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之所以装病, 一多半被他那年轻貌美的妻子挑唆。原本他对就藩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既无缘储位,分封便是迟早的事, 何况诸兄弟中,他最服气的便是大哥——只有大哥没嘲笑过他, 也只有大哥没把他的才学比下去!
况且闽南又不是岭南, 未必清苦到哪儿去,关起门来照样当他的土皇帝, 谁还敢薄待他不成。直至李凤娘翻出县志,讲了几个男风盛行闹上官府的故事, 楚王方才脸色发白,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被人撅了!
后又说起当地土司有生剥人皮生砍人头的风俗,楚王顿时两股战战、几欲尿流,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真能斗得过这些恶汉?
李凤娘就劝他不若装病,能挨一时是一时, 说不定到最后皇帝心软,将他留下也未可知。
楚王听从妻子建议, 蒙着被结结实实发了身汗, 待惠妃前来便唬了一跳, 怎烧成这般?
李凤娘委委屈屈道:“殿下向来身子荏弱, 哪里禁得起长途跋涉,就算要去封地,也得将身子养好再说。”
这话, 惠妃实在不好接, 以往眠花宿柳时怎没看出荏弱来?皇帝也不是瞎子。
可打心里她也是不赞成儿子离开的,留在京城还能有一线指望, 若真个安分守己去往封地,顶天也就是藩王命格。隔着千里音讯全无,要改天换日谈何容易。
遂照模照样报上去,又找亲信太医弄了点发热的药,吃得苦中苦,为博皇帝同情,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景德帝不置可否,只派人前往王府查看,齐懋夫妇少不得又花重金收买,李凤娘也不吝惜她那些头面嫁妆了,横竖去了闽南也无处插戴——人家不爱美女爱姣童。
齐恒看着四哥一家里里外外折腾,哂道:“白费心机。”
凭这点伎俩就想打动父皇,真当皇帝是吃素的不成?与其这般拖拖拉拉令人生厌,不如走得干脆点儿,还能赢得几分尊重。
齐恒已托买办买了百十头骏马,用来拉人载货,另有米面、菜蔬、肉食若干,选的都是易于保存的品种,这么些人客栈都容不下,少不得就地安营扎寨。
徐宁更是突发奇想,打算买一大批鸡鸭,路上现杀现吃,岂不美哉,还能预防虫害——万一遇上蜈蚣蝎子什么的爬上马车,鸡可是蜈蚣天敌,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
齐恒:“……粮食怎么办?”
若尽供鸡鸭,人可就没得吃了。再者奴仆们都是精打细算的主,看见牲畜跟自己吃一样的东西,难免忿忿。
徐宁一拍胸口,“这容易,多买几袋谷糠麸皮便是。”
再者每日的剩饭剩菜也都能解决,外头不易储存,最好一日食一日毕,省得吃了变质的食物闹起肚子,更加麻烦。
齐恒见劝不动她,遂直指核心,“粪便呢?”
一路走一路臭气熏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住。
此话提醒了徐宁,还得顺便找几个拾粪工,多的攒起来还可卖给附近农家当肥料,一举多得。
齐恒:……罢了,对牛弹琴。
撇开鸡鸭不提,“趁现在有空,你回家中瞧瞧罢,顺便道别。”
徐宁正有此意,再者,她想买的是肉质健美紧实的走地鸡,得问问母亲哪里才能买到正宗的。
其实她更想带杜氏一同回封地去,可如今……要是块好封地也就罢了,偏偏远在蜀中,为杜氏考虑,还是留在京城更滋润点。
伯府里的人见她态度不比平时,肉眼可见显出冷淡来。这也难怪,先前都以为她将成为太子妃,自是鞍前马后奉承不迭,如今山鸡变不成风凰,他们还巴巴地凑过来作甚?
王氏更无意与她废话,“杜姨娘就在里头。”
原本徐宁倒霉,她该称愿才是,可该有的好处没能得到,倒显得她之前委屈都是白受,早说了三丫头是个没福的,偏老爷天天做梦,如今总该清醒了罢?不成,她得赶紧往太子府送份大礼去,可别因静王迁怒她们呀。
徐宁习惯了嫡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派,安之若素,直奔西厢房去。
杜氏正在听徐枫背书,为着能教导孩子功课,她近来也跟着识了点字,感觉饶有趣味,原来刺绣之外,文字也有这等妙处,怪道人家说口角噙香呢。
见徐宁进来,怪不好意思起身。
徐枫亦乖巧地唤她,“三姐姐。”
原本一直唤静王妃,后来杜氏让他改口,语气才不那么生分。
徐宁摸摸他的头,又往他手心塞了块流心软糖,“乖,出去玩罢。”
徐枫很无奈,他都十五了,三姐姐还总把他当小孩子呢。
到底还是听话告退。
徐宁望着母亲那副恋恋不舍神情,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娘,您愿不愿意跟咱们到封地去?”
虽还没问过齐恒,但谅来他不会反对,至于便宜爹的意见更不重要,徐宁有的是办法令他同意——实在不行就把姨娘偷出来,女儿都能与人私奔,一个妾又怎么啦?
杜氏却轻轻啊了声,十分意外,这跟喜欢不喜欢无干,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
徐宁看出母亲猝不及防,只能硬生生掰回来,“您别认真,开个玩笑而已。”
杜氏方才松口气,拍拍胸口,“你吓着娘了。”
她习惯过平静安稳的日子,这辈子连家门都少出,更别说京城了,那在她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事。
徐宁只能扪心自问,一只羊习惯了生活在羊圈里,你非逼它出去经历风雨,还说是许它自由,会不会太自大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跟杜氏的思维模式注定是不相通的,若是杨九儿在这里,或许会更有共鸣——可惜皇帝不肯给三皇子爵位封地,自然她也没法走出去。
杜氏见她神色怔忪,只当她仍在为立储之事发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难过了,估摸着皇帝只是让静王出去历练,过几年就会再召回来的。”
这话未免太乐观,藩王们无诏而返乃大忌,除非国丧,那倒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徐宁不欲母亲烦忧,转而说起买鸡鸭的问题。
杜氏倒也乐意她补补身子,可关键在,本来路上就不好睡,再弄些家禽天天打鸣,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句话成功让徐宁打消念头,比起吃穿住行,睡眠质量无疑是最大的问题,宁可食无肉,不可寝无足,黑眼圈可是最要命的。
最后只买了几只嫩生生的小母鸡,闲时可握在手里当宠物把玩,非到了需打牙祭之时,也能补充点油水,妙哉妙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防生病,带个太医也是必要的。
徐宁一眼便相中葛太医,还是用熟了的人好使,换别人她才不放心。
葛玉章见多了这位娘娘的善变面孔,严词拒绝,他才不甘放弃太医院的优渥岗位,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就算拿之前那件事来要挟他,他也不怕,横竖吴王也要往封地去,哪顾得上追杀个小小太医?
王妃若定要用人,不妨带常山去,他很痛快地将徒儿给卖了,弃车保帅。
徐宁眉眼盈盈,半点看不出着恼来,“大人就不想看看蜀地风光?听闻那里有许多未开化的山间密林,多的是珍奇药材。”
葛玉章耳朵动了动,身为一个有志向的神医,他自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忍忍,只是画大饼而已,认真他就输了。
徐宁哂道:“听说那里的人只信奉巫医,大人是怕去了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吧。”
葛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胡说八道!”
他葛玉章的医术岂容质疑,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简直荒谬!
徐宁一番激将,到底激出了葛太医半生意气,等他反应过来也晚了,只能感叹误上贼船,静王一家没个好东西!
罢了,他在太医院待了半生,也该出去游历游历。然而葛太医毕竟是个性情中人,别的可以没有,那些个娇妻美妾岂能撇下?
哪知回去一提,众人纷纷做鸟兽散,莺莺燕燕们唯恐避之不及,葛玉章不由得痛彻心扉,原来素日海誓山盟皆为镜花水月。
徐宁怕他反悔,只能托付红芍,让她得空哄着些,当然,也别叫人家占了便宜,到底葛太医是有家室的。
红芍拍拍胸口,“您就放心交给我罢。”
她看葛太医,就像看被胡萝卜吊着的驴子,实在没什么可怕,何况人都这么老了,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罢?
半夏忍不住咳了咳,“人家还不满四十。”
红芍睁大眼,“啊?”
可她瞧着胡子头发都白透了,这家伙得多早衰呀!
第132章 念想
虽对葛太医的长相不甚满意, 但红芍依然干劲满满。
能让这么一位仙风道骨的神医为她倾倒,自然是桩得意事,虽不过游戏一场, 可到底是件稳赚不赔的生意——若能趁机讨些回春丹、养颜丸之类就更妙了。
葛玉章虽是个少白头,面庞着实保养得不错, 可见有真本事呢。
红芍收拾行李时, 便多带了几件掐腰的衣裳,男人看脸也看身段, 似葛太医这种整日在宫廷间穿梭的,燕瘦环肥恐怕都见得多了, 非得别出心裁才能拉得住他。
琢磨半晌,把春天穿的纱衣也找出来,现在是用不上,可这一去不就到年底了, 早晚的事。匆匆落脚,王妃未必赶得上给她们新做衣裳。
一旁的白芷却有些心不在焉, 红芍都装了半箱子了,她却还在窗下发呆, 不免嗔道:“愣什么愣?快点呀!”
时间不等人, 真要出发也就一眨眼的事, 半夏那蹄子可不会专程来通知她们。
白芷有些迟疑, “你……当真想去?”
红芍没注意她语气里的停顿,自然也没觉着白芷不情愿。她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良禽择木而栖, 既然认准了静王府, 就该风雨相随,何况留在京城又能去哪儿, 回娘娘身边?娘娘也不缺人使唤呢。
白芷面上笼罩着一抹忧愁,“可这一去,也许再回不来。”
红芍总算察觉她神色异样,原来她在为这个担心呀。也难怪,白芷素有些志向,自是不甘心只当个藩地女奴的,将来多半得配人,配的还不是家乡人,换谁都心有戚戚。
红芍却笑道:“可我相信,终有一日,咱们还能再回来。”
王妃是不会任由别人将自己逼上绝境的,哪怕周围的路都堵死了,她游也要游回来。况且朝夕相处,红芍多少能看出徐宁对杜姨娘的感情,若非打定主意来日还会再见,她岂会忍心将姨娘撇下?
白芷咦道:“你怎么知道?”
红芍态度爽朗,“我猜的。”
她这辈子虽然多番猜错男人的心思,可在女人身上还没犯过错,也许老天爷该叫她托个男身会更有用处,那她就直接朝王妃使劲去了。
白芷:……
算了,她姑且相信一回红芍的直觉,以后若真个回不来,就拖着红芍作伴去,谁也别想好过。
静王府里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楚王府只管装病,至于吴王,在最初死寂般的沉默过后,竟选择跪到勤政殿前。
当然,他比楚王有自尊,不是来摇尾乞怜祈求皇帝收回成命的,而是希望带着胡嫔一起就藩。此前也有旧例可援,生了孩子的嫔妃可自请跟着儿子往封地去,称王太后,虽不比正儿八经的皇太后位高权尊,但在一方小小天地里,也算得如鱼得水。
但,多适用于年老色衰的嫔妃,已经不得皇帝垂爱的——胡嫔如今虽也被厌弃,可难保皇帝哪日不想起她来,她真能舍得离去?
徐宁蓦地意识到吴王此举多么狡猾,须知胡嫔犯错才被幽禁,要么,皇帝赦免她以前的过失,放她出来跟儿子团聚;要么,就只能漫无天日地耗下去,横竖吴王也是不愿就藩的。
他给景德帝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可皇帝还不能拿他怎样,本朝以孝治天下,谁都不能指责吴王此举无理。
齐恒阴沉着脸,这么一来,大伙儿倒是都走不成了。未免夜长梦多,他是想早日到封地去的,也好韬光养晦休养生息,谁知二哥凭空来这么一出,倒累得他难做。
为难是一方面,被人架在火上,不能不有所表示。
徐宁道:“咱们要不要也问问娘娘?”
万一吴王成功的话,或许也能把温贵妃捎上——诚然徐宁并不愿婆婆跟着,婆婆为人好是一回事,可朝夕相处就是另一回事了,远香近臭,到时候升起摩擦,两方面都不痛快。
齐恒颔首,“也好,你去问问罢。”
徐宁真后悔自己多嘴,白当滥好人,害得她骑虎难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捏着鼻子往永福宫去。
好在,温贵妃也不乐意就藩,并非她舍不得宫里荣华富贵,而是只有身在京城,她才能帮儿子留意这里的一举一动——不约而同,婆媳俩都觉着安王这储位坐不长久。
徐宁松口气,两难自解,她可以对夫君交差了。
吃了些茶和点心,徐宁便问道:“吴王殿下当真不吃不喝跪在勤政殿外?”
温贵妃颔首,眼中撇过一丝厌恶,胡氏是她设计扳倒的,若真放出来,只怕头一个报复的就是自己,她可不愿节外生枝。
徐宁忖道,人又不是铁打的,吴王跪足了三日夜,居然还有力气叩头,这其中定然有何诀窍。
“当真无人给他送饭?”
温贵妃没好气,“宫里人又不是瞎子,还能有假?”
她倒巴不得吴王饿晕过去,这般软硬兼施,万一皇帝真同意胡嫔就藩,再把她也放出去,她该怎么办才好?
也不能让齐恒背个不孝的罪名呀。
徐宁琢磨着,吴王若全凭一腔意气硬撑,那是自寻死路;可若是耍些别的花招,就算皇帝不理论,陈皇贵妃也不肯睁只眼闭只眼,总得给他揪出来。
毕竟皇子们滞留京师,威胁的乃是储君利益,皇贵妃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徐宁懒得管了,拜别了温贵妃,便直奔慈宁宫去。
虽则此前对邓太后颇有微词,可毕竟是她平生唯一的忘年交,念在太后娘娘昔日对她和和气气,徐宁选择释怀。
她道明来意是来辞行,邓太后果然未再推脱,叫人给她开门。
见面之后便叹道:“你别怨哀家,哀家首先是大齐的太后,皇帝的母亲,其次才是你们这些人的皇祖母。”
皇帝已经颁下圣谕,若她执意跟皇帝较劲,只会动摇朝廷统治,对小五等人也不利。
徐宁乖觉颔首,“臣妾明白,只是遗憾无缘再服侍您,日后身在蜀中,也会时时向佛祖祝祷,保佑您身体康健、顺遂无忧。”
邓太后道:“你有这片心就很难得了。”
说着让人去帘后取来一包东西。
徐宁眼睛放光,她来此的目的正为这个,到了封地得大兴土木,修建藩王府等等,多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走前不多搜刮些银两怎么能行?
待会儿她还准备到陈皇贵妃惠妃丽妃处也去一趟呢,虽然她跟这些人不熟,可来者是客,不妨碍赏点儿饯别礼罢?以后可都见不到了。
太后这般郑重其事,可见礼物分量实在不轻。
徐宁摩拳擦掌,岂料打开一瞧,却是块明黄色的绢帛,依稀像是诏书之类?可给她这个作甚,这东西她也不敢变卖呀!
待要看个仔细,邓太后却按着她手,“别着急,将来或有用得上的时候,到时候再看吧。”
徐宁只能听话合上。
邓太后又从鬓边拔下一支金凤钗,“此物可做凭证,你安心收好,别弄丢了。”
钗尾虽是九股,可颜色暗淡,像旧时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拿去炸一炸,可见主人多么懒散。
谅来值不得多少银子,徐宁掖在袖中,感慨太后娘娘为人小气,罢了,好歹是个念想,权当故人之情罢。
临走时,还是歌颂了一番皇恩浩荡,以示她跟齐恒对景德帝绝无埋怨,只怀孺慕之思——这么可疼的孩子,真舍得将他赶走吗?
邓太后叹道:“哀家倒盼着皇帝深思熟虑。”
若只是草草决定,皇帝这个自作聪明的计划,迟早会引火烧身。
第133章 热闹
怀里揣着东西, 便暂且不好往别处去了。
但徐宁自不会放过这个敛财之机,回去后便请来府里师爷,命他捉刀, 写几封言辞优美、感人肺腑的诀别信送往各宫,还得是不带重样的——以防娘娘们串供后露馅。
半夏不十分有信心, “她们真舍得破费?”
徐宁笑道:“试一试, 不给也无妨。”
反正她的面子已尽到了,要不要施恩, 那是人家的事。
事实证明,娘娘们还是很热爱攀比的, 丽妃才送来一斛南海珍珠,惠妃转头就送了一盒金叶子,至于陈皇贵妃更是善解人意,直接给徐宁送了两千两银票来, 仿佛抢了那个位置觉得很抱歉似的。
或许是种变相的羞辱,但对徐宁有何损失呢?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美滋滋将银票收下,希望恨她的人都拿钱砸死她罢, 她不介意靠这种方式发财。
丽妃为着和亲之事, 对温贵妃与徐宁颇多感激, 这个自不消说, 至于惠妃倒也不纯为攀比——无论徐宁真心还是假意,那封信的确动人得很,令她面上倍觉光辉, 反倒李凤娘那个蠢货只会在家哭哭啼啼, 也不来她跟前致个意,同样做儿媳妇的, 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倘叫徐宁说,您这婆婆跟别人家的也不能比呀,当然,这毕竟乃惠妃家事,徐宁就不干涉了。
有了启动资金,做起事来更加方便。徐宁将京中趁手的庄田都给变卖了,一部分带走,一部分存在杜姨娘那儿,至于铺子暂且不好转手,又怕钱掌柜他们瞒着她捣鬼,便另外雇了个副掌柜,彼此制衡彼此监视,如此,好歹不会坑她太多。
她这厢忙忙碌碌,杨九儿却跟夜游神似的到处乱窜,吴王妃算是爱屋及乌,待她还算不错,不过这会儿可顾不上她了,吴王天天在勤政殿外跪拜,吴王妃也得一天三趟跑去看他,不厌其烦,给他送饭,为他添衣——当然,这些吴王一概不要。
可吴王受不受用是他的事,吴王妃若不做做样子,人家就得说她不贤了。
杨九儿感慨当女人不易,幸好三皇子脾气冷淡,却还从未给她添过麻烦。
徐宁笑眯眯的,心说二嫂子恐怕巴不得去看吴王受罪,这俩夫妻早就闹得跟仇人一般了,哪还有何恩爱可言?
杨九儿好歹看了点历史剧,颇有些政治嗅觉,悄悄道:“吴王此举,算不算要挟陛下?”
换做她是皇帝,怕是会火上浇油呢。
徐宁颔首,“算。”
可景德帝有何办法?人家光明正大的阳谋,他不受也得受着。
当然景德帝亦是牛脾气,换成正常的父子关系,看儿子这般可怜,怎么着也得问候两句才是,景德帝偏偏装聋作样,可见心里着实恼火。
这件事僵持下去,不知会如何收场。
“吴王殿下若意欲留在京城,其实有个更简单的办法。”徐宁淡淡道,“只消胡嫔病殁就是了,他要结庐守孝,自然无法往藩地去。”
吴王是个孝子,不能强迫他娘暴毙,就不知胡嫔愿不愿意做出牺牲呢?
杨九儿听得咋舌,至于吗,这也太狠了。她名义上的婆婆何嫔娘娘,进冷宫这么些年,都没想过自戕呢。
杨九儿清清喉咙,“其实,我今日过来有件事求你。”
正是为何嫔,好歹她嫁过来有年余了,却连未来婆婆的面都不曾见着,多少说不过去。何况齐忻嘴上不提,杨九儿心里知道,他也是很在意的,这母子俩阔别多年,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海角天涯一般,就算皇帝迁怒三郎,好歹也不能隔断人家母子之情吧?
杨九儿就想着,她能否见见何嫔,帮她与齐忻传几句话,也不枉天理伦常。
徐宁目光锐利,“是你的意思,还是三皇子的意思?”
杨九儿忙道:“真是我自己想的,他虽然有意,可怎么敢违背他父皇呢?”
她要捎进去的书信也不过是普通家信,事无不可对人言,要拆开验看也无妨。
徐宁望着眼前这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真真切切希望男主别辜负她——无论是否齐忻蓄意诱导,杨九儿这份冒险精神都着实可佩。
徐宁遗憾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若她成为太子妃,手握宫权,或许能帮杨九儿暗中斡旋,可现在都成泡影了。
杨九儿叹息,“是啊,我本该想到。”
这真是定数,虽说立太子与她根本不相干,可储位之争还是影响到她所在的三皇子府。
“不过,我可为你指条明路。”徐宁忽道,“你不妨求求皇贵妃娘娘。”
杨九儿咦道:“皇贵妃,她会愿意帮我吗?”
她对这位娘娘了解不深,看起来是个明哲保身之人,未必肯淌这摊浑水——皇帝虽未明确禁止探望何嫔,可天威难测,谁人胆敢触碰逆鳞,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勾当?
徐宁莞尔,“皇贵妃当然不会答应,可以她的脾气,也不会当面拒绝。三日后,你再到温贵妃娘娘宫中去。”
杨九儿更困惑了,“你让我求助贵妃娘娘?”
且不提温贵妃已经失势,倘她说话管用的话,干嘛不一开始就找她呢?
徐宁摇头,“不,只是单纯向娘娘请安,记得坐久一点,之后再如常出来,记得脚步轻快点儿、脸上笑涡加深一些。”
杨九儿仿佛明白了,这意思让她演一出戏?
徐宁莞尔,她也是近来才发现,皇贵妃不似她以为的那般淡泊名利,反而十分在意她儿子的储君之位。如今分封在即,藩王们却花样倍出,皇贵妃心里自然着急,担心储位生变,她得多找几个外援呀,三皇子再不得宠,也是堂堂正正的帝王后裔,平时陈皇贵妃或许瞧不上他,可若温贵妃伸出橄榄枝,陈皇贵妃必会截胡。
她要三嫂利用的正是这种危机感。
杨九儿心悦诚服,“姐姐冰雪聪明,真乃女中诸葛。”
徐宁汗颜,她要真是女诸葛,怎会猜不透景德帝心思、还被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她只能认栽。徐宁转身走向梳妆台, 从抽屉最底下抽出一个木盒,远行在即,别的都还好说,唯有这只异宠无法随身携带,红芍她们陪着颠沛流离已经够受罪了,也不好再劳烦人家。
杨九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假如她不害怕的话。
事实证明,徐宁没看错人,杨九儿一见那只天牛就喜欢上了,小心翼翼让它爬到手背上,足有半个巴掌宽,通体乌黑,跟披着雄赳赳的盔甲似的。
她咋舌不已,“姐姐,你是怎么养的,竟如此驯顺乖巧?”
徐宁道:“它久在人堆里,早就习惯了。”
说也奇怪,长这么大徐宁从没见它飞过,她有点疑心是只断翅的天牛,要不然就是基因缺陷品种。
杨九儿更喜欢了,这样罕见的东西,可不舍得让它飞走,如今徐宁说要托付给她照顾,她求之不得——回去藏在袖里吓一吓齐忻,倒要看看他能否绷得住那张冷脸。
徐宁:……姑娘,玩笑一时爽,小心火葬场。
罢了,人家夫妻情趣,要她操什么心。
临走时,杨九儿为了表示诚意,也从兜中掏出一包银子来。她家财不多,逢年过节总会有些赏赐,左右无处花费,都攒下来了。
她原以为大家伙儿能长长久久在一处,谁知故人们一个个都离开了,独她留在京城冷冷清清,想想真是怪难受的。横竖一点心意权当表示罢。
徐宁使劲推辞,拗不过只能收下,拎在手里掂了掂,嚯,还真不少。
恭敬不如从命啰。
齐恒回来时,特意给她带了两身男装,都是照着她身量改的,十分合乎体态。
徐宁立刻来了精神,这是要她玩制服诱惑?哎呀呀,真大胆。
齐恒抛给她一个白眼,“路上未免引人注目,还是扮作商队更便宜。”
这话倒是,虽说就藩,可一看就是王孙公子,保不齐就有匪盗虎视眈眈,宁可低调些好。
徐宁欣然从命,敢情是怕她美貌引人垂涎呀,果然是个大醋坛子!
“红芍呢,她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齐恒不以为意,“你看着安排罢。”
徐宁心想,红芍这细皮嫩肉的,哪怕扮成男子也免不了引人遐想,还是画丑妆更保险些。
回去一提,红芍虽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无奈答应,见半夏负手而立在那取笑,忍不住怒从心头起,“王妃,她怎么不用变装?”
半夏得意抬起下巴,“我是主子的亲信,怎可同日而语?”
红芍哼声,“也难怪,长成这副德行,自是比我安全多了。”
半夏尖叫一声,伸出五指便欲挠花她的脸,红芍岂肯罢休,拿起一面梳妆镜左推右挡,顺便好让半夏照照自己是何模样。
两人从前厅斗到后院,虎虎生风,不分胜负。
徐宁让白芷取来一张躺椅并一碟糖瓜子儿,惬意地靠在上头,“往后到蜀中不乏乐子了,关起门来就是一出小戏。”
白芷:……
第134章 真假
徐馨破水的消息传来时, 徐宁着实吃了一惊。
倒不是因为早产,她自己头胎也没挨到预产期,而是据闻大姑奶奶听见皇子就藩的消息, 这才忽然动了胎气。
徐宁:……
这就很怪异了,就不就藩与徐馨有何相干, 难道舍不得她这位庶妹?她俩还没这般情深似海罢。
又或者是挂念齐恒?更离奇了, 姐姐跟妹夫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道是懊悔当初逃婚、想破镜重圆不曾?
总之, 徐宁心下甚异。
看着伯府来的老妈子战战兢兢跪在阶下,半夏也同样不爽快, 人家忙进忙出,谁还有工夫管你家姑奶奶生孩子,以前又不是没经过!
然而掐指一算,伯府的确许久没孩子降生了, 大约嫡母关心则乱、真个指挥不来罢。
老妈子鸡啄米似的磕头,“求王妃高抬贵手, 好歹去看看罢,大小姐这胎难产, 怕是有血崩之兆。”
早说了孕期别吃那么多, 还一味进补, 能不难受么?
徐宁深觉无语, 虽则她自己也是分身无暇,但还是决定前去一遭,看看究竟怎么个情况, 又着白芷拿她的拜帖去请常山常医正过来——葛太医忙着春宵苦短日高起, 临别前总得叫他跟如花美眷好好温存温存才是。
徐宁原本以为,婆子话里颇有夸张, 无非王氏信不过外头大夫,想从她这里借几个太医使唤。
怎料见了面才知,徐馨情况实在不妙,她自己生产时没照镜子,不知是何模样,但,很不该面如活鬼。
徐馨本就是个响当当的美人,哪怕孕期长了斑,风韵也未稍减,这会儿却活像奈河桥下爬出来的浮尸,汗珠子也是白的,像黄泉渗出的浊水。
嘴里却还有气无力念叨着:“静王、静王……”
王氏脸色十分尴尬,做姐姐的惦记妹夫,放哪儿都嫌丢人现眼,就算三丫头顶替了大姐儿婚事,可木已成舟,有什么好恋恋不舍?何况静王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趁早离了这冷灶还清静。
她讪讪道:“馨姐儿这是替你们悬心呢。”
自个儿也觉得解释得十分牵强。
徐宁蹙起眉头,她于男女之道虽不甚通,自认还不是傻子。女子若对男子有情,如杨九儿对三皇子,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徐馨怎么看都对齐恒没啥感情,她那颗心若非放在文思远身上,也不会陪文思远挨穷受冻了。
徐宁淡淡道:“或许大姐姐真舍不得咱们去藩地罢。”
许是被藩地两个字刺激,徐馨蓦地抓紧她的手,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
哪样?徐宁满头雾水,又被她抓得生疼,不得不用力将那几根指头掰开,转头向王氏道:“大姐夫呢?”
王氏满眼恨恨,“谁知道,多半还在私塾。”
偌大个人寻不着好差事,只能去荒山野岭,每个月两吊钱束脩,吃不饱饿不死,若非有她照拂,馨姐儿早就饥肠辘辘了。
徐宁无语地瞥了眼嫡母,敢情是您喂胖的呀?惯子如杀子,怪道会难产。
这会儿已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徐馨神志不清,王氏只得同徐宁相商,叫了稳婆过来,稳婆低着头汗出如浆,道大人孩子难以两全,还望主家早点拿个主意才是。
王氏如遭雷击,竟会至如此地步?一时间心乱如麻。
徐宁倒是泰然自若,拿了块细棉布帮产妇慢慢擦汗,“你们且招呼着,若实在无法可想,再来禀报。”
有时候情况未必那么严重,无非怕主家责怪,才提前给自己找个退路。
徐宁知道顾虑,令她们宽心,“徐家一向宽厚持家,即便有何闪失,也不会迁怒无辜,你们只管尽力便是。”
稳婆们方才吃了颗定心丸,自顾自忙碌起来。
另一边,久居后院的文老太太拄着拐前来,满目威严,“听说大丫头难产?”
王氏暗暗恼火,是哪个不长心地跑去惊动老太太?她太知道这老虔婆的脾气,才不是挂念馨姐儿,是担心她那曾外孙子。
果然,听说徐馨情况不妙,文老太太当机立断,“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孩子。”
那可是思远唯一的血脉,没了他还怎么跟文家交代。
王氏愕然,大声道:“老太太!”
文老太太冰冷地看着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氏咬着嘴唇,她私心里当然更想保全女儿,外孙到底隔了一层,可身为伯夫人,同样她也很清楚,若去子留母,馨姐儿将会受到多少诟病。倘叫女婿知道,怕也只有被休一途,跟死有何两样?
且在这府里老太太虽不管事,辈分为尊,自己的话反不及她管用。
文老太太不是来跟她商量的,只要能保住文家子息,馨姐儿即便舍身取义又如何?人人都会称赞她的牺牲,给她竖座节烈牌坊,文家的子子孙孙也会敬仰供奉,不比苟活下去更有意义?
徐宁唇边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祖母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么爱牺牲,当初怎不拼命养个亲生子出来,反倒让庶子承爵?也对,别人的孩子当然不心疼。
“什么?”文老太太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府里还有人敢同她呛声?
徐宁无意与其争辩,直截了当发话下去,“能母子俱全最好,若不能,则尽量保大。”
文老太太铁青着脸,宗室里可不理辈分这套,徐宁以王妃之尊发号施令,便连她也无法反驳。
王氏悄悄松口气,看徐宁的目光多了分感激,患难见真情,不管往日有多少罅隙,至少她对馨姐儿还是不错的。
反观婆母则着实令她齿冷,现下看来,当初馨姐儿被诬陷私通时老太太肯出来说情,根本不是心疼馨姐儿,不过怕她那好侄儿丢面子罢了!
产房乌泱泱站了这么些人,稳婆们顿觉压力倍增,下手也多了几分谨慎,好在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的常山进来,令她们齐齐松口气。
常山并无寻常那些男女忌讳,很坦然地到屏风后瞧了瞧,随即就命取剪子来。
王氏唬得面容失色,莫非要剖腹取子?这和杀鸡取卵有何分别?
徐宁也纳闷呢,莫非这常山是个天才,现在就发明了剖腹产,可后续缝补伤口和避免感染是个大麻烦罢?
好在常山解释,只是将宫口稍稍剪开些许,方便胎儿娩出。
老太太本就对他一个大男人钻进钻出不悦,听说还要动刀,那郁闷更是摆在脸上,“可会影响日后同房?”
徐宁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还惦记这个呢,真是人老心不老——大约她太脏了,人老太太只是关心能否再生育。
常山想了想,含笑道:“若护理得宜,料想不会有何妨碍,当然,得保持心胸愉悦、饮食健康才好。”
这也算给自己作了份免责声明,便真出了事,也是你们府里过失。
老太太便不言语。
王氏憋了半天的火,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来人,扶老太太回去歇息。”
站了半天,也不给张凳子坐坐,文老太太自个儿亦觉怄气,甩开侍女的手,兀自拄着拐往后院去了。
没了眼中钉,王氏方才冷笑出声,“就惦记着给她文家传宗接代,当谁稀罕似的!”
若非馨姐儿脑子进水,文思远能讨着这般好老婆?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不自量。
大约她觉着跟徐宁关系拉近许多,徐宁却无意维系这份战友情,巴巴伸着脖子往里头够去,可惜屏风太高,实在瞧不见——她挺想看看古人是怎么实施会阴侧切术的,又怕鲜血淋漓看了会做噩梦,心里万分纠结。
王氏自讨没趣,觉着有些冷场,然而若不是徐宁,今日还真不知如何,人得知恩图报,往日那些旧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掩饰着起身,吩咐厨房去热点鸡汤来,馨姐儿得好好补补,客人们也能尝尝鲜。
徐宁觑准机会,正准备看看究竟,岂料常山冷不防出来,差点撞个正着。
他朝徐宁点点头,“母子平安,王妃也可放心了。”
特意在里头洗干净手,以免红彤彤的吓着人。
徐宁咦道:“怎么没听见哭声?”
机伶的稳婆陪着笑脸,“在他娘肚子里憋得久了点,不妨事。”
说完一个巴掌重重朝婴儿屁股上拍去,果然洪亮的婴啼随即响起。
徐宁:……
她出生的时候貌似也不哭不闹,不知娘是否请人拍打过她屁股。
那么久的事,徐宁当然已记不清了。
徐宁对襁褓不感兴趣,只草草瞥了眼,很好,比阿笨生下来还丑,就是胖点壮点,最少也有八斤重。
难怪徐馨看上去跟大病初愈一般,肚里揣着这么个累赘,能不累么?
当着嫡姐的面,徐宁还是违心的夸赞了一番小崽子的相貌,徐馨听得如沐春风——果然母亲对孩子的优点都是无脑相信的。
但,徐宁更想搞清楚的,是她为何会惊动胎气,难道真是舍不得她吗?
徐馨心虚地垂下头,这其中的理由,让她如何对三妹启齿?
她之所以对分封有那么大反应,是因为记忆里根本就没这件事,静王一直安安生生待在京城,之后被人设计出征,战死疆场。
可是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了,到底梦里是真的,还是她现在经历的这些是在做梦?
第135章 辞别
见徐馨恍恍惚惚, 徐宁也懒得追问,只道:“你好好养着身子,大姐夫即刻便会过来。”
文思远那头差不多该收到信了, 凭他多么了不起的差事,人家拼死拼活给他生孩子, 怎能不亲自过来看看?
徐馨脸上有些难堪, 若真个命不久矣,或许她也就豁出去把什么都说了, 然而……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她也没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姊妹俩各怀心事, 一个为封地发愁,一个则为往后前程烦忧,俱是愀然不乐。
亏得徐馨还有点基本礼貌,见徐宁特意赶来陪伴, 又二话不说给她找太医,多多少少还是挺感动。
正要说话, 徐宁却摆手,“免了, 换做别人难产, 我也会义不容辞, 谁叫我天生副菩萨心肠呢?”
抱孩子的稳婆扑哧一声, 转过脸去偷笑,气氛倒是松快多了。
徐馨心想:三妹还是一样厚脸皮。
可偏偏这样嘴毒的人却肯办实事,反观二妹人前温文尔雅, 背地里不给她使绊子就不错了, 相形之下,着实唏嘘。
思及此, 徐馨压低声音,“三妹,往后陛下若要求静王殿下亲征,请你千万劝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徐宁莫名其妙,一个藩王,哪里轮得到他亲征,那蜀地也没挨着边境呀。
徐馨着急起来,“总之,听我一句便是,你也不想做寡妇罢?”
徐宁心说,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当寡妇还真挺好的,没了齐恒还有世子,保不齐还能垂帘听政,当一把王太后的瘾呢——当然,前提是她能宾服住巴蜀那些人。
有那么多优秀例子在前,大约她也不会做的太差,然而徐宁究竟是个懒散性子,管管家已属极限,要她跟天天那些臭男人打交道还是省省罢。
为她今后的平淡生活着想,保佑齐恒长命百岁。
徐馨见她答允,方才松口气,本待趁机说几句体己话——刚在生死关头走一遭,勾起她许多离愁别绪来。
文思远进门打断姊妹俩推心置腹。
徐馨一看见他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只剩下满腹委屈跟埋怨,他哪知道自己方才被老太太欺负成什么样?她还没死呢,就急急忙忙要保小,又担心往后不能再生了——这孩子虽说姓文,可到底跟老太太有何相干?她始终是徐家的人!
早知道,说什么徐馨也不肯回娘家生孩子,找间破庙还安生呢。
文思远温声安抚妻子,“我明白,岳母都跟我说了。”
方才一进门王氏就拉着他喋喋不休,言语里颇多埋怨,似乎很希望他去教训教训老太太。于情,那是他姑婆婆,自小待他不错;于理,也没有晚辈训斥长辈的份。
然而文思远还是答应去一趟松鹤堂,他也觉着老太太这事办的不地道,什么舍母保子,难道希望他跟伯府做仇家?他还年轻,以后也不是不能生了,若徐馨不在,他一个鳏夫拖着孩子日子能好过得哪儿去?
文思远虽对徐馨没多少感情,却终有份责任,当时他不曾抛下她,如今自然更不会。
徐宁无意打搅他俩恩爱绸缪,转身欲走,岂料文思远忽地朝她跪下,平举双手,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般,砰砰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此卑微,可见诚意。
徐馨瞪大眼,搞不懂他为何如此。
徐宁淡声道:“先生无须客气,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不过,你我的师生之情也到此为止。”
往后她不会再管徐家抑或文家闲事,当然,隔着千里,她也管不到了。
望着那袭衣角消失在回廊里,文思远有些惆怅,他相信静王妃看得出他的意思——本来他想投诚,如果可以的话,跟着一起到巴蜀去,静王殿下初次就藩,正是用人之时。
然而王妃回绝了他的请求,不知是信不过他呢,还是觉着他留下来照顾徐馨会更好些?
罢了,他已做了他能做的,大约命中注定得扎根于此罢。
文思远叹口气,见乳母抱着孩子前来,也便耐心跟徐馨讨论起孩子形貌,以及该如何取名等等。
徐馨自觉劳苦功高,撒娇撒痴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一会儿肚饿一会儿口渴,文思远一一照做,殊无埋怨,这让徐馨甚为满意,难怪人家说孩子是拴住男人的利器,如今她算体会到了。就算分封一事给了她不小打击,可只要相公勤勤恳恳励志向上,她终究能赢来圆满结局,无非比梦里迟些罢了。
反观徐宁,从此远离京城繁华,在藩地不知得受多少罪。罢了,每逢年节她送些土仪过去,也不枉这番姊妹之情。
进十月,北风啸叫,愈发透着森森凉意。势必要启程了,否则大雪封山,路上堵住可有好受的。
徐馨身子亏虚过重,暂且恢复不来,满月宴自然得推迟。但徐宁本也无意参加,提前差人送封贺仪便是。
倒是这宫里……什么时候辞别?总不成二皇子耍无赖,他们也跟着耍无赖罢。
所幸,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吴王在勤政殿前被虫蚁啮咬,苦不堪言,脸上身上满是红肿,疼得遍地打滚儿。经宫人们查验方知,原来他里头那套中衣,两截袖子糊满了面粉跟糖浆,难怪才跪了几天就破破烂烂的,敢情他靠这个偷吃呢!
徐宁还以为是多么高明的计谋,能买通人给他送饭,敢情玄机就在眼皮子底下。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好歹是皇子之尊,没人敢去搜他身上。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约还是被皇贵妃看出端倪,才有了那群蚂蚁罢。
徐宁笑道:“只听说画饼充饥,原来衣裳也能充饥,真是大开眼界。”
齐恒哂道:“自作聪明。”
若老老实实叩头下跪,父皇或许心软几分,如今可谓都白费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宁倒觉得吴王此举挺有创意,像童话里的糖果屋,“倘有人给我送件糖饼做的衣裳,上面铺满坚果、葡萄干、桂花丝儿,我肯定高兴。”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先不提这种衣裳没法穿上身,便以古代贵妇的衣料尺寸,这得耗费多少粮食?还不易保存,端的是暴殄天物。
吴王那件衣裳到现在没发霉已经是奇迹了,大约跪在外头天冷的缘故,也亏得这几日没下雨。
齐恒不着痕迹瞅她一眼,暗暗记下。
徐宁道:“吴王解决了,那么楚王呢?”
跟其他人相比,齐懋就是直白地耍赖,明摆着告诉众人“我不愿走”,但这种也是最难缠的,除非你把他硬塞进马车,否则难免故技重施。
然而景德帝雄才伟略,哪会被一哭二闹三上吊吓住,齐恒道:“父皇请太医院院判为四哥施针去了。”
不是说身子不爽么?这就给他好好爽爽。
徐宁莫名觉得牙酸,害怕打针大概是人类的普遍心理,别说装病的楚王,便是真病人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呀。
光是想到背上插满密密麻麻的银针,徐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来,楚王殿下不日也得投降。”
齐恒颔首,“咱们也早做准备,该出发了。”
结果不出所料,楚王只是看了眼药箱里的器械,便奇迹般不药而愈。李凤娘甚是气恼,这没骨头的,还怕被人扎死不成?这么一试就试出来了,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怪皇帝看不上。
事已至此,再无理由赖在京中,闽地路远,楚王夫妇须尽快出发,方可赶在年前抵达。
徐宁投其所好,特意差人送了本春宫册子去,楚王欣然笑纳,还是老五媳妇贤惠,比他家的母老虎醋坛子强多了。
可等看清图上画的什么,楚王便忍不住大吐特吐,那分明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作甚要勾起他心理阴影来,他原本都快忘了闽地契兄契弟之风。
对外徐宁当然解释送错了,过后又拿了几本正常的去,可楚王已然兴致全无,很怀疑自己余生再硬不起来。
齐恒摇头,“何必这样促狭。”
徐宁莞尔,“不趁现在捉弄他,往后恐怕再没机会。”
况且对楚王这只游历花丛的蝴蝶而言,这点惩罚算得了什么?她还觉得太轻了呢。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至于王府驻军,一部分带走充当护卫,另一部分,齐恒给了他们饷银,命他们各自遣散回乡种地去——不过徐宁很怀疑事情未必有这样简单,齐恒特意回了温家一趟,不知商量些什么,她可是知道温家有老大个校场呢。
当然这些不关徐宁的事,徐宁于是睁只眼闭只眼。
吴王妃来向她辞行,吴王分得的封地其实可算诸兄弟中最好的,晋地多矿产,晋商在举国亦是出了名的。
她只怕到了那儿饮食不惯,听说晋人爱食酸?家家户户都酿一大缸醋,光是想想胃里都冒酸水。
徐宁道:“虽说入乡随俗,可你是王妃之尊怕什么,大不了膳食命人单做便是,我想吴王不缺这点银子。”
吴王妃哼道:“我岂会差他那几个钱?”
徐宁笑道:“话虽如此,用他的钱不是更痛快么?”
很轻易就将二嫂给说服了。
吴王妃深以为然,她的钱还是安生存着为好,便问徐宁可有推荐的钱庄票号。
徐宁自然说起王家,吴王妃恍然,“哦,你那二姐姐似乎嫁去那边罢?”
她正愁没个说话的人,日子得多无聊,有这层关系就好说了。
徐宁虽不待见徐婉为人,好在徐婉大体还算识眼色知分寸,在比她尊贵的人面前断断不敢造次,由着她阿谀奉承去罢,左右吴王妃心地澄明,断乎不会被糊弄过去。
见二嫂身边只带仆妇,连个乳娘也没有,徐宁讶道:“阿宝呢?”
吴王妃叹息,“送到我娘家去了。”
邹尚书夫妇正觉膝下寂寞,有外孙陪伴无不开怀。
“你怎么舍得?”徐宁难以理解。
当时安王妃使计,要把阿宝送到慈宁宫去,吴王妃哭得肝肠寸断——要说不放心,邓太后也不是会亏待曾孙子的人呀。
吴王妃显然有些难舍,“阿宝身子弱,我怕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好收拾。他也劝我,让娘家照应更周到些,况且不日就会团聚,无须急在一时。”
这个他自当指吴王。
徐宁敏锐地捕捉到未尽之意,二嫂大抵一心扑在孩子上,也没察觉这话说得古怪。
看来,吴王不打算在晋地久留,这会儿便已归心似箭了。
第136章 狼群
红芍如约画了丑妆, 原本白皙秀丽脸庞涂成蜡黄皮色,鼻梁和脸颊还点了许多麻子,加之那身丝毫显不出身段的粗布衣裳, 乍一看去,倒真跟卖苦力的伙计一般无二。
半夏忍俊不禁。
红芍飞给她一个白眼, “笑什么笑,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还是好得多的,半夏跟着徐宁, 也作男式打扮,然她生得圆脸丰腮, 本就带几分稚气,即便改装,不过是个可爱些的书童罢了。
红芍十分哀怨,怎么她就不行呢?然而半夏明白告诉她, 即便她扮成书童,也一看就是暖床用的。
红芍扔起抱枕就要捶她, 半夏咯咯闪躲,笑闹成一团。
徐宁不得不出来调停, “安生些吧, 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你俩是女儿身?”
半夏理了理云鬓, 从背兜里掏出两枚香喷喷的卤鸡蛋, “吃吧,丑狐狸。”
“人家吃的是白煮鸡子儿,读书也读半吊子。”红芍机敏, 当然听得出人家拿她打趣, 醒世姻缘传里狐仙转世的女主角就爱吃煮鸡蛋,“好啊, 你竟敢背着主子看杂书?”
生怕徐宁听不见似的,无疑是赤果果的告状。
半夏轻快地怼回去,“你没看过,怎知道我说什么?”
至此,红芍完败。
徐宁不免怀疑自己御下是否太宽纵了,尽管她不赞成朱熹那套存天理灭人欲,可当着她的面就敢交流看杂书的经验,会否太放肆了点?正经女儿家成天看些情情爱爱的,也的确无甚益处呀。
徐宁以目示意,身为王府大家长,这本来该是他的责任罢?是时候拿出魄力来了。
然而齐恒唯有摊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哪有资格发作?除非连王妃一并处罚——她以前也没少看。
徐宁哑然,随即轻咳了咳,她那是有正当目的好不好?不然怎么身心交流,夫妇之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得慢慢研习呀!
假作看向窗外树木,一棵棵绿意森然,亭亭如盖,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真羡慕四哥。”
齐恒无愧与她心有灵犀,居然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你说的是岭南罢?闽南哪有荔枝。”
徐宁嘴上不饶人,“你又没见过,怎知道没有?”
反正一样靠南边,谅来气候差不多。倒是她这会儿要去的巴蜀没听说什么有名的果子——如果辣椒这种红彤彤的玩意儿也算水果的话。
越想越觉得嗓子眼里冒烟起来。
前头马车上的壮汉回头道:“小兄弟,看你像个读书人,怎恁般孤陋寡闻,咱们合江荔枝也是出了名的。”
“真的吗?”徐宁惊喜不已,生怕露出女儿情态,赶忙压低声音。
那人笑道:“自然,不过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才过季节,再想吃可得等明年了。”
徐宁瞬间失望,还不如不说呢,白白扑个空。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大不了挨到明年便是,她在巴蜀总得长住一阵。
她大着胆子奉承那壮汉,“您知道的真多。”
壮汉颇为自矜,“当然,走南闯北,没点见识怎么能行?”
他便是这队马商的头领,唤作毛大虫,自然是诨号,不知是因为脸上那两条疤呢,还是由于虎虎生威的体格。
依徐宁之意,不若叫毛毛虫更合适,瞧他胳膊跟手背一簇簇的黑毛,简直是野人啦!
好在一路上毛大虫待他们甚是不错,不仅指点如何炊饭,最要紧知道在哪寻找水源——三天不吃饭饿不死,不喝水可难行。
可见齐恒的决定十分正确,一早便寻上这批马商,只消交些许保证金,便等于拥有天然的保镖跟导游,比自个儿摸着石头过河的强。
毛大虫也纳闷呢,这几个客商年纪轻轻,怎么连个正经女眷也瞧不见,领头的两个尤其亲密非常,颇有契兄契弟之风范。咳咳,他倒不是歧视那档子事,可阴阳调和乃人间正理,怎么着也得把传宗接代解决了吧。
若说是父子,年岁上未免不太像。
正胡思乱想时,末尾负责值守的护卫来报,有一匹骏马伤重不治,问该如何料理。
徐宁先庆幸有马肉吃了,一路上尽是干粮烙饼,舌头都快磨出泡了,难得开荤,不由得摩拳擦掌。
怎料毛大虫却面色凝重,“看这样子,像是被狼啃的,今晚上得小心了。”
吩咐兄弟们自去抄家伙,轮班值守,又对齐恒等人笑道:“咱们怕是被狼群盯上了,晚上睡觉各自都警醒些,别一觉醒来骨头都露出来了。”
徐宁心惊肉跳,只听说巴山楚水凄凉地,没人跟她说四川还有狼呀,不见得这么倒霉罢?
齐恒虽也意外,却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十几名护军帮忙守夜——都作寻常打扮,可体格健硕不似普通仆役,披坚执锐时更散发着凛凛杀气。
毛大虫便知这行人不凡,或许客商此举亦有警告他的意思,怕他从中捣鬼,然而眼下危险在即,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故此毛大虫也只装作不知,很爽快地接受齐恒帮助。
徐宁忧心忡忡,想问葛太医要些驱赶狼群的药材,哪知葛玉章情况更为不妙,他习惯了养尊处优,以前坐马车只在城里逛逛,几曾长途跋涉?一路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光顾着上吐下泻去了。
翻遍药囊,也只有些防蛇虫的雄黄粉之类。
听说狼群来袭,葛玉章比他们尤为恐慌,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不留在宫里享福,急吼吼地跑出来作甚?悔之晚矣!
即便红芍拉着他的手絮絮安慰,收效依然甚微,没办法,她现在无法色/诱只能声诱,声音的魔力比之容貌总要稍逊一筹。
到最后只能恩威并施地恐吓,即便现在送他回去,就不怕路上撞见狼群?到时候任其宰割,荒山野地里都没人给他老人家收尸呢!
葛太医两腿顿时发软,罢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歹给他留个全尸。
哀求红芍留下来陪他。
红芍义正辞严,“人家会误会的。”
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
葛太医忙道:“不要紧,就说你是我新收的药童好了。”
虽然是最丑的一个 ,不过,勉勉强强也能作伴罢。
红芍无法,又将白芷请来,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葛太医进帐篷里——这老家伙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身子还怪沉哩!
至于徐宁,当然是跟齐恒共寝,会引人误会也无妨了,她可不敢一个人待着。
齐恒摸了摸她冰凉手心,竟有工夫调侃,“你还知道怕?”
徐宁嘴硬,“谁怕了,我是不放心你。”
可眼见着天一寸寸黑下来,不由得毛发森竖。这简直像怪兽片里的场景,待会儿不会还看到狼人罢?
毛大虫吩咐人送来玉米浓汤,给他们补充体力,里头暗红色的肉块不消说来自那头受伤的骏马,可怜的家伙,往日任劳任怨,如今还得沦为食粮,真可谓榨干最后一寸价值!
物竞天择,自来如此,徐宁忍着微微腥气小口咽下,虽说她武力值几乎为零,可起码逃跑的时候不能拖后腿。
喝完了她才想起,自己太不小心,万一里头搀了迷药可怎么办?马商也见不得都是好的,趁他们睡梦一网打尽,死了也没处说理去。
齐恒淡淡道:“他们不敢。”
端起碗豪迈的一饮而尽。
此前他也怀疑,毛大虫是否故意将他引上险路,然狼群却是不认人的,即便拖人下水,自己又如何全身而退?
而毛大虫眼里的神色亦不似假装,用人不疑,齐恒选择相信一回。
他紧了紧被褥,将徐宁拢到自己怀中,“睡吧,无须多想。”
徐宁哪还睡得着,生怕明早起来发现自己两条腿都没了。
然而,尽管这样惊险刺激的情况,她却依然缓缓沉入梦乡,直至半夜,一股尿意将她惊醒——都怪那碗汤!
徐宁摸索着要走出帐篷,虽说身边就有恭桶,可她怎好意思当着人面上?
怎料齐恒却倏然抓着她,“小心!”
周遭幽怨的嚎叫声响起,如嫠妇之泣诉,徐宁听得头皮发麻,谁也没告诉她狼吼的声音这么像婴儿。
忽然想起阿笨来,好在阿笨由向荣亲自照顾,以他的武艺,自保想必不成问题。
外头砍杀声此起彼伏,这群畜生竟半点不怕人,看来打定主意要饱餐一顿。
徐宁硬生生将尿意憋回去,下意识抓紧齐恒衣袖。
齐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一道黑影闪过,立刻拔剑劈去,黑血飙出,帐篷顿时染红了一块。
徐宁心惊肉跳,然而说时快那时快,又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袭来,这回直取齐恒后背,徐宁不假思索,大叫一声,执起桌上烛台奋力掷去,果然那家伙意图闪躲,就在改变方向的片刻,齐恒又是一剑,手起刀落。
狼血的腥味充斥帐中,分外刺鼻,然而,仅凭这两具尸首足以吓退数不胜数的猛兽么?
狼群虽然怕火,可营地上早就篝火遍布,可见已经习惯行路的客商,而火光也不过聊以震慑而已。
齐恒凝眉思索,“你方才似乎大叫了一声?”
徐宁汗颜,不会被她吓到了吧,她承认那一声有些破音,可人在危急关头哪还顾得上娇滴滴的。
齐恒摇头,“不,我是说声响。”
仅凭刀剑能杀到几时,何况狼群从四面八方而来,防不胜防。或许,他们可以人为地制造一些响动,来逼退这群牲畜。
他想到从京城带来的炮仗,能否派上用场,总得试一试。
第137章 掉包
可巧毛大虫到这边来查看情况, 齐恒便趁势将徐宁托付给他,并叮嘱他千万保重自身,不必硬撑, 如遇险境,立刻撤退为宜。
毛大虫感慨兄弟二人情谊深厚, 当即拍胸口担保, 江湖中人,这点义气还是有的——何况, 他收的过路费实在不少。
齐恒欲将宝剑留给徐宁护体,徐宁摇头, “给我我也不会使,反而容易误伤旁人。”
毛大虫深以为然,说实话,他看见那吹毛断发的玩意都提心吊胆。
齐恒无法, 只得将颈间挂着的牛角哨子取下,让徐宁有事便吹号, 他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徐宁莞尔,“你速去速回。”
看着齐恒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这厢她也没闲着, 飞快踢倒箱笼, 将一件件衣裳撕成碎布, 继而绑在树枝上,浇点灯油,便是现成的火把。
这会儿也顾不上浪费不浪费的, 保命第一。
毛大虫见他细皮白肉, 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岂料遇事却临危不乱, 还这样有条不紊布置周详,倒由衷生出点钦佩来,遂也上前帮忙。他手劲大,再坚韧的材料到他手里也跟纸片似的,自是更加省力,可里头瞧着怎么有几件女装呢?
下意识瞥了徐宁一眼,徐宁泰然自若,横竖火把映衬下,脸上的红色瞧不出来。
毛大虫将疑问咽回肚里,罢了,人家私底下的爱好与他什么相干?早听说京城繁华丰饶,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若大惊小怪,倒成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不多时,周遭便已火把林立,映照得如白昼一般。徐宁手里握着短匕,警觉望向四面,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劳累齐恒拯救,那匕首虽杀伤有限,然即为锋锐,用来戳瞎眼睛最好——不单防狼,也防着身边这只大虫。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岂能随随便便交底?
毛大虫却颇有同袍之谊,怕她紧张,还插科打诨讲了几个荤段子,幸而徐宁是见惯世面的,不至于露馅——不得不说,男人大概天生要粗鲁点儿,她给邓太后讲的都能称高雅了。
忽然想起邓太后送她的诏书,虽不知有何益处,但徐宁一直锁在箱笼里,这会儿四处乱成一团,倘弄丢了可没处找——万一被火烧毁就更糟了。
赶紧往最里边翻去,幸好,油纸包着尚在,徐宁赶紧掖入怀中,藏在衣裳衬里。她包了好几层裹胸,这会儿倒是十分方便。
毛大虫明明瞧见,却未多问,反而徐宁解释道:“家中薄有几亩田产,怕人惦记,便将地契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匪徒们爱取金银财宝,对这些死物多半兴致缺缺,故而徐宁有此一说。
毛大虫打着哈哈,迅速将视线撇开。
徐宁略微起疑。
眼下却顾不得内斗,许多双冒着绿光的眼眸在夜色中浮现,跟小灯笼似的,格外瘆人。徐宁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上生起一颗颗肌栗,方才跟齐恒在一块还不觉得,大概是生同衾死同穴,可这会儿若葬身狼腹,可没人给她收尸。
毛大虫咽口唾沫,亦颇紧张,他虽见惯生死,可向来人死他生,似今天这般命悬一线,结结实实捏着把汗。
信义固然重要,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扔掉徐宁逃走,徐宁却道:“毛大哥,面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可不能露怯,你退一寸它们便进一寸,不若强硬些个,它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猛兽虽然可怖,可血肉之躯都怕受伤,尤其当对面手执利刃时,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气势。
毛大虫脸上一红,情知退意被人看出,他颇具廉耻,这会儿说什么都得硬撑。旁光一扫,果然狼群的包围圈在悄悄缩小,漆黑的指爪也在不经意间探出,跃跃欲试。
毛大虫心一沉,执起火把以弯弓搭箭的姿势掷出,直取头狼心窝,然那匹头狼分外敏捷,轻轻一跳便避开,火把落到另一狼身上,疼得它龇牙咧嘴,但很快,便又有后来者将空缺补上。
终有一战。
毛大虫微微阖目,片刻后下定决心,向徐宁使个眼色,意思要带着她冲出去。
徐宁会意,跟毛大虫背对背站立,避免腹背受敌,同时一手擎着火把,一手举着匕首,做保命之用。
两人脚下缓缓挪动,意欲后撤。
眼瞅着到了最薄弱的边缘,毛大虫大喝一声,长刀直往眼前狼头劈去,而徐宁瞥见黑影袭来,便立刻执刃刺向两抹绿光,她不欲恋战,只图瞎眼,好让这些畜生无法定位追踪。
顷刻间,匕首已糊满腥臭狼血,湿滑黏腻,徐宁几乎握不住刀,然而依旧硬撑着,她不能成为负累。
然,毛大虫尽管悍勇非凡,在斩杀了十余头狼后亦显出力竭之像,这些畜生竟仍未有退缩之意!依旧虎视眈眈!
眼瞅着突围无望,忽然一阵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继而白雾弥漫,刺鼻的硝烟味冲塞营地。
狼群们靠视觉和嗅觉分辨猎物,如此一来,不免六神无主,躁动难安。
毛大虫屏气凝神,这会儿可也是同样烦躁,那些畜生是瞧不见他了,可他也同样迷失方位,该怎么跟兄弟们会合。
徐宁轻快地道:“跟我来。”
在大雾中娴熟地左右穿行,如同诸葛亮过八卦阵一般游刃有余,毛大虫看得啧啧称奇,这帮客商都是些牛人啊!
他又哪里晓得,齐恒身上的荷包是由徐宁亲自缝制的,里头装着防哮喘的药,她自然识得那一缕细细的药香。
可这种信息就不必告诉生人了。
到了安营扎寨的地方,见徐宁平安无事,齐恒松口气,至于皮肉有无伤损,那得脱了衣裳才知,晚上再说罢。
命人搬出带来的两口大鼓,使劲拍响,震耳欲聋响彻天际,冥冥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赴而来。此外,又让侍卫望空射出火箭,虽难以瞄准,却能起到极好的震慑作用,很快四面八方便有嚎啕响起。
渐渐地,那些嚎叫慢慢远去,直至消失无影。可见狼群亦会权衡利弊,自知不敌,不妨暂且鸣金收兵。
白烟散后,毛大虫赶紧检查他那批马商兄弟,好在除一人伤重不治外,其余都在可控范围内,遂集资敛葬了那人,又给其家眷送去笔丰厚的抚恤费,如此,也不枉多年比肩奋斗之情。
葛太医颤颤巍巍从一具狼尸下爬出,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即便红芍解释侍卫会保护他们,葛太医仍是提心吊胆,到最后无法,红芍只得跟白芷齐心协力把他扮成死尸,有气味掩盖,万幸没被发觉。
不过那股淡淡的尿骚味和两腿之间可疑的水迹就……
葛太医老脸泛红,“是那畜生屙的尿!”
才不是他被吓得失禁了,输人不输阵。
徐宁无言,罢了,之后还得靠他救死扶伤,给神医留点面子罢。
向荣跌跌撞撞抱着孩子前来,他更是个机灵的,一听见狼嚎就抱着阿笨往旁边山洞里钻,洞口窄,那蠢物怎么也进不来,只能望着干瞪眼,最后被爆竹声吓跑了。
但,那洞穴的确窄得过分,饶是向荣练过缩骨功,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好在他把小世子保护得严严实实,瞧,白白嫩嫩跟新的一样!
徐宁谢过他大恩大德,让半夏陪他进帐篷敷药去,自个儿且接过阿笨慢慢哄着。婴儿无知,可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着实也累的够呛。
毛大虫惊奇地看着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徐兄弟还会哄孩子!”
京城里的男人也太难当了罢,样样都得学。
徐宁头也不抬,“当然,他是我生的,怎么能不会。”
语毕才发觉说漏嘴,只能垂头假装无事发生。
殊不知毛大虫三观都快被震碎了,男人也能生孩子,乖乖,他算是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再见齐恒时,毛大虫便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家那位了,真不容易。”
忍着流言蜚语生儿育女,还对他不离不弃,便是真老婆也没这般贤惠。难怪他孤身在外仍旧落得逍遥自在,有这等“贤内助”,可不就跟做了夫妻一般么?
但凡有点良心,可千万别辜负人家。
齐恒:……
*
即将抵达巴郡时,两伙人终于分道扬镳,毛大虫自掏腰包买了好几十坛子好酒,请众人开怀畅饮,以此饯别。
至于先前遗落的狼尸,徐宁希望将毛皮带回去制成褥子,毛大虫也都慷慨答应了。
酒过三巡,在场已是倒了大半。齐恒在外甚少喝得烂醉如泥,可为了避免人家劝酒,亦埋头做假寐状。
毛大虫试探了一会儿,方才蹑足来到墙角,从背篓里抽出一包东西。
齐恒心头微凛,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同样装睡的徐宁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齐恒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
次日,毛大虫那帮已是人群楼空,万幸酒钱先付过了,无须他们结账。
徐宁检视包裹后,了然于胸,“不出所料,果真有备而来。”
接着才向齐恒解释,她怀疑毛大虫盯上她身边的一样东西——杀害藩王乃灭九族之罪,即便以重利相诱,人家也未必肯干。
可是偷盗就不一样了。
临别前她去慈宁宫拜访过,想必那帮人也怀疑邓太后给了她些额外好处,会这般想的,多半陈皇贵妃,或者安王妃。
当然,也不排除吴王楚王等人嫌疑。
她掏出油纸包时,分明已说了是地契,可毛大虫仍紧盯不放,可见受人之托,连他也未知具体什么东西。
不如来个请君入瓮好了,索性叫他得手,省却多少麻烦。
齐恒瞥她一眼,“可你必定已掉了包?”
徐宁莞尔,“当然。”
不过,好歹兄弟一场,又同生共死过,她且不去捉弄他了,只将纸包里的密旨换成一套精装版《品花宝鉴》。
希望毛大虫看完后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有那么多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爱兄爱弟,谁还稀罕女人哪。
第138章 权力
可惜, 毛大虫接受力远没徐宁想象中强大,他识字不多,却怕那本书里藏着何机密, 特意请了个秀才先生念给他听,结果半本还没念完, 毛大虫一个月的饭都快吐光了, 可气的是还得忍受别人异样眼光——天地良心,他可是顶天立地的阳刚男儿!
至于毛大虫会否直接拿品花宝鉴回去复命, 徐宁就不得而知了,左右她跟邓太后那点爱好阖宫皆知, 比这更出格的不是没有,信不信随意罢。
徐宁跟半夏等人忙着将剥下来的狼皮制成褥子,原本她想着净肉也不能浪费,然而烹煮之后实在难以下咽, 那股子腥臊味总难除去,只得罢了。
拣要紧皮货带走吧, 四川虽是盆地,冬日里也湿冷得很, 没点御寒手段怎么能行。
徐宁挑了张尺寸较小的完整皮子, 给阿笨做成襁褓, 既舒服又保暖, 手脚俱全,帽子一盖,活脱脱跟个小狼崽似的。阿笨喜欢得不得了, 在里头格格笑个不停, 侍女们却挺害怕,万一哪天认错了是真的可怎么好?
半夏很不屑地将小世子接过, 同时炫耀起自己遇险时的英勇举动,她自己还亲手砍死了两只饿狼呢——真假存疑,至少她那种派头看上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何况有狼牙为证——她特意从尸首上扒下来的,让向荣帮忙制成项链,觉得很有特色。
快到巴郡时,徐宁才重新换回女装,要迎接各地来的属官与他们的夫人们,打扮自然也得彰显身份。好在那日虽烧毁了不少布料,最要紧的吉服还在,无须另外订做。
大齐实行封国郡县并行制,然,大概最近几任皇帝子嗣都不丰厚,这分封制约等于名存实亡,譬如蜀地罢,就已有近百年不曾迎来国君。
故此齐恒这差事十分新鲜,而本地官僚对这位即将就任的上峰亦心怀惴惴,不知是个什么脾气。
第一印象很重要,面子功夫总得做足,看着底下献上来的金银绸缎、米面钱粮,齐恒一一笑纳,路上消耗了不少物资,正好得以扩充。
可当底下意欲献美时,齐恒不便当场翻脸,只派人去将红芍请出——用药水除去脸上麻子,露出本来肌肤,再换上华衣美服,红芍仅仅站在那里便光彩照人。
无须多说,属官们都识趣地将先前准备好的美人退回去。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原来王爷身边已有了这般绝色倾城之佳丽,哪还看得上庸脂俗粉?再不顾廉耻地贴上去,倒成了自取其辱。
齐恒终于明白徐宁为何那般宠爱红芍,这女子确实挺有用处,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消停些了。
为首的汪太守汪云海脸色有些勉强,可见献美乃他所安排,如今碰了个软钉子,难免臊得慌,却还是打起精神请静王殿下暂且入住府中——不,或许如今该称蜀王了。
圣旨虽然月前就已颁下,可修建藩王府毕竟是个大工程,非十天半月所能完成,总得有个栖身之所,故此汪太守的好意可谓雪中送炭。
齐恒望着眼前偌大恢弘的太守府,不难想象赋税都到了何处,难怪没钱大兴土木。
他也不拆穿,只微微一笑,搀着徐宁往里走去。
徐宁悄悄道:“我听人说,汪太守是本地的土皇帝,瞧着分毫不错。”
巴郡其实只占了巴蜀四分之一,可瞧汪太守这气势,哪里像个偏安一隅的,只怕早已将附近收服了,难怪齐恒前来他老大不乐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划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他权柄也得大削,何况景德帝那道圣旨写得十分笼统,并未明言让齐恒治理整块蜀地还是剩余的四分之三,在汪太守看来,难免有吞没之忧。
齐恒朝徐宁比了个嘘的手势,意思人家地盘,说话得小心些。
他自然知道跟汪太守早晚必有一战,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且观望着吧。
万幸,汪云海尚算识相,将最气派最富丽的一栋宅院拨给贵客暂住,里头楼台水榭应有尽有,还有个漂亮的花园子,种着各种奇珍异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跟个小型的皇宫也差不多了。
徐宁再度感慨这些地方豪强过得有多滋润。
她这边还没安顿好,外头就纷纷有帖子送来,都是请她去作客的,徐宁让白芷一一替自己回了,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子实在没工夫敷衍应酬。
只除了一位。
汪太守的夫人郭氏特意来向徐宁致礼,她是个热情爽朗的性子,满口流利的京片子,可见是从外地远嫁来的。
特意置了好酒好菜,邀请徐宁赴宴去。
徐宁正愁烦该不该推脱,岂料另一头又有个容貌娟秀的丫头过来,匆匆递给她一封帖子,看烫金落款,分明出自汪云海的二房。
郭氏变了颜色,“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叫王妃过去?”
连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守夫人,尚且规规矩矩前来问安,那位倒好,竟想让王妃捧她的场子,好不自量!
侍女似乎并不害怕郭氏,草草行了一礼,便扬长而去。
郭氏照地上啐了口,“小妇养的贱蹄子!”
徐宁观其面相举止,似乎不是生来粗野,大概也是这些年憋屈得太久了,便含笑道:“夫人与她有何过节么?”
一语触动郭氏伤心事,拉着徐宁大吐苦水。原来她名义上为太守夫人,在府里说话却毫无分量,尽管生养了嫡子,汪云海对她依旧淡漠,毫无半点夫妻之情,只心心念念后纳的小星,对那贱人多番宠爱,连家计也交给她操持,久而久之,郭氏无形中便被架空了。
郭氏自认并非悍妒之人,哪怕让她平起平坐也就认了,哪家会公然宠妾灭妻?何况那香怜儿除了名字好听,容貌并非绝色,瘦瘦巴巴弱不禁风,除了会倚姣作媚看不出半点好来,郭氏很怀疑她靠邪术迷惑了汪云海的心——她那干娘便是本地有名的巫婆。
徐宁啼笑皆非,这怎么还扯上怪力乱神来?
郭氏见她不信,忙道:“真的,臣妇可不敢诳您。”
汪云海将那对神婆母女奉若圭臬,府里但凡有人生病,不请大夫不问郎中,只叫那巫医来念两句咒,再服点自个儿捣制的丸药,静静休养两宿便没事了。
徐宁咦道:“夫人试过吗?”
郭氏虽然时常气恼,倒还不怎么生病,可前阵子她生养的大公子着了风寒,便是鬼婆来驱厄的,果然蒙上被发完汗就没事了。
就算如此,郭氏也感激不起来,她宁愿找外头大夫呢。
徐宁心道,普通感冒不好也难,认准了是个装神弄鬼骗子。
“夫人若不嫌弃,就留下来用膳罢,正好他们也要炊饭。”
徐宁跟郭氏颇为投缘,确切点说,她喜欢跟没心眼的人打交道。不过初来乍到,还是身边熟悉的环境更加安全,涉及到饮食尤其。
郭氏欣然答应,显然她目的不在一顿饭,而是高兴有个说话的人,静王妃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
西边院落,眉眼紧俏的香怜儿正在生闷气,她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甚少碰壁,岂料这个徐王妃一来就给她脸子瞧,亏她还特意准备山珍海味,真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汪云海回来,香怜儿便依偎向他怀中,一边撒娇一边埋怨,希望夫君帮自己主持公道。
诚如郭氏所说,香怜儿单论容貌算不上分外出色,无非肤色白点,一白遮三丑,额头偏窄,眼距却又略宽了些,只眉心那粒红痣令她显得伶俐可人。
香怜儿说着说着,手便不老实地向衣裳下摆伸去。
汪云海略微气粗,按着她道:“别闹,这会子没空陪你耍。”
香怜儿撇撇嘴,“大人向来说一不二,怎么,如今也得做小伏低陪人卖笑?”
汪云海叹道:“我何尝愿意屈居人下,人家可是奉皇命而来。”
这静王虽是头遭离开京城,名声却早就传开了,只瞧他争夺储位失败,为他叹息扼腕的人却不在少数,便可知其能耐。
香怜儿咯咯笑着,“大人害怕被取而代之吗?”
汪云海唯有叹息,只是被贬官倒还好,可一山不容二虎,倘若静王立意要治死他,他又能到何处说理去?
香怜儿寻思一回,眉间露出狠厉之色,“既如此,干脆先下手为强。”
汪云海唬了一跳,忙去捂她嘴,“乖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香怜儿道:“无毒不丈夫,难道大人就愿意仰人鼻息、跟条野狗一样摇尾乞怜过活?且此事做得隐蔽些即可,找个推锅的,到时候大人出来主持公道为殿下报仇,不是更能服众?往后地位也能稳如泰山,没准连皇帝都得夸您呢!”
汪云海目光微动,显然,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第139章 神药
郭氏原本担心徐宁初来诸事潦草, 意料将庖厨借几个与她使唤,岂料徐宁连厨子都备好了,食材更不消说——民以食为天, 徐宁刚来就打发人到附近探路,尤其关注菜市与杂货铺所在, 这都是关乎日常生计的。
郭氏心胸磊落, 并不芥蒂人家反客为主,还很乐意尝尝家乡菜。要知此时的巴蜀, 辣椒并不十分风靡,烹饪多以花椒茱萸等调料为主, 一顿下来舌头都是麻的,更别说脑袋了。
偏汪太守别的事上十分精心,唯独吃喝却肯将就,叫郭氏这么个娇生惯养注重享受的看来, 不由得暗暗叫苦。
初来乍到,徐宁只吩咐买了些家常菜, 左不过醋溜鳝段、红烧狮子头、八宝鸭、粉蒸肉等等,郭氏却吃得津津有味, 看表情几乎都热泪盈眶了。
巴巴望着徐宁, “王妃娘娘, 以后臣妇能常来吗?”
徐宁莞尔, “当然,区区小事何必客气。”
太守夫人虽不得宠,可身份在那里, 耳濡目染必定见得不少, 往后许多事还得朝她多打听呢。徐宁总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诡秘,那汪太守看着更像是个心术不正的, 但愿是她多心了才好。
郭氏临走时很痛快打包走两大盒饭菜,她儿子才八岁,正是需要长身体的时候,顿顿清汤寡水的实在愁人。
余下菜色徐宁让半夏她们拿去分掉,自个儿一路奔波劳碌,却是无甚胃口,她只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半夏备水时,齐恒回来了,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他的饭,不过那么多属官盛情相邀,也足够他饱餐了吧?
怎料齐恒被那些阿谀奉承倒足了胃口,哪里还吃得下?何况话说得虽多,却没一件触及到实处,譬如王宫的问题就迟迟无法解决。
徐宁心领神会,必定汪云海允诺了好处,底下才会众口一词,如今齐恒想从他们手里挖出钱来,无异于登天,煮熟的鸭子岂肯飞掉?
徐宁想了想,“若不经他们手,殿下私自安顿呢?”
虽然有点程序问题,但齐恒身为蜀王,本身就有对附近绝对的掌控权,若直接从采石场挖来砖石、从林场伐来木料,这便省了好几趟转手,无非多费点人工罢了。
以王府的规模,那么多石料估计难寻,可在巴蜀这种地震高发的地方,木头制的房子可能还更可靠点。徐宁对后世那场大灾难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齐恒叹道:“即便伐树,要加工成木料,再一点点搭建亭台楼阁,也得小半年工夫。”
这段时间办公难免得受影响,官员倒是好说,暂且赐了头衔命他们各回各家,朝务可怎么办?
徐宁笑着拍拍身边上等的花梨木桌椅,“不是还有太守府么?汪太守都不介意,您又何必太过谦虚?”
至少汪云海暂且没那个胆子撕破脸,便借他的地方办公,哪怕住上十年八年,汪云海怕也不敢有意见——私底下怎么想就不知了。
齐恒道:“只好如此。”
旋即释然起来,汪云海将他接来府中,未尝没有立下马威的意思,可他何必乖乖听从摆布?索性借这地方做道场,让汪云海和底下属官们看看巴蜀真正的主人是谁。
在那之前,他还得先做点什么。
齐恒命向荣取来纸笔,飞快地写下色正芒寒四个字,让人拿去制成匾额,悬挂在高堂之上。
徐宁笑道:“殿下要当青天大老爷吗?”
齐恒捏了捏她风尘仆仆的脸,“有何不可?”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来断断官司。要让巴蜀的人都认识他,没有比口耳相传更便捷的了。
徐宁笑道:“那得把脸涂黑了才行。”
说着就要找油墨来。
齐恒指了指自己脸,“现在还不够黑吗?”
两人这一路上晒的,虽然够不上黑炭头,也跟在京城的时候迥异,反观汪云海一家却个个白得跟萝卜似的,不知是谁在养尊处优。
自己都没抱怨,他反倒苦不堪言,到底是吃不得苦的富家公子。徐宁睨他一眼,正好底下回说洗澡水放好了,便道:“殿下先去洗漱罢,我让红芍服侍。”
话里自然而然有点促狭的意味——她并未交代,那会子却主动将红芍推出来,误叫人以为是他侍妾,莫非本有此意?
齐恒用脚趾头都猜到这位醋劲犯了,可见女人惯会心口不一,别看她疼红芍疼得跟什么似的,自己真要将红芍收房,不定得怄成什么样。
当下懒懒道:“不急,你先去罢。”
可恶,居然不敢正面回答她问题。徐宁略微气恼,抬脚往里走去,岂料身后竟亦步亦趋跟着,回头瞪他,“作甚?”
齐恒含笑摊开两手,“我得服侍你呀,你后背自己能搓上?”
徐宁轻哼一声,算是默认。这一路上就没好好泡个澡,难得有机会,自然得尽情享受——他愿意候着,那是他的事,只别往她桶里钻就行,她可不想洗鸳鸯浴。
半夏叹口气,将阿笨抱去给乳母照应,看这架势,两个时辰都未必洗得完呢。
她还是先吃饭罢。
*
净房里的热闹自不消提,但据现场收拾的人说,场面实在狼藉,差点以为府里遭了贼,要报给汪太守去。亏得半夏机智拦下,这要传出去还得了,主子的脸都得丢尽了。
反观徐宁却是容光焕发,大抵浮力作用,她觉得比以往还舒坦点,腰不酸腿也不痛了,或许该写进教材里。当然,这种教材只能私下传阅。
半夏很是为难地对她道:“王妃,不如以后我带小主子睡罢。”
省得来回颠倒,累得慌。
徐宁不解其意,“为何?”
她跟齐恒是旷了太久,才破天荒地荒唐一回,怎可能夜夜天雷勾地火,那成什么人了。
半夏心说真的吗?我不信。小世子聪明得很,她可不愿阿笨夜夜听见妖精打架,好好的苗子给养歪了。
鉴于徐宁不想讨论这种话题,半夏只能暂且搁置。
倒是小世子虽还没到断奶的年纪,也该慢慢添加些辅食了,半夏想从本地找个专精此道的厨子,伺候小主子饮食起居,更放心些。
徐宁道:“你看着安排罢,有不懂的只管去问郭夫人。”
半夏答应着,忽然想起,“对了,葛太医身子欠佳,您看是否该找大夫瞧瞧?”
徐宁有点意外,神医还得找人看病?
然而葛太医情况实在不妙,路上素了一个多月,刚来就忙着开荤,肠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骤然大鱼大肉的,怎能不受伤?
何况葛玉章一向娇惯,路上数他埋怨的最 多,大抵真挺脆弱的。
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未免这把老骨头折在自己手上,徐宁还是决定找郭夫人问问。郭夫人一听便道:“这好办,午后我请葵巫来一趟便是。”
葵巫便是那香怜儿的干娘,也是极得汪云海信任的一位。
徐宁咦道:“夫人不是不信这些么?”
郭氏有些赧然,讷讷道:“葵巫确实有真本事。”
实则是汪云海一早告诫她,不许她跟静王妃走得太近,怕她上当。郭氏也知道自己毛病,脾气太躁,嘴又敞,顶容易被套出话去,虽则她跟汪云海已没多少夫妻情分,可总得为嫡子着想。
何况葵婆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不是体面些的人家,她还不肯去呢。
徐宁拿不定主意,只得亲去问葛玉章,岂料葛玉章精神大振,有意会会这巫婆,看看有何蹊跷。徐宁无奈,只得劳郭氏请去。
她原以为这等装神弄鬼的人物,外表必定独树一帜,像电视剧里那般发蓬蓬面似鬼,有时还会涂满油彩,一看便知难惹。
然而现实中的葵婆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太太,年五六十,头发虽有些灰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亦是慈眉善目,看不出半分凶相。
代入红楼梦里的刘姥姥都毫无违和感。
但,只一点便可知其不凡。当她听说葛玉章是从京城来的神医,眼中竟无半分敬畏,依旧泰然自若,要么她在此地地位卓然,要么,便是完全没把葛玉章放在眼里。
而她看病的方式也极其简单,并无望闻问切等等琐碎流程,只草草询问了症状,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里头尽是绿豆大小的丹丸,黑黢黢的,有种莫名香气。
做完这些,便领了赏银大步离去。
葛玉章哭笑不得,他就不勉强人家尝粪了,可这等治病法也太敷衍了吧?
郭氏上前嗅了嗅,“没错,就是这个味。”
先前儿子发风寒时,葵婆给的也是此药。
徐宁满头雾水,“你是说,她对谁都如此?”
太夸张了,天底下还有包治百病的神药?
郭氏摆摆手,小心道:“所以才叫大巫嘛。”
本就有沟通鬼神之力,否则怎会人人信服?
徐宁眼看说不通,只能先让白芷送郭夫人回去,自个儿来到床头,见葛玉章拿着瓷瓶细细端详,还剖开一丸略尝了尝,“大人有何发现?”
葛玉章微微阖目,“微臣一时也说不好,可里头……仿佛掺杂有阿芙蓉。”
第140章 暗讽
见王妃不解, 葛玉章特意翻出本草集注给她瞧,那上头不但标识了药性,还配了图。
徐宁倒吸口凉气, 这玩意不就是罂粟吗?其汁液提取物则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大烟”,几乎催生了近代战争的爆发, 但凡有心人加以利用, 可是遗毒无穷的祸根。
难怪对谁都开同一副药,阿芙蓉本就有麻痹镇痛之用, 症状不那么严重的,可不就觉得好过多了, 渐渐也能挨到自愈;即便治不好,人家也会说命该如此——不知有多少人吃这葵婆的药上了瘾,谁还管里头有何掺杂?
兹事体大,徐宁必须问个仔细, “您敢肯定?”
葛玉章颔首,“此物在京城少有, 微臣也只偶然见得一回,断不会有错。”
没想到这方寸之地居然卧虎藏龙, 须知阿芙蓉喜温暖潮热、地势高之处生长, 巴蜀即便偶有几株, 也不过寥寥, 这葵婆要控制如许人等,少说得种个几亩,这份本事若用于正道, 得培育出多少珍奇药材, 偏偏走上邪路,端的是误入歧途!
徐宁冷笑, 什么正不正邪不邪,无非来钱快罢了,或许赚钱还不是葵婆主业,瞧她一手勾结汪云海,把自己捧成一方大巫,改日汪云海若起了谋逆之心,只怕还要奉她作国师呢!
真真庙小妖风大。
见识过鸦片战争的残酷,徐宁断断不能容忍此举,立刻便要去告诉齐恒,让他将汪太守找来对质。
葛玉章连忙拦住,“王妃三思,如今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暂不可轻举妄动。”
何况周围早已被葵婆收治得服服帖帖,等同于洗脑,到时候汪云海一声令下揭竿而起,来个瓮中捉鳖可怎么好?
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民心可不在殿下这边哪。
徐宁恼道:“难道就由着她们肆意猖獗么?”
葛玉章极为欣赏王妃正义之姿,有这等血性才算跟殿下相得益彰,可此事急不来。
“急脉缓受,宵小之辈不得长久,早晚有露出马脚时候,到时一网打尽不是更好?”
葛玉章却被那巫婆燃起斗志,既然并非邪术而是用药,那他就没什么可怕了,这可是自个儿强项,倒要看看谁更胜一筹。
徐宁渐渐冷静下来,是她太操之过急了,忘了根基未稳,不宜打草惊蛇。
嫌恶地望着那瓷瓶,恨不得立刻拿去用石灰烧化,然而葛玉章留着或有用处,徐宁也只能勉为其难装作看不见。
“对了,里头阿芙蓉含量有多少?”
先前郭夫人的大公子也吃过这药,不会已经成瘾了罢?
葛玉章道:“这瓶尚好。”
想来葵婆也知道此物难得,除非疑难杂症方敢下猛药,像泻肚这种小事,搀个一星半点则可。
徐宁方松口气,别的也就罢了,她这方宅院断不能被渗透,尤其饮食。忽然想起让半夏寻的厨子,还是不必了,阿笨的辅食自个儿单做最安心。
半夏不好意思,“可是咱们都不会呀。”
以前也是贴身服侍小姐的,几曾洗手作羹汤?
徐宁道:“这个简单,弄些水果菜蔬蛋黄切碎了搀进米汤里,捣成糊糊,能有多难。”
……听起来很像猪食。半夏推心置腹,“太为难世子了罢。”
这怎么咽的下呀?
徐宁不以为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教育得从娃娃抓起,打小娇生惯养能有什么好,等他长大就明白,往后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半夏只能为阿笨默哀了。
待齐恒回来,徐宁到底按捺不得,对他讲述了葵婆的诡计。
齐恒若有所思,“你说那东西黑乎乎的,还带股子异香?”
徐宁点头,继而瞪大眼,“您该不会也见过?”
她可不愿嫁个瘾君子啊!
幸好,齐恒只是瞥了眼,并未上口品尝。他记得那是十岁出头的时候,有回哮喘发作得格外厉害,某个游方郎中便推荐了这药,烤盘上黑糊糊的一层,怪模怪样,那香气也甚为诡异,似苦非苦,总之难以下咽。
徐宁按着胸口忙念了声佛,“殿下真是吉人天相。”
若她猜得没错,那玩意当是精炼过的大烟,成瘾性可比葵婆给的丸药强烈多了,亏得齐恒没用,否则恐怕一辈子受人辖制。
齐恒叹道:“是啊。”
现在想来,即便他跟母亲韬光养晦,人家终免不了视他为仇,入了宫门,便注定逃不脱阴谋诡计的漩涡。皇室无父子,天家又哪来的亲情?
徐宁宽慰道:“好在,咱们如今不是躲开了吗?这地方山明水秀,若能相伴终老,也不失为乐事。”
齐恒笑道,“如卿所愿。”
捏紧她的手悄悄道:“要不,晚上再一起共浴?”
男人的思维跳跃性都这般大吗?徐宁略觉无语,大概真是憋得太狠了,偶尔开回荤便念念难舍。
她有点别扭,让人看到席子上一汪汪都是水,像什么话?收拾的人也难为情呀。
齐恒脸上红了红,愈发压低声音,“无妨,这回咱们不用席子,我叫人换了大桶。”
等徐宁进了净房,便着实叹为观止。那确实是个大桶,几乎能在里头游泳了,以后用不上了,还能给阿笨当玩具呢。
*
香怜儿找人留意东苑一举一动,然而直到晚间,也未传来任何异样,方才安心。
药丸是她故意命干娘送去的,意在试探对面底细,如今瞧来,静王带的不过是个庸医,她们可真是多虑了!
去了块心病,香怜儿愈发有恃无恐起来,趁郭氏外出烧香去了,特意找来一帮官夫人给静王妃道喜。
她名义上虽为汪云海二房,然太守不管到哪儿都带着她,敷衍应酬也都由她打点,谁对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偏静王妃一来就给她甩脸子,香怜儿是个记仇的,务必得找回场子来。
徐宁见了此人也没好气,她对出身没啥意见,对做妾的女人也能体谅,可明知故犯,放任阿芙蓉这种东西肆虐,属实违背了做人的原则。
哪怕郭氏不来诉苦拱火,徐宁也恨不得将这香怜儿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香怜儿明明瞧见对面敌意,心情反倒异样舒畅,毫无疑问,静王妃嫉妒她美色,怕她缠上静王罢——好巧不巧,香怜儿对齐恒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看他生得不错,到时候或可请太守饶他一命,留着做个禁脔也就是了。
不成那也没法子,相比之下,汪云海才是她要牢牢掌控的那个:权力第一,她自然得挑个听话的。
此前齐恒退回美女的事已经传开了,香怜儿不说静王洁身自好,当着这些夫人的面只称静王妃善妒,无法容人——要诋毁一个女人,就得从她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徐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轻轻击掌,就见红芍盈盈捧着茶盏出来。
看清楚,是那些美女自惭形秽被吓跑的,关她什么事。
众夫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香怜儿笑吟吟品着茶,一语惊破梦中人,“红芍姑娘当真是殿下侍妾吗?”
她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一个女子被没被人碰过身子,这红芍举手抬足瞧着可是冰清玉洁得很呢。
徐宁感慨一番老司机的眼力,到这关口,不承认也不行了,总不能叫她把红芍送进齐恒房中,好砸实了吧?
好在,红芍这些年来颇有历练,她不慌不忙瞥了眼香怜儿,“实不相瞒,殿下与王妃虽有此意,可奴婢自己不愿。”
就有快嘴快舌的夫人忙问道:“为何?”
她生得再漂亮,也不至于连静王都配不上她罢,忒心高了些。
红芍含笑道:“夫人,凡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谁不愿得一心人。侍妾再好,终究只能以色侍人,我所要的,是能相知相许、共度一生的男子,为荣华富贵把尊严骨气都丢了,未免得不偿失。”
好厉害的嘴!香怜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