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探花郎火葬场实录 > 第二十四章 离开

第二十四章 离开

    郑蔚被胡珊兰吓住, 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辩解。


    “哈,哈哈哈哈……”


    胡珊兰忽然大笑起来, 笑的前仰后合。这世上还有谁像她这样?是个可怜的笑话呢?她笑着笑着, 搜肠刮肚的咳嗽, 眼泪流了满脸, 眼前模糊失去意识,歪在床边昏过去了。


    他没有心,他从头到尾, 都没有心……


    都是骗她的,他掀翻了指甲的手,骨裂的脚踝,鲜血淋漓险些丧命的苍白。


    原来从头到尾, 不过是他一场算计。


    她还想笑,但昏迷中却抽搐不止。


    她梦到还是那个黄昏,她从小轿里走出来, 走进春晖阁。郑昶看她的眼神直白而热烈,带着赤.裸.裸的觊觎。


    去书房的小道上, 他不救,她只怕早被欺辱了去。但他救了,却是带着算计, 让她陷入越发深重的地狱。


    她是人,她有心, 她会疼。


    胡珊兰陷入幻海, 昏迷不醒, 沉浮中奄奄一息。


    四肢百骸的疼痛让她如置刀山火海, 她一次又一次的从疼的让她喘不上气的胸口剥出心来, 看着那颗一半火红跳动,一半漆黑糜烂的心,将它们一寸一寸撕裂,最终化作尘埃。然而下一刻,胸膛尖锐的疼痛,那颗心再度生长在她体内,折磨着她,周而复始。


    不知多少回,她恍惚听到有人呼唤。


    “胡珊兰?胡珊兰?你真是要死了!为了个男人,就成了这幅狗样子!”


    这句话仿佛劈开迷雾她陡然醒悟,那股从心上传来的剧痛慢慢散去,她狠狠的喘了口气,咳嗽起来。


    “醒了!醒了!”


    冬儿大哭,胡珊兰慢慢睁眼,模糊中看见坐在床头的胡瑜兰。胡瑜兰那双明媚的眼睛一如往昔,带着厌嫌和高高在上的矜傲,并且夹杂着怒其不争的愤恨。


    “不过是个男人!你就要死要活的?”


    胡瑜兰端碗往她嘴里送水,胡珊兰喝了几口,干涩的嘴和喉咙,以及针扎一样密密疼着的心,都在慢慢缓解。


    “我要走了……”


    她沙哑着道,胡瑜兰蹙了蹙眉,这才道:


    “想走就走。”


    喂了几口白粥又问:


    “要去哪?”


    胡珊兰她怀念南边湿润温暖的天,怀念南边她种的花,却并不怀念把她当玩意儿一样送出来的胡家。


    “泽安洲。”


    胡家在清源洲,泽安洲毗邻清源洲,两地风俗气候都相同。


    “什么时候走?”


    “很快。”


    胡瑜兰点了点头,良久才道:


    “不管遇上什么坎儿,活着才最紧要,你懂么?”


    胡珊兰点点头。


    冬儿送走胡瑜兰后,胡珊兰让她整理瞧着还有多少银子。


    “除了姑娘那会儿装在红喜袋的几十两银锞子,什么都没了。”


    胡珊兰吃力的指着首饰盒:


    “夹层里,还有张二百两银票。”


    从胡家出来时她还有几两体己,后来牵线搭桥,胡泰又给了几百两,还有半匣子银锞子,连带从头回给郑尚书的银子里昧下的五百两银子,为着郑蔚花的只剩这么些了。


    而这藏起来的二百两银票,原还是为着等与郑蔚外任时路上用的。


    她笑了笑。是真的觉着可笑。


    “明日你去找找有没近日往通州去的镖局,咱们跟着镖局走。”


    “姑娘……”


    冬儿踟蹰,胡珊兰同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大梦一觉醒,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但她自问心机算计远不如郑蔚,那是个没心的人,不想被他吞的连骨头都不剩,离开是唯一的出路。这辈子最好死生不复相见,再无瓜葛。


    一切都在悄悄且顺利的进行,冬儿打着去医馆的旗号每日出入,郑蔚前几日就已授官,果然去了翰林院,如今早出晚归,倒给了胡珊兰便宜。


    数日后,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郑蔚出门,主仆也从角门托词去徐内官府上探望胡珊兰的二姐,悄无声息的走了。


    镖局押着货物,走的不算太快。往通州六七日的路程,胡珊兰大病尚未痊愈,路途颠簸吃了不少苦头,但离开盛京后,她渐渐放松下来,眼神有了些许神采,有了几丝活人的模样。


    到通州这日,天靡靡的下了小雨。主仆与镖队作别,在客栈停留一夜,只等明日就登船南下。


    胡珊兰选了最早的一班船,天不亮主仆就往码头去。这班船是商船,八成是货物,船客只有十余人,人齐就能发船。细软是昨晚托镖局的人已经送上船,主仆二人登船,胡珊兰才站上甲板,就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马蹄急促,胡珊兰望过去,渐渐变了脸色。


    郑蔚策马而来,憔悴狼狈,神情焦炙。但郑蔚并没能到船前,旁边忽然出来几匹马将他拦截,还有一架极为华贵的马车。


    “胡珊兰!”


    郑蔚被拦,踩着脚蹬站起来用尽全力的呼喊,可胡珊兰却背过身去了。


    清晨天还没全亮,码头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马车帘子掀开,余容雅慵懒的歪在里面,摆摆手,随从即刻拉弓,箭尖点火。


    “郑六郎,你若安分,我就饶她一命。你若纠缠不休,我只能要了她的命了。”


    她盯着胡珊兰,郑蔚看着那些一触即发的箭,死咬牙根,额头颈间青筋迸起,但他死死攥着缰绳,直到撤了木板,船渐渐远行,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船走远,余容雅才呵的笑出声来。


    “六郎,咱们是天注定的姻缘,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这是最后一回。随我回京吧。”


    郑蔚看着渐渐瞧不清的船影,眼底一片通红。


    *


    与郑蔚的这一面在胡珊兰意料之外。


    她回身避开举动说明了她的选择,之后没了声音,直到船开了有一会儿,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郑蔚骑马与那架马车一同离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


    何必呢?


    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否认,郑蔚救不救她,郑昶都会对她下手,但在郑蔚有计划的举动下,郑昶的行为被催化,才有了寿宴那天的事。而她,是一枚至关紧要的棋子。


    那天郑昶服食过五石散后癫狂的样子叫人害怕,以及匕首送进郑蔚身子时的血色弥漫,郑蔚是不假思索替她挡刀的,但哪又能说明什么呢?


    或许他心里有她,但也有限。


    至少他没放弃报复孟夫人和郑昶,以她作为代价。或许想过与她相守,但绝不是明媒正娶。


    呵,廉价的很。


    她在船尾吹了半晌风,到底大病初愈,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斗篷便转身回舱房。只是才转身,腿上一软险些摔倒,虽急急扶住了,却还是碰到了人。


    “对……”


    “对不住。”


    那人倒先道歉了,胡珊兰越发不好意思,抬眼望去,只见是位隽朗郎君,眉眼疏阔英气逼人,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空洞无神。


    胡珊兰莫名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他道过歉绕过就,。胡珊兰才迈了步子,吹了风的膝盖越发酸疼无力,她扶着栏杆许久不敢动弹。


    “要帮忙么?”


    那位郎君竟去而复返。


    “啊。”


    胡珊兰怔怔的,赧颜道:


    “不必了,多谢。”


    他腰间佩刀,将带着刀鞘的刀递过来,胡珊兰吓得头皮都发麻了,他道:


    “当拐杖。”


    “谢,谢谢。”


    胡珊兰接过刀弯腰拄着,才走两步,跟在身后的郎君问:


    “你是不是姓胡?”


    胡珊兰顿时警觉,他继续道:


    “有人托我顺路照应你。”


    他想了想,大约觉着不足以叫人信服,又道:


    “嗯,是我大嫂,她也姓胡。”


    胡珊兰瞪大眼:


    “你,你姓徐?”


    “我姓沈。”


    胡珊兰愕然了片刻:


    “哦,那,那您大约寻错认了。”


    他顿了顿道:


    “你不叫胡珊兰么?”


    胡珊兰心绪复杂:


    “可,可是……”


    可是她二姐是送进了徐内官府上。


    “我叫沈润,舱房在你隔壁,有事叫我便是。等到下船跟我走,我护送你到泽安洲。”


    胡瑜兰可真厉害,连她什么时候出发坐的哪班船都知道的仔细。但这姓沈的是谁?


    沈润说完就走了,胡珊兰拄着把大刀慢慢回去,冬儿瞧见了,吓得汗毛倒竖。


    “是隔壁沈公子借我当拐杖的,你,你还回去。”


    这么大的凶器,她也害怕。


    船上的日子古井无波,倒是两三日后,有人瞧见胡珊兰只主仆两个姑娘,又生的那样娇媚惹人心动,不禁动了坏心思,半夜敲门。


    胡珊兰才被敲门声惊醒,就听隔壁开了门,然后刀出鞘的清脆声音,再然后……就只有关门声。


    胡珊兰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住。


    冬儿也醒了,黑暗中主仆二人对视,眼神复杂。


    *


    郑蔚在胡珊兰登船后的第六日回到盛京。


    晏深去看他时,他正奋笔疾书。


    晏深从未见过这样的郑蔚,眼底遍布血丝,下巴生了一层青密的胡茬,衣衫褶皱,急切且狼狈。


    “六郎?”


    郑蔚没理会他,他蹙眉:


    “六郎,事已至此,不要再与余家作对,你以为你进了翰林,就不会被赶出去了?若真是那样,你的仕途就完了!”


    郑蔚仍旧奋笔疾书,晏深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抢过折子:


    “你疯了?”


    郑蔚在折子上历数自己过失,入翰林院不过数日,就未告假十数日未曾应卯,以及编撰过程中出现的疏漏,只是一封请罪折子。


    “你这是,你这是要自断前程?”


    晏深几下撕碎他写了大半的折子,郑蔚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碎片,提笔,重新再写。


    “郑六郎!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个女人你疯了?”


    郑蔚却恍若未闻,下笔的速度又加快许多。晏深气急:


    “她已经走了!如果她心里有你,怎么会走?”


    “如果你是她,被人骗的一无所有,还被算计被利用,失了名节,被人欺辱,你不会走么?”


    郑蔚总算抬头,晏深蹙眉:


    “她如何能与我比?”


    “如何不能比?是她不是人?还是你不是人?”


    郑蔚说着愣怔了一下,在晏深的愤怒中又道:


    “我说错了,是我不是人。我做的事,禽兽不如。”


    他想起寿宴那日,他慌张的闯过去时,正被郑昶欺辱的她惊恐畏惧,绝望无奈。他的心仿佛被扎了根针,一丝一丝往里戳,戳的他痛彻心扉,恨不得去死。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但为时已晚。


    “你真是发昏了!”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晏深。打从一开始,一切都是错的。为了报复他们,为了给自己寻一条飞黄腾达的路,我肆无忌惮的算计。是我骗的她一无所有,是我让她身陷险境,寿宴那日她为什么会掉进圈套?因为她要去救我啊!”


    郑蔚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


    “晏深,我活成了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甚至觉着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与她相守到死。那天,我完全可以提前警示她不要去园子,可我却让她去了。”


    他的样子吓坏晏深,晏深收敛怒气,小心安慰:


    “但那天你也心神不宁,打破计划,提前抛下我们去了。不然,你不会差点死了。”


    郑蔚冷笑了一下:


    “我宁愿那时候死了。”


    “六郎,郑昶惦记胡氏,即便你毫无作为,他也会对胡氏下手。你救,他会越发入魔,你不救,胡氏早也遭难了。从孟夫人把她送进你房里,她的命就注定了。你,你也是别无选择。”


    “我有选择。我守着她不让她去园子,她不会被害,我也不会受伤。我可以带她离开郑家,但我没有!我选了最肮脏的一条路把她推进去了!就为了我的私心!晏深,我是最无耻的人!在那之后我竟然还心心念念着会试,觉着只有飞黄腾达才能保护我和她,利用她心疼我,为把我安然送进贡院,她那么冷的天,在敬思斋跪了九天……”


    如今他踩上登天梯,却失去胡珊兰。


    郑蔚觉着胸口闷的喘不上气。他曾经觉着他做那些都是无可奈何,如果不自私凉薄攻于算计,他早就死在孟夫人的算计里了。


    但其实并没人逼他,他也不是真就无路可走。


    只要他不读书,孟夫人就会放过他。只要他离开孟家,一切也都会过去。但他没有,他只想用最粗劣的手段让孟夫人那些人不得不退避他。归根结底,是私心。


    胡珊兰的离开让他醒悟。


    做人,不是这样的。


    欺骗和利用,永远都不应该。


    他后悔了,悔不当初。


    晏深看他愣怔许久,忽发狠似的继续写折子,他再度试图去抢的时候,被郑蔚一把推开了。


    “郑蔚!你一个区区七品修撰,你的折子送不上去!”


    “那就给沈潇!”


    这个名字一下震慑了晏深,他嗫喏道:


    “沈,沈潇?”


    沈潇执掌的黄雀卫直听命皇上,颇得皇上信任。满朝上下大炎疆土之内,没有任何消息能瞒过黄雀卫。偏此人行事狠戾诡谲,谁的账都不买,是以朝野上下谁提到沈潇,都是畏惧中带着忌讳。


    谁能想到呢,胡家送去徐内官外宅的女儿,竟私逃出去,攀上了沈潇。


    胡珊兰离开前几日,胡瑜兰来看过她。作为亲姐妹,胡瑜兰一定恨不得他去死,一定会将他打入地狱。


    “郑六郎你简直是疯了!你真要自断前程?”


    前程?算什么。


    曾经心心念念为之竭力,甘愿堕落为鬼,可如今看着,也不过如此。


    郑蔚已然入魔。


    他在走出贡院后再度看见胡珊兰时,弥漫的心疼愤怒中夹杂的让他不明白的复杂情绪,他如今总算想明白了。


    是畏惧,是后悔。他怕她知道真相。


    “平,平章公与闻圣大长公主宠爱女儿,不会,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余容雅就只能嫁给死人了。”


    晏深气的手发抖。


    郑蔚将折子写好,带在身上去翰林院应卯。散值后,他径直往沈府去。


    沈潇的宅子不算阔大,门上通传后,就请他进去了。等去了后院,只看见胡瑜兰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满树红艳艳的榴花似火,胡瑜兰慵懒的摇着扇子,见他进来,冷嗤了一声。


    而郑蔚看着胡瑜兰,心头却越发的刺痛。


    亲姐妹,同陷困局,胡瑜兰过的什么日子,胡珊兰又过的什么日子?


    郑蔚将折子双手递上,胡瑜兰看了一眼,没动。


    “求胡姑娘帮在下上书。”


    “我没那本事。”


    郑蔚又道:


    “这是请罪折子。”


    胡瑜兰这才看向他:


    “郑六郎,耍什么花招。”


    “还请胡姑娘告知,珊兰的去处。”


    胡瑜兰愣怔了一下,忽就笑了。娇滴滴脆生生,百媚生。


    胡珊兰从没这样笑过。


    “郑六郎,人走了,你不是正好娶了余容雅就是,找什么?”


    看来胡瑜兰还不知道胡珊兰离开的真正原因。胡瑜兰是什么性子,郑蔚大抵能猜到,能在那种境况下冷静铺排,逃离徐内官外宅撞上沈潇,还能求着沈潇帮她脱身,必是心机不浅的人。


    胡瑜兰也不太相信胡珊兰仅仅因为郑蔚要娶亲,就会闹到那副境地。她见到胡珊兰的时候,那显然是心死的模样。势必发生了什么,但胡珊兰不想说。


    看郑蔚宁愿自毁前程也要去找胡珊兰,胡瑜兰道:


    “郑六郎,说说,说明白了,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胡瑜兰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郑蔚。


    但郑蔚没的选择,他可以自己去找,但势必耗时不短,也定会惊动平章公府,他自问没平章公府的本事,余容雅绝对比他早找到胡珊兰。而在他没把握离开盛京的时候,他也不能与平章公府撕破脸,这些都会导致胡珊兰陷入险境。


    短暂思量,他没有任何迟疑,将胡珊兰打从进入郑家开始的事,一一道明。他没有收敛也没有扩大,如实叙述。将郑家的算计,孟夫人的算计,郑昶的算计,以及……他的算计。


    胡瑜兰死死捏着扇柄,恨不得打死这狗东西!那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让她难受的想死,等他说完,好半晌后,她才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


    “公子请回吧。”


    郑蔚看她,这一眼让胡瑜兰好容易压下的怒火腾的又烧起来,冷笑道:


    “你跪下求我啊,跪到什么时候我心气儿舒坦了,我就告诉你!”


    生了折辱他的心思,也生了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毕竟文人风骨,哪能跪一个商户女?谁知郑蔚毫不犹豫,一撩衣袍跪下了。


    胡瑜兰吓的站起来,他跪了她更生气了:


    “跪死倒好了!”


    愤愤就走了,留郑蔚一人在石榴树下,仆妇小心进去请示,屋里传出胡瑜兰愤愤的声音:


    “叫他跪!”


    *


    沈潇回来时天已经很沉了。一进院子瞧见人影顿时拔刀,待看清是个跪着的人,又把刀撺回去了。他搓了搓鼻梁老大不高兴:


    “瑜兰!你怎么能叫别人跪在石榴树下!”


    那是他的专属!


    他进屋去了,没多大会儿下人鱼贯而入的摆饭,继而送水,等到亥时五刻,屋里熄了灯火。郑蔚就直直的跪在石榴树下,青石板的地,从膝盖传来丝丝缕缕的僵硬疼痛。


    这才多久?


    可胡珊兰跪了九天。


    那么冷的静思堂。


    沈潇是不必应卯的,所以第二天起的就迟。


    关于沈潇的传闻很多,他是皇上尚在潜邸时就追随的人,听说是先帝时获罪世家的漏网之鱼,辅佐皇上登基后,就开始排除异己,当初同在潜邸的功臣,被他陷害谋杀,最终只剩他一个。


    前朝后宫,只要被他盯上的没一个能有好下场。至于追随之人,无事尚好,有点风吹草动,都是要送出来顶罪的。


    沈潇足到巳时才起,胡瑜兰叫下人张罗早膳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踱出来,随手抽了郑蔚的折子,扫几眼道:


    “背靠郑家和平章公府两座靠山,你做什么想不开?”


    沈潇又扫几眼:


    “你是想外任?风头正盛,从翰林院撵出来,你这仕途也就到头了。”


    郑蔚仍旧没答话,沈潇抖了几下折子: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嗤。”


    沈潇不客气的笑:


    “我不缺马前卒。不过,我喜欢看人倒霉。行了,你走吧。”


    但郑蔚没起来:


    “还求大人,告知珊兰的去处。”


    沈潇勾唇邪笑:


    “我可不知道她去哪了。”


    这蠢小子都追去通州了,难道就没查查那船往哪去的?


    “船往南去,但商船沿途停靠的地方太多,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下船,下了船又会去哪,倘或贸然去找,万一惊动平章公府,会害了珊兰。”


    “呦,余家这是逼婚啊。”


    沈潇兴奋起来,转身回屋,将折子掖进袖子。


    “你要管?”


    胡瑜兰眼神冷飕飕的,沈潇赔笑:


    “皇上早想寻个由头收拾平章公府,我也趁机公报私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


    “我没仇,可娘子有啊。娘子昨儿不还说外头跪的那个死不足惜,那就叫他去死。那么大个泽安洲,他哪能找到?我听说他追去通州时,余容雅叫人拿火箭对着你妹子,把他给逼回来的。还说了他若纠缠,就要杀了你妹子。”


    胡瑜兰满身戾气,沈潇暗搓搓高兴:


    “叫皇上收拾他!”


    早饭摆上了,沈潇拿个了肉包子塞嘴里:


    “我现在就进宫,你自个儿吃吧。”


    胡瑜兰哼了一声,沈潇换衣裳,脚步轻快的出来,走到石榴树下时丢下“泽安”两字就走了。郑蔚抬头,费力支撑的站起来。


    *


    沈潇进宫径直往上清殿,等皇上下朝,堆着笑凑过去见礼。皇上三十许岁的年纪,威严肃穆仪貌堂堂,但在看见他时露出显然的嫌弃,又透着熟稔。


    “做什么?”


    “爷,有封折子您看看?”


    他还保有当年在潜邸时的称呼,圣上随手抽了看过:


    “郑蔚?探花郎?”


    “可不是。”


    皇上生了趣味:


    “自来犯错儿的官员都是小心遮掩,他竟自己请罪。”


    “嗐,爷您不知道,平章公府要逼婚,他也是走投无路才要跑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他搓了搓鼻尖儿道:


    “什么都瞒不过爷,这厮辜负了奴才的妻妹,奴才的娘子恨的牙痒痒,奴才这不是也想出点力,讨娘子欢心。”


    “你真娶了那个商户女?”


    沈潇笑了笑:


    “爷高看奴才,可奴才这出身哪配得上那些世家女,胡氏挺好的。”


    皇上打趣他:


    “听说你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你常跪着。”


    沈潇愣了一下,顿时怒道:


    “哪个小崽子嘴这么不严实!”


    皇上大笑。


    沈潇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脸上玩世不恭又阴狠的神情退去,很是个端正儒雅的青年。他闭目养神。


    皇上不喜欢身边的人心机,也不喜欢身边的人权势太盛。所以他的锋芒毕露广树灾敌,他麾下人马不服他的管束向皇上透露消息,都是皇上喜欢的。


    *


    散值后郑蔚拖着酸疼的腿从翰林院出来,就再见那架华贵的马车,余容雅坐在里面,朝他矜傲的笑,带着威胁。郑蔚便在众目睽睽下上了马车。


    余容雅笑的满意:


    “再休沐的时候,你随你爹一同到平章公府下聘。皇上与皇后大婚时就不提了,倒是晏贵妃,当初得了一百二十抬聘礼,我只能多不能少。你们郑家我是住不惯的,我在京中有自个儿的宅子,到时候你住过来,那里的郎君你不用管,你也不能纳妾,不能使唤婢女,我不喜欢男人脏。”


    郑蔚肃沉着脸不言语,余容雅的笑容渐渐淡去,一把捏住他下巴,狠狠用力:


    “郑六郎!你为什么不笑?我要你以后见到我都必须笑!开开心心的笑!能娶我是你的福分!多少男人想娶我都不能,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郑蔚扭头甩开她的手,她顿时大怒,一掌打在郑蔚脸上,很快便浮起了红肿的巴掌印。但不管余容雅做什么,郑蔚都只是沉着脸,毫不做声。余容雅忽冷笑:


    “郑六郎,你最好听话,我可是知道那贱蹄子去泽安洲了。”


    郑蔚神情一变,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抵在余容雅喉间。余容雅大惊,颈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惊惧,却还色厉内荏道:


    “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郑家整个都要陪葬!”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连我在内!”


    余容雅牙齿打颤。


    “大不了一起死,余容雅。但你若敢对她动手,我也一定让你比她先出事。”


    余容雅瞪大眼,她哪受过这样的罪?郑蔚盯着她,半晌才松手,但才下马车,余容雅便厉呼仆从对他拳打脚踢。郑蔚并不躲避,只死死的盯着余容雅,余容雅被他眼神吓住,眼见他官袍破损脏污,围观百姓不少,又不能真就杀个朝廷命官,只得悻悻走了。


    郑蔚方才那模样,她若再敢逼婚,只怕新婚夜就是她丧命时。


    郑蔚拖着浑身伤痛的身子回去,但麻木的样子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第二天早朝,郑蔚未曾告假便十日未曾应卯的事就被言官参了上去。郑尚书大惊,言官历数郑蔚过失,请求罢免郑蔚。圣上云淡风轻的听,只不轻不重的扫了郑尚书一眼,就叫他两股战战。


    “郑蔚昨日已上请罪折。朕瞧着,他悔过之心倒诚挚。但翰林院是不能再留了,吏部尽快整理,暂且将他外任吧。”


    郑尚书下朝就往平章公府去,谁知再三通传,平章公都没见他。回到郑家后,郑尚书越想越气,他苦心孤诣几十年,一夕崩塌与眼前。前有郑昶后有孟夫人,而他们做的孽也都和郑蔚有关。


    郑尚书砸了一套茶具,命人把郑蔚叫来。郑蔚到的时候,郑尚书提着藤条。


    多少年没挨过打了?年少时来这个书房背书,但凡背不下来,都会挨打。而他那个时候每次挨打却都不是因为没背下书,而是因为犯错。郑昶与郑佑总会想方设法陷害他犯错,让他受罚。


    “跪下!”


    郑尚书气的发昏,怒喝之后就一脚踹过去,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抽打,直等到他没了力气,才气喘吁吁的坐在椅上:


    “明天你就去平章公府,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求平章公替你说话!”


    郑蔚脸颊也被抽了几下,透出血色,他抿唇,冷漠的似笑非笑,施礼离开。而他才踏入后院,就遇上了孟凌薇。


    “你如果好好儿在翰林院待着,还做你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谁都不敢动弹你。”


    在他就要走过去时,孟凌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原本钦点了你的文章,但就因为你牵连了冯家,皇上才退让了。但哪怕你是探花郎,可你也一定是最前程无量的。”


    郑蔚脚步不快,藤条抽打后的腿令他性子不便。孟凌薇也并没有被他忽视的愤怒,转身看他背影,倒有些迷茫。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怎么偏就要作死?


    郑蔚回到院子,下意识去看已经空了的东厢。他一步一步慢慢进去,坐在床头,仿佛胡珊兰还睡在那里。他想胡珊兰的一颦一笑,想他病的那次胡珊兰为他守夜,想那天晚上他去接她,把她背回来时的样子。


    她很容易满足。


    他说了那么重的话,冤枉她撵走她,但他只说了几句软话,她就心软了。哪怕被孟夫人磋磨,也并没如孟夫人心愿妨碍他,甚至因此受罚。但只是去接她,把她背回来,她就又觉着值了。


    她只怕为自己都没那么费尽心力过,却为了他倾尽所有。


    她离开的时候,盘缠够不够?路上会不会吃苦?那样娇姿软态的姑娘,倘或遇上歹人……


    郑蔚鼻尖酸涩,他甚至不配去想她,去担心她。毕竟把她逼到如今境地的人,就是他。


    衣衫被抽打破损,还有一道道伤痕,他只是擦过不流血后,就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往沈家去了。


    这回沈潇料定他会来,正在石榴树下坐着,一壶小酒,一碟子花生米,翘着脚逗鹦哥儿说话。


    郑蔚被带进去,朝他拱手见礼,沈潇丢了颗花生,鹦哥儿飞起来叼了,又落在架子上,逗得沈潇笑了笑,然后才同郑蔚道:


    “你找她做什么?”


    郑蔚没做声,沈潇拍了拍衣裳上的花生皮:


    “她现在挺好的,她姐姐安排了人照顾她,你不要去打搅的好。”


    郑蔚从沈潇那句安排了人照顾她里听出了些许不同的滋味,他看向沈潇,沈潇笑: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郑蔚低头,紧紧攥住了手。


    当胡珊兰身边有另一个人陪伴时,他不敢想。


    “泽安州那么大,你未必能找到,即便找到了,没准儿下场也会不好,何必呢。”


    沈潇说这话时的语气根本没有替他着想的意思,全是幸灾乐祸。


    “那就……死她手里,也是我的圆满。”


    “啧啧啧。”


    沈潇摇头:


    “何必呢?早干什么去了?”


    “大人,我想去泽安州。”


    “你想去就去了?”


    沈潇冷笑,在得知郑蔚的所作所为后,对他也很不屑一顾。但郑蔚方才说,死在胡珊兰手里……这事儿倒是行。他那素未谋面的姨妹,闹的这事儿把胡瑜兰气的两天没好睡,把人送过去吃些苦头,叫人消减些许愤怒,总也是好的。


    谁还不想报仇呢?


    次日,朝中对郑蔚的处罚下来了。


    免了翰林院的职务,杖责二十。但并未革除旁的,旨意上也言明他才学出众,诚心悔过,大抵是要派去外任,或者补缺了。


    沈潇领了来监刑的职,看着羽林卫把他按倒,他伸了伸手,那支行刑的木杖就到他手里了。


    “郑六郎,你该知道本将是做什么的。别说二十杖,十杖,本将就能打的你丧命。”


    沈潇憋一肚子火,这东西气的胡瑜兰几天没吃好饭,要不是看在皇上下的命令,他把人打死了说不过去,非打死这兔崽子不可!


    他往手心呸呸两下搓了搓,使劲儿打下去。


    二十杖?皮开肉绽还是行的。


    *


    这时候的胡珊兰正在赶往泽安洲的路上。


    船行这些日子,幸而有沈润保护,一路稳妥。下船后又行两三日,才算到了泽安洲。嗅着这里熟悉的气息,胡珊兰觉着心都踏实了下来。


    沈润起先沉默寡言,一把大刀委实吓人,但日子长了就发现,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胡珊兰就在泽安州州府昴城落下,忙碌两日相看了一处不大,有些偏僻,却胜在宁静的小院子里。她才安顿下来,这日有人敲门,冬儿才开门就惊呼道:


    “大爷?”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十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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