你们俩都无了。”
“少宫主才不会那么做呢。”叶星来反驳道。
“救了大命了繁叶亲。”云千君差点哭出来。
然而繁叶忽然停顿一下，蓝色的眼睛仿佛为了什么而凝滞一瞬：“别那么叫我。”虽然这么说，但他也只是将此事掠过，“走吗？”
云千君马不停蹄地溜了。
她没敢叫上叶星来一起。虽说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哪个都不是会对无辜人士动手的个性，但以防万一——主要也是因为她哪个都打不过——云千君只是临走时对叶星来使了个眼色。
叶星来微微点头。
散人那边齐了，移花宫和恶人谷的玩家应该也差不多，最迟今明两天就能到齐。
云千君虽然没有明说三方压宝的数量，但以她的行迹来看，大概清算完以后，这局也就结束了吧。
叶星来看看屋子里的三个人，叹一口气，转过身去看街景。
玩家又叹一口气。
临近下午的时候，楚留香忽然约她出去走走。
无所事事、正跟陆小凤在下五子棋的叶星来一口答应了，然后才想起来问他去哪儿。
“不过随便逛逛。”
楚留香笑道。
他见女孩慎重的将手中的棋子托付给花满楼，不由失笑。收回目光时又撞上陆小凤的视线，又是一愣。
两个人对视片刻，各自收回目光。
出门前楚留香又回头看了一眼，花满楼正将棋子收拢掌中，而陆小凤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扔进棋罐里。
他再往前看，已只能瞧见女孩的背影了。
相比中秋时的热闹，此时的街市要寻常许多。不过，也可能因为现在还很热的关系。
楚留香说随便逛逛，叶星来也就漫无目的地循着街边的小摊店铺一间间看过去。
不过半下午的，无论是客人还是店家，都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小叶姑娘。”
楚留香喊住她，慢慢的、仍然是带着笑意的语气。
“我要走了。”
叶星来回头看他，有些惊讶，但并不觉得奇怪：“现在就走吗？”
毕竟楚留香前两天就说要走了。
“是的。”
叶星来拧眉思索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应该祝对方一路顺风，然后说下次见？
可谁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对方还有没有现在的记忆。
叶星来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见楚留香说了句冒犯了，然后就张开手抱住了她。
“……哎？”
玩家愣了一下。
她犹豫着，也抬起手，不过没有回抱住他，只是拍了拍楚留香的背。
“我原本，有一些话想告诉你。”
楚留香说。
“什么什么？”
叶星来好奇了，试图挣扎出来。
“不过，我想就算说出来，小叶姑娘也不懂吧。”
“……？”
“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的。”楚留香说，然后放开了她。
他脸上仍然是那种温柔的、将眉眼的冷峻都融化了的笑，又说道：“无论你懂不懂。”
“现在不能说吗？”女孩露出那种既好奇又困惑的神情，还有几分坦然的催促。
也正是那种，一无所知的神情。
“现在还不能。”
“……好吧。”
叶星来有点蔫蔫的，楚留香却忽然笑了出声。
不过在恼怒即将攀上叶星来眉宇间之前，楚留香摆摆手，也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和陆小凤、或者他别的在京城的朋友告别，就这样轻巧、毫无征兆也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京城。
叶星来一头雾水的回到客栈，跟陆小凤花满楼一说，却发现这两个人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楚兄就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说。
“楚香帅，便是这样的性子。”
花满楼也说。
结果搞不明白的人居然只有叶星来自己，她再往棋盘上一看，他们两个下的居然是围棋。
“……好吧。”
叶星来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而今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间，预备洗漱的时候，发现袖子里忽然掉出来一把精致的、镶嵌着像星星一样图案的螺钿发梳时，就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哪儿来的……？”
玩家困惑的举起发梳看了看。
【团队】云千君：我们的人已经齐了
【团队】云千君：恶人谷也齐了
第108章 - 壹佰零贰 -
太阳攀上天空，驱散夜色。空气中的雾气散去的时候，街道上便开始有了响动，米面馒头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风从窗户里飘散出去，好吸引晨起上工的行人。
陆小凤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
不过这是常事，倒不如说，他居然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在客栈休息了几天，期间竟然没有麻烦的人或事找上门来，这才让叶星来觉得惊讶呢。
和花满楼一同用了早饭，回到房间里，叶星来托着下巴，悄悄去看他。
青年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视线，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但是，就算他再专注，这样被人盯着一直看一直看，也实在无法继续若无其事下去。
“叶姑娘——”
甫一开口，女孩便咯咯笑起来。
这笑声里带了几分得意，显然，她是故意的。
花满楼只得摇头。
“叶姑娘要出门吗？”过了片刻，他问道。
“嗯。”叶星来应道，“有点事。”
她应得有些含糊，但还算干脆。花满楼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出神，他停了片刻，垂下眼将手中的书合上。
“待到移花宫的回信……”
他欲言又止。
花无缺待她如何好，是旁人一眼可见的。而移花宫的二位宫主待她，虽然未亲眼见过，想来也是极为纵容。
然而，移花宫对门下弟子素来管教严厉，也是实情。
另外——
“嗯？回信？什么回信？”
从这个回应就能听出来，女孩根本没有把花无缺离开前的话放在心上，听完就忘了。
花满楼不语，叶星来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没事的没事的。”
玩家的目光游移一瞬，但她的语气仍然是轻松的，是那种因为没有后顾之忧而十分显得轻快的语调。
“少宫主要带我回去，我可没有答应他。”
更何况，这局游戏眼看着结束了。
先不说花无缺的信送到没有，就算送到了，邀月的回信也肯定还没来得及交到花无缺手里。
不过，为了安慰看起来真的很担心的花满楼，她还是凑到青年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更何况，我又不是真的移花宫弟子，谁还管他们的规矩。”
花满楼一滞。
女孩清浅的呼吸拂过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反倒是遥遥的淡去了。
“叶姑娘说的是。”
沉默片刻，他也微笑起来。
“唔……”面对这张笑脸，叶星来不禁沉吟了一会儿。
——她在看他。
花满楼知道。
那道目光有如实质，一点一点自他脸上掠过，然后移开了。
又或者那视线其实十分正常，只是他自己心不静，所以觉得太灼热。
再或者，其实是他希望她能这样凝视自己。
“好啦，我该走了。”
女孩突然说。她停了停，又说，“很快回来。”
这却是从来没有的。
一个习惯于在离开时告别的人突然不告而别，必然是因为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同样的道理，一个从来习惯于不告而别的人突然认真的同你告别，那么她也许是已经做好了自己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这是花满楼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他在玩家转身时，本能地拉住了她。
叶星来咦了一声。
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反而停下了脚步。
于是。现在。女孩柔软却冰凉的指尖，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全然被他握在手掌中了。
“怎么啦？”
叶星来好奇的问道。
她应当是急着要离开的，但仍愿意停下来，等一等他的话。
这已经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了。
花满楼想。
毕竟对方一贯来去匆匆的模样，仿佛绝不会为任何事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
只是，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便足以令敏锐的人明白。但不懂的人，就算你直接了当的告诉她，她也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姑娘。”
于是花满楼微笑着，像是闲谈般，若无其事的问道。
“很快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玩家噎住了。
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随便给出一个时间就好了。但玩家迟疑了片刻，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说谎被揭穿了的不自在。
于是在这样的别扭中，花满楼这个问题，实在令人为难。
“嗯……”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给出了很认真的答案。
“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在某一局游戏里，遇到还认识自己的花满楼。
地图每一瞬、每一瞬都在产生变化。
“但是，总会再见的。”
玩家说。
她如此期待着。
第109章 - 壹佰零叁 -
陆小凤站在金樽楼门外。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金樽楼是酒楼的名字，也是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
往日门外不说车如流水马如龙，至少没有缺过来来往往的客人。通明的烛火能从夜色刚至燃烧到天明，仿佛要将明月繁星都压下一头。
然而，此时，陆小凤站在门外，只有风从阶下卷过，扬起淡淡的尘埃。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且做大做强，风风光光十几年的酒楼，背后一定有个屹立不倒的靠山。
现在酒楼出了事，掌柜找到靠山求助，靠山自然要帮忙。
而这个靠山，刚好是陆小凤的朋友。
这就是为什么陆小凤一大早不见踪影，此时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但他只是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走进去。
侠客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掩住的门后有着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北地凛冽的风雪仿佛再一次呼啸而过，身着单衣的少女在凝结成冰的河面上朝他微笑。
可这里不是北地，这里是京城。
中秋刚过。
雪季尚远。
而且，他知道阿叶在哪里。
阿叶和花满楼在客栈，也许他们正在下棋，或者阿叶正在痛斥自己的不见踪影，总之，她是安全的，不在这酒楼里……大概吧。
直到推开金樽楼的门之前，陆小凤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
他推开了门。
仿佛另一个世界随之洞开，甜暖的香气与喧哗声倾泻而出。
这事说起来，其实要追述到几天前。有人找到金樽楼的掌柜，拿出一袋金子，想要包场一段时间。
金子虽有这么许多，掌柜却也没有同意：包场是不可能的，多少权贵早已在这里下了订。
那人便退而求其次，只让他们晚上不关门。
和对方给出的价格相比，不关门能算什么？反正又不是他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守夜。
掌柜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但他没想到，事情便在这里突然脱轨，拐向了无法形容的深渊。
第一天只有几个人入座，他们如平常的客人一样，叫了酒菜，甚至另外付了银子。除了夜里不离开、只在位置上坐着之外，倒也没什么事。
第二天人便渐渐多起来，来了大约三十几人，有些叫了酒菜，有些没有。坐在位置上，同身边的人说话。
前面说过，金樽楼仍是在正常营业的。
第三天这群人便有五六十个了，虽说占了大堂的许多位子，但若见客人来了没地方坐，倒也不会视若无睹，也有愿意让开的。
让开的人有的和同伴挤一挤，还有的四处看看没位置了，便直接在桌子上坐下——是的，桌子上。
除此之外，也有不知道为什么跳到房梁上躺着的、倚在二楼挑高的栏杆上从上向下瞧的，至于要在柜台前转来转去的便不说了，更有站在客人后面去观望人家举动的。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掌柜贪那袋金子，退了那一步，是他自作自受，只能灰溜溜的挂了个停业的牌子出去。
事到如今，只要不让旁人觉得金樽楼里全是疯子傻子，得不得罪权贵也顾不上了。
反正那群人是不管的。
他们似乎在等人齐，但总不齐。
这些客人里有些人时不时会出去一趟，有些人则从不出去。
问题就出在了这些从不出去的人身上。
这些从不出去的人，坐下便再也没动过，也不是说他们坐下就死了。他们坐在那儿能说能笑，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有几个连话也没说过。
他们就是坐在那里，在等着什么。
原本安排值夜的小二是再也不肯干了，掌柜守了一晚上，只觉得背后冒凉气。
或者说不是凉气。
是森森鬼气。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掌柜的慌忙叫了人。
他找人时说的好像是中元节鬼门打开忘了关上，但此时出现在被叫来的陆小凤面前的，却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场面。
字面意义上的歌舞升平。
一楼大堂正中间用以表演歌舞的台子上，有几个年轻人在跳舞。其间有男有女，他们的衣着打扮各不相同，却在跳着一模一样的舞。
一模一样的意思是，这些正在跳舞的人，舞蹈时抬手的角度、转过身去的时间、微笑起来时的神情，都是完全相同的。
而舞台旁侧，亦有人在奏乐。
三四个乐师用着不同的乐器，奏出毫无区别的曲子。
陆小凤走进来的时候，跳舞的和奏乐的都没有看他，但落座正在交谈的那些人，有几个投来了目光，很快又漠不关心的收了回去。
他的目光在一楼转了一圈，不出意外的人群里面看见了云千君和那位安南郡王。
这酒楼里面的六七十个人，大约有三个派别。
云千君和另外两个曾在太和殿上见过的人坐在一起，他身后坐着几个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曾经在阿叶身边出现过的人，应该是一起的。
而安南郡王却遥遥坐在另一边，显然不是一起的。
奇怪。
陆小凤想。
那位郡王和阿叶看起来，明明是极为熟识的样子。
“陆小凤。”
云千君转眼看见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意识地往二楼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奇怪地走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小凤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他已经确定了。
拿着一袋金子找到掌柜的，或许就是这个人。
而此时此刻的场景，也许就是阿叶之前和安南郡王交谈时所说的，没有几天了——
可是，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第110章 - 壹佰零肆 -
这事的确奇怪极了。
但陆小凤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人的事情，压根没有外族人能置喙的余地。
难道陆小凤没有查过吗？叶星来不在的时候，他难道就没有遇到过她的其他族人吗？
他当然查过，当然见过，还想尽办法问过。
然后，有些人觉得惊讶，有些人觉得好笑，有些人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陆小凤问出的问题非常奇怪。
而他们的回答总是差不多的：
“叶星来？没听说过。”
“好像听说过……但我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她啊。”
“不认识。”
“见过，但是没好友。”
回答的这样坦然，是知道他得到回答也无可奈何的坦然。
花满楼的运气比他好上一些，但也有限。有些人十分乐意于到小楼里寻求庇佑，至于庇佑什么，是无所谓的，他们或许只是觉得这样的举动很有趣。
就像此刻，云千君觉得他出现在这里，非常有趣。
云千君又往二楼看了一眼。
陆小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支撑着二楼挑空的立柱边，一截洁白的裙角分外明显。
他心中骤然一沉。
不再理会云千君——实际上，青年脸上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反而因为他的漠视加深了——陆小凤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了楼。
偶尔会有与他擦肩的人看看他，无声的、就仿佛看见一块石头主动跳进池塘里。
二楼的位子比一楼少一些，人亦不多。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靠着围栏的坐席，或者干脆挂在上面往下看，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立柱后面，叶星来与几个人席地而坐，他们中间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吃东西，咔嚓咔嚓，落了一地的花生壳瓜子皮。
看见陆小凤出现，叶星来霎时间呆了一呆，她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不等侠客开口，先睁大了澄澈的眼睛，表现出十二分无辜来。
“你怎么来了？”女孩问道。
这叫先发制人。
坐在叶星来身边的几个人好奇地看着陆小凤，片刻之后，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纷纷笑着散开，把她周围都空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呆的太久。”
陆小凤一撩袍角，在叶星来身边坐下。
“掌柜的觉得自己见鬼了。”
“……哈？”
叶星来脸上的无辜完全变成了困惑。
她今天才过来，根本不知道之前几天别人做了什么事，只好语气谨慎地问道：“为什么？
“……包场也才几天吧！“
室友包场的金还是她从之前那个石观音的遗产里拿出来的呢。
旁边偷听的玩家同样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显然不理解陆小凤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陆小凤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
他在意识到金樽楼里的是哪一群人之后，就明白这件事没办法按正常流程处理，于是干脆放弃了和其他事一样追根究底的打算。
与其做那些无用功，还不如耐心地坐在这里等一等，等到他们开始做要做的事。
他这么大摇大摆地坐下来，摆明了要赖着不走，玩家们看陆小凤一眼，又对视了几眼，倒也没人上前驱赶他。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赶他走呢？
这两天酒楼里的人越来越少，现在直接变成只剩玩家，他们还觉得有点纳闷呢。
这不都无聊到在台子上聚众跳舞挂机了。
而叶星来，叶星来就更不可能赶他走了，她看看陆小凤，思考了两秒，大方地分了他一把瓜子。
陆小凤咔哒咔哒地嗑起来。
他一点儿也不见外，觉得瓜子嗑多了有些口渴，就大大方方地拜托旁边的玩家倒杯茶。
这算是一点不算试探的试探，然而被拜托的玩家眨眨眼睛，愣都不带愣一下的，雀跃地转身倒茶，期待地双手递给他。
陆小凤：“……多谢？”
“……不客气。”
给他倒茶的玩家失望地离开了。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小凤还不至于连这点情绪都没有发现，更何况对方的表情那么明显，完全写在了脸上。
他正思索着，手中忽然一轻，刚扭过头，便发现叶星来已经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还喝吗？”
面对这理直气壮的小祖宗，陆小凤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叹一口气，拎过茶壶，给她把空杯子重新斟满茶。
待她喝完，才自己在旁边找了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虽然陆小凤没说，但老实讲，酒楼里其实不算怎么安静。
有几个人噔噔噔从陆小凤面前跑过去，从二楼一跃而下，又噔噔噔跑了上来，如此重复上几遍。
还有试图不用轻功，直接从二楼左边的围栏跨越整个大堂，跳到右边围栏上的几个人，但不用想都也知道，结果就是掉下去。
但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视若无睹。
于是陆小凤也跟着沉默下来。
就在这种沉默——也不算很沉默的氛围中，众人以一种无论谁都要觉得匪夷所思的耐心从半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这期间外面又陆续走进来了好几个人，等到第四个年轻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酒楼里原本松泛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陆小凤数了一下，除去自己，酒楼里现在有七十二个人。
“好~”
云千君站了起来。
“人齐了。”
他抖开手里的一张纸，随意看了两眼。
“本次紫禁之巅决斗，最后是西门吹雪赢。我们移花宫压叶孤城赢的有九个人，恶人谷是八个人，散人那边是十二个。”
“名单都是在八月十五之前就已经核实好了的，压叶孤城赢的人请自己站到台子上去。”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京城里开盘的赌坊不少。虽然不理解，但为此压上全副身家的人也不少，可普世意义上的金银财宝地契房产对这群人来说难道不是毫无用处？
陆小凤不自觉站起来，看看隐隐躁动的人群，又看向叶星来。
“你们赌的是什么？”
叶星来还坐在地上——她压的西门吹雪赢，因此现在特别悠闲坦然。此时见陆小凤发出疑问，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下，抹除那些血腥暴力的环节，直接说道：“积分。”
“积分？”陆小凤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仿佛为了用事实回答这个无辜者的问题，下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匆匆后退的混乱脚步声。
恶人谷指挥适时发出提醒：“全都往后退啊，误伤了我们可不管的哈。”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在提醒幼童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玩耍，带一点懒洋洋的笑意。
陆小凤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整个人如坠冰窟。
“芜湖~”
台上的某人发出一声欢呼。
他将长剑抽回来，艳红的血液顺着剑尖往下流淌，同台上别人的血迹混在一起，晕染开大片大片的红色。
汇聚成泊的液体顺着舞台边缘往下淌，像无数条蜿蜒的小蛇。
滴答。
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