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萧持刚一醒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感瞬间涌上,将他包裹。
他眉头微皱, 随即,他反应过来什么, 脸色微变。
昨夜他原本想另搬一床被子睡,免得他睡着了不小心压着她。
翁绿萼却不愿,说什么都要往他怀里钻。
萧持哪里敢拒绝, 又怎么舍得拒绝。
只能将她搂在怀里, 看着她很快就睡熟了, 自个儿却睁着眼睛, 失眠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怀里睡着一个大宝贝, 他不敢乱动, 就算睡着了,也不敢乱动。
难怪身上那么酸。
萧持低下头, 就看见一个乌蓬蓬的脑袋。
怀里的人静静睡着,香馥馥的柔软身子完整地被他搂在怀里,严丝合缝, 就像是天生该长在他怀里那般, 再契合不过。
屋子里静悄悄的, 外边儿照进来的天光被薄蓝色的纱帐挡去大半,透出朦朦胧胧的光晕,落在她带着细小绒毛的脸颊上, 面颊上丰盈的软肉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萧持看着她, 心绪愈发柔软。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
实在很难想象,那样纤细婀娜的身体里, 正在孕育着他们的骨血。
他们的。
他们两个人的。
萧持唇角翘起,美滋滋地低头亲了她一口,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另一侧枕头上,见她只是眼睫微颤,没有醒,萧持又等了等,见她睡沉了,这才起身。
杏香和丹榴也跟着兴奋了大半夜,等到天边刚刚泛起亮光,她们就再也按捺不住,利落地起了身。
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听说有孕之人都容易胃口不好,女君本身就纤瘦,若是再见不到好吃的东西,只怕更没胃口了。
说不定,还会吐得比昨晚还要凶。
杏香想着丹榴昨夜和她讲的服侍有娠之人该注意的地方,揉着面团的手越发用力。
希望这小包子争气些,能哄得女君开胃多吃几个!
丹榴不知道杏香突然将擀面棒挥得虎虎生威是为了什么,她正忙着洗药炉子。
昨夜方大夫给女君开了安胎药,又特地交代她,要想让药性挥发到最好,得提前用几种中药熬煮过的水先在药炉子里闷上一个时辰,到时候再煎药,更是滋补。
两人在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直到有女使来寻她们:“二位姐姐,君侯传你们过去。”
君侯让她们俩过去?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默默传递出同一个怨念——君侯碍事!
……
萧持将他昨夜里睡不着时想到的,能尽量让她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也能高高兴兴养胎的安排都一一告诉了杏香二人。
杏香和丹榴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听萧持说话,但见他说的那些条条件件都是和女君有关,且都是为她好的事儿,她们也就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听他吩咐。
君侯要把黄姑接过来陪女君养胎?
丹榴一愣,随即高兴地连连点头。
这可是君侯最近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了!
虽然她和杏香自信能照顾好女君,但她们毕竟没有生养孩子的经验。
女君年纪轻,身子又娇弱,万一哪天有些什么不好,但她们却因为缺乏经验没有注意到,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黄姑能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来黄姑从前是女君的乳母,在女君眼中,说黄姑像她的半个母亲,那一点儿都不夸张。
二来,黄姑自身生养过,照顾起身怀有孕的女君来自然也更得心应手。
丹榴还想问几句诸如黄姑什么时候能到的事,却听见帷幔垂下的内室传出一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峻挺身影嗖的一下从她们面前蹿了出去。
再回首,方才立在她们眼前的君侯已经不见了。
杏香乐呵呵的:“君侯好身手啊!”
丹榴忍笑。
不过她们知道两个主子的习惯——多半是要腻上一会儿的,正好,她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回小厨房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儿。
……
萧持心里挂念她,脚下步伐迈得愈发大,一掀开薄蓝色的帷幔,就见翁绿萼坐在床沿边,正在低着头穿鞋。
“醒了?”
萧持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
翁绿萼觑他一眼,用他从前说的话堵他:“没有,我在梦游。”
许是昨夜睡得好,她莹白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粉,眼波灵动,俏生生地嗔他一眼。
像是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拂过他心廓。
浑身都麻酥酥的。
“梦游?我替你治一治,保准能好,别怕。”
说着,他低下头,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软软的脸颊。
没有直接的唇齿交缠,但这一刻,翁绿萼通过相触的肌理,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他此时澎湃而纯粹的情绪。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萧持看着怀里眸光迷蒙的美人,咬了咬牙,放开了她。
他现在不敢和她太过亲近,就怕一个激动,又让她不舒服。
他的体贴落在翁绿萼眼中,却被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饿了没有?现在肚子还有没有不舒服,想要吐的感觉?”
萧持弯下腰,捏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五个白白嫩嫩的脚趾似是感觉到他带了些烫意的注释,有些害羞地往里缩了缩。
啧,随了主人,脸皮薄,爱害羞。
他替她穿上鞋,直起腰,反应过来她还没有回答自己,有些奇怪地望去。
却见她抿着嘴唇,眼底依稀浮着破碎水光。
这是怎么了?
萧持一惊,差点儿就要扬声让丹榴去请大夫,注视着她扑过来的动作,手下意识地搂住她。
温香软玉在怀,他绷紧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要松缓下来的迹象。
“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我就是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要是他没注意,她扑上来的时候撞到他身上,磕碰到肚子,该怎么办?
听着他带了些不悦的责怪,翁绿萼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瓮声瓮气道:“可我就是想贴着你,怎么办?”
翁绿萼也很苦恼。
自从知道有了身孕之后,她心底那股对于萧持的渴望像是藤曼一样疯涨,不疼,但是很折磨人。
她想和他肌肤相亲。
想靠着他、贴着他。
想让他的眼神完完整整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昨日方大夫叮嘱的那些话里,没说过会有这种反应啊?
翁绿萼犹在苦恼,不知萧持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若是没有肚子里那颗小豆芽,一大早的,见妻子这样热情,萧持定然会十分配合地将人摁回床榻上,拉下帷幔,拉着她再胡闹一个时辰。
但现在……
萧持僵着脸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委屈而迷蒙的美丽眼眸,别过脸去,艰难道:“不行,前三个月,不行……”
他不知是在劝翁绿萼,还是在劝自己。
翁绿萼一愣,瞪他一眼。
她只是想被他抱着,静静靠在他怀里发呆也是很好的。
谁想那档子事儿了!
翁绿萼恨恨地推他一把,又觉得不解气,举起手捶了他一下。
萧持挨打的动作分外娴熟。
还有心思给她揉手:“怎么又红了。”
单论长相来说,他无疑是极英俊的。
这样低垂着眼睫,皱着眉头关心人的样子,更是迷人极了。
糟了。
翁绿萼晕晕乎乎地想,好像被萧持那只野蜂子说对了。
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馋他。
萧持恰好在此时抬起头来,翁绿萼连忙收了收脸上的神情,可不能让他看见。
但红扑扑的脸却出卖了她。
萧持只当没看见,压了压心底幽幽淌动着的欲.火,捏了捏软绵绵的脸颊肉,收回了手:“别耽误用早膳的时间,走了。”
翁绿萼看着他的手,神情莫测。
萧持挑眉。
翁绿萼慢吞吞道:“你刚刚,替我穿了鞋。还没洗手……”
语气哀怨,带着点小小嫌弃。
萧持被她逗乐了,自己嫌弃自己?
“这有什么?不都是你自个儿的东西?”
这话一出,萧持看着那张方桃譬李的美貌脸庞上酡红更浓,眉眼之间尽是羞赧风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他那话有歧义。
他之前,也没少做那种……咳,让她尝尝自己味道的事儿。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气氛隐隐变得浓稠而旖旎。
有些危险。
萧持背过身去,把垂下的帷幔别在两边,又对着她伸出手,佯装无事发生:“女君还不起架?”
翁绿萼扑哧一笑,把手搭在他掌心。
……
就是再不舍,大军即将出征,萧持身为主帅,必须得去军营里继续与蔡显他们不断商量、精细行军作战的计划。
“我争取早些回来。不许在外面等我,天冷了,躺在竹椅上容易着凉。”语气霸道,萧持的眼神和动作很温柔,但说到后半句时,抬了抬眼,看向丹榴她们。
看向她们的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很不好惹。
丹榴连忙点头应是:“君侯放心吧,婢会照顾好女君的。”
翁绿萼也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泥捏的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夫君去吧。”
她总是愿意体谅他。
萧持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对她的喜爱之情,但在女使们面前,他不想像之前那样,随意与她亲近。
要做母亲的人了,应有她的体面与威严。
因此,他也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去。
豫州的秋意凉薄,杏香拿了件披风过来,有轻暖的热意落在肩头,翁绿萼才收回视线。
她低下头,目光掠过尚且平坦的小腹,和里面的那颗小小豆芽默默道:
“你阿耶是个大英雄,他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不要怪他呀。”
杏香和丹榴见女君默默出了会儿神,才回应了她们让她进屋去休息的话,都有些心疼。
女君有喜,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但君侯,恐怕不日又要出征。
若两人都是去岁刚刚成亲时那样,冷冷淡淡,很是生疏,倒也罢了。
但现在,可不就是一对有情人只能被这乱糟糟的世道挟裹着生生分别么?
杏香叹了口气,又默默拜起了观音菩萨。
求观音大士保佑君侯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
翁绿萼有孕,萧持记着方大夫说的前三个月不能往外说此事,怕惊动了胎神的话。
向来对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的人这回倒是十分忌惮,连遣人去平州接黄姑过来,也只打着想让她过来陪女君解闷的旗号。
但心爱的人有了身孕,萧持由内而外地感到喜悦,浑身上下那股春风得意的劲儿挡也挡不住。
他的好心情在听到近日隐隐流传在豫州士族内的一则流言时,戛然而止。
“谁说我和李三娘有一段旧情,迫于家有悍妇,才无奈断情?”
萧持面色铁青,手掌带风,狠狠拍向面前的黄花梨方桌,上面的酒水菜肴顿时被颠了个踉跄。
这不是明摆着要给他添堵吗?
是谁,是谁要害他?!
邀了数回,好不容易让萧持点头答应出来赴宴的张运吓了一跳。
“只是提一嘴罢了,君侯你那么激动作甚。”
君侯将李三娘送回隋州陈家,让他们狗咬狗,后头又一脚将那一家子牛鬼蛇神发配去吃瘴气的事儿,张运一早就知道了。
因此他听到这则流言时,只觉得好笑,和家中妻子分享之后,却被她提醒,这里边儿应该有人动了手脚。
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却被翻出来。
且传播流言的人,不偏不倚,还是与萧侯夫妻隐隐不对付的豫州士族。
这里边儿可不就明摆着有事吗?
论率兵打仗,张运是世间难得的一员猛将,但说起那些隐私之事,他一窍不通,听了都觉得头疼,只磕磕巴巴地把柳香云的分析转述给萧持听。
同样坐在席上的隋光远皱眉。
萧持听完,倒是没有继续发怒,他懒得和碎嘴的妇人计较:“将她们的丈夫叫出来,挨个让我打两拳,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知道,姁姁一直担心他杀孽太重,还起过要去庙宇里斋戒进香,为他祈福的念头。
这回从轻发落,就当作替她与他们的孩子积德。
萧持自以为十分体贴,张运脸上的笑一僵。
那些被养得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哪里经得住你的两拳啊!
你直说想将人打个半死出出气,不就得了?
……
自此之后,豫州各大士族突然老实了许多。
翁绿萼鲜少再出门去,还不知道豫州的天在萧持的铁拳之下变了又变。
她现在满心都是他明日就要离开豫州的事。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入了秋, 独属于豫州的那份厚重古朴之意就愈发浓。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原本葳蕤翠绿的树冠渐渐泛上了黄,树下的那一圈石板上也积了不少落叶, 常累得女使们要去时时清扫。
她坐在美人靠上发呆,丹榴看着天际渐渐压下来的暮色, 轻声劝道:“天色晚了,女君进去坐着吧?夜里风凉。”
翁绿萼点了点头,这两日秋雨绵绵, 也就傍晚时分才稍稍放晴, 她趁着机会也出门走走。
她才要起身, 丹榴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
却见女君那双秋水明眸忽地一眨, 紧接着脸上就绽开一个春暖花开的笑容,一瞬间明媚得让人恍惚回到了海棠铺绣的春日。
丹榴跟着她的视线望去,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难怪’两个大字。
君侯回来了。
萧持穿过了一道垂花门。
他身量威武, 脚下步伐稳健之中略有些匆匆,却也能看出,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这两日常常颓云駃雨,虽然现在暂时放了晴,但到处都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 人走在上面很容易跌跤。
萧持驰马归家路上, 就瞧见一个胖墩墩的小郎君在外边儿疯跑, 踩到石板上的水坑里,狠狠跌了一跤。
这样的事从前放在萧持眼中,他都懒得再回想起——浪费时间。
但如今么, 他已决定待会儿就把这事告诉身怀有孕, 却越来越活泼粘人的妻子。
最好能让她引以为戒。
他步伐匆匆,脑海里的思绪转得却很快。
只是每一件都与她有关。
她曾戏谑他走路跟响雷似的, 难怪费鞋。
萧持想起她说话时眸光灵动的俏皮模样,因为即将别离而绷紧的俊美脸庞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脚下步伐不由得更轻快了些。
他抬头,恰好与廊下立着的那道袅娜身影眼神相碰。
萧持看着她的笑靥,心里一暖,下一瞬,却又下意识地提紧了些。
“不许动。”
萧持出声制止了她跃跃欲试想要奔下来迎他的想法,两步并作一步,大步向她走去。
等到将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搂入怀中,萧持才吁了口气。
翁绿萼默默道:“夫君,你的心跳得好快。”
砰砰的,像是有几十匹小马在赛跑。
萧持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冲过来的那短短瞬息内,他脑海里那个跌倒在地嚎啕大哭的胖小子慢慢变成了她,这能不叫他觉得心惊吗?
他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暖和柔软,他这才勉强满意,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用过膳没有?”
方大夫之前提过一嘴‘妇人有娠时,少食多餐对身体好’的话,加上翁绿萼的胃口较之有孕前还变得小了些,丹榴她们自然不会嫌麻烦,时不时地就去做些女君从前喜欢吃的东西端到她面前去。
翁绿萼点头:“夫君呢?”
自从上回他把她熏吐了之后,萧持就是再急着归家陪她,都会先在军营里匆匆冲个澡再回来。
翁绿萼靠在他怀里,鼻尖都是皂角的淡淡清香。
似乎有些开胃的功效。
萧持把她扶到罗汉床上坐下,才道:“随便吃点儿就好,我不饿。”
翁绿萼觑他一眼,他近来十分忙碌,冷着脸时,一张斧凿刀刻的脸庞上轮廓愈发分明,看着很不好接近。
握着她的那只手仍然温热、有力。
翁绿萼转头对着杏香报了一串菜名,女使们欢欢喜喜地下去准备,她看向萧持,故作轻松道:
“你明日就要出征了。袁、柳二位嫂子,此时也定然带着儿女备下了一桌丰盛佳肴,等着为他们践行。”
“我本就不如嫂子们能干,这种时候,你总不能还拦着我尽尽心意吧?”
看着她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盈满了笑,萧持因为她提到出征一事时揪紧的心也慢慢松缓。
“就你歪理多。”
萧持惩罚似地捏了捏她丰盈的面颊,力道却颇轻柔。
“谁说你不能干?你的好处,可比旁人多多了。”
翁绿萼原本只是想和他玩笑几句,没成想他十分严肃地吐出这句话,她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他:“是吗?那夫君说说,我有哪些好处?”
萧持丝毫没有犹豫,一连串说了许多。
翁绿萼抿了抿唇,拼命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
——他这样子,怎么比她刚刚报菜名的时候还要流畅。
……
夫妻俩一块儿用过膳,在翁绿萼的强烈要求下,萧持勉强答应带着她去花园里转一转。
天气转凉,那片曾让翁绿萼十分喜爱的碧波红芙蕖也纷纷凋谢,在夜色下,只剩一片残荷孤梗。
但翁绿萼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凄清。
或许,是因为把她搂在怀中的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悄悄转化成了一点儿旁的什么东西,翁绿萼靠着他,就觉得分外安心。
翁绿萼静静地倚着他,萧持看着在月光下还泛着水色的地砖,又想起那个跌跤的小胖墩儿。
“姁姁,回了吧?”
出来还没有半刻钟,都听他催了好几回了。
不过看在他明日就要走了的份上,翁绿萼忍了忍,不和他计较。
萧持握着她手的力道有些重,翁绿萼抬头,看见他被清冷月晖映衬得愈发俊美无俦的侧脸。
“夫君,等一下。”
她不过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萧持下意识地先扶住她的腰,才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看她。
她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若含秋水,盈盈动人。
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能不能有这个福气,继承到她这双漂亮的眼睛。
萧持微微走神间,忽觉脸颊贴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倏地回神。
怀里的人脚尖轻颤,被他掌着的那截细腰缓缓沉下,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停下,她的脸也红了。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还只是亲在脸颊上。
萧持知道,自己不该大惊小怪。
但心底止不住激昂的心绪却将他强装的镇定和冷静都裹住,逼他露出过分狰狞的渴望。
原本落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所过之处,总要偷香窃玉一番,最后才慢慢地捧起她已经浮上淡淡晕红的面颊。
“唔。”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
这个角度,能够让她更好地看清那双深邃眼眸里幽幽燃烧的欲.火。
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想起这几日恨不得清心寡欲到令人发指地步的某人,翁绿萼轻轻哼了哼。
有时候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趴在他肩头,都要被他轻轻拂开,那副矜持端庄的模样,活像是被生性风流的贵妇人调戏的年轻高僧,心中再有波澜,面上也不显。
但现在……
谁家高僧会这样粗鲁地捧着人的脸又亲又咬,凶恶到让她产生快要被他拆吃入腹的幻觉?
萧持捧着她的脸,吻得很深。
又怕她腰酸,腾出一只手去扶住她的后腰。
当那阵温热覆上来时,翁绿萼没忍住,身子轻轻颤了颤。
就算再意乱情迷,这种时候,萧持也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肩膀微抖,还以为她冷了,被旖旎情思烧得有些发昏的脑子倏然清醒过来。
他又贴了贴那张被他蹂躏得更加嫣红饱满的唇,这才和她分开。
突然断开的温存令翁绿萼微微睁圆了一双还洇着水色的眼睛,眼波流动,脉脉妩媚之意勾得萧持喉头一紧。
“怎么了?”她略有些迷茫。
萧持摸了摸她的脸,或许是因为情动,她的脸红扑扑的,透过掌心传递给他一阵温热。
只是夜里风凉,她刚刚应该是被风吹过,打了个寒颤。
翁绿萼见他突然又伸手过来摸她的脸,虽然心里还有一些被吊着、没得到满足的不高兴,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面颊更贴近他掌心。又蹭了蹭。
萧持眸色微深,搂过软哒哒的人朝着宜春苑走去。
“好好看路。别招惹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隐忍,翁绿萼抬头睨他一眼。
莫名其妙。
她可什么都没做!
不过翁绿萼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萧持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她又下意识地寻着那道热源,朝他怀里拱了过去。
有孕之后,她其他方面没什么变化,就是格外嗜睡。
萧持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满含珍视意味的吻,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
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馥郁香气,困意渐渐上涌,他抵着她的发顶,沉沉睡去。
……
第二日,萧持醒得很早,他没有急着睁眼,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捞。
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不对劲。
天冷了,她晚上畏寒,都会乖乖缩在他怀里睡一夜。
不像夏日里天热的时候,睡一会儿就要忍不住翻身背对着他睡。
今天他怀里怎么空落落的?
萧持倏地睁开眼,只见床榻里侧空空的,并不见她人影。
他皱着眉掀开被子,扯了件衣裳披在外边儿就走了出去。
这时候时辰还很早,外边儿天空晞光微亮,照得屋子里微
有些昏暗。
萧持忽地感觉有些寂寥。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心情有些差,说话的语气又冷又躁,在廊下擦花盆的女使玛瑙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君侯有何吩咐?”
“女君何在?”
玛瑙犹豫了一下,女君应该是想给君侯一个惊喜吧?
她直接说了的话,不就浪费了女君的心意了么?
见玛瑙笨笨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回话,萧持啧了一声,绕过她径直往外走。
——她不会是昨晚上还没逛尽兴,一大早又起来偷偷背着他去逛园子了吧?
萧持皱着眉头走出门,耳朵微动,头一转,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厨房里的动静。
他早就想说了。
她身边那个,叫做杏香的女使,笑声很像鸭子!
萧持循着那阵嘎嘎的动静,走到小厨房外。
里面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杏香和丹榴像是两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围在翁绿萼身边,看着她素手翻折间,一个圆圆胖胖的元宝饺子就出现了,忍不住惊呼道:“女君的手真巧!”
拿来为君侯包饺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当然了,杏香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女君一大早就起来给君侯包饺子,这么辛苦,还不足以说明君侯在她心里的地位吗?
杏香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真把心里话说出来惹得女君生气。
翁绿萼本就擅长庖厨之技,虽然有些时候没下厨了,有些手生。
但包饺子这件事儿本就是熟能生巧,她捏了一两个,渐渐得心应手。
在女使们的打趣声中,她嘴角轻轻翘起:“出门饺子下马面,从前我不知道有这个讲究,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做些什么。”
别人有的,她的夫君也应该有。
翁绿萼十分朴实地这么想着。
‘出门饺子下马面’这个说法,也有着能让出远门的人平安归家的寓意。
能为他多讨些好意头,翁绿萼心里会舒服些。
杏香听了,揶揄道:“等君侯回来了,您还要挺着肚子给他煮面吗?”
翁绿萼点了点头。
有始有终。
再者,煮面也不是什么累人的活计。
她动作飞快,很快就包好了一盘饺子。
饺子这东西熟得快,翁绿萼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面粉,想去净个手,顺便看看萧持醒来没有。
一转身,却看见她刚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靠在门前,长身玉立,峻挺如松。
就那么笑着看着她。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他的眼神很柔和。
杏香和丹榴低着头, 不好意思多看。
她们总感觉女君和君侯对视着的时候,空气里泛滥着甜丝丝的气息,像是被人凭空倒了一罐子蜂蜜似的。
甜得她们都觉得有些牙疼了。
萧持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来。”
他走过去, 轻轻攫住她的手腕,想带她回去洗手, 却被翁绿萼摇头拒绝了。
“饺子,还没下锅。”她指了指案板上堆着的元宝饺子,个个饱满, 看起来神气极了。
翁绿萼坚持要有始有终, 萧持无奈, 好在丹榴稳重, 去端了一盆水过来:“婢服侍女君净手。”
萧持不屑地睨她一眼。
有他在,轮得到她上手?
丹榴只能眼睁睁看着君侯傲慢地抢过自己的活计, 又发话让她们都先出去。
她下意识看向女君。
翁绿萼对着她们微微颔首。
萧持试过水温, 刚刚好,他捞过那两只柔软小手往水里沉去, 带着茧意的指腹擦过她的手心。
有些痒。
翁绿萼下意识把手往后缩了缩。
却被萧持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还调皮?”
一句像是责备的话,被他用那样不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翁绿萼哼了哼:“我还以为你会夸我懂事贤惠。”
从前的他, 可是口口声声要娶一个知道进退、能够体谅他的挡箭牌。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萧持却想起在雄州时, 她的父亲对她的评价。
一个懂事的,命运坎坷的女孩子。
“懂事不是什么好事,贤惠更不是。”
他语气有些莫名的艰涩, 翁绿萼不明白他哪儿来的感慨。
萧持低着头, 专心致志地给她洗去手上沾到的面粉,不逊色于女子的浓密眼睫低垂着, 逸出几分无言的温柔。
“你这样就很好。”萧持拿过一旁洁白的巾子给她擦手,她的手生得很漂亮,又细又长,他擦拭的动作格外耐心,“不需要懂事,也不需要贤惠。紧着你开心就好。”
翁老头动不动就用忧国忧民那一套束缚住他自己,连带着影响了他一双儿女。
但如今翁老头既然把人交到他手上,她从今往后怎么活,就都只看她自己高兴就好。
——反正总有他在背后替她撑着。
“听懂了?”
萧持又捏了捏那只柔软小手。
翁绿萼虽然不理解这人一大早起来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颇有深意的话,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她听完之后,心情很好。
她抽出手来,转身朝着锅灶走去。
揭开盖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可以下饺子了。
她正要动作,萧持却攫住那条细细的腕子:“我来吧。”
翁绿萼在这件事上却有着莫名的固执:“不行,我来。”
有始有终。她想要把这个好意头留给他。
见她坚持,萧持没有再劝,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把饺子丢下锅。
水汽上涌,她娴静的侧脸也被跟着模糊一瞬。
萧持心里忽地一慌。
翁绿萼正在耐心地等着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浮上来,冷不丁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过她腰身,从背后将她搂住。
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的怀抱,但他这么突然贴上来,翁绿萼还是惊了一下。
他有些干燥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廓。
“若世上真有缩人成寸之术就好了。”
声音低沉,透露着隐隐的缱绻与不舍。
萧持想起前几日陪她看的话本,里面的书生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个唤作‘缩人成寸’的法术。
他当时看时只觉得荒诞,不屑于看那些古里古怪的话本子,只不过是想多陪陪她,才勉为其难跟着看了看。
现在,他却发出这样的感慨。
翁绿萼看着随着咕嘟咕嘟冒起的水泡不断浮沉的饺子,不想让即将别离的苦涩现在就占据她的心。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翁绿萼故作轻松,“你要是想让我跟在你身边,日日给你下厨做饭。我可不去。”
眼下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萧持想也能想到,她脸上那种明明不好意思,又要试探着伸出爪子挠他一下的可爱模样。
“傻话。”
“我怎么舍得。”
他似是轻轻喟叹的话落在她耳边,翁绿萼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像是锅里翻腾的水一样,噗噗地往外溢。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在水雾缭绕的厨房里依偎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翁绿萼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还是萧持提醒她:“饺子好了。”
她才急急忙忙地反应过来。
好在饺子皮擀得筋道,略略多煮了一会儿,也没有破。
“好吃吗?”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点了点头:“绝世美味。”
翁绿萼被逗得笑了起来。
她想起挟翼。
果然是马随主人,挟翼吃到苹果糖的时候,神情几乎和萧持一模一样。
……
再想温存
,再不愿别离,出发的时辰还是到了。
萧持还记得上次她夺了张翼的马,急急赶去送他的事儿,这次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乖乖待在家里,不必相送。
翁绿萼知道轻重,但她如果直说因为腹中的孩子,就不送他了这种话,萧持可能不会说什么,但等他自己独处时,定然会将她那句话琢磨来琢磨去,闹得一肚子郁闷。
她低下头,拨了拨头盔上垂下的红缨。
素手纤细,红缨夺目。
放在一块儿,说不出的活色生香。
萧持低下头:“替我戴上。”
头盔有些沉,翁绿萼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
不得不说,戴上头盔之后,萧持周身的气场更加冷沉严肃。
龙骧麟振,意气风发。
萧持抬手,指腹蹭了蹭她柔若新荔的脸颊:“走了。”
越到这种时候,喉咙就越是艰涩得说不出话来。
翁绿萼点头,捉住他的手,放在一片平坦的小腹上:“我们等你回来。”
我们。
萧持眸光柔和,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去吧。”
翁绿萼主动抽出手,推了推他。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入脑海之中。
她泛着些水光的眼睛里,映出他离去的背影。
杏香在一旁看得都要流泪了。
贼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女君和君侯分开!
就在丹榴担心女君又要站上好一会儿时,翁绿萼若无其事般转过身,脸上神情没什么异样。
她连忙扶了一把:“女君今日起得早,再睡个回笼觉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
躺到床上时,被褥间仍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不知道等到小豆芽长到多大,小豆芽的阿耶才能回来。
……
萧持走了之后,翁绿萼的确情绪低落了一阵子——其中也有她孕后对萧持更粘人了些的原因影响。
他那些日子虽都回来得晚,但夜里也能揽着她入睡。
翁绿萼就被养出了这么个娇气的坏毛病。
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坦然地承认。
没了热烘烘的人型暖炉,那多往被窝里塞几个汤婆子,效果也差不多。
翁绿萼乐呵呵地自我调理,又给自己找事儿做。
杏香她们不让她做针线,说是怕熬坏眼睛,她就看书画画。
秋日里的庭院,已不复她们刚来那时的盛丽模样,却也别有一番幽清滋味。
杏香她们见女君头顶上的那片天空终于放了晴,都暗暗松了口气,侍奉得自然更加贴心。
想起君侯之前说派人去接黄姑过来,杏香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左等右等,却不见黄姑的身影。
难不成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杏香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这不是咒人呢吗?
翁绿萼倚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意态闲适,她没有华服珠宝,一身紫色裙衫,淡淡的紫像是远山烟岚,笼绕在乌发雪肤的美人周身,十分典雅。
只是这样简单的妆扮都叫人美得心里怦怦直跳,杏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不知道未来的小主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最好随女君。
肯定标志极了。
杏香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听到玛瑙来通传,府外有两辆马车时,更来了精神。
算算时间,有一辆马车里应该是黄姑。
那另一辆,是谁?
翁绿萼把手里看了一小半的书放回炕几上,听得总算喘匀了气的玛瑙继续道:“是姑奶奶带着愫真小姐,还有黄姑来了!”
翁绿萼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快请她们进来。”
听着女君略有些急切的话,玛瑙连忙点头,又劝她莫要走动,她一定将几位客人都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君侯走之前叮嘱过许多回,玛瑙都记得。
……
萧皎带着徐愫真进来,黄姑落后她们几步,也跟着进了这座虽然在秋日里,却也一点儿不显得萧瑟的庭院。
等看见那位盈盈笑着的美人时,众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萧皎握住她的手,亲昵道:“我们娘俩不请自来,你可别恼。”
翁绿萼莞尔,又去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上回磕伤了脑袋之后,阴差阳错间把脑子里那个血块儿给撞没了之后,徐愫真慢慢可以说话了。
只是她还是不大乐意在外人面前说话,害怕别人会嫌弃她是个小结巴。
但是在小舅母这里,她红着脸,虽然语速慢些,但是说得很认真。
“小舅母最好看。”说着,她又想要一碗水端平似的,看向萧皎,“阿娘,也好看。”
一个是最。
一个是也。
得亏萧皎心大,要是被另一个心眼儿小的听去,真能被呕死。
她没好气地揉了揉女儿的脸,看向翁绿萼,佯装抱怨道:“我这女儿,到头来竟像是给你生的一般。你瞧瞧,她多偏心你。”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愫真也跟着腼腆地笑。
黄姑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她们讲话,只在翁绿萼的目光望过来时,有些局促地对着她笑:“姁姐儿看着气色真好,我原先还担心你吃不惯豫州这儿的饭菜,做了好多小菜带来。这辣椒酱、腌黄瓜、豆腐乳……放些在菜里,指不定多美呢。”
萧皎也跟着好奇地探头去看黄姑怀里的那些宝贝,她们是半路遇上的,虽说都是从平州出发,但细论起来,还是黄姑她们先出发。
不难想到,定然是她那个又出门打仗了的弟弟的安排。
杏香拿过一罐腌黄瓜,欢喜道:“黄姑的手艺最好,这腌黄瓜正适合拿来开胃。”
开胃?
黄姑几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到翁绿萼仍旧纤细婀娜的身子上。
如今又不是盛夏,人被热得发蔫没胃口。
却正是贴秋膘的时候……绿萼需要开胃。
萧皎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翁绿萼,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萧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她要升级做姑姑了!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被萧持带动着, 杏香她们也忌讳着有孕未满三月不能往外说的事儿,但姑奶奶和黄姑她们又不是外人。
再说了,君侯请黄姑过来, 本也是觉得她人老实,与女君感情又好, 有她在旁照顾着,总能让他能放些心。
不和人先把女君有孕的事先说出来,万一之后不小心磕碰冲撞到了, 又该算谁的?
黄姑是过来人, 先前听杏香说话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但她不好直接问出来, 害怕给姁姐儿身上又添一重压力。
她与君侯成婚都一年多了,还不见喜。黄姑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暗暗为她发愁, 喜被和小孩儿的兜衣都不知道做了多少, 就等着有一个机会能送出去。
黄姑看着对着她微微笑着的翁绿萼,眼圈儿忽地红了。
在她印象里, 总觉得姁姐儿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儿,仰着一张粉粉嫩嫩的肉脸蛋唤她‘黄姑’的小人儿。
怎么一眨眼,都要做母亲了?
黄姑咽下喉头的哽咽, 揉了揉眼睛, 欢喜道:“瞧我, 高兴得都忘了分寸。女君有着身孕,不能站在风口上,进去说话吧, 啊。”
她尾调微微上扬, 像是在哄她听话。
翁绿萼点了点头,像是小时候一样, 双手挽上她温暖的臂膀。
闻着黄姑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翁绿萼自从得知有孕后总是微微焦虑的心,在触及到这个曾被她视为半个母亲的女人时,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黄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轻声道:“姁姐儿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这个小时候,特指翁绿萼五六岁的时候。
小娘子慢慢长大,有了烦心事,刚开始是怎么哭也哭不回的阿娘,
后来是总是很忙碌的父兄,再后来……
黄姑的思绪微微飘得远了些。
去年暮春时,她再度与姁姐儿重逢。
看她出落得愈发仙姿佚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娴雅气度,黄姑很高兴。
但姁姐儿眉眼间总散不去的那点儿淡淡忧愁,也同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黄姑从不少人嘴里听到过姁姐儿嫁给君侯,那是高嫁,说难听些,就是高攀。她听了只觉得荒谬,她们姁姐儿,人品容貌,才能德行,哪样不俊?
嫁给那位凶名在外的君侯,眼瞧着日子是挺好过的,但姁姐儿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怀着这样的忧虑,黄姑住在庄子上,心里一直为跟随萧侯前往东莱的姁姐儿担忧。
但好在,时来运转,她们姁姐儿,现在才算是真正开怀了。
黄姑想着想着,又要流泪了。
她有些暗恼,人老了就是憋不住泪。
她刻上岁月风霜的脸庞上触上一朵柔柔的云。
带着幽幽香气。
翁绿萼抽出绢帕给黄姑拭去眼角的眼泪,玩笑道:“可见的确不能站在风口上,黄姑都被沙子吹迷了眼。”
姁姐儿总是那么懂事,不愿让人尴尬。
但又有些不同了。
她眉眼洋溢着的,是被人珍惜爱重,托着她的后腰让她稳稳向前才会有的松弛笑意。
去岁重逢时,盘踞在她灵秀眉眼间的那股轻愁,早不知道被秋风吹到哪里去了。
真好啊。
黄姑笑着,像小时候那样,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
……
这座被萧持选中给他们夫妻俩暂居的宅邸不算特别大,大多地方都拿来堆花造景,哄她高兴了。
黄姑早早就说了要近身照顾她,就怕她哪点儿做得还不够好,怠慢了初次有孕的女君。
萧皎与徐愫真母女则是住在离宜春苑隔着一个芙蕖池的碧梧院。
原本翁绿萼想要安排愫真住在她旁边的琼花楼,却被萧皎拒绝了。
“愫真胆子小,就叫她跟着我住吧。”
正捧着一盅梨汤在喝的徐愫真鼓了鼓面颊,对于她阿娘的评价显然有些不大满意。
她刚刚因为得知了小舅母有喜的消息太过激动,小小尖叫了一声,喉咙就有些受不了,隐隐泛着疼,小舅母看出她的窘迫,没有怪她乱叫差点儿吓着她,还让人给她炖梨汤润喉咙。
徐愫真有些小小憧憬地想,要是能和小舅母住一块儿就好了。
萧皎既这么说了,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反正各间屋子都是打扫过的,随她们住在那儿都好。
杏香从小厨房过来,说做了几样点心,想让愫真小姐帮着尝尝味道——从前她们还在平州时,愫真很喜欢过来找小舅母说话,一来二去的,和杏香她们也熟络了起来。
杏香姐姐叫她过去帮忙,徐愫真点了点头,对着萧皎她们比了个手势。
她有些时候还是会忘记自己已经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儿。
黄姑忙着去检查翁绿萼日常用的东西里有没有该避讳的东西,丹榴心细,陪着她一块儿检查。
杏香则是带着愫真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屋里一时只有她们二人。
翁绿萼解释了一下:“我原想着,阿姐若是要和小马奴……嗯,总要避着点儿愫真。”
之前萧皎去东莱的时候,也带上了他。
这回应该也是吧?
面对她带了些调侃的解释,萧皎难得沉默了一下。
翁绿萼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姐腻烦他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是她主动不要他,才把人赶走?
绿萼这样想。
他……也这样觉得。
萧皎有些郁闷,托着腮生了会儿闷气,才郁郁道:“……他自己走的。关我什么事。”
寒朔走得很干脆利落。
昨夜她们吵着吵着又滚成了一团,抵尽缠绵之后,他也没有改变想法。
他走的时候,动作很轻。
吱呀一声,就再不见他的身影。
萧皎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好一会儿,坐了起来,依稀看见窗外朦朦胧胧地已经有了亮光。
那个陪了她一年的男人,就这样踏着未晞的天色沉默地离开了。
个中滋味,着实有些复杂难言,萧皎不想提起。
她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到平州,甚至都想把两人最常去的那间别院给卖出去,但纠结半晌之后,萧皎怒而决定北上豫州,去找美人弟妹换换心情。
没成想,来得这样巧。
萧皎用力咽下心口那口闷气,随意道:“指不定是攀上那根高枝儿了,哪里还会回头来看我这个半老徐娘。罢!我带着愫真过,也挺好。”
听出她话里的赌气之意,翁绿萼一时不知道是该默默怜爱总是被忽略的徐琛行,还是纠正她话里的自厌之词。
虽然连着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但萧皎仍旧柳夭桃艳,体态风流,连托着腮发怒的样子,都显得妩媚极了。
虽不知道萧皎与马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翁绿萼还是默默偏心地想到,定然是马奴的错!
萧皎注意到美人弟妹脸上露出的怜惜之色,有些不自在。
怎么她们的角色颠倒了?
从前,都是她这么怜爱备受弟弟折腾的绿萼的啊!
她咳了咳:“才一个多月吧?你可能现在还没什么感觉,等过了三个月,你的肚子就会慢慢鼓起来。再过段时日,她在你肚子里动啊游的,可好玩儿了。”
虽然知道萧皎在故意转移话题,但翁绿萼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肚子里那颗小豆芽学会和她互动的样子。
只可惜,小豆芽她阿耶应该赶不上她刚开始会动的那段日子。
杏香和愫真端着几碟子点心进来时,就发现翁绿萼与萧皎都静静坐着出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萧持率领大军西下度过淝河,过程虽艰难了些,但也顺利攻下了洪州、锡州两座大城。
夺了洪州、锡州城中储备给胥朝军队的粮草,萧持知道将士们连日来很是辛苦,吩咐下去今日让火头兵们都拿出看家本事来,大家都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庆祝他们旗开得胜,连得双城。
将士们的脸被火光照得暖洋洋的,在这样有些寂寥的秋夜里,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此情此景,让人心里发暖。
张运胳膊上被流箭擦过,皮开肉绽,他浑不在意,拿着碗到处找人碰杯——虽然碗里装的都是水。
萧持勉为其难地敷衍了他一下,看着那个彪形大汉满场乱窜,萧持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邵氏兄弟出身寒微,却能趁着天下大乱的机遇独霸西南边缘——虽说那地方比起被双郡拱卫的西京、被成为中兴之地的平州,多深山、少平原,那些密林里还有着常常让人陷入险境的瘴气,着实算不上一块儿惹人垂涎的肥肉。
但偏偏邵氏兄弟就是能啃下这个地方,跻身于天下枭雄之列。
这样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却要认一个黄毛小儿做天子。若说其中没点儿小九九,谁信?
萧持很想速战速决,但战场上的事儿,有时候拼的就是心态。
他不能因为一人的得失,贸然推动那十几万将士陪他激进。
此时,一阵马蹄声倏地响起。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信使进了军营就翻身下马,沿着守卫指的方向急急朝着君侯走去,不曾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信使有些迷茫,但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那封来自豫州的信,交到君侯手上。
萧持接过信,尽量不让自己的开心太外露,但众人看着他几乎要快出残影的步伐,纷纷嘘声。
君侯可真不够意思,女君在信里写了什么,也给他们看看呗!
身后骚动阵阵,萧持没去管,也懒得管。
他大步回了主帐,先去净了一道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这才拆开那封信。
信封握着颇有些分量。
萧持捏了捏,近日愈发显得峻挺疏冷的脸庞上慢慢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微笑。
也不知道他备下的生辰礼,她喜不喜欢。
她十八岁的生辰,他却缺席了,没能陪她一块过。
萧持慢慢吁出一口郁气,打开了信。
‘九月廿四,收得夫君相赠的珍珠头面一幅,甚喜。’
信的下面画了一个带着珍珠,露出微笑的小人儿。
萧持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信,跟看小人书似的,他嘴角翘得愈发高,接着看了下去。
翁绿萼每日临睡前都会写日记,积得多了,就让信使给他送去。
萧持轻轻拂过那些看着稀松平常的文字,心里久违地感到宁静而幸福。
真想她啊。
萧持接着往下看。
‘十一月初三,小豆芽动了。两回。’
他一愣。
那孩子,都长到那么大了吗?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翁绿萼用这种方式写信给他的真实用意。
她也知道,他的遗憾,他的不得已。
所以才会将她与孩子的变化都记在信里,他看着,就好像也陪在她们身边一样。
姁姁。
孩子。
萧持的心柔软得不像话。
被硝烟与血腥磨练得愈发冷硬的心澎湃不定,难以自抑。
他再也坐不住了。迫切着想做点什么,发泄一番心里对她越来越炽的思念与爱意。
萧持走出主帐,在守卫们的问礼声中默默走上一处山丘,抬头看着天边悬着的那轮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姁姁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
豫州的冬天虽不比雄州严寒,但也着实不好过。
更别提翁绿萼现在还是个不能轻易着凉的身子。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氅衣,厚得来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都有些艰难。
黄姑看出她有些不乐意,忙劝道:“姁姐儿听话,山上风大,你又怀着孩子,不能任性。穿着吧,暖和。”
翁绿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只是想在院子里走一走而已。
黄姑和丹榴她们严阵以待,提前在石板路上撒了厚厚的盐,将雪水扫得干干净净不说。
此时又紧紧跟在翁绿萼身边,生怕她不小心跌跤。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想起萧持走的时候,那棵树还只是泛黄落叶,但入了冬,曾经鲜翠的叶子已经掉了个精光。
他走了也快四个月了吧?
翁绿萼现在算日子,总喜欢低头看看肚子,不过今天穿得太厚,看不见。
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小舅母!”
少女的声音轻灵悦耳,翁绿萼循声望去,看见愫真笑着朝自己走来,她莞尔:“那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烤栗子吃?”
愫真沉默了一下,吩咐一旁的流青:“快去烧个火炉,待会儿我给小舅母烤栗子吃。”
翁绿萼窘了一下。
她嘴馋得有那么明显?
几人说说笑笑间,翁绿萼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回屋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生的女使慌慌张张地进了宜春苑,虽然很快就被玛瑙她们拦住,不许她近前,但翁绿萼还是听见了她嘴里嚷嚷着的话。
“女君,信使传来消息,说是君侯中了毒箭,性命垂危!”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此话一出, 除了那位看着眼生的女使,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诧之色,稍愣了愣之后, 原本围在翁绿萼身边的黄姑更是下意识扶住了她的手,生怕女君惊闻噩耗, 一时伤心过度,会晕过去。
她如今身子渐渐重了,腹中的孩子虽然慢慢长大, 但是也经不住这样突然的打击啊!
黄姑心中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 被玛瑙她们牢牢按着的女使唤作青燕, 她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翁绿萼,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她可能会露出的伤心神情。
但那张犹如月中聚雪的脸庞上只是一片平静。
丝毫没有她预想中的伤心欲绝。
青燕一愣, 挣扎着还想说话。
玛瑙察觉到她肩膀在下意识挣动, 眼疾手快地脱下自己的鞋子塞进她嘴里,啐了一口:“女君面前, 岂容你放肆!”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女君身子重,又那样柔弱, 怎么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
翁绿萼轻轻拂开黄姑和杏香扶着她的手, 她站得稳, 不需要扶。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指使,又或是有着怎么样的苦衷。”
她顿了顿。
青燕冒着这样的风险到她面前说萧持性命垂危这样的事,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 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过来了。
用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 但是……
翁绿萼慢慢吁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她自己做下的决定, 翁绿萼自认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在外作战数月,平安福、长明灯、进香祈福……诸如此类能够求得平安的事,她不知道做了多少。
听到从青燕口中冒出的恶毒的诅咒,翁绿萼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冷得吓人。
她真的生气了。
不管青燕背后的人有什么盘算,她自己又有什么苦衷,都不能这样咒人。
翁绿萼努力平复着心情,往日洋洋盈耳的声音此时就跟挂了一层冰棱子似的,听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们把我想得太蠢了。哪怕真如你们说的那般。”她喉头微哽,有些不舒服。
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想说出来。
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小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有些躁动。
翁绿萼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安抚小人儿,只抬了抬下巴,那双沉静柔和的眼瞳里掠过几分不屑的冷光,这让她周身的气场悄然变得冷峻许多。
杏香在一旁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女君和君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呢!
翁绿萼缓缓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由一个信使来传递。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一个在外院洒扫的女使进来通报。”
看来豫州那些世家的人并没有真的老实下来。
或是他们自己搞的手段,又或是他们与胥朝、与裘沣等势力相勾结,设下了这个局。
青燕只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这府里只怕还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或是被买通的人。
只怕有的清理了。
自然,这是之后要做的事。
黄姑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只是强撑着,不愿在那等有异心之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适。
但翁绿萼一直没有。
哪怕身上穿得极厚,但那截隐隐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仍旧挺得极直,连带着那张美貌脸庞上的弧度都忽地变得锋利,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畏惧。
青燕嘴里塞着一只鞋,呜呜说不出话来,听着翁绿萼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不成任务了。偏偏嘴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撬不到藏在牙齿里侧的那颗毒药。
“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你们这样咒他,我听了很不高兴。”
那只素手轻轻抚上高耸的肚腹,声音冷淡:“拉下去,先关起来。不许叫她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有机灵的女使在一开始发现了不对劲,就急忙出去找君侯留下护卫女君母子的卫兵。
惊闻此事的卫兵们既是懊恼自己的失职,差些让人害了女君,又是觉得后怕,担心君侯回来清算,这会儿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听到女君这样吩咐,连忙应是。
不再挣扎的青燕被卫兵们拖下去了,一时间,众人都没动弹。
她们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女君平时温柔爱笑,她们对待她时,更像是在仰望一尊易碎的琉璃菩萨,是有敬重,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呵护。
大家都是头一回看到女君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子。
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样平平静静、三言两语就发落了人的样子,看着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都说为母则刚,女君
刚刚那副模样,算不算是为妻则刚?
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坠落,有几片落入玛瑙脖子里,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有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拉住了她。
“女君……?”
玛瑙看着自己被女君握着的手,有些害羞,又有些茫然。
翁绿萼注意到她那只只穿着白袜踩在石板上的脚,脸上露出一些怜惜,将手里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她,夸赞道:“好姑娘,多亏你机灵。天冷,快回屋去穿上鞋吧,回头我让绣娘给你多做几双鞋,算是奖励你今日的机警。”
若没有玛瑙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拦下青燕,或许她会直接冲撞到她面前,将她推个踉跄也说不准。
女君说话好温柔,女君身上香香的。
玛瑙红了脸,扭捏道:“为了女君……婢什么都愿意做。”
翁绿萼莞尔,转头叮嘱其他几位女使帮忙扶着玛瑙回房,又让小厨房去煮一些姜汤,待会儿分给众人饮下。
几个女使依言过来扶住玛瑙,都有些羡慕她能得到女君的亲自感谢。
叽叽喳喳间,玛瑙看向那道被裹得圆乎乎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喟叹。
女君,是真的很喜欢君侯啊。
……
萧皎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翁绿萼才喝完一碗安胎药,苦得来一张莹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
萧皎见状停下了嘴里的谩骂,忙道:“这事儿交给我去查。你身子重,别被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着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不生气了。
心里堵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萧皎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
翁绿萼摸了摸肚子,前不久还躁动不已的小人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回应她。
不知是为刚刚她没有及时哄她而生气,还是犯懒睡着了。
她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攒不起什么劲儿。
杏香把她丢在一边的绣绷收起来放好,絮叨道:“婢知道女君当姑姑了,心里高兴,但也得多顾忌着您自己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不是?您歇歇再绣吧。”
两月前元绛珠平安诞下一子,翁卓给孙儿取了名字,叫做翁晞。
晞,天刚明的样子。
看得出来,阿耶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深深的期冀。
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翁绿萼给这个乳名唤作明哥儿的小郎君准备了不少礼物,除了之前允诺过的大金锁,还有许多她自己绣成的虎头帽、兜衣,每一样针脚都极其细腻,看着都喜人。
这会儿听了杏香的絮叨,翁绿萼顺势求饶:“好杏香,我不绣了还不成吗?你可别再唠叨了。”
杏香哼了哼,像是勉强满意的样子。
见翁绿萼精神不大好,杏香先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把床铺滚得又香又暖,这才扶着她进了内室。
“女君睡会儿吧,等过一个时辰,婢再来叫您。”
杏香动作娴熟地给她脱下外衫,在翁绿萼有些吃力地往床里挪的时候,又贴心地扶住她的后腰,默默给她使劲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杏香帮她把帷幔放了下去,架子床内顿时暗了一些。
月份大了之后,她平躺着就总是觉得不舒服,侧卧着睡才觉得好过些。
她精神有些萎靡,但却没有困意,无聊之下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你阿耶若是知道这件事,他定然会生气。”
想也知道,依着萧持那样的性子,是决计不允许那些阴谋诡计落到他妻子头上的。
他若是知道……
估计恨不得将脚下的靴子蹬成风火轮,然后又,大开杀戒?
翁绿萼被自己的猜想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肚子里的小人儿懒洋洋地蹬了蹬腿。
好像在回应她。
已经五个多月了,翁绿萼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觉得活像是肚子上倒扣了一个瓜。
萧持刚走的时候,她在自己肚子里,还是一颗小豆芽。
现在可不就是一个小瓜?
没有人的时候,翁绿萼都是‘小豆芽’、‘乖宝’、‘瓜宝’几个小名儿来回叫,难为肚子里的小人儿还能精准地分辨出阿娘是在叫什么,总会给面子地回应她几下。
这会儿不知道蹬的是小手还是小腿。
翁绿萼眉眼间柔色愈浓,想起黄姑交代过,不能频繁地摸肚子,她收了手,低低哄着肚子里的小瓜瓜快些睡觉。
原本还闹腾的小人儿仿佛听懂了阿娘的意思,慢慢安静下去。
翁绿萼想了会儿小瓜瓜的阿耶,他这次出征的时间格外漫长。
其实中间偶尔也会有一些战报传到她耳朵里。
在翁绿萼眼中,萧持自然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但她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翁绿萼垂着眼睫,低低叹了口气。
……
杏香现在越来越心细,等过了一个时辰,她进去叫醒翁绿萼:
“女君,起来活动活动吧。再睡下去,晚上该难受了。”
其实连黄姑都说,女君这一胎真是再顺心不过了,不怎么遭过孕吐、吃不下饭这样妇人有娠时的毛病折磨,人也不见浮肿发胖,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看就养得极好,气血丰盈。
唯一反应剧烈的那一回,还有一半原因是被一身臭汗的君侯给熏着了。
杏香现在回想起君侯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些想笑。
翁绿萼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哄睡了肚子里的小瓜瓜之后,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了想萧持,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就听到杏香来唤了。
她嗯了一声,被杏香扶着,有些费劲儿地坐了起来。
看着女君纤细柔弱的身子上鼓着沉甸甸的一个瓜,杏香每每看到,都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黄姑给您炖了红枣鸡汤呢,把油水都撇干净了,喝着定然清爽。”
翁绿萼有孕过了三月,胃口慢慢变好了一些,更偏好清淡的菜肴,见着重油重荤的东西时就有些犯恶心。
听到杏香这么说,她也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说得我都馋了。”
见女君笑靥如旧,杏香放心了,扶着她去了饭厅。
萧皎忙着查背后指使青燕的人,又担心柔弱的美人弟妹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郁郁不乐,干脆将事情告诉了女儿,让她过去好好陪陪小舅母。
愫真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翁绿萼在睡觉,她乖乖地不去打扰,只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着打络子玩。
这会儿看见翁绿萼出来,她眼睛一亮,走过去扶住她另外一边手臂,关切道:“小舅母睡得好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一醒来就看见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在等我,能不精神吗?”
愫真小脸微红:“小舅母就知道哄我。”
这话说来翁绿萼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时候能从愫真身上体会到逗人的乐趣,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萧持爱逗她了。
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言语举动脸红害羞,真的很好玩。
还有一种怪怪的成就感。
翁绿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或许是被小瓜瓜她阿耶影响的?
愫真陪着翁绿萼用了晚膳,她们是不敢再叫翁绿萼出去散步了。
加之天上还在飘雪,因此只扶着她在廊下走了几转,就连忙催着人回去了。
翁绿萼有些不尽兴,却也能理解她们的担忧。
沐浴过后,黄姑照例替她按摩过一道,看着那具孕后愈发白皙丰腴的身子,她慈爱又不失骄傲地说道:“女君这体质是随了夫人,夫人怀你们兄妹俩时身上都不曾长过什么纹路,白白净净的,可省了不少事儿。”
她与阿娘,还有这样的共同点?
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高兴,缠着黄姑给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黄姑以前不愿和她多说,担心说得多了,年幼的小娘子会愈发怀念自己的早逝的母亲,郁郁寡欢,最
后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但现在么。
黄姑想起白日里女君那样凛然又冷静的样子,温热粗粝的手轻轻抚过她乌鸦鸦的长发,轻声和她说起从前侍奉她的母亲时的事儿。
翁绿萼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黄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怜爱愈甚,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自个儿睡到了外间的榻上去。
……
翁绿萼迷迷糊糊醒来时,心莫名跳得有些快,她皱了皱眉,听着外间传来的微微鼾声,又安心了些。
黄姑在呢。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被她吵醒了,有些不高兴地蹬着小手小腿,在她肚子里要翻天似的,闹得翁绿萼眉心积起一道浅浅的褶皱,低垂下眉眼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效。
躺是躺不住了,翁绿萼不想扰了黄姑的好眠,她白日里照顾自己已经很是辛苦,夜里再睡不好,再强壮的身子也抵不住。
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扶着后腰,慢吞吞地下了床。
察觉到母亲慢悠悠地散着步,肚子里的小人儿慢慢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翁绿萼有些纳闷,这孩子在肚子里就那么坐不住,喜欢撺掇着她往外跑,生下来之后得皮成什么样?
深夜里睡不着时,神思就容易飘得很远,很奇怪。
翁绿萼脑子里正想着小瓜瓜和她阿耶将来吵嘴的样子,忍不住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和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的内容一般,才安静下去不久的小人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有些疼。
翁绿萼无奈地垂下眼,耐心地哄着她——虽然她也说不好,到时候会帮谁。
但现在嘛,还是把暴脾气的小瓜瓜哄好比较重要。
屋子里铺了地龙,加之孕妇体热,只点了一盆碳烧着取暖,窗子半开着,漏进一地清冷月晖。
她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捧着肚子低声哄孩子的样子,就那么落在身上还落着风雪的夜归人眼里。
那道沉默的影子,也被悄然动了动位置的月亮投在了屋内的地上。
注意到那道黑影,翁绿萼心里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这个动作落在萧持眼里,吓得他连忙撑着窗棂一跃,钻进了屋,几步就将她搂入怀里。
“没事吧?”
耳边传来低沉又焦急的问询声。
翁绿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那张许久不见,俊美依旧的脸庞。
“小瓜瓜……”她阿耶?
萧持看着她傻乎乎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被越来越澎湃的柔情装满,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低低道:“呱什么呱?我离开了几个月,娶的美娇娘就成了青蛙精?”
确认了!这么刻薄的一张嘴,除了萧持,还能有谁。
翁绿萼瞪他,但是鼻尖突然涌上的一阵酸涩,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推了推他,萧持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翁绿萼严谨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肩膀,又摸了摸他身上,硬邦邦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中箭受伤。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萧持被她那只柔软小手摸得浑身僵硬,偏偏他又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攥着她细细的腕子把人拉到怀里亲一亲、抱一抱。
她忙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同时,萧持也在默默地看着她。
她胖了一些,面颊软绵绵的,看起来就很好捏。
刚刚他怕她摔倒,伸手拢住她腰,发觉她四肢仍旧纤细,只是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他的眸光突然变得十分沉远。
翁绿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刚还十分活泼的小瓜瓜这个时候突然就安静下来,不动了。
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歪了歪头,感知到男人一瞬间僵直绷紧的手臂,心里发笑,故意道:“怎么办?她好像不认识你了。”
萧持难得没有和她斗嘴,僵硬的手慢慢回暖,变得柔软。
他半跪在地上,那张被战场硝烟吹得愈发坚毅冷峻的脸庞就那样温柔地贴上她隆起的肚腹。
那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她会原谅我吗?”
从翁绿萼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他峻挺的鼻尖蹭过肚腹。
有些痒。
她想躲,但看着他忐忑中难掩疲惫的样子,心里又软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
屋子里很暖和,他头上、肩上的那些风雪慢慢融化,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哒’的轻响。
不知何时,黄姑的鼾声已经停了。
翁绿萼难免有些羞涩,她用袖子拭去他额上雪水化成的水珠,低声道:“等小瓜瓜出来,你自己问她吧。”
“小瓜瓜?”
萧持反应过来了,挑眉:“这是你给她取的小名儿?”
翁绿萼点头,手指点了点圆滚滚的肚子:“可不就像一个瓜么?”
萧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黄姑这下再也不好意思装没听见了,眼看着外边儿亮了灯,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显然是杏香她们听见动静,以为女君屋子里进了歹人。
翁绿萼闭了闭眼,捶了一拳还在笑的某个人。
但看着他发亮的双眼,还有张开的双臂,她还是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他回来了,真好。
肚子里的小瓜瓜默默又蹬了一下。
只不过这回动作比较轻,好像只是在表达自己的附和之意一样。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屋里闹出的动静不小, 反正都把人给惊动了,萧持索性扬声让她们备水。
他回来前虽寻了个驿站从头到脚洗过一道,才又继续赶路。
但若说直接脱了衣裳陪她躺床上去, 不光是她要嫌弃,萧持自个儿都有些受不了。
他对她先前作呕的事还心有余悸。
好在杏香来报说灶上还热着水, 萧持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坐到床上,将人安安生生地塞进被窝里,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 连什么时候该扶住她的腰借力都知道。
翁绿萼眨了眨眼睛。
“快点儿睡, 我冲个澡就过来陪你。”萧持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脸, 得了她一声回应,这才三步并作一步去了浴房。
肚子里的小瓜瓜突然又活跃起来。
翁绿萼眉头微颦, 有些招架不住小人儿反反复复的热情, 哄着她先睡,但从前在这事儿上都很好说话的小瓜瓜今日不知怎得, 意外的亢奋。
“你也知道,你阿耶回来陪我们了,是不是?”
掌心下的肚皮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撑了一下。
翁绿萼莞尔。
萧持的动作很快, 带着一身清凉水汽进来时, 翁绿萼已经睡着了。
冬日里的被衾又厚又暖, 她只露出个脑袋,面容恬静柔和,愈发衬得人身量纤纤。
萧持想起她像倒扣了个瓜的肚子, 心里蓦地一沉。
虽说世间女子有孕, 都须得经历这一遭,但放在她身上, 让他感觉格外不忍。
熟悉的温热覆上,翁绿萼睡得迷迷糊糊的,面颊下意识蹭过他的掌心。
啧,这么惹人疼。
萧持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人揽进怀中——只可惜,现在有了小瓜瓜,再不能地把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
怀里的女人睡得很熟,鼻间充斥着馥郁醉人的芬芳,萧持埋在她乌蓬蓬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独有的幽幽香气,在这一刻才觉得那些令人心头发沉的硝烟与血腥彻底远离了他。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翁绿萼醒来时,感觉自己腰上垂着一条手臂,心还下意识突了一下,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风雪夜归人。
她想起他那双在昏暗夜色中也难掩光亮的眼睛。
她抬起头,两个人之间距离靠得不算太近,毕竟她肚子里揣着一个,真要挤着她,暴脾气的小人儿该闹了。
翁绿萼想起昨夜里突然涌上的奇思妙想。
不知道萧持和小瓜瓜相处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望着男人瘦削冷峻的脸庞出神。
数月的战争,他身为主帅,身上扛着的重担与压力可想而知。
黑了些,瘦了些。
他闭着眼时,那双浓密眼睫也跟着安静地垂下,稍稍柔和了一些他锋锐轮廓所带来的压迫感。
翁绿萼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面颊上一道疤痕。
若非离得近,他脸又被晒得黑,她还发现不了这道泛着淡淡白色的疤痕。
她忽地有些想扒开他的衣服,好好检查一下其他位置。
萧持的性子,说报喜不报忧也不对,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从容姿态,绝不愿意把他无法掌控的一面露在她面前。
……可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担心。
翁绿萼低低叹了口气,素白手指挪到他的衣襟上。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倏地睁开一双深邃的眼。
察觉到她的动作,萧持眉梢微挑,刚醒来时的声音还带着些哑:“怎么一大清早就开始扒人衣裳?知不知羞。”
他说话的腔调懒洋洋的,带着笑意上扬,一听就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
翁绿萼想收回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故意逗她:“嗯?有贼心没贼胆。”
此时正值隆冬,天亮得慢,床帏内光线昏暗。
翁绿萼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像是有脉脉春水流淌,静静汨过她的周身。
暖洋洋的。
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微微支起身子,这是一个有些吃力的姿势,但她现在顾不得其他,扬起下巴,亲了上去。
萧持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但看着她扑簌簌颤动的眼睫和泛红可爱的脸颊,他眼眸中笑意愈深,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脊背,低头迎合她有些费劲,却实在甜蜜的吻。
数月未见的深深相思与眷恋全部融化在这个不激烈,却缠绵得让人快化成一滩春水的吻里。
“唔。”
听她似是有些承受不住,萧持闭了闭眼,吮了吮那两瓣被他亲得嫣红的唇,有些粗糙的手掌慢慢揉着她的腰,低声问她:“受不住了?”
翁绿萼一双漂亮的眼里含着润润的水光,她平复了下有些喘的呼吸,低头指了指圆滚滚的肚子:“她在闹。”
耶娘一黏在一起,就没人理她了。
小人儿很不满意。
萧持有些无奈,又难掩心底溢出的喜爱,他埋下头去,贴在她肚子上轻声和里面的暴脾气小瓜瓜说话。
翁绿萼懒懒倚在枕头上,看着那个旁人眼中提剑悍马、龙骧麟振的当世枭雄絮絮叨叨地和腹中的小人儿说着一些他平时绝不会说的幼稚话,玉软花柔的脸庞上盈着淡淡笑意。
等萧持自觉哄好了小人儿,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心中一荡,低头亲了亲她白里透着粉的面颊:“起来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萧持便抱着她起身。
先扯过一件雪白素锦底上绣着杏黄牡丹花纹的帔帛披在她身上,又给她穿鞋。
一套动作做得得心应手,几乎没要翁绿萼出什么力气。
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莹白的脸庞,没忍住,拧了拧。
在她不满的瞪视中,萧持问她:“在想什么?”
翁绿萼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刚刚在想……他回来可真好。
但是她是绝对不可能直接把这种话诉之于口的!不然他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
“我在想……”
她故意把尾音拖长,在萧持隐隐含了些期待的眼神里,笑吟吟道:“黄姑今天会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只一个眼神的交汇,萧持就明了。
这个小骗子,在故意逗他。
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指责道:“姁姁,你得诚实。”
他话里忍不住透露出一点儿隐隐的幽怨。
翁绿萼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扬起一张未施脂粉,却依旧美得人心醉的脸庞,佯装无辜道:“夫君想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睛亮亮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作弄成功之后的得意。
萧持看得心头发软,懒得再与她计较,低笑了一声:“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刮过她泛着淡淡粉色的面颊:“走了,去看黄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让我也沾沾光。”
他话里忍不住透露出一点儿隐隐的幽怨。
翁绿萼忍笑。
……
愫真这日照例带着她的画笔绣册来陪小舅母,不料看见一个身形依稀有几分眼熟的男人与小舅母一块儿坐在罗汉床上,黑面又英俊,衬得坐在一旁的小舅母愈发水灵。
愫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舅舅!”
萧持听着这道还有些陌生的小娘子娇声时,就下意识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神情,抬起头去,见到愫真,他笑着起身走过去,揉了揉小娘子软软的头:“长高了。”
愫真想笑又想哭,舅舅每次都只会说这么一句!
翁绿萼冲着小娘子招手:“过来坐着吧,有新烤好的酥饼点心。”
愫真欢欢喜喜地坐到小舅母身边,控制了力道,小心翼翼地靠在又香又软的小舅母身上:“今天瓜宝乖不乖?”
外甥女一来,就占了他的位置。
偏偏他又不好说什么。
萧持悻悻地去罗汉床另一边坐下。
翁绿萼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很乖,都没怎么踢我。”
说着,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昨日动得太多累着了?今日她懒洋洋的,都不爱动。”
也就今早她与萧持……嗯,有点情难自禁的时候,小人儿抗议了一下。
但也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这一上午就都没什么动静了。
黄姑一直侍奉在侧,见她眼眸中隐隐流露出担心,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语气又稳又肯定:“姁姐儿莫怕,孩子好着呢。正好明日是方大夫过来给您诊脉的日子,今日正好君侯在,不如叫方大夫今儿就过来给您瞧一瞧吧。”
翁绿萼微微有些泛凉的手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下意识点头,又扭过去看萧持。
“这孩子是听我们说话听得烦了,睡得沉了些。”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翁绿萼有些紧绷的心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黄姑已经出去安排叫人去请方大夫了,见愫真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翁绿萼有些歉疚,她低声道:
“我就是听说了有的妇人前几月时怀得好好的,孩子突然不动了,也没放在心上。再后来,就……”
萧持握着她手的力道重了重,赶在她不适之前又缓缓松开。
“谁和你说的这些浑话?咱们的孩子,定然随我,壮得和小牛犊一样,不会有事的。”
前半句时,他的语气微有些冷,愫真听着,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牛犊?
翁绿萼分了分神,目光在他矫健精壮的身躯上流连了一会儿。
他的手又暖又有力,被他紧紧握着,他话里的笃定之意也慢慢通过体温传递给她。
萧持余光注意到愫真乖乖坐在一边,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说不定再亲一回,瓜宝就又要精神起来开始抗议了。
自然了,当着外甥女的面,他不好说,也不好做。
只得又捏了捏妻子软软的小手,聊胜于无。
想起听她说的那些什么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胎死腹中的话,萧持眉心折起浅浅的褶皱,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但看她现在不想多提的样子,他没有逼问,挑了个隐囊垫在她腰后:“靠着吧。”
愫真连忙帮着调整了一下隐囊的位置,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些。
方大夫来得很快,从入府到进宜春苑的这段路上他
大致听过黄姑的描述,心里隐隐有了底,见着翁绿萼时,他先观察了一番,见她气色红润,面庞丰盈,就更放心了些。
诊脉过后,顶着屋内数人暗含紧张、焦急的注视,方大夫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笑呵呵地给了定论。
——没事,就是这孩子格外皮一些,但相应的,她的身体也很好。
今日太过安静,单纯是人家懒得动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与方大夫道了谢,黄姑领着他去偏厅开新的安胎药方子,愫真和杏香去了小厨房,说要熬些甜汤给她喝。
一时间,屋里只有她与萧持二人。
悬在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下,慵懒的劲儿慢慢从四肢百骸涌上,翁绿萼稍坐直了身子,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萧持沉默地挪坐到了她身前的位置,替她脱了绣鞋,又半抱着她往罗汉床里面挪了挪。
身上盖着轻暖的被子,翁绿萼舒服得来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她快要盹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抱歉’。
她睁开眼,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起?
因为在孕中,又不用出门,她一头乌蓬蓬的长发只用了一支玉钗松松绾起。
见她要睡,萧持刚刚已经替她抽了出来,乌发如瀑,散了满枕。
他捻起一缕清凉如玉的发丝,语气有些让人心里发堵的艰涩与低沉。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几回,是不是?”
见她点头,萧持呼吸微顿。
她有一回有孕,又还年轻,正是容易惴惴不安的时候,腹中的孩子有点儿什么不对劲,都会引起她极大的不安。
偏偏他那个时候不在。
哪怕黄姑、杏香她们再贴心,她心里也还是多多少少残存着后怕。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他微有些干燥的唇瓣轻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这是一个带着满满珍重与愧疚意味的吻。
翁绿萼感受到他浓浓的歉疚之意,眨了眨眼,从被子里伸出手,环绕过他脖颈,把人带着往她的方向压了压。
萧持下意识腰腹收紧,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只被强行按下的,蓄势待发的箭。
“压着你该怎么办?”
他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嗔怪,但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翁绿萼吃吃地笑。
她贴了贴他的唇角。
“光说抱歉有什么用?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可见没诚意。”
她眉眼盈盈,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持挑眉:“你要我怎么将功抵过?”
“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她身子重,伸出双臂环绕着他脖颈的动作停得久了难免吃力,索性放开他,自个儿又躺进了暖呼呼的被窝里。
她眨了眨因为困意上涌而愈发迷蒙的眼,含糊道:“夫君自个儿想吧……”
话音刚落,萧持就见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变得绵长。
就这么睡着了。
萧持忍俊不禁,看着她恬静柔和的睡颜,心中怜爱无限,俯下.身亲了亲她因为睡得红扑扑的脸。
脉脉温情流淌,他神情也变得更加放松。
把持着胥朝国政的高丞相与邵氏兄弟联手伐他的盘算被击得粉碎,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心力继续举兵了。
这一战中,他接连得了洪州、锡州还有其余四座大城,距离皇城所在的西京,不过只有几个州郡的距离而已。
他没有乘胜追击,一来连月作战,将士们全拼着一口气撑着精神,已经疲惫不堪,二则,裘沣之流虎视眈眈,谁也难保他带着剩余的部曲攻下西京之后,裘沣不会带着人前来偷桃。
几方势力都在蛰伏,但胜势在谁,再明显不过。
萧持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转而思索起该怎么哄她。
直到一声故意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转过头,看见长姐正站在门口。
看起来是有事要与他说。
萧持替睡着了的人掖了掖被角,起身跟着萧皎往廊下走去。
豫州的冬日比起平州,要冷上许多,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里一片玉树琼枝,银霜满地。
萧皎紧了紧披在肩上的那件镶毛斗篷,怎么感觉她和奉谦说了昨日有人传假消息的事儿之后,这风吹得更冷了?
萧持定定看了院子里那几株被皑皑风雪压弯了腰的芭蕉,目光冷沉,好半晌才道:“多谢阿姐,我知道了。”
萧皎已经查出了些眉目,但如今萧持既回来了,依着他对绿萼的在意,手段定然比她更狠辣更彻底,这事儿交给他来收尾,再好不过。
萧持自是点头应下。
他心里已经浮上了几个名字。
萧皎没想打扰小夫妻独处,想了想,又问道:“绿萼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你短期内不会再走了吧?”
萧持颔首。
萧皎松了口气,快过年了,把阿娘和行哥儿扔在平州,到底不是个事儿。
她想着与奉谦商量一番过年怎么安排:“等到过年的时候,绿萼身子重,正是最不能惊动的时候。阿娘那性子,你也知道,让她一老人家北上豫州,我也觉得太过折腾。不如我将愫真留下,让她陪着你们过年,我回平州一趟。”
萧持点了点头,有些愧疚:“累得阿姐辛苦,我差人护送你回平州。”
这不是什么大事,萧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让他多体贴些身怀有孕的妻子之类的话,转身走了。
萧持没有急着进去,想着方才萧皎话中提到有人假传消息的事,神情冷峻,但想起阿姐提到她言语之中对他的维护之意时,又忍不住慢慢柔和下来。
被人咒一咒而已,若真是有用,萧持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但偏偏她介意,她心疼。
萧持很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她为了维护他而威风八面地处置人时的样子。
定然威风极了,也漂亮极了。
屋外寒风凛冽,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却带着不输春风的和暖笑意。
杏香和愫真端着甜汤过来,见着萧持对着院子的飞雪傻笑,都有些奇怪。
君侯/舅舅是不是被风把脑子给吹蒙了?
……
指使青燕通传假讯的幕后主使是弘农杨氏的人。
翁绿萼听他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她这个消息,又道他已经处理好了,让她不必再担心。
“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了。”萧持握住她暖呼呼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澄静的眼睛,语气柔和又坚定,“我向你保证。”
翁绿萼笑,哎呀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
“你忘了她,她不高兴呢。”
萧持没有敷衍,十分严肃地低下头,和肚子里的小人儿许诺了一通。
翁绿萼看着他贴着肚皮絮絮说话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与幸福之意,渐渐盈满心房。
这样真好。
与夫妻俩那边的脉脉温情相比,弘农杨氏那边儿就显得凄惨了许多。
快到年下了,各方都忙得热火朝天,卯足了劲儿要讨个好意头,过个吉祥年,不曾想手持钢枪、身佩甲胄的卫兵们眨眼间就包围住了这座占地快有半个坊市的杨府。
弘农杨氏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出仕,自然,这和胥朝皇室衰微、天下大乱有关。
但这样凭着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和名气自视甚高的世家,许久没有再度登上权力高台的资格,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偏偏又不懂得收敛,惹了那个凶名在外的萧侯。
这次领兵的是张翼与另一个他有些眼生,但据说在此次大战中立功颇多的一个俊美青年。
“上。”
随着张翼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应答的声音几乎大到快要掀翻屋顶。
等到马夫人她们慌慌张张地出门查看情况时,却恰好被人逮住。
君侯有令,弘农杨氏的主君夫妇须得留着,他亲自处置。
至于其他人,该发配的发配,该充军的充军。
这个年,弘农杨氏上下的人算是过不好了。
弘农杨氏占据豫州多年,也算是个土霸王,清算起来着实有些费时间,等到一切就绪,已到了月上中天。
张翼他们回营复命,萧持今日也在,正与蔡显他们商讨着对这次大战中占下的几座城池的治理方针。
见到张翼,萧持
想起要挑人护送胞姐回平州的事儿,张翼性子稳重,他也放心。
不料站在张翼身旁的俊美青年却上前一步,自请揽命:“张羽林身上余毒尚未完全消除,一来一回,路上恐有力不从心之时。属下愿前往。”
萧持眼眸微眯。
这个人乃是半路投军,虽然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但打起仗来就跟不要命似的,也正是因为他这拼命的打法,他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立了不少战功,在军中声名鹊起,入了萧持的眼。
“也好。”
定下护送胞姐回平州的人选之后,萧持接着与蔡显他们议事。
出了中军大帐,张翼瞥他一眼,直白道:“你明明可以留在君侯身边,继续建功立业,何必要揽这么个活计?”
俊美青年,也就是寒朔,闻言笑了笑:“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君侯交代的事儿,我都会好好办,你放心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
明日就是除夕,翁绿萼心情不错,斜斜躺在罗汉床上挑络子丝线,不时举起几缕丝线来瞧一瞧,纤纤素手被色彩鲜艳的丝线一衬,更是像羊脂暖玉一般莹润细腻。
萧持掀开挡风的帘子进了屋,见她挑得认真,倚在花罩上看了一会儿。
还是翁绿萼发现光线不大好,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回来了。
萧持一笑,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把人往怀里带:“今日累不累?”
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问她这句话。
翁绿萼摇头:“有什么累的。”顿了顿,她想起这人前几日都在军营里待到很晚,有些担心,“你这两日还是那么忙吗?今日还要再出去吗?”
萧持摇头,又点头。
“还得出去一趟。”
翁绿萼虽然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表示正事要紧,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
明日就是除夕了,他还不能着家多陪陪她……
看出她眼底的郁闷之色,萧持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不过是你和我,一块儿出去。”
“你不是想要我好好儿给你赔罪么?女君今日可愿意赏光?”
翁绿萼的眼睛噌一下亮了起来。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上了马车, 黄姑的絮叨声被抛在身后。
翁绿萼坐稳,见萧持似是不自觉地揉了揉耳垂,忍俊不禁:“被唠叨怕了?”
这样冷的天, 女君身子又重,依黄姑的话来说, 就该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猫冬养胎,出去做什么?
外边儿路滑,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 可不是要让人心痛死了么?
想起方才黄姑从宜春苑一直追着念叨到他们上车还不带停歇的唠叨, 萧持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性格使然, 他平时最烦有人在自己耳边絮叨个不停——军师蔡显是个例外。
连他自己的亲娘瑾夫人都不敢在儿子面前说得久了, 就怕惹了这黑面煞神不耐烦,又是许久见不到人。
若非黄姑一心是为她着想, 之前在他出征时又对她处处妥帖照顾, 他哪里会愿意听那一路的絮叨。
萧持看了她一眼,那张丰盈柔软的小脸被蓬松柔软的狐裘包裹着, 见他望过来,又乖觉地把脸往狐裘里藏了藏,只剩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 水盈盈的, 看着就喜人。
萧持轻轻嗤了一声, 这会儿倒是乖了。
“耳朵遭些罪而已,能换女君一句揶揄,也不算什么。”萧持面不改色, “坐稳了。”
翁绿萼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见他吩咐了坐在外面的马夫几句,马车平稳地缓缓驶动。
她有些兴奋, 自从入了冬,她身子更沉了之后,黄姑她们都劝着不要出门,平时她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那片已经荒芜了的芙蕖池边。
这下终于能出来透透气,让她怎么能不高兴。
萧持将人搂入怀中,让她可以靠着自己放松一会儿,时不时用手背贴一贴她的脸颊,就怕她受了寒。
“和我出去,你很高兴?”
听着这笃定中又略带荡漾的语气,翁绿萼嘴角微扬,更正道:“准确来说,能出门去,我很高兴。”
阿姐和愫真陪着她出去,效果也是差不离的。
萧持居高睨着那张泛着健康粉色的莹白小脸,幽幽道:“在姁姁心里,我就这么可有可无?”
话自然也不是这么说的。
翁绿萼笑着仰头看他,啧,那张轮廓锋锐的脸庞又绷得紧紧的,看着就很不好哄。
她从厚重的狐裘里伸出手,盈着香气的温热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故作惊诧:“夫君,遇上冬日出游这样的喜事,你的脸怎么冷得跟冰块儿一样?摸着可真是冻人。”
声音如珠玉坠盘,极是好听,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憋闷。
小促狭鬼,又来作弄他。
萧持冷冷勾起唇角,面无表情地捉住她的手,往下挪了挪:“你摸摸这儿,更冷。”
翁绿萼看着被他攥着落在他心口上的手,扑哧一笑,抽回手,往他怀里一靠:“你才不会呢。”
翁绿萼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自然,也是存了些羞于提起的心思。
她其实很喜欢伏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血肉,听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怦怦若春雷,氤氲出一阵细润小雨,轻而易举地也渗透进她的心房。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翁绿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暗地里也曾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其实,就是太喜欢这个人了,所以连他的心跳声落在耳中都觉得格外悦耳……吧?
想起那个被她自己慢慢琢磨出的真相,翁绿萼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软绵绵的面颊贴近他的胸膛,闭了闭眼。
“怎么了?”
萧持喜欢她无声的眷恋姿态,这让他感觉到一股深深的,被她依赖的感觉。
何止美妙绝伦。
翁绿萼闭眼听着那阵熟悉的、有力的心跳声,再睁开眼时,迎上的是他那双带着怜爱与柔和的深邃眼眸。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
冷不丁听她这么说了一句,萧持原本松弛的神情又绷紧了。
他正想让马夫调转方向,先回府让方大夫给她诊诊脉,却被她拉住手,摇了摇。
翁绿萼笑着看他,声音放得有些轻,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风,擦过他耳廓,来不及等他反应,又害羞地逃走了。
“那日我无聊,翻开一本医书。书上说,看到喜欢的人,心跳得就会比平时快些。”
萧持垂眸,看着那只纤细素手再度抚上他的心口,一阵比一阵更有力、更雄浑的心跳声,在她掌心下响起。
翁绿萼抬起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弯:“我是这样。夫君也是这样。”
她的神情坦荡,语气柔软,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动人的情话。
——不过是发自真心的一句感慨而已。
翁绿萼这样想道。
萧持意外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翁绿萼有些乏力,撑不住半坐着的姿势时,他默默帮着她调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晌,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姁姁,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问得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若是让别人听去,说不定真要笑掉大牙。
转眼她们成婚快两年,做了这么久夫妻,孩子也快出生了,却还在试探着问‘你喜不喜欢我’的话。
翁绿萼忍俊不禁。
看着她的笑靥,萧持心里半是羞赧,半是急切。
说他贪心也好,说他不自信也罢。
他就是想从他的妻嘴里,得到一句肯定的答案。
她也如自己一般,深深喜爱着他。
察觉到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都濡湿了一片,翁绿萼眉梢微扬,嗔了他一句:“傻子。”
“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
尾音里带着一些温柔的叹息。
萧持不发一言,却低下头去,攫住那两瓣前不久才说出令他神魂震荡之言的
嫣红嘴唇。
他的欢喜、得意、动容、得偿所愿的激动,全都藏在这个缠绵却不带丝毫情.欲意味的吻里。
他几乎快要溢出的快乐,也感染了翁绿萼。
她仰起头,温顺地承受着来自他心潮澎湃得有些过分的亲吻。
……
马车徐徐驶了一路,直到终于停下时,萧持轻轻叫醒了睡得正沉的妻子。
“到了么?”
萧持拿下她想要揉眼睛的手,用壶里的温水沾湿了帕子,温柔地沿着眼窝打转,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翁绿萼喉咙里溢出几声含糊的嗯声,显然是被伺候得十分舒爽。
萧持看着她小猫哼哼似的模样,觉得好笑,又拿过杏香准备的面脂,挖出一块儿在她脸上抹匀——山风啸冷,哪怕她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萧持也有些不放心。
直到一声‘好了’落在她耳畔,翁绿萼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她被萧持抱下了马车,落地之后,萧持紧紧牵着她的手,另一只胳膊拢住她穿上狐裘之后愈发显得臃肿的腰身,带着她缓步往前面被风雪吹白了青灰色殿脊的寺庙走去。
周遭一片冰积雪凝,玉琢银装,翁绿萼也是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豫州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华严寺。
她也曾来过这里,替他求得长生平安。
此时正值隆冬,再虔诚的信徒大概也受不了严寒,巍峨幽静的古刹内一片寂静,依稀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
他们跨过朱红门槛,有僧人上前指引,一路恭顺地将夫妻俩引入了一间大殿。
殿内香烟缭绕,梵音袅袅,翁绿萼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大佛,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好奇地看向他:“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赔罪?”
萧持一笑:“自然不是。”说着,他将人扶着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被他轻轻按着肩膀坐下时,翁绿萼还有些不自在。
——从前进到佛前大殿,要么站着,要么跪着,哪儿有坐着的道理。
不过萧持显然没有要委屈她的意思。
将她安顿好了之后,自己行至蒲团前,抬头看了一眼佛祖庄严宝相,跪了下去。
他从前并不信这些。不过是人定胜天而已。
但想起阿姐与他提起,她没有写进家书里的,为他求平安符、诵经点灯的事,萧持忽也有了到佛前走一趟的心思。
按理说,所求之事如愿实现,该到佛前还愿。
萧持闭上眼,双手伏地,是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姿势。
——她所求的,所要的,都有他来实现。佛祖在上,若要什么因果,也请只找他萧持一人就好。
他没让翁绿萼久等,起身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过去扶她。
翁绿萼好奇:“夫君,你向佛祖许什么愿了?”
萧持笑:“天机不可泄露。”
听着他那高深莫测的语气,翁绿萼哼了哼。
又开始装了。
一路走去,只有寥寥数位僧人对他们颔首行礼,并不见其他尘世之人。
翁绿萼这才反应过来,萧持大概是提前打了招呼。
今日的华严寺,只有他们两位香客。
萧持带着她往留供香客们住宿的厢房走去,一进去,见四处布置摆设都颇精细,屋子里点了几盆碳,暖呼呼的,翁绿萼身上穿得又厚,被屋子里的热意一烘,白净的额头上就浮上一层晶亮的汗珠。
萧持带着茧意的手擦过她细白的颈——自然了,这是在给她解下那件狐裘,本意是正经的。
但他这个人,却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萧持去将狐裘挂好,回头想去扶她去罗汉床上坐着,却见人站在那儿,一双漂亮的眼瞪着他,唇也紧紧抿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什么赔罪……一点儿都不诚心。”
她的话里难掩怨念,虽然能出门很好,能和他一块儿出门,更好。
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的一腔诚心,都是对着佛祖使的。
佛门清净之地,她连多出几分嗔念都觉得不好意思,哪有什么趣味可言。
萧持明白过来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扶着气哼哼的人到罗汉床上坐着,揶揄道:“怎么性子变得那么急?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
他缓而坚定的语气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翁绿萼平静下来,垂着眼睫看了看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沮丧。
“是吧?你也觉得我性子有些急了……”
黄姑说,有孕的女子性情变化大是常事,她已算情绪平稳、波动不大的那一个了。
翁绿萼不愿对着黄姑、杏香她们发脾气,但对着萧持,她就是控制不住。
这样想,她是不是有些坏?
看着人好端端地又伤心起来,萧持吓了一跳,把人抱进怀里揉了揉,亲了亲:“哪有的事?姁姁不管怎样都好,我都喜欢。”
自在马车上那一遭之后,萧持说起情话来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那阵劲儿过了之后,翁绿萼冷静下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瓮声瓮气道:“好吧,其实我应该知足。”
好歹出了趟门,也算有收获了。
萧持摩挲着她丰润的肩,笑了:“又说傻话。”
翁绿萼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怀里,听到他淡淡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不知足。”
语气说不上有多么严肃,但里面含着的坚定却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翁绿萼抬起一张闷得洇上淡淡潮红的脸,怔怔地看向他,眼神依稀迷蒙。
萧持给她捋了捋黏在脸庞上的几缕发丝,挑眉道:“放心,总不会少了你的。”
顿了顿,他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小没良心的。”
翁绿萼哼了哼,觑他一眼:“你确定要我翻旧账?”
萧持一怔,想起从前那些糊涂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
正好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小沙弥依着吩咐送了素斋过来。
萧持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好,自个儿下去开了门。
华严寺的素斋也是一绝,翁绿萼看着桌上那几道菜。
如意炒三丝、香菇炒杂蔬、素烧鹅、番茄烧豆腐、腌红萝卜、剁椒芋头,还有一道桂圆大枣红豆汤。
菜量不算很多,摆盘很是精巧,但是看着色香味俱全。
肚子里的小人儿忽地活跃起来。
翁绿萼默默安抚她,待会儿阿娘一定多吃些!
外面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萧持去点了盏油灯放在桌子旁,用小沙弥准备的热水烫过碗筷之后才递给她:“饿了吧?”
也是他疏忽了,她这几个月早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在马车的时候该喂她几块点心垫一垫的。
翁绿萼点了点头,看着这一桌素斋,她久违地感到有些胃口大开。
见她吃得开心,萧持没顾得上自己,忙着替她布膳夹菜,见她进食的动作渐渐慢了,又递了一碗红豆汤给她:“捧着慢慢喝,喝不下剩着就是。”
翁绿萼点头。
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菜都一扫而空,她想起他平时的饭量,担心道:“你没吃饱吧?”
萧持摇了摇头:“红豆汤好喝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只可惜他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但她剩下的半碗红豆汤,也还是被他包圆了。
用过膳之后,萧持见她歇得差不多了,起身拿过狐裘替她穿上。
翁绿萼有些惊讶:“这会儿要出去?”
天都黑了。
萧持没有说太多,只嗯了一声,带着重又穿得暖暖和和的人出了门。
华严寺香火旺盛,方丈也舍得花钱,将附近的山路都用青石地板铺得十分平整,加上萧持提前打过招呼,僧人们在道路两旁都撒了厚厚的粗盐,免得雪再冻硬了滑脚。
翁绿萼肚子里还有一个,自然不好用背的,怕她吃力,才走出寺院没多久,萧持就将人打横抱起。
步伐又沉又稳,连带着那双有力的臂膀,也很让人安心。
直到山顶一座五角凉亭映入眼帘,翁绿萼才反应过来。
是要带她看焰火?
翁绿萼想起她十七岁生辰那日,萧持为她准备的那场湖上焰火。
虽说是新瓶装旧酒,但她依旧很期待。
虽说是凉亭,但亭子挂了几面挡风的棉帘,人一进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萧持搂着她的腰,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看。”
萧持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有些迷糊,放焰火,不该是往天上看吗?
为什么他指向的是山底的方向?
这样的疑惑在顷刻之间就得到了解答。
豫州城郭的方向,逐渐亮起了一片明艳的焰色。
由百姓们亲自放飞的祈天灯逐渐腾空,汇做一片辉煌的灯海,飘飘摇摇地飞上天际。
翁绿萼看着那片堪称壮观的灯海,眼底也染上了绮丽的光彩,她急急抬起头,想要问萧持几句,却被他温柔地捧住面颊:“专心看。”
“我准备得仓促,只得一方豫州而已。终有一日,姁姁,将会是天下万民,为她们的国母点灯祈福。”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他毫不遮掩的野望与爱意,就这样,伴随着半空灯火,呈现在她眼前。
“你喜欢吗?”
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萧持觉得已不需要答案。
他亲了亲她因为激动而变得酡红的面颊,心底一片满足。
……
夫妻俩这边儿甜甜蜜蜜,另一头,萧皎也整理好了行装,告别了泪眼汪汪的女儿,准备上路。
“好了,不必送了。待会儿风一吹,你流了满脸的泪,脸该痛了。”
萧皎温柔地擦掉女儿腮帮的泪,抱着她哄了哄,这才在愫真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那个……人。
萧皎深琥珀色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
她看着走到自己面前,恭顺地解释着他受君侯之命,护卫她回平州的俊美青年。
那张冶丽脸庞是她熟悉的,甚至他眉峰间藏着的一颗小痣,她也曾抚摸过无数遍。
人还是那个人,但气场、神态,都不同了。
从前他是伏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的一个玩意儿,但现在……
萧皎别开眼,不再去看身形劲拔如同一柄利剑的青年,淡淡哦了一声,径直走到马车前。
寒朔半跪下去,低下脖颈,声音恭顺:“请夫人上路。”
换了身份,却还是要做她登车的凳子么?
他有这个自觉,萧皎却再没有陪他玩玩的兴致了。
“不必。”
萧皎扶着芙蕖的手,略一用力,人便轻盈地进了车舆。
只余一缕暗香盈面。
寒朔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翻身上了马,沉声道:“出发。”
……
这个年过得不错,翁绿萼对着菱花镜左瞧右瞧,有些惊讶。
“黄姑,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黄姑端详了一番那张美得令人心颤的芙蓉靥,摇头:“哪里胖了。女君现在这样正正好。”
前几个月时,黄姑总觉得女君太瘦,偏偏她的胃口不大,她们费尽心思给她补身子,好像也只补到了肚子上。
但君侯回来的这一个多月,女君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身上也长了些肉,丰盈却不显腻,正正好。
用杏香的话来说,这一看就是生活幸福富足的福气相!
翁绿萼只是乍一照镜子,有些惊讶,胖不胖的这件事儿倒也没那么重要。
方大夫说她的身体养得很好,孩子不至于太大,生产的时候也能顺遂些。
萧持今日一早就出门了,翁绿萼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这会儿精神不错,看见愫真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快来坐。”
愫真乖乖坐到她身边去,拿起自己做的两件小兜衣给她看。
“一件给表弟,一件给表妹。”
翁绿萼看着一黄一红的衣服,笑了:“好漂亮的料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呢。”
愫真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的女红还是太粗糙了,做了那么久才勉强做出来两件能看得过眼的。
“小舅母想要表弟还是表妹?”
翁绿萼被问得一怔,黄姑她们怕给她压力,之前都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至于知晓了她有孕消息的父兄和阿嫂,都是叮嘱她保重自己为上。
萧持……也没有和她说起过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样的事。
听得愫真这样问,翁绿萼想了想,道:“你一时倒是把我问住了……是男是女都好?这样的回答虽然有些敷衍,不过我眼下也改不了。”
她低头摸了摸愈发圆滚滚的肚子,笑吟吟道:“就等她瓜熟蒂落了。”
愫真点了点头,看着她高耸的肚腹,默默祈祷瓜宝能够乖一点,快点来到这个世间和她们见面。
……
翁绿萼近来身心舒畅,肚子里的小瓜瓜依旧活泼,每日都要蹬上七八回小手小脚和她阿娘打招呼。
说来也怪,萧持回来,满心期待地想和小瓜瓜交流一番父子感情时,她却又懒洋洋地不动弹了。
这脾气,到底随了谁呢?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庭院里芳景如屏,艳杏夭桃,一派春和景明之相。
翁绿萼就是在这样明媚的春日里,迎来了她和萧持的女儿。
初生的婴孩实在太小,但是萧持想起她的母亲生她时的痛苦,又不敢小瞧这软软一团的威力。
她生产时,萧持执意不肯出去,翁绿萼实在没有力气再赶人,再者……他在这里,她的确也要安心些。
这个孩子没有让她的父母等得太久,不过两个时辰,便迎着一日中最烂漫的春光呱呱坠地。
黄姑和稳婆她们帮着翁绿萼收拾了一番,萧持在屏风外等候,这会儿才进来。
见他只顾握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自己的脸却白得不成样子,翁绿萼好笑里又带着一点儿心疼,见黄姑抱着女儿过来,笑着轻轻推了推他:“你抱一抱她呀。”
萧持脸色僵硬,不敢上前。
翁绿萼让黄姑把女儿递给他。
黄姑看着襁褓里静静睡着的婴孩,又怜又爱,递给萧持时,生怕粗枝大叶的君侯姿势不对,弄疼了小小娘子,在一旁指导了半晌,才勉强满意。
说来也怪,出生之后就哭了一声,之后就懒洋洋开始睡觉的婴孩一来到她父亲怀中,就好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萧持身子更僵了,他甚至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黄姑接过哭个不停的小人儿,把她放在翁绿萼身边。
小人儿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她,抽抽噎噎地停下了哭声,又是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了。
翁绿萼侧身躺着,看着这小小的一团,心中怜爱无限。
这是她与萧持的孩子。
“夫君,你看她。”翁绿萼轻轻摸了摸她红红皱皱的小脸蛋,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放在她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好神奇的一个小人儿。”
萧持顺着她的方向,试探着也覆了一根手指上去。
方才还一动不动,享受着母亲抚摸的小人儿一顿,又开始哭。
翁绿萼忍笑。
萧持有些伤心,又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女儿都是耶娘的小棉袄?
怎么到了他那一面,就漏风漏得那么厉害?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小瓜瓜实在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娘子。
虽然才出生没几天, 但是褪去红色的小脸蛋变得白嫩又肉乎,五官模样也跟着舒展开来,不难看出她的眉眼很像她的母亲, 而轮廓又随了她的父亲,取二者
之所长, 每日只需要闭着眼睛哼唧几声,就会有许多人争着围上来。
“好可爱……”
愫真趴在床沿边,看着睡在襁褓里的小人儿,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 粉莹莹的小嘴儿一动一动, 两撇秀气的小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看得愫真心头发软,恨不得把她捞起来放在怀里狠狠亲一顿。
翁绿萼侧躺在床上, 含笑看着她们姐妹俩相处的样子。
黄姑端来一碗补汤, 味道闻着有些奇怪。
愫真见小舅母从善如流地喝了个干净,连忙把荷包里带着的蜜饯递给她:“小舅母, 快吃个甜果子缓一缓吧。”
翁绿萼莞尔:“愫真真是贴心。”
小舅母带着馥郁甜香的手柔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一家人,这有什么好谢的呢?
愫真扭捏了一下,听得一阵婴啼, 她低头望去, 颇有些手忙脚乱:“她哭了……”
黄姑端着空碗在一旁看着, 见愫真有些担忧,抿唇笑了笑,劝道:“咱们小娘子可乖呢, 愫真小姐别怕, 您瞧。”
方才还扯着嗓子哭得天崩地裂的小人儿被母亲抱进她温馨柔软的怀里,哭声顿时小了许多, 等到再被哄一哄、拍一拍,人就十分好说话地不哭了,哼哼唧唧地发出一些听不懂,却依旧让人觉得心廓发软的声音。
愫真捧着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乳母进来把小人儿抱走,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萧持过来时,乳母才喂饱了小瓜瓜,抱着她从东梢间出来,正好遇上君侯,乳母连忙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怕惊到女儿,萧持的声音和缓了许多。
他生得高,一下就看到了被乳母抱在怀里舒展着小脸,格外惹人怜爱的小人儿。
乳母是黄姑她们帮着筛了许多次才选出来的,人老实本分不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君侯看着怀里的小娘子,目光温柔,她忙道:“小娘子才喝过奶,正高兴呢,君侯抱一抱她吧?”
正高兴?那就是不会轻易哭了吧?
萧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乳母便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人儿递给了她,其间还低声指导着他的手该怎么托着她柔软的背脊和小屁屁。
萧持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团重若千钧的云朵,明明软绵得过分,但是落在怀中,又沉甸甸的。
他不得不抿紧了唇,神情看着有些严肃。
乳母偷偷瞥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忍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君侯怀里揣了个秤砣呢。
不过就是秤砣,也不需要抱得连脸都抽紧了吧?
从盈着淡淡奶香的怀里突然被抱到另一个硬邦邦、又不怎么香的怀里,小瓜瓜有些不舒服地把脸往萧持胸口贴了贴,感觉到触感不对,硌脸。
她顿时不高兴了,扯起小细嗓子哭了起来。
乳母一时有些慌了神:“这……”
怎么都过了几日了,小娘子被她阿耶一抱,还是要哭?
萧持看着女儿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头皮发麻,连忙抬脚往内室走去。
翁绿萼听到外间飘来的哭声时就隐隐有了预感,见萧持抱着女儿进来。
明明是一张英俊冷峻,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容,偏偏在此时流露出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与赧然。
“小瓜瓜又调皮了,是不是?”
翁绿萼从萧持怀中接过女儿,吃饱喝足的小瓜瓜到了母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哭声渐歇。
萧持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愫真很体贴地把地方让给一家三口,和他们道别之后,又得了小舅母微笑着点头允许,开开心心地捏了捏小瓜瓜软软的小手,心花怒放地走了。
黄姑她们也笑着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一家三口。
翁绿萼低头逗了逗怀抱里正精神十足的小人儿,她出生第二日就睁开了眼睛,这会儿吃饱喝足了,正精神着,小嘴儿微动,乐此不疲地和阿娘说着寻常人听不懂的无声语言。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见萧持还直愣愣地站在床边,他背着光,翁绿萼一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朝他伸出一只手:“坐过来些。”
萧持握住那只柔荑,坐下的动作却有些踌躇:“我怕她又要哭。”
这样担心、自责里又隐隐带着些幽怨的语气落在翁绿萼耳朵里,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翁绿萼可不敢笑出声,生怕再打击了萧持那颗初为人父,又被女儿百般嫌弃的脆弱心灵,只将怀里时不时砸吧砸吧小嘴儿的女儿递给他:“你来抱抱。”
萧持有些为难,他是很想亲近女儿没错,但他也不想惹得她哭,听着就费嗓子,小孩儿哭起来不知道节制,万一把嗓子哭哑了怎么办?
翁绿萼看出他的犹豫,好笑之中又有些怜爱。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做了母亲之后,看谁都要套上一层母性光环。
翁绿萼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得想笑,把小人儿又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快点儿呀。”
萧持笨手笨脚地接过了女儿。
翁绿萼细心地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许是母亲的味道仍萦绕在她周身,小瓜瓜没有哭,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缓缓对准上空的那张英俊脸庞。
刚出生的婴孩其实不能视物,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个轮廓。
但小瓜瓜就是能看出此人和平时围绕在她身边那些叫她‘瓜宝’、‘乖宝’的人不一样。
相处了几日,翁绿萼已经摸透了女儿的性子,见她粉莹莹的小嘴儿一瘪,又要哭,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又无奈:“怎么总是逮着你阿耶一个人欺负呢?他是阿耶,瓜宝记住了吗?是你的阿耶呀。”
她馥郁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垂下眼和女儿说话的样子认真又可爱,离得近,萧持甚至能够看清楚她光洁面颊上的细茸。
翁绿萼和女儿讲了会儿道理,小人儿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所幸没再摆出要哭的阵仗,翁绿萼松了口气,正想让萧持哄哄她,一抬眼,她的鼻尖险些擦过他的面颊。
两个人之间距离极近,呼吸交缠,眼神轻轻碰上,洇出不尽的缠绵之意。
太近了……
被吻住之前,翁绿萼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因为怕她刚生产完休息不好,萧持这几日虽仍是与她同居一室,但都是睡在罗汉床上,把那张又宽敞又稳固的架子床留给她们娘俩睡,隔着一扇屏风,她若有什么要的,他也能第一个凑上前去。
两人的心神都被新生的女儿占去了大半,说来,也有好几日没有这么亲近了。
夫妻俩吻得正投入,才被母亲哄好没多久的小瓜瓜见自己又被冷落了,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萧持下意识就想直起身子,翁绿萼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下压了压,又亲了他一下。
他看着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声音又沙又低:“听话,别来招惹我。”
翁绿萼哼了哼,轻飘飘地觑了一眼那处傲人的起伏,低下头去轻言细语地哄着女儿:“嗯……都怪你阿耶,阿娘打他替瓜宝出气好不好?”
萧持哭笑不得,但看见小人儿听了这话后哭声果然弱了弱,他有些不可置信。
翁绿萼憋笑,轻轻拍了拍他,又对着襁褓里的小人儿故作正经道:
“好了,阿耶受了教训,小瓜瓜不生气了好不好?瞧,你阿耶哭得多伤心啊。”
说完,她眼波招摇,睇了眼萧持,仿佛在说‘快哭一个给你女儿瞧瞧’。
萧持此时双手抱着女儿,腾不出空来,只用一双深邃的眼上下扫视,那眼神,颇有些秋后算账的味道。
翁绿萼被他那阵仿佛要把她扒个精
光的火热视线看得有些瑟缩,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露出一截细白玉颈,在屋内朦胧的天光中显出羊脂暖玉一样透润的质感,白得晃人眼。
萧持心里默默给她记了一笔,见女儿乖乖躺在自己怀里,仿佛是适应了一些,不再哭了,那双生得很像她阿娘的漂亮大眼睛缓缓阖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萧持看着乖乖睡在自己怀里,玉软花柔的小人儿,心中柔情无限。
好孩子,真争气,眼睛和你阿娘一样漂亮。
从孩子身上看到心爱之人的痕迹,这对萧持来说,是一种新奇又让他感到心潮澎湃的体验。
她们的孩子,理应继承她们的一切,不仅是血脉、容貌,还有他的权势与荣耀。
萧持闭了闭眼,在呼呼大睡的小人儿额头上落下一个饱含着爱意的吻。
翁绿萼把面颊贴在他肩上,静静看着他们父女相处。
内室一片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翁绿萼见他还维持着哄女儿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再捏一捏他的臂膀,都快硬成石头了,就这还一声不吭,抱着他女儿不肯撒手,不由得有些想笑:“放她下来睡吧,别太娇惯她。”
黄姑说过,不能养成抱着小瓜瓜睡觉的习惯,等她睡沉了就得放到床上任她自个儿睡,不然日后养成习惯,没有人抱就不肯睡,就太磨人了。
翁绿萼是担心他待会儿身上酸、不好受,萧持却有些舍不得和女儿难得和谐的相处时间,含糊道:“她乖着呢,我再抱抱……”
翁绿萼见他坚持,没再劝,自个儿扯了扯被子躺下了:“待会儿把她放到我身边来,离我近些,她不容易醒。”
萧持嗯了一声,见她仿佛有些困倦,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余光瞥见女儿没醒,仍睡得香沉,他又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睡吧,我守着你们娘俩。”
谁要他守了……
心里这么嘀咕着,翁绿萼脸上却很诚实地露出让人看了心头发软的笑。
萧持的手轻轻拂过她上翘的嘴角:“睡吧。”
语气柔和,和方才哄小瓜瓜睡觉时也差不离了。
有他守着,女儿也不用自己操心,翁绿萼阖上眼,很快就睡沉过去。
萧持看看大的,再看一眼小的,脸上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嗯,小瓜瓜睡得快这一点,也是随了她阿娘。
……
远在平州的萧皎她们得到翁绿萼平安产女的消息时,她估摸了一下,那孩子怕是已经满月了。
“是个女孩儿?”瑾夫人听了,难免有些失望。
萧持可是萧家如今唯一的独苗苗,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该多好。
她当初就说翁氏女身量纤纤,那腰、那屁股,一看就不好生养。
如今一看,可不是么,她期盼的孙儿,就这么变成了孙女。
萧皎看出瑾夫人话里的失落与不满,按了按有些跳动的眉心,庆幸奉谦与绿萼她们不在跟前,刚生产完的妇人本就敏感,看见她阿娘这副典型的重男轻女模样,定然要难过。
“阿娘,你快去收拾收拾给你孙女儿的礼物吧。”萧皎懒懒道,“省得外人琢磨,你攒了大半辈子的宝贝们都藏到哪儿去了,连给孙女儿备下满月、百日礼这样的事出手都不敞亮。”
瑾夫人快被这最近越来越暴脾气的不孝女给气死了,虽然翁氏女给她生的是个孙女儿,但那也是奉谦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不疼。
“我还没准备呢,你又胡咧咧什么!”
面对老母亲的怒火,萧皎半分不在意,翘了翘鞋尖,看着上面的流苏扑簌簌抖动,面上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到时候可别传出什么您的体己都留给了我之类的话,可别,您使劲儿给您的孙女儿添礼,我这儿啊,不劳您操心。”
这话说得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
瑾夫人气急。
“我不就是给你介绍了几个青年才俊么,你这半月来日日阴阳怪气还不够,还没消气?你年纪不小了,日后愫真和行哥儿总归是要各自成家立业的,到时候你孤零零一个人,我看你怎么办!”
瑾夫人话里的气急败坏之意太过明显,萧皎嗤笑一声:“阿娘,我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没钱没势,身边还能缺得了照顾我的人吗?你快收收那些心思吧,省得到时候又惹了奉谦不高兴。”
提起儿子,瑾夫人难免有些气短心虚,毕竟误会了他那么多年,母子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其中少不得有她自己作妖的原因。
“……我还没说几句呢,你嘴里跟连珠炮似的,半点不饶人。”
瑾夫人到底是退了一步,想起还没能见面的小孙女儿,叹了口气:“小孩子娇嫩,惊动不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一面。”
这会儿她又想起翁氏女的好处来——那张脸,着实美貌。
想到自己有了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孙女儿,瑾夫人心头的那点遗憾也散了,她安慰自己,先开花后结果,之后再生个孙子,也是一样的嘛。
她忙着盘点自己库房里的好东西。
听女儿在一旁说不要再给她安排什么世家公子之类的话,也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萧皎哼了哼,起身走出了万合堂。
平州的春光明媚,萧皎看着庭院里那一丛开得正艳的杜鹃,想起她和寒朔的初见,也是在这么一个春日。
等到那阵怅然过去,萧皎又有些恼,事到如今,她又去想那个负心汉做什么!
说什么等他再多攒些战功,就去君侯面前提亲,请求君侯将胞姐嫁给他的话……呸,她一个字都不要信!
想到自己糊里糊涂又和他滚到一起,不久之后却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时心头浮上的酸涩,萧皎闭了闭眼,觉得耳畔鸟雀清脆的鸣叫声也变得吵闹起来。
男人果然都是害人精,没一个好东西!
回了玉泉院,看着正坐在罗汉床上吃点心的儿子,萧皎心里那口气还没消干净,但也知道不该把气往孩子身上撒。
听阿娘说自己有了一个小表妹的事儿,徐琛行欢喜得几乎快要蹦起来。
“阿娘阿娘,你也带我去一趟豫州吧。”徐琛行说起这件事怨念满满,人人都说他学业要紧,但他那点儿水平,就是耽误了学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萧皎本来想摇头,但看着儿子一脸渴求的样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看你表现。”
他早走了,护送她们去豫州的人也不是他,左右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让行哥儿随行也不是不可以。
徐琛行一阵狂喜,跟着又开始讨价还价:“阿娘,到时候我能不能骑着马去?就是那匹舅舅送我的黑马!”他一路骑着马北上豫州,那该多威风,多得意。
萧皎脸一黑,正要伸出手指戳他脑门儿,又听得徐琛行道:
“就让阿娘你手底下那个护卫陪着,我看他身手很好,有他陪着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冷不丁从儿子嘴里听到寒朔的名字,萧皎愣了愣:“身手很好?你怎么知道?”
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需要寒朔出手相助,行哥儿从哪里得出‘身手很好’的结论。
她想起和寒朔之前的那场争吵,也不算是争吵,毕竟只有她一个人在单方面地为他的僭越而不
快。
寒朔从头到尾都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萧皎将她们之间的边界划分得很清楚,寒朔是她养在外面打发寂寞的小情人,他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地位,是绝不能和她的孩子们撞见的。
但那日,萧皎却看见他陪着行哥儿有说有笑,在行哥儿摘不到树上的果子时,他还把人举了起来,让行哥儿可以伸手就摘到果子。
太过明显的讨好,让萧皎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快。
——她原以为是寒朔错了主意,想要讨好她的孩子,求得一个正大光明侍奉在她身边的机会。
但是看着行哥儿这副有些心虚的表情,萧皎眼眸微眯:“老实些告诉我,若是叫我知道你说谎……”
听着萧皎阴森森的语气,徐琛行头皮发麻,忙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那日逃学,又不小心招惹了一伙匪徒,我不敢往家里走,想起阿娘你在那附近还有个小院,想去那儿躲一躲,没想到那伙贼人也跟着追了上来。”
“还好有那个护卫大哥听到动静出来帮我,不然阿娘你可能就没儿子了!”
听着他故意夸大其词的语气,萧皎冷冷道:“哦,我现在有儿子,有什么好处?”
徐琛行哭丧着脸,被萧皎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她独自坐在屋里,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寂寥之意。
她误会他了。
再想起那日气急之下说出的话,好像,太伤人了些。
也难怪他要走。
萧皎叹了口气,男人,都是祸害啊。
原本只是想玩玩而已,这下好了,她理亏在先。
之后再见到他时,腰板挺得不就没那么直了?
萧皎想到这里,郁闷地吁出一口闷气。
……
瑾夫人年纪大了,再者,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有或者说是‘近乡情怯’,不敢去见儿子,只能忍痛送萧皎母子俩上路,临别前又重复了一遍:“记得啊,找一个德高望重的画师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寄回来给我瞧瞧。”
萧皎想笑,哪位德高望重的画师愿意出山专门给一个小奶娃娃画像?
但看着瑾夫人那双愈发显得老态的眼睛,她没有顶过去,只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阿娘你快回去吧。”
徐琛行也跟着探出一个头:“外祖母,你回去吧,我有空也给你写信回来!”
瑾夫人笑了,谁稀罕这皮猴子寄来的信。
但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瑾夫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落寞。
刘嬷嬷在旁边,将她的失落看得分明,轻声道:“君侯与女君都孝顺着呢,您若是想一家团圆,跟着姑奶奶她们一块儿上路就好。婢留在平州替您守着。”
瑾夫人缓缓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老了,去招人嫌做什么?就在这儿,挺好。”
刘嬷嬷欲言又止,但想到从前那些糊涂事儿,又暗自叹气。
都说近臭远香,或许这样分隔两地,几个人想起对方的时候,都是好处居多,慢慢地也就想不起从前那些龃龉了。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
萧皎她们到了豫州之后不久,就是小瓜瓜的百日宴。
“瓜宝,哎呀我们瓜宝怎么这么可爱,姑姑亲一亲。”萧皎抱着那团白嫩嫩的小人儿,爱得不行,偏偏人家也很给姑姑面子,见她说话,圆鼓鼓的可爱小脸上就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愫真挡住她阿娘要亲妹妹胖脸蛋子的动作,义正言辞道:“阿娘,妹妹的脸不能随便亲!”
黄姑说了,小孩子的脸不能多亲,不然她的脸会长歪掉,还会流口水。
萧皎噎了噎:“我就是想逗逗她……你这孩子!”
愫真一视同仁,‘啪’的一声拍开弟弟跃跃欲试想去捏人脸蛋的手,语气更严肃了:“你洗手了吗就凑上来?不爱干净的人不能靠近瓜宝。”
徐琛行默默收回疑似还沾着点心沫子的手。
今日的小主人公是瓜宝,又有那么多人争着看她、抱她,翁绿萼乐得清闲,和王七娘说话。
王七娘中间回了一趟平州,听说她顺利生产的消息之后又磨着檀尧臣要他带着自己回豫州来,这会儿也是暌违数月后又再见到好友。
此时已经是暮春,衣衫轻薄,将她产后愈发丰盈窈窕的身姿勾勒得十分惹眼。
翁绿萼身上穿着杏黄色牡丹纹纱衫配着茜红色软绡罗裙,极为明艳的颜色,按理来说十分挑人,稍有不慎就会显得艳俗,但她却驾驭得极好。
一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囊,再华美的裙衫在她身上也只能落为陪衬,只会将人愈发惊叹于那份得天独厚的美貌。
王七娘看得心头火热,忍不住色咪咪地戳了戳她,指腹下触感柔软,带着玉质的温凉油润。
“君侯可真是好福气啊。”王七娘又酸又妒,搂住她的臂膀,靠在她肩头,狠狠吸了一口翁绿萼身上的香气,“我现在生个儿子出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和你做亲家。你不知道,我刚刚去抱她,那孩子一点儿都不认生,还对着我笑呢,可见是和我有缘。”
听着好友有些飘飘然的语气,翁绿萼忍笑,委婉道:“瓜宝被我宠坏了,看着乖,闹起来也不得了呢。”
依着萧持的性子,若是这时候听到给瓜宝定娃娃亲这类的话,定然要生气。
等到宴席散去,吃饱喝足洗了小屁屁的瓜宝被黄姑她们抱着出去,将时间都留给这对小夫妻。
翁绿萼浑然没有注意到男人带了点儿烫意的眼神,笑吟吟地和他分享今日席上的趣闻,果不其然,萧持听到娃娃亲这类的话,冷哼一声,语气不屑:“什么玩意儿就敢肖想我的女儿?我想好了,今后给瓜宝招个上门女婿,不叫她离开咱们。”
说着,他寻到那只柔荑,握住:“好不好?”
招婿什么的……日后再说。
翁绿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顺着脉络涌动的热意,想到她们已经许久没有真正亲近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抽出手后又匆匆往浴房走去:“我先去洗漱,你,你再坐会儿吧。”
看着她有些慌不择路的背影,萧持哪里还坐得住。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追了过去。
嗯,许久没有试过在浴房里的滋味了。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等到翁绿萼骨酥筋软地被他抱着出了浴房, 已是月上中天。
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水里是放了什么东西不成?
要不然为何他一下了水,就格外激动?
还特别……久。
她伏在柔软被衾间, 呼吸间的喘意还未完全平复,散落在她雪白脊背上的头发像是海草一样散开, 乌发雪肤,红唇饱满,最极致也是最鲜明的色彩对比, 落在萧持眼中, 才歇止不久的欲.色又开始在眼底翻腾。
他坐在床沿边, 带着粗砺茧意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那一片丰盈的起伏:“嘟嘟囔囔的, 在骂我?”
翁绿萼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自己刚刚把心声给念了出来。
——可不敢让他听到。
上次那坛质疑他男子气概的药酒, 可把他给刺激得不行, 压着她疯了大半夜。
翁绿萼现在想起,还心有戚戚焉。
她佯装困顿, 拍开萧持不怀好意的手:“别来闹我,好困。”
看着她潮红面颊上轻轻颤动的眼睫,萧持轻轻嗤了一声, 不诚实的小骗子。
不过他也没想继续折腾下去。
“睡吧。”
萧持替她顺了顺黏在雪白颈边的头发, 声音低沉又温柔。
翁绿萼默默哼了声, 吃饱喝足的野蜂子这时候总是格外耐心。
不成,下回不能在浴房里了。
……温泉池子这种更不行!
在睡熟过去之前,翁绿萼如是想到。
听着她微微扯起的小呼噜声, 萧持挑了挑眉, 看来是真累着了。
天渐渐热了起来,她不乐意再靠在他怀里睡, 侧身对着他,莹白面颊被枕头挤出一个软软的弧度。
萧持亲了亲她嘟起的面颊肉,细细品咂。
嗯,甚是美味。
……
因为翁绿萼有孕的时候常对着肚子里的小人儿‘瓜宝’、‘乖宝’的叫,待小瓜瓜出生之后,大家也就继续
这么叫她。
但是大名,还是得慎重些。
翁绿萼与萧持想了十几个,都不太满意,取名这事儿就先暂时搁置了。
百日宴后的第二日,萧持回来时先净了净手,又去抱女儿——经过翁绿萼几番讲理,瓜宝现在已经不会被她爹一抱就哭了,只是时常对他爱答不理,经常用她高傲的双下巴对着她爹。
萧持熟练地托起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这孩子,怎么老是喜欢仰着头?”
翁绿萼歪坐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山水游志,看他们父女俩互动。
牛头不对马嘴,偏偏这两人好像都还挺乐在其中?
直到瓜宝被逗得急了,粉莹莹的小嘴儿开合的频率明显提升,噗噗噗地往外吐口水,萧持啧了一声,拿过黄姑递来的棉帕擦了擦她肉乎乎的小下巴:“知道你看到阿耶就激动,但也不能乱喷口水,这样不好。知不知道?”
这隐隐熟悉的自信语气……
翁绿萼嘴角翘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有些同情瓜宝。
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瓜宝也没能逃过。
瓜宝人小,精力有限,和她阿耶对喷一会儿之后就没劲儿了,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天渐渐热了起来,罗汉床上铺了一层竹簟,怕夹着瓜宝细嫩的小胳膊小腿儿,又在她身下垫了一层细棉布,看着她穿着一条绣着虎头的红肚兜舒展着嫩藕似的胳膊腿儿睡得香甜,萧持眼底的怜爱满得都快溢出来了,想摸摸她,最终也没敢下手,只扯了扯她身上的红肚兜。
得把肚脐眼儿盖严实了。
小人儿在一旁呼呼大睡,萧持坐到罗汉床另一侧去,长臂一伸,搂过她暗香丰盈的身子:“怎么不说话?”
翁绿萼眼神一直落在书页上,听他这么问,也没抬眼看他,只漫不经心道:“夫君,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萧持一顿。
“我懂你的意思了。”
翁绿萼翻书的手一顿,一双盈盈动人的眼像是施恩般看向他,微扬下巴:“你懂什么了?”
萧持看着她这个动作,觉得莫名眼熟。
瓜宝爱用双下巴对着他,难不成就是和她阿娘学的?
现在不是想这件事儿的时候,萧持捏了捏她垂在一旁的手,一本正经道:“少说,多做。”
“你的暗示,我都明白。今晚就——”
翁绿萼急得捂住他的嘴,眼睛瞪得微圆,斥道:“胡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萧持顺势亲了她掌心一口。
翁绿萼抽开手,用帕子擦了擦掌心,动作十分利落流畅,萧持看得又沉默了一下。
“你就那么嫌弃我?”萧持说话时,带了些咬牙切齿,并且决定,如果这个狠心的女人真敢回答‘是’的话,今夜不管她怎么撒娇求饶,他都不会草草放过她了。
翁绿萼瞥他一眼,又在生气。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两只柔软藕臂随着滑落的紫色纱衫露出,亲昵又随意地绕在他脖颈间。
萧持的手下意识放在她腰间。
翁绿萼顺势支起身子,在他抿得紧紧的唇上亲了亲。
刚刚头顶还飘着数朵乌云的男人瞬间又雨过天晴了。
翁绿萼笑着歪倒在他怀里,好久没有逗他了,效果斐然,不错。
萧持后知后觉又被她作弄了,但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哪里还会生得起气来。
夫妻俩静静依偎在一起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持想起一件事。
“瓜宝的大名,我想好了。萧窅。如何?”
听出男人话里邀功的意味,翁绿萼想了想:“萧窈?窈窕的窈?”
月华临夜空,青山窈多姿。窈,意美好,是个不错的字。
萧持却摇头:“不,是‘茫乎天运,窅尔神化’的窅。”
他的语气平静,恍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人。
翁绿萼想从他怀里坐起来,萧持注意到她脸庞上的犹疑之色,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圆润的肩头,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安心躺着。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太大了?我担心……”
窅,深远、精微。说实话,并不是像是给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翁绿萼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萧持的一些野望,她有些惶恐,忍不住攥紧了他的手。
劲儿有些大,萧持轻轻嘶了一声,神态放松,语气却颇认真:“我们的女儿,什么都配得。姁姁,不要担心,有我在前面替她开路,他们不会,也不敢说什么。”
是吗?
翁绿萼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偏过头去,看着呼呼大睡的小人儿,她睡得正香,圆鼓鼓的小脸蛋上带着自然的红晕,可爱极了。
她还那么小,他们就要为她谋定未来了吗?
“慢慢来。”最终,翁绿萼抬起眼看他,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念就毁掉女儿原本可以拥有的远大前程——这可能是当下这个世道里许多女人梦寐以求,却争取不到的权利与资格。
萧持颔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知道。”
见她还是皱着眉头,他顺着她挺翘的鼻子亲下去,含糊道:“我保证,在一切没有稳定前,不会透出风声。先让她好好长大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察觉到她身子又软了下去,不再紧绷,萧持揉了揉她的腰窝:“现在能专心了?”
“张嘴。”
翁绿萼怕发出什么声音吵到女儿,吻得克制又紧张。
绵长的一吻下来,她面颊潮红,额上都生了细汗,萧持懒懒替她擦汗,意味深长道:“你这样子让黄姑她们看见,定然要误会我们青天白日的,就在屋里做坏事。”
做坏事?
翁绿萼嗔他一眼,方才那阵令她骨酥筋软的感受……和做坏事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可恶!
……
转眼间,她们来豫州也有一年了。
萧皎想着趁着这几日暑热不重,带着孩子们出门走一走,翁绿萼也觉得好。
左右这两日萧持都忙,抽不出空来陪她们。
瓜宝精力旺盛,许是猜到了要出门,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软的欢快,躺在黄姑怀里不停地挥动小手,有几次险些打到黄姑。
翁绿萼从屏风后换好衣裳出来,瓜宝见着她,更加激动,小手朝着她的方向伸来。
翁绿萼笑着捏过女儿软软的小手,吓唬她:“啊,阿娘要把瓜宝的小手吃掉了!”
瓜宝特别给面子地露出一个天真无齿的笑容。
杏香她们也在一旁笑。
翁绿萼放开她的小手,见她不依不饶地还要伸手来抓,差点儿划过黄姑的下巴。
翁绿萼轻轻拍了拍她:“老实些,不许闹人。”
跟着,她又对黄姑道:“阿姆别惯着她,她的手打起人来可疼了,她要是再挥手打你,你就拍开她的手,让她长长记性。”
黄姑知道女君是不想她受委屈,但是,看着那张可爱的小圆脸,黄姑真恨不得把命都给她,打几下有什么要紧。
“咱们瓜宝乖着呢,才不会故意打人,是不是?”
瓜宝咧开嘴,傻乐。
翁绿萼默了默,想起昨晚上瓜宝的小手啪啪往她阿耶身上招呼的样子。
萧皎和愫真来到宜春苑门口等她们,乳母抱着瓜宝一出来,萧皎凑上去逗她:“呀,笑了。”
有她们在,瓜宝基本上是轮不到她这个做阿娘的操心了。
马车一路平缓地驶向雀山。
雀山上有一座私家别院,唤作芙蓉园,园内垂杨芳草,游鱼动触,处处风景宜人。
瓜宝头一回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翁绿萼见她左伸一下胳膊,右蹬一下腿,就没个安分的时候,再看乳母额上已经生了细汗,她伸过手去将瓜宝抱走:“我抱着她走一走。”
乳母知道女君是在体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瓜宝窝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老实了不少,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她来说陌生又新奇的景象。
愫真担心小舅母累着——毕竟瓜宝养得
好,肉乎乎的,抱着有些沉,正想上前去帮着她抱一会儿,却被萧皎拉住了手。
愫真面露不解。
萧皎给她使了个眼色,愫真乖乖凑过去,听得她阿娘低声道:“你舅舅在那儿呢,咱们娘俩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舅舅也来了?
愫真先是惊讶,随后又反应过来,舅舅开窍了,知道哄小舅母高兴了!
她自然乐见这样的美事,高高兴兴地跟着萧皎走到另一条小路上去。
杏香和乳母她们也被悄悄叫走了。
翁绿萼忙着应付怀里的小人儿,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不见萧皎她们的身影了。
她有些奇怪,顺着小路又往前走了走,翠竹掩映下,有一道颀长挺秀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翁绿萼眨了眨眼。
瓜宝哼唧了两声,像是在不满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有劲儿的小手嗷嗷挥舞着,像是在给她阿娘鼓劲儿。
萧持大步走了过来,看着她有些懵然的眼神,笑着把女儿从她怀里接过去,屈着手指在她细白面颊上刮了刮:“看到我来,高兴傻了?”
翁绿萼嗔他一眼:“你最近不是忙着练兵的事吗?怎么会有空过来。”
萧持现在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很娴熟了,他臂膀有力,怀抱宽阔,瓜宝也渐渐喜欢上了她阿耶的怀抱,被他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抱着,也不闹,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揽过瓜宝她娘的腰。
“旁的闲事自然没空,但瓜宝头一回出门,我自然得陪在你们身边。”
难得看他觉悟这么高,翁绿萼唇角微翘。
瓜宝的视线被前方碧波潭中游动的锦鲤吸引,小手在她阿耶拖着她肉乎乎小身子的胳膊上拍得啪啪作响,示意自己要再往前面一点儿看鱼。
萧持低声哄了几句,赶在急性子的瓜宝噗噗喷口水之前,带着她走到了池塘边。
“看吧,小祖宗。”
听出他话里的笑意,翁绿萼觑他一眼,突然有些好奇:“瓜宝对旁人都笑眯眯的,唯独对你不那么客气。你不会感到……”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形容,“失落吗?”
萧持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抽空捏了捏她的脸。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嗤了一声,竹叶间隙洒下的明烈天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阴影交错间,他深琥珀色的瞳孔也跟着蒙上一层朦胧的釉色,垂下眼来看着她的模样,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迷人。
翁绿萼喉头微动。
“我的女儿,怎么样都好。”萧持掂了掂怀里的小人儿,在她不满的噗噗声中又笑了,笑容张扬又肆意,带着一点点坏,他挑了挑眉,“瓜宝从小被我这么宠着长大,她的眼界、权势和能力都非一般人能比。之后就不会被那些小白脸轻易勾走了。”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翁绿萼听出他话里的得意之色,好气又好笑:“之后瓜宝按着你打的时候,你别来我面前装可怜。”
昨夜他指着那一片据说被瓜宝的小手拍红了的胳膊,硬是要她好好安慰一番。
害得她新做的那条兜衣又被扯坏了不说,还得偷偷摸摸地把那些布条碎片藏起来,不能让杏香她们看见。
现在想起,翁绿萼面颊都有些发烫。
嗔怪人的是她,脸红的也是她。
萧持盯着她,目光幽幽。
“姁姁,你在想什么?”
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抚上她滑若新荔的脸颊,声音低而沙,有些像被风吹得窣窣的竹叶,轻巧扫过她心间,带来一阵难言的酥痒。
“你的脸好红……”
他的尾调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翁绿萼瞪他,明知故问。
带着粗砺茧意的指腹擦过她嫣红双唇。
明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翁绿萼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慢条斯理的厮磨。
正是因为他们之间太熟悉,太了解彼此,她才会轻而易举地领略到他无言动作下淌动的情意与欲.火。
太,难为情了。
瓜宝盯着那些摆尾游动的锦鲤看了一会儿,有些腻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娘,粉莹莹的小嘴动了动,像是在朝她撒娇。
哎呀,阿娘的脸好红。
比她穿着的红肚兜,还要红!
瓜宝咿呀了一阵,却不见有人理她,正想发脾气,却见阿娘柔软芳馨的身子忽然靠了过来。
瓜宝懵懵地被挤在阿耶和阿娘之间,圆嘟嘟的小脸蛋刚好埋在阿娘胸前。
好舒服……
瓜宝兴奋地把一张小肉脸都埋了进去。
……
暑热渐炽,一行人尽兴归程,有胞姐和外甥女儿在,萧持只能老老实实地骑着挟翼,在马车旁护卫着她们。
女眷们坐在车舆里,萧皎看着翁绿萼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媚色的脸庞,忍笑。
顶着大姑姐难掩揶揄的眼神,翁绿萼已经学会了泰然处之。
愫真拿着绢帕给小表妹擦口水,没有注意到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等车架缓缓停下,瓜宝被后车的乳母过来抱着下了车,翁绿萼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
见她不动,萧持挑眉:“你也想像瓜宝那样,让我抱你下来?”
愫真还在车舆里没下去,听到舅舅这话,她都忍不住觉得脸红。
萧皎在后边儿用袖子挡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翁绿萼嗔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不能收敛些?”
萧持只是笑,手上稍稍用力,举着那截细若杨柳的腰将人给带了下来。
瓜宝看到阿娘来了,啊啊叫着要她抱。
萧持挡下她想去抱女儿的动作:“就让乳母抱着吧,你手上有劲儿?”
他这话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翁绿萼想起前不久他们在池边吻得投入,瓜宝被夹在他们中间,久久没人理她,初显小霸王个性的瓜宝气得嗷嗷大叫。
瓜宝愤怒间噗噗喷出的口水沾湿了她茜红色的裙衫。
翁绿萼从浓稠到快要将她溺在其中的情.潮中抽身出来,哄一哄女儿,她刚想抬起手,却羞窘地发现自己的手臂都软成了面条儿。
……后劲儿有些大。
萧持见她面颊染红,还想乘胜追击,再调侃几句,却见她微笑着,裙裾下的云头履踩上他的脚,狠狠碾了碾。
“夫君,算我求你,闭嘴,好吗?”
萧持只得悻悻照办。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怕她真恼了,萧持瞥了眼身后的胞姐,见她会意地拉着愫真往前走了几步,哄瓜宝玩儿去了,这才在她身边伏低做小地哄道:“绷着脸做什么?我就是过过嘴上功夫。”
嘴上功夫?
翁绿萼的眼神不自觉飘到了他那张薄而含珠的嘴唇上。
哼!
眼见着人没哄好,反而有愈发恼怒的趋势,萧持也不着急,慢悠悠道:“待会儿你阿兄见到你这样,又把我抓去校场比试一顿……姁姁,你希望谁赢?”
这问的是什么话?
翁绿萼正想拧他,却又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瞪得溜圆,难掩惊讶:“你是说,我阿兄他……”来豫州了?
萧持看着她这副呆呆的样子,心中既是怜爱,又夹了几分酸。
“是,他来豫州了。”
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高挺身影,正站在垂花门下笑着看向她。
是翁临阳。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阿兄!”
翁绿萼眼睛发亮, 直直奔向他。
看着那抹纤细身影犹如乳鸟投林般投向翁临阳,萧持心里边儿酸溜溜的。
他和姁姁成婚三年,孩子都那么大了, 他在她心里……不会还比不上翁临阳吧!
萧持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气得毛都快炸了。
正被姐姐挠着下巴,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的瓜宝突然落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瓜宝瞬间反应过来, 是石头阿耶把她抱走了!
至于小人儿怎么会知
道石头阿耶这个称呼,就要问她阿娘了。
看着那个抱着小人儿朝她们走来的黑面煞神,翁临阳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君侯过来了。”
翁绿萼回过头去, 看见萧持抱着瓜宝朝他们走来。
冷峻英秀, 风神高迈的男人怀里偏偏抱了个粉嘟嘟的奶娃娃, 被抱在阿耶怀里, 还不肯老实的小人儿咿咿呀呀地动着粉莹莹的小嘴儿,身上散发着令人见之忘忧的甜香味儿, 也中和了她阿耶脸上那股隐隐的沉郁。
翁临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玉软花柔的小人儿, 若是元绛珠在这儿,定要跟着笑。
他看外甥女儿的眼神, 可比看自家那傻儿子深情多了。
萧持有心带着女儿过来显摆,察觉到翁临阳看着怀里小人儿那样温柔又艳羡的眼神,不由得骄傲地微扬下颌。
这是他和姁姁的血脉, 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娘家父兄什么的, 自然得靠边站。
激动过后, 翁绿萼的心情慢慢平复。
阿兄会来豫州,里边儿少不了萧持的功劳。
这人,一旦开了窍, 还真叫人惊讶。
先安排了她阿兄来豫州, 又特地陪她和瓜宝出门游玩。
翁绿萼感觉心尖上像是被樱桃脯上的糖霜厚厚铺了一层,甜得她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察觉到萧持想要炫耀的心,也只觉得好笑。
“阿兄,你瞧,这是我与夫君的女儿,小名叫瓜宝。”
我与夫君的女儿。
这七个字,堪比仙音。
萧持眉梢微动,原先隐隐萦绕在他周身的沉郁之意顿时被一阵明快春风吹得无影无踪。
因此翁临阳伸手想要抱瓜宝的时候,萧持十分好说话,手还托着女儿肉乎乎的小屁股,往前送了送。
瓜宝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人。
见她没有露出抗拒之意,翁临阳这才将她抱了过来。
“长得真是可爱,不输绿萼小时候。”
翁绿萼面颊微红。
萧持颇有些自得。
瓜宝在舅舅怀里适应得很快,没多久就愿意对着他笑了。
翁绿萼还有些惊讶:“瓜宝对她阿耶可没有这么一副好脸色,平时碰上她阿耶,还有表兄,都是爱搭不理的。”
翁临阳觑了萧持一眼。
萧持脸上隐隐有些挂不住。
“是吗?”
翁临阳知道君侯妹夫的性子,在正事上没得说,但碰到和绿萼有关的事上,总是格外小心眼。
他没有乘胜追击,专注地哄着怀里胖嘟嘟的小外甥女。
真是可爱。
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萧皎也带着女儿上前寒暄了几句。
她们走在前面,萧持扯了扯那只细白柔荑。
翁绿萼拍开他的手:“干什么?”
萧持特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你干嘛和他说瓜宝不爱搭理我的事儿。”
还把他和行哥儿相提并论!
再怎么样,瓜宝也更爱亲近他这个亲爹吧。
看出他眉宇间的郁卒,翁绿萼忍俊不禁:“夫君,不是你让我要诚实吗?我又没有说错。”
瓜宝的确更喜欢亲近女眷。
看着她盈满无辜的眼,萧持气闷。
“你就是在故意气我。”
好半晌,眼看着再穿过一道月亮门,就能看到宜春苑院墙上支出的蔷薇,翁绿萼才听得萧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话里隐隐的委屈和不满让翁绿萼忍不住侧目。
她叹了口气,挽住他的臂膀。
萧持意思意思把手往外抽了抽,见她也不挽留,虎目一瞪,又把胳膊放了回去,把着她的手往上贴:“手上还没劲儿?抱稳。”
语气别扭又霸道。
翁绿萼轻轻笑,挽住他臂膀的手微微用力,人也亲昵地贴紧了他。
萧持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陷进了一片馥郁柔软的云里。
唔,怪不得瓜宝趴在里面不愿意出来……
萧持的脑子里一时涌现了许多登不得台面的东西。
“瓜宝这么对你,是因为知道你是她阿耶,她才有恃无恐。无论她做什么,是乖巧又或顽皮,你都会喜欢她的,是不是?”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带着一点儿哄劝的意味,萧持听着,不由得耳廓一酥。
他颔首:“这是自然。”
“那夫君还在介怀什么?”翁绿萼语气无辜,“你宠你的,她理不理你,是她的事儿嘛。”
萧持点头点了一半,眼眸微眯,捏了捏她的脸,声音压得有些哑:“行,你说的有道理。”
这么好说话?
翁绿萼摸了摸被拧得微痒的面颊,还有些不可置信。
萧持看她那副胆小又爱来招惹人的样子,嗤了一声,手指屈了屈,拨了拨她耳垂上垂下的石榴珠。
“女债母偿。今晚上,你等着我来讨债。”
撂下这句铿锵有力的威胁,萧持手一伸,将还在发愣的人搂进怀里:“这会儿就先欠着。走吧,陪你招待大舅兄去。”
翁绿萼后知后觉,气得牙痒痒,狠狠拧了他一把。
这野蜂子,青天白日的又开始□□!
·
翁临阳解释了临行前,明哥儿生了一场病,元绛珠照顾他脱不开身,这才没能一块儿来豫州。
他这次来,也不光是来探望妹妹和新生的外甥女儿,近半年来萧持对雄州矿产的安排愈发严密,他身上担着的压力也不小。
自然了,翁临阳没用外面那些令人心烦的正事去扰动妹妹,只笑道:“你阿嫂说了,人未到,礼却不能少。瞧,这副长命锁,瓜宝喜欢吗?”
瓜宝看着那个黄灿灿的东西,给面子地咿呀了几声。
翁绿萼听着从前不解风情的阿兄如今一口一个‘你阿嫂说’,颇有些可乐,和一旁的杏香对上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
翁临阳见瓜宝伸着小手要来抓,担心她会把上面的金铃铛扯下塞到嘴里,又晃了晃长命锁,让瓜宝循着那道悦耳的铃铛声挥了好一会儿手,这才把长命锁拿给翁绿萼:“大小是个心意,留着给咱们瓜宝压箱底当嫁妆也好。”
翁绿萼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持就嗤了一声,显然很不买账。
“备什么嫁妆?瓜宝是我的女儿,自然不用像寻常人那样嫁到外姓人家去。”
翁绿萼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夫君,阿兄是好意,你非要多嘴做什么呢?”
妹妹的语气非常温柔,但是,效果立竿见影。
君侯妹夫不说话了。
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臭。
不过他对着自己的时候,就鲜少有过好脸色。
翁临阳低头又逗弄起粉嘟嘟的小人儿。
嗯,长得不随她阿耶,难怪这么惹人爱。
……
且不论昨夜里翁绿萼如何被逼无奈,让萧持抱着去了浴房还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债。
看着遍地的水渍狼藉,翁绿萼闭了闭眼,用最后一丝力气咬住环住她的那只臂膀。
她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今日一早起来,萧持浑身神清气爽,昨日被妻子调侃时的郁闷荡然无存,任谁一看,都能猜到君侯今日心情不错。
瓜宝被乳母哄着去厢房睡了一夜,早上醒得比平时早不说,那张软嘟嘟的圆脸蛋上也带着些委屈。
谁的面子都不给,杏香拿着她最近最喜欢的大老虎娃娃去逗她,瓜宝也不笑。
萧持迈着春风得意的步伐出门来,见女儿被乳母抱着,却像是在发小脾气,周边围了一堆人,却不见她像之前那样咯咯开花。
“这是怎么了?”
萧持走过去,瓜宝看见石头阿耶,闷闷的小脸上顿时多了几分鲜活,粉莹莹的小嘴一动一动,不知在咿呀什么。
萧持有些高兴,把人抱了过来掂了掂:“瓜宝想阿耶了,是不是?”
瓜宝愤怒地朝他噗噗口水,但耐不住萧持自信,笑着将刮干净了胡须的脸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贴了贴,有力的
双臂撑着,将她举得高高的。
看着那张小胖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也跟着笑了。
杏香几人围在旁边,原本还担心君侯这么瞎折腾,会把瓜宝吓哭,没想到人家十分受用,被放下来了之后,还啊啊拍着她阿耶的手臂,示意自己还想飞飞。
黄姑她们的怀抱虽然柔软,但是她们胳膊没有萧持有力,平时抱着这么个沉甸甸的小人儿抱得久了都觉得吃力,更别说像这样高高地把人举起来了。
萧持见女儿喜欢,哪里有不依的道理,陪着她又玩了好一会儿。
一时间,瓜宝高兴的咿呀声像是银铃一样洒落下来,兴奋得来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得像月牙,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好漂亮的小人儿。
这是他与姁姁的孩子。
萧持心中的骄傲空前膨胀。
翁绿萼倚在门边,看着萧持高高地举着她们的女儿,侧脸被光晕染得一片朦胧。
满园阶柳庭花、浮翠流丹的秾丽光景下,父女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翁绿萼眼中。
她看得清楚,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中含着满腔的柔情,如洒落在周身的和煦天光一样。
温柔中有着让人震颤的力量。
“好了,放她下来吧。”
萧持余光瞥到一抹丽影走了过来,忙将瓜宝放了下来,听得她这么说,萧持还解释了一下:“就玩了一小会儿。”
看着父女俩脸上的笑,翁绿萼无奈,到头来不知道是谁在玩儿了。
她抽出绢子擦了擦瓜宝额头上浮着的一层细细汗珠,见她小脸有些红,对着乳母叮嘱道:
“待会儿记得喂她些温水。”
乳母识趣地上前抱走了瓜宝。
瓜宝还没玩尽兴,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求地望着她阿耶,小手努力地朝着萧持的方向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叫什么。
萧持之前哪里有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之下,脑子一热,顿时觉得胳膊举得再酸又有什么要紧!
瓜宝开心就好了。
翁绿萼按下他的手,看了一眼瓜宝:“进屋去喝水,不许闹了。”
萧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瓜宝一脸楚楚可怜地被憋笑的乳母抱走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庭院里的人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萧持搂过她的腰,端详着她的脸色,嗯,面若桃花,眼含春水。
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翁绿萼嗔他:“你就巴不得我睡一上午懒觉,然后被人笑,是不是?”
萧持扬眉:“谁敢笑你?”
翁绿萼懒得理他了,见他穿戴整齐,俨然是要出门的样子,又问:“又没用早膳就要出门?”
“刚刚不是你还没醒么。没人陪我,吃什么都一样。”萧持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去军营里随便吃点儿就好。”
翁绿萼不吃他那一套,幽幽道:“夫君,你可真是一个随便的人。”
萧持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细白的面颊,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擦过她耳廓。
“对着你,我从不随便,绝无敷衍。”
那只骨节修长的手缓缓摩挲过她的腰肢,这样漫不经心的挑逗,很快让翁绿萼红了脸。
“都做阿娘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
萧持被她朱颜酡红的模样看得晃了晃神,想低下头亲她,却被翁绿萼躲开了。
“不是忙得来用早膳的时间都没有么?”翁绿萼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整了整肩上的浅碧色披帛,努力恢复常态。
“夫君自去忙就是。”
昨夜虽然餍足一顿……呃,好几顿,但萧持一看见她,就总是忍不住。
不过大清早的,再胡闹下去,她怕是要恼。
萧持见好就收,正色叮嘱了几句她带着瓜宝出去逛园子的时候记得避暑热之类的话,又说今日待会儿会将她阿兄一块儿叫去军营,今日说不定会回来得晚些。
翁绿萼抬眼看他,正想点头,萧持趁机亲了亲她嫣红的唇,这才笑着走了。
翁绿萼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嘴角翘了翘,想啐一句野蜂子,但尾调的甜又骗不得人。
她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杏香匆匆出门来寻她:“女君,小娘子正闹着寻你呢。”
事实上,没了石头阿耶给举高高,香香软软的阿娘也不在身边,瓜宝高兴了没一会儿,想起昨夜没人理她、只能贴着乳母睡的委屈,就又开始闹腾起来。
乳母她们都哄不住这个混世小魔王,见她憋着嘴像是要哭的样子,连忙让杏香出去寻一寻女君。
翁绿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瓜宝躺在罗汉床上,四脚朝天,莲藕似的手和胳膊大张着,活脱脱就是一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乌龟。
翁绿萼被这个认知逗得扑哧乐出了声。
瓜宝翘首以待,好不容易等到阿娘过来了,却不见她像从前一样过来抱着自己亲一亲、哄一哄,反而在笑。
瓜宝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翁绿萼在黄姑她们带着些埋怨的眼神里止住了笑,走过去将小人儿抱了起来,放在怀里亲了亲:“是谁在哭?大老虎要出来把爱哭的瓜宝抓走了。”
瓜宝抽抽噎噎地停了哭声,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被水洗过一样,干净透亮,看得人心生欢喜。
翁绿萼忍不住蹭了蹭女儿幼嫩软绵的胖脸蛋,直到她发出代表愉快的咿呀声,翁绿萼这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她凸起的小肚子:“又高兴起来了,是不是?我们瓜宝脾气真好。”
瓜宝跟着母亲的话咿咿呀呀,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小胖脸往她胸前一埋,不肯再出来了。
翁绿萼有些窘。
她生瓜宝时没吃什么苦头,但奶水很少。
萧持听了方大夫说若是母亲亲喂,虽能与孩子更亲近,但刚出生的婴孩喂奶的频率很高,许多产妇连着几月都睡不着一个整觉,默默找齐了两个乳母,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乳母抱过去喂。
萧持之前还担心她生下孩子之后舍不得让别人喂,后来见她没什么奶水,翁绿萼还来不及遗憾,就见他松了口气。
瓜宝生下来就是乳母喂大的,杏香见她把脸埋进女君胸前一扭一扭的,以为她是饿了,想让乳母抱着下去喂饱了再过来,却被翁绿萼摇头制止了。
“……随她去吧。”
这一切都要怪她那个阿耶!谁叫他情难自己,当着女儿的面就……
翁绿萼咬了咬唇,看着女儿圆圆的后脑勺,又忍不住心生怜意。
母女俩在内室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看着瓜宝舒展着胖嘟嘟的身体躺在罗汉床上咿呀作声,身边散落着她最近喜欢的玩具,翁绿萼时不时从书里抬头看她一眼,母女俩倒也算自得其乐。
直到一张请帖被递到翁绿萼面前。
她拆开一瞧,笑了。
三日后是王七娘二十岁的生辰,特地给她发了帖子来,邀她过府做客。
生辰这种场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黑皮美男跳艳.舞之类的安排了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和玛瑙说道:“就说我应下了,到时候我会去的。”
玛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女君身边的小奶娃,依依不舍地出门传话去了。
杏香在一旁听到这事儿,问道:“女君明日可要带着小娘子一块儿去赴宴?”
翁绿萼摇了摇头:“天气热,宴上生人又多,瓜宝还小,等之后再说吧。”
七娘也常来探望瓜宝,本也不会少了这一次的见面就如何。
黄姑跟着点头:“女君说得对,小孩儿都娇嫩,有些人心大,见着外人夸孩子长得乖巧,就忍不住抱过去卖弄。谁知道那些人身上、手上干不干净,我从前就听说过好几家的孩子在百日宴之后发了高热,大夫来瞧,就说是外人见得多了,有不干净的东西附到孩子身上了。”
杏香她
们听得面露震惊。
还好还好,君侯把女君和小娘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豫州那些世家想要从女君这儿入手,与君侯修好,也没能找到机会。
翁绿萼垂下眼,看了看呼呼大睡的瓜宝,嗯了一声:“正是这个理。”
杏香她们也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等到三日后去到王七娘与檀尧臣在豫州暂居的别院赴宴时,见有一眼生的贵妇人笑吟吟地提起怎么没把小娘子带出来给大家瞧瞧的时候,心头都下意识绷紧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