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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这就是太炀郡城吗?”


    萧晴雪从窗户往外看, 只见城门高约十米,城墙用青石砖与夯土凝成,看起来坚固雄伟, 城墙上还有身穿盔甲的士兵来回巡逻,手持长戈。


    太炀城三个古朴大字映入眼帘。


    城门下, 三个城门只打开两个, 他们走的是最中间的城门, 杨东骑着马, 步卒在前方开道, 骑兵护卫在马车左右,一行人进入了太炀郡主城。


    萧洛兰也和女儿在一起看着,进了城门之后,视线豁然开朗, 可以看出太炀郡城的大街都很宽,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 食肆酒楼客栈随处可见,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而且,萧晴雪惊喜的发现太炀郡的主城街道是用大块的青石砖铺排而成,大块大块的青石砖虽然不太整齐,但是显得很干净, 道路两旁栽种着遮阴的榆树垂柳, 叫卖的小贩声不绝于耳。


    “阿娘, 这里好热闹啊。”萧晴雪对着妈妈说道, 芳云也看的目不转睛,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城市。


    “萧夫人, 萧小娘子,我们太炀郡是幽州的主城之一,因与浔江相连,码头众多,水运发达,所以和幽州其他地方相比要富庶一些。”一位女婢见贵人对太炀郡城很感兴趣,便主动说道:“我们太炀郡前些年还出了好些个进士,听说现在已经在长安城里做了官。”


    “现在是早上,这边地区是东市,如果时间提前一两个时辰,萧夫人,萧小娘子就可以看到东市的早市了,那里卖的都是朝食,鱼片汤,鲜肉馄饨,胡麻饼,带馅的蒸饼,都是太炀郡城人喜欢吃的朝食。”


    萧晴雪听得眼睛放光。


    女婢适时的又说道:“西市里大多是绸缎庄衣帽肆,还有一些金宝银楼,以及胭脂花粉铺子,书坊笔墨店也是有的。”


    “南市是豪商胡商以及小一些小世族的居住地。”女婢对于南市只笼统的说了一句,至于北市,则一字没有提。


    等到女婢离去,萧晴雪看向妈妈:“阿娘,你说太守他们是不是住在北市。”


    “应该是吧。”萧洛兰揽住女儿,让她朝外面看,手指了指:“晴雪,看,那里有一个外国人。”


    萧晴雪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深目高鼻,褐色眼睛弯曲长发的男人围着围裙在临街卖酒,排的队还不少。


    芳云终于等到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主子,他在我们幽州地区都称作胡人。”


    “是胡人啊。”


    萧洛兰又看了一会,发现街上有不少女子穿着男式袍服,带着一些家奴逛街,有些女子头带帷帽,直接骑马而行,比苍县的女子穿着要多一些,她见女儿不说话,眼睛却扑闪扑闪的,羡慕的望着那些活动很方便的袍服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她手头上去掉在苍县雇马和买东西的费用,还剩二十两,等有机会看男式袍服贵不贵,给女儿买一件。


    萧洛兰记下此事。


    马车缓缓在青山砖上行走,因周围骑从肃穆,威势重重,许多行人离这行队伍远远的,但是暗处的人却一点也不少,从这辆马车进入太炀都尉辖区再来到太炀郡城,暗中观察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可以说,幽州节度使在苍县官道上遇刺一事已经在幽州掀起来滔天巨浪,太炀郡杨都尉带着步卒骑兵浩浩荡荡的披甲迎接。


    嗅觉敏锐的世家和太炀郡的官员们纷纷派出家仆探子四处打听,有姻亲关系的各家来回交流信息,原因无他,除了出现刺杀一事外,更是因为太炀郡的太守并没有对节度使大人遇刺表现任何态度,只对外称是在伺疾。


    尤其是太守一派的拥护者,几乎快急疯了!求见的帖子雪花般送入太守府邸,却好像牛入泥潭,不见任何回复。


    不少人已经从杨都尉的行军路程中知晓,都尉辖区内的太炀郡军士已经有一部分入驻到了主城北市,北市是太炀郡官员们以及在太炀郡排的上名号的世家居所。


    虽说太守管民,都尉管军,两者几乎同级,但太炀郡城毕竟是太守在管理,都尉一般都在城外的辖区训练军士,现在杨都尉这样一做,是否有夺权的嫌疑。


    太炀郡城内不少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北市的官员贵人,几乎过一刻钟就要派出家奴去看看节度使大人到了哪里。


    就在他们以为黑色马车会行往北市的时候,马车却驶向了南市方向。


    南市混居着豪商地主和一些处在太炀中下位置的小世家,虽说底蕴比不上一些高门,但因为有钱,所以房屋布置的相当不错,深宅大院,四四方方的被外墙所隔,家家户户都间着距离排列在一起,青石板也比主道平整,马车行驶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这太炀郡城还挺大的。”萧晴雪一直兴致勃勃的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边和妈妈聊天,马车都已经走了老半天了,还没到太守府邸吗?


    萧洛兰忽的看见周宗主骑马而来,停在了她们的窗边。


    “萧夫人,我们要去太炀郡城的南市了。”


    周绪坐在马上,和萧夫人通知了一声,身姿在日光下健硕挺拔。


    “不去太守那里吗?”萧洛兰疑惑问道。


    周绪笑了笑:“一路车马劳顿,我们先安顿下来。”


    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周宗主的确从未给过准确的时间点说什么时候去太守府,他只是说过会去太守府,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去。


    萧洛兰不由对周宗主多看了两眼。


    周绪摸了摸脸,疑惑道:“萧夫人为何看我?”


    萧洛兰眼睫动了动,尾睫纤长的好似蝴蝶羽翼:“没,没什么。”


    这下换成周绪对萧夫人多看几眼了。


    黑色的马车拐了个弯,渐渐远离了街道的喧嚣


    马车行驶没多久,就看到了成片的住宅,外墙里面隐约可见飞檐重楼,白墙红门。


    有些提前感知到太炀郡风向的,家中主人早已勒令仆从近几日不要随便生事,但像胡商豪商类的卑贱之流,门下规矩松散,消息也不灵通,有好事的几家大商户竟直接开了大门看着幽州杨都尉的家车,并装作路过一般跟随着。


    杨东是太炀郡都尉,掌太炀郡军权,平日里他们这些商贾想要见上一面可谓是千辛万苦,现在骤然看见杨都尉的家车出现在南市,怎能不惊讶。


    其中有几个见过杨都尉面的,见他位于一位男子身后,神情恭敬,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敢再上前。


    眼看马车越来越往里走,罗金虎的心也急速跳了起来,作为一个略有薄名的大豪商,他的脑子几乎是瞬间就转动起来,最近几个月给官府的保护费已经交够了,家里的子弟玩闹也并没有闹出人命来,而且和他的邻居窦氏窦海涛两人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为了搭上窦海涛的这条线,罗金虎花了不少银钱。


    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从多方面打听到窦海涛有一个好儿子,他的大儿子在幽州主城阆歌许判官手下做事,据说做的还行,这才是他千方百计的把家安到窦家旁边,又和窦海涛交友的原因,至于他的二儿子,在太炀郡下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令,其中若是没有窦家大兄的缘故,罗金虎是万万不信的。


    俗话说的话,多条朋友多条路,头上有人好做事,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许判官可是幽州节度使大人的手下,就这么丝丝缕缕的攀爬纠葛,说不定哪天他也能沾上一点光,那他在幽州才算是真正的鸡犬升天了。


    罗金虎见那黑色马车眼看离他的家越来越近了,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主子,主子,您看后面。”家仆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


    “什么!”罗金虎不耐烦的回头,看见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他眼睛瞪大,对于他的邻居他可谓是老熟人了,那辆马车挂着的铜质占风铎上就刻着一个窦字,明显这是窦家的马车。


    所以,杨都尉和那位看不出身份的大人是来找窦家的?


    罗金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窦家的家仆已经慌慌张张的打开了大门,罗金虎从未见过窦海涛标志性的肥胖身体能跑的这么快。


    距离黑色马车还有一段距离,这位窦宅的主人就连滚带爬的从外墙里面飞奔而来,脸上的肉抖动,脸色通红,到了黑色大马前,腰弯的极低,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跪拜道:“某,某参见节度使大人。”


    罗金虎脑袋一嗡,眼前一黑,死死抓住家仆的手,不敢置信!


    他看向坐在最前方的男人,杨都尉位于他的身后,周围扈从俱带刀出行,一身的从沙场上见过血的杀伐气息。


    所以?幽州的节度使大人来到太炀郡了!还到了他的邻居窦海涛家里!无以伦比的喜悦让罗金虎膝盖发软,口干舌燥,他知道,他要走大运了!


    一个此生绝不再有的好时机就在他的眼前。


    属于商人的血液让他浑身激动的颤抖,而他的邻居窦海涛的情况比他好不上哪去。


    自从他收到家信,既忧又喜,喜得是自家的傻二儿子认识了节度使大人,忧的是,傻儿子居然还真收了节度使大人客人的租赁金,虽然不多,但还不如不收呢。


    后来听到节度使大人在傻儿子的官道上遇刺了,他被吓得魂不附体,就担心节度使大人迁怒砍了儿子的脑袋或是罢免了儿子的官职,后来就一直提心吊胆到了现在,太炀郡现在人心惶惶,他也一样,隐约察觉到了上层动荡的气息,军队的调动,太守大人反常的安静,这一切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可窦海涛万万没有想到,节度使大人居然到了他家。


    当他听见家仆从小门跑过来告诉他有贵人带着他家族的马车朝这边来的时候,窦海涛感觉就像做梦一样,连忙吩咐仆从清洒庭院,自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拜见以后,窦海涛不敢抬头,仍处于一种巨大的晕眩中。


    周绪坐在马上,见到了和窦县令如出一辙的腿抖程度,他摸着下巴,觉得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两,怎么就连跑出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起来吧。”周绪说道。


    “是,是。”窦海涛应声,目光不敢直视节度使大人 。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娇笑声,打破了这条街的安静,这一刻,他如闻天籁,不管是谁,打破这种窒息的平静就好。


    他微微抬头,看见了黑色马车上一个模样俏丽的贵女正懊悔的捂住嘴边,似是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


    而在她的旁边,就是一位雪肌丰冶的美貌妇人。


    窦海涛立刻就想起了儿子家信中提及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的。”萧晴雪对窦县令的父亲说道:“我只是看见您就想起了窦县令。”两人实在太像了,不仅身材像,就连从大门处奔跑过来的姿势也和窦县令一模一样,萧晴雪这才绷不住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她立刻被妈妈捏了下手。


    窦海涛愣了一下,而后摆手,紧张的回道:“我是和我儿子挺像的。”


    周绪下马,雷山牵住缰绳,他们的马匹被杨都尉的人安置在了北市,前来的路上,宗主表示不需要这么多的骑从,于是被打散了一部分留在杨都尉的队伍里,另一小部分只留着十人挎刀护卫,雷山就是这次小队的领头者。


    “萧夫人在窦县令那里租赁了马匹,如今已经到了太炀,窦家的马车自然要送回来。”周绪说道。


    窦海涛为傻儿子的操作善后,客气的诚惶诚恐:“怎能劳烦您亲自前来,您派个人说个话就可以了。”


    周绪道:“马车已经送到了,不过车上还有萧夫人的一些东西。”


    窦海涛正想说他让仆从搬一下,就看见了他的邻居,一位大豪商,罗金虎正拼命的给他挤眼色,眼角挤的都快抽筋了。


    窦海涛知道自己不如这些投机取巧的商人头脑灵活,便想了又想,见罗金虎伸出一只手掌做邀请状,他才恍然大悟。


    “节度使大人,您一路辛苦了,不如先进寒舍休息几天。”窦海涛退半步,做足了礼数。


    赵青山摇着折扇将窦县令的父亲和那位商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上前道:“既然窦翁盛情相邀,我们就不客气了。”


    “节度使大人请进,您请进。”


    杨东不明白节度使大人为什么不住在他安排在北市的府邸,而是住在南市一个小世族的家里。


    “萧夫人,我们就暂住于窦翁府中。”周绪对着萧夫人道。


    萧洛兰带着女儿下了马车,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


    萧洛兰望着陌生的地方,心里对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产生了渴望。


    窦夫人身体也是圆乎乎的,见到夫君带着节度使大人前来,拼命的按下激动的心情,忙派几个机灵的奴仆将马车上属于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箱笼从小门抬至府内。


    等到窦府大门关闭,远远观看的一群人才如梦初醒。


    只有罗金虎迅速的跑回了自己家中。


    他一定要搭上窦海涛的这条线,认识幽州的节度使大人!


    窦府。


    窦海涛侧身带人穿过阍室,然后就是一个马厩,马仆正在照料马匹,穿过院子,就来到了正门,宽阔的红门已经大开,进入大门之后就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庭院。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只觉得古代进门进的真累啊。


    窦海涛将节度使一行人引到中堂,中堂内,已被香薰过一遍,就连地面都干净的反光。


    “节度使大人,您请。”


    “萧夫人,萧小娘子,请坐。”


    赵青山摇着折扇也坐了下来,雷山带着骑从站在门外护卫。


    等所有人都落座,窦海涛和窦夫人才坐下来。


    周绪见萧夫人面露疲色,又看了眼天色,对窦海涛道:“窦翁,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用午食吧。”


    窦夫人立刻回道:“节度使大人您放心,庖厨已在做午食,不知您可有忌口的?”


    “我对食物不挑。”周绪看向萧夫人:“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可有忌口之物?”


    “没有。”萧洛兰摇了摇头,萧晴雪也摇了摇头。


    用过午食之后,萧洛兰是真的累了。


    窦夫人笑吟吟的走到这位萧夫人面前:“萧夫人,萧小娘子,请跟我来,窦府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休息。”


    她带着两位贵女穿过二宅,介绍道:“过了此门,便是内宅了。”


    回廊深深,萧洛兰努力记住路线,最终在一处翠竹掩映的东阁前停了下来。


    “萧夫人,萧小娘子,您二位的箱笼已经放在了屋内,萧夫人,这是您住的东阁,萧小娘子,还请跟我来。”


    萧洛兰没想到女儿不和自己住在一块,喊住了窦夫人:“窦夫人,不知我女儿住在哪里?”


    窦夫人道:“翠竹前方就是杏花居,萧小娘子就住在那里。”


    萧洛兰跟着窦夫人沿着回廊看到了杏花居,两个屋子其实就隔了丛翠竹,距离不远,这才放下心。


    “窦夫人,谢谢您。”


    窦夫人听到萧夫人的感谢,福了个万福:“您客气了。”


    窦夫人走后,芳云把箱笼里的东西整理好。


    萧洛兰有些累了,让女儿不要乱跑,哪怕去外面也要带上芳云,等她答应了,才闭上眼睛休息。


    风吹竹林沙沙,绿荫浓浓,温度清爽宜人。


    萧晴雪见妈妈睡的正熟,便没有打扰她,玩了一会,打了个哈欠,进入房间里面的架子床打算也睡一会。


    周绪听到萧夫人午睡的消息,洗了个澡后,身穿交领长袍,外套阔袖长衫,便出了门。


    赵青山暗自瞥了眼主公的穿着,啧,连头发都用簪子束了起来。


    雷山沉默的跟在宗主身后,如往常一样护卫,可是当他看到宗主进入的地方,这个沉默如山的雷氏骑从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低下头进入了金玉楼。


    周绪坐在高椅上,听着金玉楼的掌柜的源源不绝的介绍着女子的画眉之物。


    苏烟黛,青雀头黛,铜黛,螺子黛…周绪看的眼花缭乱,感觉每种颜色都差不多,他说道:“贵的每种来一样。”


    掌柜的欣喜若狂,介绍的更加起劲了。


    “贵人,您要不要看看我们店的口脂花露,我们家的口脂颜色什么都有…”


    “有樱桃的吗?”周绪忆起那晚灯火下,吃了樱桃的萧夫人,就觉得樱桃色再美不过了。


    “这款红色接近樱桃红。”


    “这款要了,其余口脂也选几个给我。”周绪想着要买的话也得把萧夫人的爱女稍上才行。


    “花露不要。”萧夫人身上有一股自然的香气。


    “店里的金簪给我看看。”


    雷山站在宗主身后,也没见他怎么挑选,就是大手一挥,全要了。


    他沉默的付钱,走出金玉楼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堆的东西。


    周绪只选最贵最好的,其余一概不看,对衣物更是。


    他站在衣坊的二楼,面前摆了数十条样式的襦裙。


    “贵人,这款诃子裙可是今夏长安最流行的穿着打扮了,诃子面料用织成,内里是丝绸,织成布料有弹性厚实,再披上一件丝制的宽袍大袖,行走见如夏风围绕,不觉暑也,”


    周绪望着那条大金艳红的诃子裙,轻咳了一声:“就这个吧。”


    “还有前面那些都要了。”


    雷山低着头,几乎把头垂到了胸口,等再次出门的时候,他又多了好几箱的东西。


    周绪回到窦府,望着琳琅满目的一堆东西却犯了难,无缘无故的,萧夫人肯定不会接受。


    赵青山一边看书一边抽了抽嘴角。


    “该怎么送出去?”


    赵青山当做没听见。


    周绪暂时没想出好办法,便想去看看萧夫人。


    走到萧夫人暂住的东阁发现萧夫人正在美人榻上小憩,她的小婢女靠着隐几打瞌睡。


    日光浮动照轻尘,初夏时节多困觉。


    周绪就站在窗户前,望着睡的脸颊晕红的萧夫人。


    周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于想干一件事的冲动了。


    他想让萧夫人换上他买的衣服,他买的鞋履,他买的首饰胭脂。


    他想让萧夫人穿着那条大金艳红色的诃子裙,微透明的宽袍大袖,披着泥金帔巾,浑身上下光鲜亮丽华彩闪烁。


    是的,他很想。


    他还想做更多。


    萧洛兰睡醒的时候没有看见女儿,惊慌了一瞬:“晴雪?”


    她赤脚下了榻,等在里面床上发现女儿,心才定下来。


    萧晴雪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妈妈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妈。”


    “妈妈在这,你睡吧。”萧洛兰见外面天色透亮,估计下午三四点钟,她找了一圈,发现团扇不知被芳云收哪里去了,而且芳云也不见了。


    萧洛兰有点担心,她朝着门外看了看,没有发现芳云的身影,正想她把女儿晃醒告诉她的时候,芳云回来了。


    芳云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


    “芳云,怎么了?”萧洛兰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没有受什么伤才放心。


    “奴下午的时候偷懒睡了一会,结果醒来发现您的衣裙被一只梨花猫撕咬坏了。”芳云说着说着眼睛更红了。


    “哎,别哭啊。”萧洛兰见小姑娘自责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夏天人本来就困觉,睡一会没事的,裙子坏了缝补一下就好了,不哭不哭啊。”


    “那只可恶的梨花猫!”芳云气恨恨。


    “猫在哪呢?我去看看。”萧洛兰道。


    “就在翠竹丛里。”芳云仍然很气:“您别看它长的好看,撕咬裙子起来可厉害了,我担心猫不干净,就先把裙子洗了。”


    “我去找那只猫,你帮我给晴雪扇扇风可好。”


    芳云屈膝应下。


    萧洛兰果然在翠竹丛里发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


    “怪不得叫梨花猫。”萧洛兰蹲下身,实在喜欢这只可爱的小猫,对它啾啾了两声。


    见小猫没反应,她想着要不要拿东西引诱一下,忽见小猫猛地跳了起来,因为太小,只落在了她的膝盖处,萧洛兰惊喜的抱住小猫。


    “喵喵!”


    小猫叫着。


    “萧夫人。”周宗主的声音响起,萧洛兰转过身,发现周宗主在回廊处走来。


    “周宗主。”萧洛兰打了声招呼。


    “哪来的猫?”周绪问道,想伸手逗弄一下,手一伸出,小猫就喵喵的叫。


    周绪放下手。


    “我听窦夫人说你的婢女似乎哭了,可是有人欺负她?”周绪严肃问道:“如果发生这种事情,萧夫人一定要告诉我。”


    萧洛兰摇头,把芳云的事讲了一下。


    “原来是这只小猫惹得祸,要不把它丟了吧。”周绪说道。


    萧洛兰抱着小猫,见它一直往她怀里钻,软软的喵喵叫着,心下不忍:“这不好吧,它还这么小,留给晴雪做伴也好的,如果找到小猫主人,我也会还给她。”


    “我让窦夫人去查一下这小猫有没有主人。”


    萧洛兰见周宗主只是问了几句就离开了,她抱着小猫,发现它老爱往她月匈上爬,指尖点了点小猫,而后把它抱下来。


    萧晴雪醒来后,看见老妈怀里对了一只可爱的猫猫,忍不住上下其手。


    “先给小猫洗澡才能玩。”


    萧洛兰洗澡完毕也给小猫用澡豆洗了下,幸运的事这个小猫很乖,连洗澡都乖乖的。


    萧洛兰本想继续穿一下今天的衣裙,发现外间多了一个箱子,自己的衣裙却没有找到。


    “芳云。”


    芳云推门进来。


    “你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萧晴雪擦着头发,抱住了妈妈怀里的小猫。


    “主子,小娘子,窦夫人听说您的衣裙被府里的小猫咪撕咬破了,便赔了一套给您,据说是长安最流行的裙子呢。”芳云回道:“窦府奴仆把箱子放在东阁外,是我把箱子端进来的。”


    萧晴雪打开箱子,被里面艳丽的金红色闪到了,好漂亮!


    “阿娘,你穿给我看看,让我看看。”萧晴雪兴奋道,她最喜欢妈妈打扮的漂漂亮亮了。


    萧洛兰望着那条颜色艳丽的裙子:“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不会,阿娘穿着才最好看。”萧晴雪手捧着脸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穿一下嘛,我想看看。”


    萧洛兰耐不住女儿磨,拿起那条裙子,大金艳红,绚烂的刺人眼球。


    萧晴雪直接帮妈妈穿。


    等穿完后,萧晴雪脸红了。


    萧洛兰没过一会,也脸红了。


    “还是脱下…”


    “就这样穿,阿娘最好看了!”萧晴雪望着华裙盛姿的妈妈,觉得这样的裙子妈妈穿着简直太适合不过了。


    “真好看!”


    萧晴雪像只小猫围着妈妈转圈,那只小白猫被妈妈抱在怀里,悠闲的甩着小尾巴。


    萧洛兰陡觉自己养了两只猫。


    她联想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


    芳云为主子插上流苏坠,灵蛇髻完美的把主子脖颈露了出来。


    “萧夫人。”


    芳云打开门。


    周绪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灯笼烛火昏黄,硬朗深邃的面容似乎也柔和了些。


    周绪想邀请萧夫人用飧食。


    可等他看见站在屋檐下的萧夫人,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夫人穿着自己挑选的大金艳红诃子裙,外罩轻浅的碧色宽袍大袖,灵蛇髻摇摇醉醉着成熟风情。


    周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萧夫人被大金艳红衬托的比雪更白,比玉更腻的阴影中了。


    第22章


    “雪球, 到我这里来。”


    “雪球!”萧晴雪嘟着嘴,见妈妈怀里的小猫不理自己,直往妈妈怀里钻, 心里吃味,她也很想在妈妈的怀里。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话, 把雪球递到她手上, 没想到小猫爪子尖利, 勾住了月匈前的衣料, 萧洛兰连忙把小猫爪子移开, 自从来到古代,她就一直在穿裙子,但是颜色这么鲜艳明亮,样式大胆的裙子她还是第一次穿, 见小猫这样, 也不敢强行将小猫抱走了。


    “萧夫人, 此裙甚配您。”


    周绪走过来, 堂堂正正的赞美道。


    “是啊,阿娘,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萧晴雪对周宗主的这番话表示十分赞同。


    “窦夫人已将晚上的飧食准备好,我正想邀请您和萧小娘子同去。”


    萧洛兰听见周宗主和女儿直白的称赞,耳尖早已发热,她抱着小猫, 慌乱的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萧夫人, 请。”周绪见萧夫人很是羞怯, 便主动的走在了前面, 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让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不至于跑着跟上, 傍晚微风吹拂,萧夫人披着的泥金帔巾长长的垂到下方,和大红裙角缠绕在一起,在她身边,好似风都有了形状和痕迹,缠绵在她的周围。


    萧晴雪逗弄着妈妈怀里的小猫,见它喵喵直叫,心里舒坦了许多。


    回廊曲折,因是在后宅,所遇皆是女婢,她们皆垂首屈身行礼,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窦夫人。


    窦夫人福了个万福:“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


    萧洛兰见窦夫人如此客气,也学着她的样子福了个礼,萧晴雪见妈妈这样做,生疏的福了个礼,萧洛兰把手里的小猫递给窦夫人看了看:“窦夫人,这只猫是我在翠竹丛里找到的,不知它的主人去哪了?”


    窦夫人被萧夫人的艳色惊了一下,差点没稳住心神,她摇摇头:“我已经排查过了,府中从未有这只小白猫,许是仆从看守不力,所以让这只小猫从哪个小洞里偷溜进府里,连累您的衣裙都被这只小猫撕坏了。”


    萧洛兰听到小猫没有主人,以后便可以和晴雪一起养了,她望着身上的衣裙,脸色微红:“窦夫人,您送我的裙子很好看,我受之有愧。”


    窦夫人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节度使大人,她笑道:“萧夫人,您与萧小娘子暂居我府上,就是我府上的客人,这事本就是我府上之过,萧夫人就不要推辞了。”


    窦夫人幽默的说道:“我们再如此客套下去,飧食可就赶不上了。”


    窦海涛站在小门前,偷偷摸摸的和罗金虎碰面,龇牙咧嘴的苦笑着,神情却亢奋。


    “罗兄,你不知道就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家的门房收了多少的请帖,不仅是田家,杜家,董家那些当官的士族,就连。”他压低声音,道:“就连郡丞也递了请帖,而且已经递了不止一次了,直到现在郡丞的家仆还在递名刺请求见节度使大人一面。”


    “罗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窦海涛本来不想把罗金虎掺和进来,可是他也找不到什么人商量,窦家最近几年才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大儿子入了阆歌许判官的眼的缘故,他们一家的腰杆才在太炀中挺直了些,罗金虎素有急智,兴许可以给出有用的建议。


    罗金虎摸着小胡子:“节度使大人知道郡丞递名刺求见这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下午的时候,那些名刺请帖被节度使大人身边的青山先生拿到书房去了,节度使大人也在书房。”窦海涛说出自己的猜测。


    “既然节度使大人知道,你就当不知道。”罗金虎想了一会说道:“不要多做事,你只需把名刺交上去就行。”


    “下午节度使大人出去了一趟,据说去的是西市的金玉楼和衣坊,买了很多珠钗襦裙。”窦海涛说这话的话,脸色扭曲,很难想象节度使大人会亲手挑选衣物。


    “你对那位马车上的两位贵人知道多少?我看节度使大人对她们可不是一般的看重。”罗金虎试探的问道。


    “我也不怎么清楚,我儿家书上只说了她们是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来历身份却是没有说,但听口音很像久居长安的贵人,她们两人中,节度使大人更看重萧夫人一点。”窦海涛说道:“现在不仅是我收到了请帖,就连我的夫人也收到了很多世族大妇的赏花邀请。”


    “她们估计也对那位萧夫人好奇的很。”


    罗金虎嫌累了就蹲在地上,窦海涛撩起衣袍也蹲在了地上,两人碰头。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罗金虎说道:“既然节度使大人看重那位来历不明的萧夫人,而那萧夫人现在又住在你家,我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窦海涛觉得罗兄说的很对:“就这样,没错。”


    “你先让你夫人和萧夫人她们搞好关系,最好能够成为朋友,等过几天试着邀请这位萧夫人出来游玩,我在城内有一座山水别院,就在弘法寺周围,游玩过后还可以请萧夫人她们去弘法寺吃个素斋礼个佛之类的。”罗金虎说道。


    “此法不错,我听说长安的那些贵妇们就喜欢去寺庙礼佛写经什么的。”


    “到时,窦兄可不要忘记我啊。”罗金虎对着窦海涛拱手。


    “哎,罗兄见外了。”窦海涛又不是傻子,罗金虎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拿出庄园,肯定有所求的,他叠住罗金虎的手说道:“萧夫人去山水别苑游玩的时候,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定会向她介绍你的。”


    “好!”罗金虎大笑着拍了拍窦海涛的手。


    萧晴雪跪坐在软垫上,只见亭子四周竹帘被卷起,浅灰色的石板道路旁,石灯幢已经点燃了灯火,照亮了庭院,一株有些年头的梨花树开的正盛,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仿佛在地面铺了一层薄雪。


    萧晴雪想起四月正是梨花开放的好时节。


    萧洛兰见来时女儿一直在她旁边逗弄小猫,看起来喜欢的不行,入座以后小猫安静了下来,便问道:“还要不要雪球了?”


    萧晴雪转过头:“要的,阿娘。”说完把雪球抱了过来,狠狠的摸了摸猫猫毛,过足了毛绒绒的瘾。


    窦夫人入座在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对面,只见灯火照耀下,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姿容越发出众,连自家夫君到现在还没到场都忽略了。


    怎么会有这么意态淑浓的美妇,窦夫人只觉得以往见过的太炀郡内的那些贵人都要在萧夫人面前黯然失色,为了今晚的宴会,她在下午的时候就梳上了高鬓,珠钗戴上,贴着流行的梅花花钿,抹上口脂。


    但萧夫人一看就没有过多打扮,只是绾了灵蛇髻,一根白玉流苏簪子,口脂也淡淡的,好像是自然的唇色,泛着淡淡的浅红,一身肌肤却是欺霜赛雪一般,偶尔有梨花飘到萧夫人的身上,竟分不出哪个更白,大红艳金的诃子裙将这种雪肤映到了极致,成熟有致的娇躯恍若不似人间客,难以想象,萧夫人盛装打扮起来会是何等的绝色。


    萧小娘子穿着却是另一种美,身姿窈窕纤细,面容娇俏,所穿的橘红色的齐胸襦裙,和萧夫人的大金艳红交织在一起,宛若晚霞灿烂生辉。


    窦海涛小跑着进入庭院,一进来就是道歉:“抱歉,抱歉,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让你们久等了,我来迟了。”


    周绪坐在主位,道:“窦翁,还不算迟,窦夫人都未去找你。”


    窦海涛听到节度使大人打趣的话,虚笑坐在自己夫人旁边。


    没一会就有仆从依次上菜。


    萧洛兰对吃的没有要求,但是看见碟上被切成细若薄纱的生鱼片还是不敢下箸,鱼片被切的极薄极嫩,微微透明,旁边还有蒜泥,橙丝以及豆鼓调味料。


    周绪注意到一场飧食下来,萧夫人并未动食案上的切鲙,其实周绪也不喜欢吃,总觉得口感不好,见萧夫人也不喜欢,不禁觉得他们天生一对。


    看,他们都不喜欢吃切鲙。


    飧食结束以后,萧洛兰对招待她们的窦夫人福了一礼,萧晴雪反应过来也跟着福了福。


    回去的路上,萧晴雪一只手抱着妈妈的手臂,一只手抱着小猫。


    “乖宝,今晚你没吃多少,是不饿吗?”萧洛兰看女儿今晚吃的比较少,关心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不想吃。”萧晴雪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


    萧洛兰皱眉想了一会:“是不是你的月事到了。”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她都不记自己月事的,都是妈妈帮她记得,她迟钝的感觉小腹涨涨的:“好像应该快到了,估计是今晚吧。”


    回到东阁,萧洛兰就让女儿换上月事带,而后睡在床上,杏花居那边,她就不让女儿去了。


    芳云知道小主子来了月事,朝窦府的厨房借了两个汤婆子。


    萧洛兰把汤婆子塞到女儿的被子里,肚子脚边各放了一个,然后坐在床边担忧的望着女儿:“还疼吗?”


    每月这几天,女儿都会痛经,萧洛兰就在家里长备着布洛芬,红糖红枣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但现在哪里去找布洛芬呢?


    见女儿整个人恹恹的睡在床上,面色苍白没有精神,一点也没有往常像小太阳的活泼模样,看的萧洛兰心疼死了。


    “妈,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萧晴雪安慰妈妈,声音小的像小猫似的。


    “你睡这,妈妈去给你煮红糖水。”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脸。


    出了东阁,就看见芳云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主子,这是我请厨房煮的红糖水。”


    萧洛兰正需要这个:“谢谢你,芳云。”


    芳云搅着衣角,萧夫人是主子,不需要对她说谢谢呀,而且萧夫人对她很好很好,为小主子取红糖水本来就是应该做的,像这次出去赴宴,萧夫人就对她说不需要时刻伺候她,让她自己和周宗主的扈从在一起吃饭,注意身体不要让自己饿着了,小主子也很好,上次吃樱桃,小主子还特意给她带了两颗。


    萧洛兰回到房间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白瓷碗,碗还热着,红糖不是她现代冲过的浓郁的红色,而是紫红色,里面飘着被切碎的红枣肉,她拿起汤勺尝了一口,不太甜。


    “妈,我自己喝啦。”萧晴雪坐在床边,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让她浑身虚汗直冒。


    “乖,听话。”萧洛兰用勺子喂给女儿喝,等她全部喝完了,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女儿的脚,有一点热度了。


    萧晴雪望着妈妈,忽然抱住了她,鼻音浓重:“妈妈,我肚子好疼好疼啊。”


    萧洛兰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却唯独见不得女儿哭,那比剜了她的心还让她难受。


    有时候她恨不得女儿没有找自己就好了,那样她的乖宝还在她原本的世界,她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家里的存款可以让她上大学,她还有自己留给她的房子,月事来的时候可以吃布洛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疼得脸色苍白,而她作为一个妈妈,居然也无法帮到她,她根本买不到布洛芬,在现代药房触手可及的东西变成了天边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和古代格格不入,只想努力带着女儿活下去,为了这个,她甚至丢弃了羞耻心和周宗主他们撒谎,就想着可以跟着周宗主他们去一个安全点的大城。


    萧洛兰理了理女儿被冷汗浸湿的发丝,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疼不疼啊,妈妈给乖宝揉揉。”


    萧晴雪只感觉妈妈的手好温暖,她闭着眼睛,蜷缩起身体,靠在妈妈身边,声音小小的唤道:“妈妈。”脆弱的时候,萧晴雪格外黏着妈妈,她的心底一直有愧疚,如果不是她带着妈妈去玩,妈妈和她也不会到这里了。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声音,不让女儿发现自己的失态,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去,侧身将女儿拢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和小时候一样:“妈妈爱你。”


    芳云退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节度使大人和青山先生站在屋外。


    青山先生摇着折扇,对着芳云摆手,让她不要出声。


    芳云屈膝行礼才告退。


    屋外已经听不见萧夫人的隐泣声了。


    周绪忽的自言自语道:“原本我以为动我心弦者,唯有美人与剑光。”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没想到有一天还有美人的眼泪。”


    第23章 (修)


    西市的平康药坊。


    郭大夫正在坐堂, 仔细检查着从郡城附近村民收上来的草药,他们平康药坊在太炀城属于一等的药坊,因坐堂的几个大夫医术都不错, 主医更是十年前从宫中太医署退下的张医师,所以太炀郡的官员世家们哪怕家里就养着家医, 但是平时头疼脑热的也会请上药坊的几个医师去看看。


    给贵人治病, 所需的草药一定是最好的, 甘草, 麻黄, 黄连是村民们采集的最多的,而靠山的村民们若是能碰上一两根人参那更是走了大运,可以换得不少银钱。


    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一位身材雄伟如铁塔一般的配刀大汉从大门走了进来。


    郭大夫连忙站起来,惊了一下, 对着面容凶恶的大汉, 隐蔽的扫了一眼, 没有见到明显的家徽, 这是哪家的扈从部曲?


    “听说你们医馆有女医?”雷山粗声粗气的问道。


    郭大夫惊讶了一瞬,但对着一看就不好惹的大汉,还是回道:“是有一位女医,乃是我们主医张医师的孙女。”


    “将她唤来,有贵女要她医治。”雷山语言简短,语气却不容拒绝。


    郭大夫一时拿不住主意, 不知道这一去是好是坏, 有时候知道一些后宅阴私也是危险的。


    雷山催促了一声:“某已为女医备好马车, 你只管将她带来就是, 诊金不会少你们的。”


    郭大夫无法, 只能去后院把前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胡子花白的张医师捻着胡须,带上孙女走到堂内,等看见雷山,察觉到他身上彪悍的军卒气息,他的眼睛精光一闪而过。


    他的孙女二十有一,已经成家,专为太炀郡城高门大院里贵女贵妇们服务,如诊脉判断是否有孕,房事不顺而产生的诸多问题,亦或为一些贵女贵妇们保养身体,按摩艾灸,像这种需要脱掉衣物的私密事,自然由女医来做,当然了,像一些高门自有培养好的医者,生产时候更是有私人产婆,但因他的孙女习的一手高超的养生术,因此有一些习惯了张女医按摩手法的贵妇们经常会唤她去内宅。


    “只要她。”雷山见来了一个老医师提着药箱带着一位女医,便指了指张女医。


    张医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脸慈祥:“某是张诺,曾在宫中太医署任医师一职,这位是我的孙女,一手医术皆是我所教,某对女子病症颇有研究,为宫中不少娘娘们诊治过,不如带上某为您家贵女瞧瞧。”


    雷山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跟我来吧。”


    雷山走到外面翻身上马,在他的身侧,一辆普通的桐木马车已经被车夫撩开了车帘,张医师带着孙女上了马车,注意到马车上的占风铎是铜质的,上面刻着窦字。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很快恢复平静,张诺打开窗户望着外面。


    天色已暗,已过戌时,白日里热热闹闹的西市现已陷入了冷清之中,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太炀郡的夜禁从几天前开始便严了,各个坊市的坊门一关,巡捕们在坊里的十字街上行走,穿梭在小巷小曲里,像西市这种正常的商业坊间,平常查的并不是这么严。


    马车轱辘渐渐行远,最终停在了窦府门前。


    雷山下马,带着医师和女医向前走,过二门的时候看见了窦翁和他的娘子,便客气的拱了拱手。


    窦夫人面带愁色,晚间时分听见婢女汇报说萧夫人的贴身女婢朝厨房要了两个汤婆子以及红糖水,便知道应是女人家的月事来了,正想让厨房准备了一些暖汤送去,就听到节度使的扈从骑马出门的消息,带着一辆马车。


    “夫人,你跟去看看女医怎么说?”窦海涛对夫人说道,他是外男,总不好直接进入萧小娘子的房间。


    窦夫人白了夫君一眼,带着贴身女婢进去了,只不过她和萧夫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熟,所以只在东阁的外厅等候。


    窦夫人坐在椅子上,前面坐在首位的就是节度使大人和青山先生。


    周绪喝着茶,面孔不太清晰,赵青山摇着折扇,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医女和医师已经进入了内间。


    张医师摸着胡子,坐在床边,手搭在贵女手腕处,仔细诊断后有了结断:“这位小娘子体内气血不畅,寒气积淤,故而手脚发冷,我开一副帖子按药方抓药,每日服两次,满七日,以后月月如此,数月调理下来,小娘子便可不再受此苦楚。”


    萧洛兰听见大夫和女医说的差不多,心里惊喜,对张医师福了一福:“谢谢大夫。”


    女医在一旁写着药方,芳云站在主子身边,等待医女把药方写好就去煎药,萧洛兰把床上帷幔拉下来,让女儿好好休息。


    张诺前半生久居长安,一听到这位夫人的道谢声就知道了她是长安人,他不经意的打量着这位姿容绝盛的妇人,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也没和长安的哪家妇人对上。


    芳云把药方拿走出门去熬药。


    “萧夫人,萧小娘子怎么样了?”窦夫人走进内室,关心问道。


    “大夫说喝完药肚子疼痛就会缓解很多。”萧洛兰对窦夫人很感激:“多谢您对我们的帮助。”


    窦夫人拉着萧夫人的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心里不禁感叹怪不得节度使大人对萧夫人如此看待,这样的一位尤妇,谁能忍得住。


    “我们女人才了解女人的痛苦,您不必客气,萧小娘子这几天好好修养,厨房里还温着银耳甜羹,等药喝完了,再喝一小碗甜羹去去苦味。”


    张医师收拾好药箱,说道:“萧夫人,我们就先出去了。”


    萧洛兰把医师和女医送到外面的外厅,见周宗主还坐在堂内椅子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今晚就是周宗主派雷山去请两位大夫的。


    周绪身为男子,也不好多过问萧小娘子的情况,但看萧夫人眼眸柔和清亮,脸上郁色少了很多,想来结果应该是不错的,这样就好。


    就在这时,本应该出门的张医师却忽然转身,长揖一拜后问道:“可是周幽州?”


    周绪坐在位置上巍然不动,他望着张诺,过了一会笑道:“原来是张医师。”


    张诺欠身回道:“想不到周幽州还记得某。”


    周绪摩挲着茶杯沿,道:“当年在长乐宫,张医师送我的一个人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怎会不记得张医师。”


    张诺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体不复健朗,面容也已经变成了小老头,他谦虚的欠身道:“当年就算没有我,相信周幽州也能逢凶化吉。”


    “周幽州,你我数十年未见,明日我做东想请您在黄鹤楼叙上一叙,不知周幽州可有空?”


    周绪握着杯子,没有说话。


    张诺的背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几岁般佝偻着,他紧紧盯着周幽州,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如沟壑。


    周绪却是忽的看向萧夫人:“萧夫人,明日你想去黄鹤楼吗?”


    萧洛兰一怔,周宗主为什么问她。


    她听到现在,也明白了周宗主和这位老医者认识,老医者以前还帮过周宗主,现在他想找周宗主叙旧,周宗主也不回答他去不去,而是问她想不想去那黄鹤楼。


    难得她说不想去,周宗主就不会去吗?


    萧洛兰想不明白。


    那位刚给女儿治过痛经的老医者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


    萧洛兰手心出汗,努力思考周宗主话里的意思。


    张诺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在抖,这个萧夫人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将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死。


    就在全屋寂静的近乎死寂的时候,萧洛兰缓慢又紧张的回道:“去一下也可以。”


    张诺精神一振,张医女只感觉到爷爷将她的手握的生疼。


    周绪笑道:“既然萧夫人愿往,那我就与您一同前往黄鹤楼观江景。”


    张诺深深一拜,随后带着女医告辞。


    窦夫人见屋里气氛不对,也赶紧离去了,准备把自己听到的信息告诉夫君。


    东阁里,只剩下了萧洛兰和周绪以及青山先生。


    周绪仍是一副和气模样:“萧夫人,今晚我在书房等您。”


    萧洛兰想起自己每天的工作,点头道:“好的。”


    周绪和赵青山走在回廊,天上银月清辉洒满了大地。


    赵青山摇着折扇道:“太炀郡的李太守和太医署的张医师两人是知己好友,您不会不知道吧。”


    周绪背着手,不在意的回道:“知道啊。”


    “您明天去赴宴的话,我敢担保,张医师肯定会去太守府,私下劝说李太守也去赴宴,缓和缓和关系。”


    “反正见面也不会改变结果,当年张诺帮我一回,我就还他这个人情。”周绪声音淡淡的。


    回到书房,周绪整个人放荡不羁的将长腿搭在书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脸上放着书,等着萧夫人的到来。


    赵青山站在窗口吹风,等瞧见萧夫人的身影,他咳嗽了一声。


    周绪立刻坐直了。


    “主公,书拿反了。”赵青山再次咳嗽了一声。


    周绪装模作样的看书。


    “萧夫人,请坐。”


    周绪放下书,邀请萧夫人在书桌案前坐下。


    萧洛兰是看着女儿喝完治疗痛经的药汁,而后又喝了一小碗的银耳甜羹,见女儿睡着之后,芳云也在房间里才来的,来的路上她就担心会不会迟到了,结果等她到的时候,书房灯火通明,周宗主还在看书。


    周宗主还真爱学习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坐在椅子上,对面就是周宗主。


    “萧夫人,我们今天读什么?”周绪倾身问道,高大的身影将萧夫人遮住了大半,但因语气平顺温和,带着笑意,所以并没有给萧洛兰太强的压迫感。


    萧洛兰从书桌上的一堆书中找出一本:“周宗主喜欢看《洛阳游记》吗?”


    “少时读过几遍,对此游记非常喜欢。”周绪回道,欣赏着艳光四射的萧夫人,萧夫人穿这身颜色的裙子可真不错啊,若是有一天可以读读其他类型的书就好了…周绪喉咙瞬间发干,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连忙打住自己的幻想。


    萧洛兰读到一半,忽然听见鸟儿的啾啾。


    赵青山打开窗户,将信鸽拿过来,取下信件,看了一下,随后看向主公。


    周绪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见主公一点也不避讳,赵青山说道:“听到您遇刺,许判官带着手下一些人准备疾驰到苍县,亲自调查这次暗杀,已经走好几天了。”


    周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赵青山出门后,就见雷山在门外刻意禀告道。


    “主公,经雷氏探子探查,张医师甩了窦家的马车直接去了太守府。”


    萧洛兰看着书,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忽的她想起周宗主和太炀郡太守的关系不好,现在张医师又去了太守,再想起她答应了和周宗主明天一起去黄鹤楼……不会又发生行刺吧?


    周绪见萧夫人接下来的时间神思不属,便问道:“萧夫人有心事吗?”


    萧洛兰不安道:“周宗主,我们明天还去黄鹤楼吗?”


    周绪饶有兴趣的问道:“萧夫人不想去了吗?”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周宗主想去的话,我可以去的。”


    周宗主帮了她这么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去,但是既然周宗主需要她的帮忙,萧洛兰一定会尽心帮他的。


    “萧夫人怎么知道我想去呢?”


    萧洛兰不怎么自信的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因为我仔细想过了,如果周宗主要拒绝张医师的话很简单,但是您却没有这么做,所以,我猜周宗主您应该是想去赴约的吧?”


    “萧夫人真聪慧。”周绪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就是这样,没错,您想的真周到。”


    萧洛兰脸色一红,周宗主夸的好夸张。


    “不过萧夫人不用担心,明日我和张医师见面,会提前在黄鹤楼做下布置,清扫障碍,安排弓/弩手在不远处埋伏。”周绪突然说道,注意着萧夫人的神色,见她只是惊讶,并没有其他表情,心里的另一个猜测正在消失。


    曾经,周绪怀疑萧夫人是一场针对他的美人计。


    可是相处到现在,萧夫人的周围都是他的人,性格温柔良善,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胆小,而且缺乏在外面生活的经验,但在周绪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缺点,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而且周绪很享受萧夫人只能依靠他的感觉,这让他有种诡异的快乐感觉。


    萧夫人对她的爱女萧小娘子爱若生命,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一个意外出现的妇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巨大致命弱点的妇人,如果她背后真有人,听到他针对李太守的布置,不管如何都会有破绽的,可惜的是,没有,萧夫人仅仅只是惊讶。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想的如此全面,她拍了拍心口,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提前做准备总是好的,萧洛兰真的不想再发生刺杀事件了。


    周绪望着起伏的山峦雪色,狼狈又艰难的移开视线,在幽州北地常年风吹日晒的脸罕见的热了起来。


    曾经周绪想过如果萧夫人真是美人计里的美人怎么办?


    他想了很久,最后承认他认栽了一回。


    见萧夫人所作所为完全不似他人派来的,周绪心中愈发欢喜,看着萧夫人,脑子里浮想联翩,忍不住开始想萧夫人和他在一起的以后生活。


    至于萧夫人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从遇到萧夫人的第一眼,这个问题就不在周绪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夫人只能是他的。


    “萧夫人,念了这么久喝点茶水润润喉咙。”周绪热络说道,把茶杯推到萧夫人面前,和她闲聊:“南方的那些人喝茶总喜欢什么都加一点,我不喜欢茶里的橘皮葱姜,所以出行以来扈从都是按照我的口味来弄茶水,萧夫人,如果你喜欢南方的茶可以和我说。”


    萧洛兰没有喝过周宗主所说的茶,她想象就觉得不好喝,她摇头道:“我喝清茶就好了。”


    “我与萧夫人一样,只喜欢清茶。”周绪笑道。


    萧洛兰心神放松,随着相处时间长了,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现在和周宗主谈话总像是老朋友一般,精神不会那么紧绷绷的。


    时间过得很快。


    等萧夫人走后,周绪哼着幽州小调再次将腿伸到书桌之上。


    第二日。


    萧晴雪已经知道妈妈今天要去黄鹤楼了,她吃着芳云给的果脯,躺在外面竹椅上无力的晒太阳,心里念念不舍,同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周宗主和太炀太守的关系果然不好。


    萧洛兰见女儿周围有芳云陪着,外面还有两个雷氏骑从看护,将雪球放到女儿的怀里,让小猫也陪着她。


    “阿娘,你快点回来啊。”萧晴雪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会速回的,中午的汤药一定要喝,午后如果冷了记得多穿两件衣服。”萧洛兰细细叮嘱道。


    “知道了,阿娘。”


    等出了门,萧洛兰坐上马车,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在另一辆,萧洛兰望着外面的热热闹闹的市集,心里想着她到了阆歌可以做什么活计为生,她只会做甜点,但是古代糖油都是富贵人家吃的,她在外面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还有刺绣,萧洛兰只会绣十字绣,当绣娘似乎也很难,游记里经常写某个读书人以抄书为生,她认识字,能不能也抄书……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黄鹤楼到了。


    萧洛兰仰头望着足有五层楼的黄鹤楼。


    张医者早已等候在门前:“周幽州,萧夫人,请进。”


    萧洛兰进去以后发现整个酒楼空无一人。


    周绪步伐不紧不慢的和萧夫人一起走着,身后跟着赵青山以及雷山一众护卫。


    萧洛兰站在栏杆前,远处就是烟波浩渺的浔江。


    “黄鹤楼有一首临江词,是梁朝时期的状元所作,萧夫人可还记得。”周绪侧身站在萧夫人右边问道。


    萧洛兰读过一些游记,便立刻想到了那首状元词:“记得。”


    周绪本想对那首临江词拽文嚼字一番,后来发现自己没啥文采,就只能算了,当做没说过之前那句话。


    “江上风大,周幽州,萧夫人,不如先进屋吧。”张医师觑了一眼周幽州的脸色,一边带路一边小心说道:“周幽州,你我相识数年,我这次擅作主张邀请了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也是您认识的,太炀郡的李伯志李太守,此次宴会,我们四人只谈兴事,不论其他,可好?”


    黄鹤楼三层相高,五楼各相向,楼里明暗相通,飞桥相连,处处可见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周绪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张医师,似乎有人不想领你的情啊。”


    张诺转身,看到了他的好友,太炀郡太守李伯志。


    萧洛兰只见前方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男人,身后带着四个护卫。


    只不过这位李太守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尤其是看向周宗主的视线,阴森森的吓人,眼底一片青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张诺的心顿时凉了大半,他站在好友身边,使劲的拽了拽他身后的衣物,让他不要如此,可是好友的背脊挺的更直了,像是在对抗什么,表达着自己永不屈服的理念。


    张诺苦矣,为何好友就不懂这个道理,他为了这次机会,花掉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人情,张诺痛苦的闭上眼睛。


    “李太守不是在家伺疾吗?怎么有空来饮酒赴宴,莫非是家中长辈的病好了,这的确是一件喜事。”周绪慢条斯理的说道:“听闻黄鹤楼的兰酒千金难买,我与李太守喝上一杯,如果李太守觉得也好,明年圣上的万寿节,太守可以上表酒水为圣上贺。”


    萧洛兰发现不笑的周宗主有种近乎冷漠的傲慢,冷的不敢让人接近。


    这些话中也不知哪一句戳中了李太守,他脸颊肌肉抽动,颧骨红了一片,跳脚暴怒骂道:“周绪你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尔可为人臣乎?!”


    萧洛兰听着他们吵架,也读出了一些意思。


    她偷偷看了一眼周宗主,想不到他说话这么的毒舌,和在她面前完全不一样,像两个人似的,黄鹤楼有鹤,周宗主该不会是在骂皇上您赶紧驾鹤西去吧。


    怪不得李太守这么生气。


    “以后百年千年,史书上都会写你周绪是个乱臣贼子,祸国之人,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背上千古骂名!”


    周绪听的腻歪,挥了挥手,雷氏骑从立刻将李太守等人赶出楼,张诺则面如死灰。


    周绪走到厅堂盘腿坐下。


    萧洛兰坐在他隔壁的食案席子上。


    门被关上,似乎还能听见李太守的叫骂声。


    “可是嫌污耳朵?”周绪侧头,问着萧夫人,好似玩笑道:“若觉聒噪,我叫人将他舌头割了。”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不,不聒噪。”


    周绪笑了笑,将席子朝萧夫人旁边拖了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暴戾的情绪消了些。


    “萧夫人,千百年后,您害怕被记在史书之上吗?”


    萧洛兰想了好一会,才摇头道:“不怕。”


    她理了理思绪,慢慢说道:“周宗主,您救了我的女儿,不计回报的帮助了我很多,我受了您很多恩惠,但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是特别聪明,很大可能报答不了您什么,如果史书不介意您有我这么一个笨的朋友,那么我也不会介意的。”


    周绪望着萧夫人认真的面容,忽然感觉心跳有点快,比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还要快。


    快的让他热血沸腾,脊骨战栗。


    第24章 (修)


    黄鹤楼五楼, 四排窗户大开,微风从遥远的江上吹进来,淡黄的纱幔飞舞, 阳光照射在棕红色的地板上,宽阔的厅堂里, 摆着数张食案, 最中央还有一块颜色鲜艳的圆形地毯, 上面好像绣着牡丹花形, 萧洛兰望着那牡丹花纹, 有一点不自在。


    因为她发现周宗主在看她,而且还看了好长时间。


    萧洛兰起初还回看了他几眼,结果发现周宗主就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被他看的紧张, 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 好像也没说什么,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也想不了那么远,比如千百年后的事情,她只想带着女儿好好的活着。


    周宗主在这个时代,在李太守这些人看来也许是什么乱臣贼子,可是他对她们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恩人。


    人不能忘恩负义,萧洛兰一直记着这句话, 所以她对周宗主说的那些话也是真心的, 可是, 周宗主为什么一直看她?


    萧洛兰脸皮本就薄, 耳朵迅速发热。


    周绪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压下心里躁动, 坐回原位,又恢复了刚刚的疏朗,他笑道:“虽然李太守没有留下来,但是我们今日既然到了黄鹤楼,不尝尝他家的兰酒实在说不过去。”


    萧洛兰见周宗主又恢复了正常,猜想也许他刚刚心情不好,毕竟被李太守骂了一通。


    周绪拍了拍手,一直在门外候立的赵青山以及雷山进入室内。


    赵青山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主公。”


    雷山抱拳拱手:“宗主。”


    周绪道:“挑自己喜欢的案席坐下,你们不用拘束,都是跟了我好多年的人了,我的脾性你们还不晓得,自在一点,今天是来吃酒的,不是来打仗的。”


    赵青山挑了主公对面的案席趺坐,心里苦笑,他当然了解自家主公的脾性了,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因是地方豪强出身,也不怎么注重礼节,但是,主公刚刚的脸色也的确很不好啊,他们做属下的,也不敢随意上前。


    说是随意坐,但是厅堂高阶上的主位却是一直空置着。


    “宗主,那张医师还在二楼,与太炀太守站在一起,似起了什么争执,他们并未离去。”雷山坐在末尾席位上,如实汇报。


    “我们先开宴,不用等张医师了。”周绪道。


    雷山走出去对店家说了声,让他们尽快准备酒食。


    宴席开始,奴仆鱼贯而入,源源不断的将酒食放于贵人食案上,而后依次无声退下。


    “萧夫人,尝尝黄鹤楼的兰酒,我以前就喝过一次。”周绪给自己倒了一杯:“是别人送我的,说是千金难买。”


    萧洛兰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半透明的杯壁中,有种磨砂的质感,细闻之下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后来拓跋阿骨告诉我说此酒产自黄鹤楼,黄鹤寓意不好,兰酒最好不要喝。”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那他喝了吗?


    周绪摸着自己下颌处又长出来的短剌剌胡茬,大笑道:“然后我把一坛酒喝了精光。”


    萧洛兰竟然觉得周宗主的做法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啊,那酒那么贵,不喝白不喝。”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讲的也有道理:“的确不能浪费了。”


    “萧夫人说的对,不能浪费,而且酒好喝就行,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我自己也喝黄鹤楼的兰酒,偏那李太守气成那样。”周绪现在心情坦荡,反过来觉得李伯志也太小气了些,一点也不像个文人,他作为一个武人都没有骂人,反倒是他先跳脚了。


    啧,就这样还是饱读诗书的人。


    萧洛兰眼眸微微睁大,这酒也不知怎么酿造的,喝完一杯唇齿间都是香气,就是喝完火辣辣的,酒劲很冲,萧洛兰不敢再喝了,她挺容易醉酒的,便把酒杯放了下来。


    宴会进行没多久,门突然被敲响。


    雷山推门出去,发现是雷氏一个骑从,不是本家的,而是雷氏旁系的一个分家经过层层选拔挑上来的,虽然貌不惊人,存在感薄弱,不过因为做事认真负责,因而经常担任宗主的护卫,此刻,他低着头,双手奉上一叠名贴。


    雷山把名贴拿过来,关上门,将那些名贴交与宗主:“宗主,外面有人求见。”


    周绪将那些名贴放在桌上:“萧夫人,索性无事,一起过来看看这些帖子。”


    萧洛兰想到她们始终要在这个世道生活下去,尽快融入其中也是好的。


    主公这是想把萧夫人拉进来吗?明明前一段时间,他们还在怀疑萧夫人是不是针对他们的计谋。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主公就改变想法了,赵青山一下子就想到了美人计,他看向萧夫人,发现萧夫人的嘴唇因为沾染上酒液显得越发嫣红饱满,雪肤耀耀。


    萧洛兰低头望着那些帖子,囫囵看了一遍,记住了大部分的世家名称,她拿起一张其中最显眼的金色帖子,整张帖子透着一股接地气的奢华味道,金灿灿的,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的用词和其他人写的不一样,阿谀奉承的大胆直白,字迹倒是工整。


    周绪坐于萧夫人身侧,自然也看到了。


    “小民王富贵,求见节度使大人,恳请大人给个机会,小民愿意奉上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萧洛兰第一反应,好多的钱啊。


    有了这么一张风格独特的帖子,其他的帖子就泯然众人了,就连周绪也被吸引了,他想了想招来雷山:“去问问这张帖子怎么到这里的?”


    雷山应声离去。


    赵青山走过来,弯腰看了一眼那张帖子:“这王富贵果然人如其名,竟用金箔作贴,不过太炀郡好像没有姓王的豪商地主,应该是从外地来的。”


    作为谋士他想的更多,能一口气拿出百金的豪商不是没有,但是如果这个百金的代价仅仅只是见面,那也太贵了些,现在这个时机,一个外地的来求见宗主…再仔细一想外面现在发生的大事…赵青山折扇轻敲掌心和主公对视一眼。


    周绪看着那张金灿灿的帖子,对萧夫人说道:“十个月前,靠近淮西一带的溪川,临岐,乞青三个隶属庐州的州郡反复叛乱,在叛将卢琮的带领下攻占了堂羊郡城数个县,收纳大量的土地流民,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反叛势力,庐州刺史紧急调动兵源镇压,结果到现在,战事还焦灼着。”


    “庐州的节度使呢?”萧洛兰问道,她到现在听到的古代官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节度使,幽州既然有节度使,庐州应该也有吧。


    “淮西那边的庐州,濠州,寿州皆属于淮西节度使,上任的淮西节度使已经去世,朝廷委派了一个新的节度使担任,但是这位节度使并不精通兵法,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堂羊郡下的临瑙诸县才会沦落到卢琮的手中,现在他已经退居二线。”


    萧洛兰听得有点难,过了一会才理解,她回想起坐马车看到的热闹的太炀郡,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果然像太炀郡这种的才是少数吗?


    雷山推门进来,回禀道:“宗主,已经查清楚了,是和董家的请帖一起夹送进来的,据董四郎的僮仆说当时一个大豪商塞给了他一个金锭,又对他言,节度使大人不会全部接见外面的人的,你只需要帮我送一下帖子,这块金子就归你了,如果不成也没关系,董氏僮仆财迷心窍,没有告诉自己的主人,私自做下了这事。”


    周绪听完,来了一丝兴趣:“将他唤上来吧,其余的都推了。”


    “唯!”雷山应道,将那一摞帖子拿走了,只余下了金灿灿的那张。


    王富贵站在黄鹤楼门口十米远处,他穿着富贵,年约三十岁,身材富态,此刻他正焦急的望着门口,他的背后,一位昆仑奴正在给他打伞,一位新逻婢给他扇风,还有四位身材壮实的家仆看护,他的马车占据着黄鹤楼前面最阴凉的一块地,周围其他家的人数马车不少,却硬是空出了一块,像这种一看就是没有任何底蕴的豪商不管在哪里都是世家鄙视的底层,可以说,就连世家家仆都不怎么看的起他。


    原本众人见太炀有个一个新面孔,纷纷上前,结果得知是一位姓王的富商,又不着痕迹的远离了。


    董家四郎现在肠子都快毁青了,他原也没打算理那个富商,但是他的僮仆眼界浅又贪心,竟是帮那富商将他的帖子夹在董氏的帖子上一块递到了节度使大人的骑从手里。


    他这还是从僮仆被叫去问话才知道了此事。


    现在,董四郎的脸皮火辣辣的疼,周围交好的世家们纷纷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不知会有多少人暗中猜测他们董家是不是最近缺钱了!


    丢脸啊,实在太丢脸了!董四郎完全想不到他的僮仆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回去一定要狠笞三十大棒,董四郎恶狠狠的盯着那富商,发现人家脸皮厚的很,好像完全感到不到一般。


    果真是商者贱类!董四郎在心中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同时有些担心王姓豪商会不会给自家带来灾难,万一这富商脑子抽了,在帖子上面写了不好的话,被节度使大人看到怎么办?他的帖子可是经过他们董家的手递进去的。


    董四郎急得满头都是汗,黄鹤楼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太炀太守李伯志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些墙头草世家,嘴角讥讽,张诺站在他身后,脸色也不好。


    董四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当做没看到太守大人痛恨厌恶的目光,其余世族皆然。


    节度使大人掌管幽州铁骑和麾下十六郡的大部分兵马,名副其实的幽州霸主,他们都生活在他的治下,既然太炀太守现已明显和节度使大人有了隔阂,那他们就必须作出一个决断了,董四郎其实知道节度使大人很大概率不会见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不来,有时候,样子也很重要。


    王富贵一看太炀郡太守出来,就朝昆仑奴拿着的巨大风扇后面一躲,等他离开了才出来。


    没过一会,大门再次被打开,在外等候的几个董家田家十几个郎君纷纷抬头望去,惊讶过后就是惊喜。


    雷山在外面扫了一圈,找到王富贵,将其带了进去,而后有对这些人说了一些场面话,让这些人不必再拜访了。


    董四郎见那卑贱的商贾进去了,脸色难看,同时也有点想不明白节度使大人为何会接见他。


    罗金虎见那群世家马车走了之后,才和窦海涛在不远处走出来。


    他看了好一会,似在回想什么:“那人我见过。”


    “谁?进去的那个商人?”窦海涛问道:“在哪见过的。”


    “他叫王富贵,在幽州地界不出名。”罗金虎声音压低:“但在南方的淮西数郡地区,他的名字还是很有名的。”


    “小民王富贵,来自温县,拜见节度使大人。”王富贵从进门就跪地顿首。


    周绪趺坐在暗金错席上,饮完了杯中兰酒,单手搭在膝盖处,道:“你说你是从温县来的,可是淮西临岐的温县?”


    王富贵一直垂着头,听到节度使大人问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是的,小民就来自那里。”


    厅堂只有廖廖数人,赵青山与雷山各坐一席,周绪也不知是忘了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是懒得回去,就一直侧坐在萧夫人的位置身边。


    他姿态散漫,笑容玩味。


    同时,赵青山手中的折扇已经不扇了,置在了桌上。


    萧洛兰因为刚听周宗主说过那些混乱地区,所以对临岐也有印象,那里在打仗,这位王富贵是跑到幽州避难的吗?


    “那你求见我有什么事呢?”


    王富贵眼睛转了一圈,见节度使大人身侧还有一位姿容丰艳的美妇,他犹豫道:“小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您说,此事不宜被外人知晓。”


    周绪放下手中的杯子。


    萧洛兰迟钝的感觉到那个商人是在暗指她,萧洛兰顿时十分羞窘,耳脸发热:“周宗主,我出…”


    周绪看着脸颊红的宛若醉酒的萧夫人,声音低沉带着安抚:“无碍,萧夫人您坐着就好。”


    萧洛兰仍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兰酒的酒劲上来了,只觉得脸越来越热,呼吸里都是酒香。


    周绪看向王富贵,心中已猜到了几分:“此地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富贵无法,只得叩手说道:“小民身后的主子是卢琮卢将军,卢将军希望节度使大人可以帮他一次。”


    “主子因有战事缠身,暂时无法前来,便托下仆来拜访节度使大人,主子说如愿节度使大人可以帮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日定当以节度使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王富贵说的斩钉截铁!


    周绪喝着酒没有说话,雷山好像没听到王富贵的话,只充当一个木头人。


    这富商居然与叛乱的将军有关系?萧洛兰被王富贵的身份惊了一下,他来找周宗主帮忙,周宗主会帮吗?


    王富贵见节度使大人没有反应,也不敢催促,只将头埋的更低了。


    “卢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我派兵协助你们公然对抗朝廷吗?”周绪自问自答:“这样可不行,我好歹也是一州节度使,身受皇恩已久,怎能帮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萧洛兰忍不住看了一眼把李太守刚刚骂他的话转移到了卢将军身上的周宗主,头脑有些因为酒意有些晕乎乎的。


    王富贵听到节度使的回答,整个人面色惨白,跌坐在地。


    “不过。”周绪话音一转。


    王富贵猛地抬头望着节度使大人,见节度使大人对他招了招手,忙不迭的膝行过去,额头都是汗珠,激动道:“节度使大人,您说,您说。我家主子说了,不管节度使大人您有没有帮助他,他都不会对您有丝毫怨怼。”


    周绪左手搭食案边沿,右手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


    王富贵浑身一颤,他惶恐的抬头。


    “我对卢将军的先父卢荣泽卢老将军很是敬重,亦不忍他老人家尚存于世的唯一血脉断绝,希望卢小将军好好保重身体。”


    王富贵连连磕头,赵青山走过来,将人带了出去。


    他摇着折扇,对王富贵低声道:“主公不会主动出兵的。”


    “我知道,我知道。”王富贵连忙道:“我家将军也知道节度使大人的难处。”


    “不知卢小将军还吃的饱饭否?”赵青山问道。


    王富贵一愣,而后眼睛立刻红了,紧紧抓着赵青山的手:“青山先生,我家卢小将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还请青山先生施以援手。”


    他王富贵虽然有钱,但是打仗哪里能不需要粮草,可以说,他这次来已经把裤子都当上了,幸亏顺利见到了节度使大人。


    “放心,我家主公与卢老将军是旧识,自当会看照故人之子,耐心等上月余,卢小将军会吃上饭的。”


    王富贵对着赵青山深揖一礼。


    有了粮草,他们便可再坚持坚持。


    屋内,雷山见王富贵和赵青山都已经离开了,便无声退了出去。


    “萧夫人?萧夫人?”


    周绪一转头就看见萧夫人手抵额头,眼睫微闭,轻靠食案的模样。


    萧洛兰慢慢的睁开眼睛,感觉房间虚影了一瞬,她见屋里都没人了:“是谈好事了吗?”


    周绪笑道:“萧夫人可是醉了,这兰酒我喝习惯了,倒忘记对妇人来说酒性过于浓烈了。”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一时分不清是天热还是她的脸热:“好像是有一点醉了,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周绪望着醉颊酡红,娇艳欲滴的萧夫人,悄悄靠近了些,嗓音低哑:“不麻烦,萧夫人您今天做的很好。”


    萧洛兰迟钝半晌,而后疑惑的抬头望着周宗主,她今天并没有干什么事,倒是周宗主一直在忙,见她不懂,还讲了很多事情。


    周绪望着醉酒的萧夫人,只看见她星眼朦胧,脸颊酡红,明月耸罗衣,雪玉酥粉,她似是不解,迷茫的望着他。


    周绪死死的按住桌案一角,额头青筋涌现,眼底黑沉的可怕。


    房门被打开,周绪看过去。


    雷山低声回禀:“王富贵送您的见面礼。”


    王富贵带着一位女婢复来,看见节度使大人的眼神,腿肚一颤,挤出一个笑容道:“小民刚刚想起黄金还没赠与大人。”


    女婢身穿白衣,身型飘逸,脸戴白纱,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她轻柔的走上前,将手里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叠于地板上,深深叩首。


    周绪面无表情:“退下吧。”


    王富贵带着女婢走出来,叹了口气,原本他打算既送黄金又送美人的,可在看到节度使身侧的那个美妇,他就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果然,送人失败了。


    他回忆起惊鸿一瞥过的醉酒艳妇,竟是不敢再想。


    房门再次被关上。


    周绪喝了口茶水,打开檀木匣子,露出金灿灿的金锭,想着过几天打造成首饰送给萧夫人。


    等他转头,发现萧夫人竟是醉在了案桌上。


    周绪弯腰近前,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萧夫人,他凝视良久,最终忍不住拿起萧夫人的手细细把玩着。


    萧夫人的手柔若无骨,丰润细腻,带着幽香。


    周绪凑到醉睡的萧夫人的耳朵边,哑声笑道:“其他人都是庸脂俗粉,夫人您才是真绝色呀。”


    第25章 (修)


    萧洛兰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点疼, 她望着头顶的浅黄色床幔,愣了会,猛地直起了身。


    她转过头, 外面阳光热烈,透过窗棂的菱形花纹洒在地板上, 房间装饰贵重却很陌生, 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了自己醉酒的事, 她连忙下床穿上软鞋。


    “萧夫人?”


    雷山望着匆匆打开房门的萧夫人, 略有不解, 眼睛警觉的朝室内来回扫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萧夫人为何神色惊惶。


    “我看周围很陌生,还以为你们都走了。”萧洛兰看到熟悉的雷山, 脚步瞬间停了。


    “萧夫人怎么会这样想。”雷山觉得诧异, 他们宗主怎么可能把醉酒的萧夫人一个人落在黄鹤楼里, 雷山说道:“宗主看您醉酒了, 就让女婢扶您到客房休息一会,其实您也没有睡多久,约莫睡了两刻钟。”


    萧洛兰换算了一下,应该是半小时左右,那的确没有睡太久,她对着雷山笑道:“谢谢雷郎君的告知。”


    雷山道:“没事, 既然萧夫人您醒了, 那我们就回去吧, 宗主那边应该也妥当了。”


    雷山手一直按在刀柄处, 并不是为了防备萧夫人什么 , 其实说实话, 像萧夫人这种娇养在深宅大苑从未吃过苦头的妇人,哪怕给她一把刀,雷山也觉得她在他面前做不成什么来,因为他们两人速度力量对比太过于悬殊了,雷山本不欲多言,但是萧夫人对他们雷氏骑从从来都是温温雅雅,客气有礼的,偶尔帮个小忙,萧夫人从不忘道谢,对他们的尊重居然和宗主的一样,故而,一向寡言的雷山便多说了几句,果不其然,萧夫人又笑着道谢了,她的笑容不是很大,但让人看着就是特别真诚。


    萧洛兰跟在雷山身后,莫名觉得自己的右手十分酸软,她伸手看了一下,发现整只手好像有点红,萧洛兰轻轻的甩了甩手,应该是睡觉压到哪里了吧,她猜着。


    雷山眼角余光瞥见萧夫人的动作。


    不禁想起他推门进来时,自家宗主放肆把玩萧夫人手的场景。


    妇人的手软软无力的落在深麦色的粗糙掌内,被映衬的像一捧雪似的,指尖萤白,宗主的手不过一碰,就泛着微粉,揉搓两下,迅速的红了起来。


    皮肤这么娇嫩,宗主他常年习武,膂力更是惊人,以后…


    雷山迅速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萧夫人,您醒了?”青山先生摇着折扇慢悠悠的走过来:“马车已经在楼外停好了,我们现在就回窦府吧。”


    “好的。”萧洛兰回道,她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好像没有帮到周宗主什么忙,等她上了马车,发现马车的小桌上放着两个漆红的食盒,隐隐有香气传过来。


    “萧夫人。”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声音,望向车窗,细细疏疏的竹帘被微风吹得四处摆动,隐约可见透光竹帘处外面骑马的周宗主。


    萧洛兰撩开竹帘:“周宗主。”


    周绪笑道:“食盒里装着的是黄鹤楼的一些吃食,我挑选了几样,等回窦府可以送给萧小娘子吃。”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犹豫了一会,说道:“周宗主,除了给您教习长安语,您还需要我做什么事吗?”萧夫人觉得这个人情越欠越大了,心里好不安,周宗主其实现在长安语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萧洛兰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可以报答他,最主要的是,萧洛兰面对热心的周宗主心底总藏着愧疚,毕竟她们骗了他。


    周绪安然坐在马上,听到萧夫人这样说,他策马上前,想了一下问道:“萧夫人待我为何如此生分?”


    萧洛兰说不出话来,要是她有能力报答,她自然不会这样,可现在就是她虚构的一切都是假的,谎言像重重大山压在她的心上,但这些话又不好对周宗主明说。


    萧洛兰呐呐道:“我…”她不敢看周宗主,目光无意中看见前方雷山拉着缰绳的右手手背有一条很深的疤痕,狰狞的宛若蜈蚣,从袖口处伸出来,好像曾经受过很重的伤,虽然现在已经愈合,但仍然留下了可怖的伤口。


    萧洛兰望着那伤口,忽的想起她好像可以为周宗主做一件事,女儿上学的时候,她就在楼下的小小蛋糕房里工作,但生意并不是每个月都好,遇到淡季,她经常会到小区前面的书刊买些报纸杂书回来看,蛋糕房里也有书,都是些关于烘培,甜点,插花之类的,有时候看烦了,就会看那些杂书,她记得有一本杂书就提到过古代的医疗卫生是极其很差劲的,这一点萧洛兰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女儿痛经,没有布洛芬止痛,只能喝一些极苦的汤药,若是不小心受伤了,伤口可能会发炎感染,处理不好,就能丢了一条命…


    见萧夫人愣愣的看着雷山,周绪皱眉,上前挡住萧夫人的目光:“萧夫人?”


    “啊,我没事。”萧洛兰心里存着了事,淡淡的喜悦感让她感觉心上的石头轻了许多,就连语气也轻快了些,回去她和女儿商量一下,也许可以做到呢?这样就能还周宗主一个大人情了。


    周绪见竹帘被放下,萧夫人的面容影影绰绰的在竹帘之后,似空谷幽兰。


    周绪和自己的扈从雷山并骑。


    雷山转过头,虽然不明白宗主为什么没有在萧夫人的马车旁,但恪守规矩的他还是拱手行礼:“宗主,可有吩咐?”


    周绪上下打量了一下雷山,还是没有明白萧夫人刚刚为何突然望着他?


    “无事。”


    最后他只能说了句无事。


    等回到窦府,早已等妈妈等得望眼欲穿的萧晴雪见到妈妈手里拿着的食盒,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这不就是外卖吗?


    她喜欢!


    萧洛兰坐在凳子上,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吃食,芳云见里面还有荤的,便拿着它们去厨房温一下再给小主子吃。


    萧晴雪用筷子夹起一个雕花形状的球果,入口是青梅味的,用蜜腌制而成,吃起来酸甜爽口。


    萧洛兰含笑望着吃的开心的女儿:“乖宝,肚子还疼吗?”


    “已经好多啦,不怎么疼了,就是有点无聊。”萧晴雪感觉妈妈不在身边无聊死了,只能抱着雪球玩,又和芳云聊了会天,看了会书才渡过这漫长的上午,没有卫生巾,她都不敢随便大走,谁知道这月事带会不会漏啊,古代真麻烦。


    等女儿吃了几口,萧洛兰就先和女儿说起了黄鹤楼里的事情,萧晴雪听完,偷偷看了眼外面,那两个雷氏骑从站在东阁门口远远的,芳云也没在屋里,现在只有她们两人。


    “妈,周宗主好像一个大反贼啊。”萧晴雪把凳子搬到妈妈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和妈妈咬耳朵:“拥兵自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勾结叛军。”萧晴雪满脑子都是高中历史书上那些下场很惨的诸侯王节度使。


    “但是也是因为周宗主是个大反贼,这里居然还安全一些。”


    萧晴雪感觉好离谱但又好真实,就是因为周宗主是个拥兵自立,手握重权的节度使,他辖下郡城才比其他地方安全,就连朝廷也不敢随意攻打,其余反叛势力还要小心翼翼的结交。


    妥妥的一个大反派啊。


    “妈知道。”萧洛兰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没有办法,她们离了周宗主,没有了雷氏骑从的保护,恐怕一出门就被人抢劫了,被抢劫了还好,伴随抢劫的很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指望乱世的人有道德吗?萧洛兰又不是傻子,她看着女儿青春漂亮的面容,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


    她不会让女儿受到任何危险的。


    所以萧洛兰才对周宗主那么感激。


    “妈有一个想法你听听看。”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对她说道:“我以前买的杂书上面写着可以用土方法制成一种消炎药,你觉得能行吗?”


    萧晴雪恍然大悟:“妈,你说的是不是青霉素?”她使劲摇了摇头:“这个我有空的时候也想过,但是妈,就凭古代这个落后的环境,没有现代完整的化学仪器,提取出来的青霉素里杂菌很多,很大可能会死人,就算侥幸成功了,以古代的提取工艺十有八/九提取不出来,数量少的可怜,根本无法生产。”


    萧晴雪说完了,见妈妈不说话,还以为打击到她了,却没想到妈妈直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乖宝真棒,居然懂这么多。”


    萧晴雪被老妈夸的美滋滋的。


    “不过妈妈不是说青霉素。”萧洛兰见女儿笑眯眯的,心情也好了:“我在杂书上看到说用大蒜素也可以消炎杀菌。”


    萧晴雪:“大蒜素?”她好像有点印象。


    “我是在书上看到的,上面写着经常用于养殖场,我想着人应该也能用吧。”


    “大蒜本来就有消炎杀菌的作用,说不定这个方法可行。”萧晴雪兴奋了:“妈,你好聪明,等吃完我们俩一起做实验看看。”


    “好,你慢点吃,我们不急。”


    芳云回来的时候,发现萧夫人给她留了一小碟蜜饯,然后她就听到了主子们奇怪的要求。


    “去庖厨?”芳云望着两位主子,劝道:“主子,小娘子,庖厨都是下仆工作的地方,油烟呛鼻,您想吃什么可以唤奴去。”


    “不是,我和阿娘有事情要做。”萧晴雪说道:“芳云,你带我们去。”


    见小主子坚持,芳云只能带着主子们前往窦府的庖厨。


    窦府庖厨里的奴仆看见来府上做客的贵人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听到贵人们要用一下庖厨,束手束脚的站在院子里柴堆旁。


    窦夫人收到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去庖厨的时候,很是惊讶,她便带着贴身家婢巧心也赶到了庖厨。


    “萧夫人,您是要吃什么吗?”


    “我想借用一下厨房做个东西。”萧洛兰对惊动了窦夫人感觉有些抱歉。


    “原来是这样。”窦夫人手拿团扇,计上心头,道:“萧夫人,这里是大厨房,人口杂多,不如您去小厨房吧。”


    “谢谢窦夫人。”萧洛兰也不想麻烦这么多人,对着窦海涛万福一礼。


    “我带您去。”


    萧洛兰带着女儿,越走越觉得路很熟悉。


    “窦夫人,这不是去周宗主书房的路吗?”


    窦夫人遮扇笑道:“节度使大人是我们府上的贵客,每日劳碌非常,所以他的住处自带一个小厨房,里面什么都有,和大厨房是一样的,您可以借用他的小厨房来做东西。”


    窦夫人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一定是萧夫人想洗手作羹汤给节度使大人用。


    不过在她心里,洗手作羹汤这个要打个折扣,可能就是站在奴仆旁边吩咐一下,然后看着他做,等做好了就端给节度使大人。


    很多贵妇的洗手作羹汤不是一个动词,而是一个形容词。


    “这个就是小厨房了,往前再转个回廊就是节度使大人的客居。”


    萧晴雪望着宽敞的几乎应有具有的厨房,觉得有权真好。


    等窦夫人听到不需要厨房里的奴仆伺候的时候,她惊讶的望着萧夫人那双从没有干过重活的柔荑。


    见萧夫人坚持,她让奴仆去大厨房了。


    带着婢女巧心离开以后,她脚步一转求见了节度使大人。


    周绪听到萧夫人进了厨房,放下了飞鸽送来的情报,等窦夫人说完,他表情不变的让她退下,等人走后,嘴角情不自禁的咧了起来,一手背后,一手摸着胡茬,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哎,青山,你说萧夫人在做什么吃食?”周绪根本不用赵青山回答:“不管做什么吃食,如果萧夫人送来,我一定吃的一干二净。”


    周绪心情激动,一直以来,萧夫人对他始终平平淡淡的,早些时候更是戒备与感激居多,现在窦夫人告诉他萧夫人进了厨房准备做东西,一定是给他做的吧。


    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


    厨房里。


    萧洛兰回忆着杂书上看到的土方法,但只回忆了个大概,她对这次的实验不怎么有自信,将选好的干净蒜瓣用木杵在陶罐里捣碎,芳云在一旁也一起捣着,捣完一部分就放在一个陶罐容器里用盖子密封住,萧晴雪找待会用到的工具,一个火炉,一个长方形的陶器,洗干净后擦干,不出意外的找到了一壶酒,她闻了闻,只能将就用了。


    萧洛兰把蒜碎倒进炉子上的陶器里,酒倒上,用火烧着,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萧洛兰心里担忧。


    “我们现在只是先试试看,等多实验几次才能知道结果。”萧晴雪说道 。


    “也是。”


    芳云望着主子们,只觉得她们做的事非常奇怪。


    周绪在书房坐不住,便拉着赵青山一起去小厨房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蒜味。


    难道萧夫人在做蒜泥羊肉?


    周绪心中猜测,大步走向小厨房。


    萧洛兰打开陶罐,望着陶罐上面混浊的蒜液,她望着女儿:“也许是因为没有白酒。”


    可是古代好像没有高浓度的白酒,萧洛兰蹙眉,有些事情做过了才知道不是想想就可以的,她就是个普通人。


    周绪推门进去,赵青山跟在他身后。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会过来。


    “周宗主,您怎么来了。”


    周绪见萧夫人手里端着一个碗,便走上前道:“我听骑从说你进了厨房,便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萧洛兰没有做成功,哪里好意思给周宗主,支吾道:“就是突然想做个东西。”


    周绪拿过碗,只见碗里飘着像是酒与蒜的结合体,没有羊肉,萧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它是我和晴雪一起弄的。”


    萧洛兰说道这,有点羞愧:“本来是想给周宗主,不过没有弄好。”


    萧夫人一看就不经常下厨,今日竟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虽然卖像不太好看,味道也不太好,周绪心中渐渐歪向了萧夫人,这毕竟是萧夫人亲手所做啊。


    “它…”


    周绪深吸口气,决定等会多吃几个柰果,他仰起头,准备一口气喝完了。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制止,她还没说完,周宗主怎么就要喝了。


    周绪只感觉萧夫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清凉柔软,更似上好的温玉般细腻,这还是萧夫人第一次主动碰他,他望着萧夫人,只觉得哪怕是在庖厨里的她也是雪肤萤耀,美艳动人的。


    萧夫人今日竟是为了他亲手作羹汤。


    第26章


    “它还不能喝。”萧洛兰担心周宗主把失败品喝了, 忙把碗放到了桌上。


    萧晴雪目瞪口呆的望着要喝蒜水的周宗主,对他的勇气表达了极大的佩服,这也能喝的下去?简直太勇了!


    赵青山见小厨房有些乱, 倒是不担心有下毒这种的意外发生。


    小厨房里的食物每天都是雷氏骑从亲自去采购,一人采购, 一人记录, 做饭的厨子每天都会检查, 厨房里的安全是有保证的, 而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吃穿住行与他们一样,进了窦府,萧夫人除了和他们一同外出的上午,就没有和外人接触过, 所以对于萧夫人突然来厨房, 赵青山更倾向于应该是心血来潮想做吃食了。


    就是这个吃食…额, 果然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妇人吗, 连熬煮个蒜水居然也要用到酒,心中哭笑不得。


    见萧夫人越发羞臊,赵青山咳了一声:“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是想吃蒜泥羊肉吗?”


    萧晴雪只能点了点头,有点尴尬。


    周绪后知后觉这次萧夫人似乎对自己做出的吃食并不满意, 其实他觉得还好, 最重要的是心意, 他已经接收到了萧夫人的心意, 哪怕亲手所做的并不好吃, 周绪也不在意, 接过赵青山的话说道:“那我们晚上就吃这道菜吧。”


    萧洛兰藏起内心小小的挫败,但也没有太过失望,她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夏季白昼漫长,萧夫人,不如你带着萧小娘子去书房的偏室看些书打发时间。”赵青山摇扇笑道:“偏室整体用青竹搭建而成,是个避阳的好去处,萧小娘子若是善琴,屋内还有一把焦尾七弦琴,可以弹奏。”


    “谢谢青山先生。”萧洛兰道谢完又福了个万福,萧晴雪也跟着妈妈福了一个。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虽说和周宗主他们是同路,但是路过书房,萧洛兰却没有看见那偏室,顺着书房回廊转了个大弯才看见了建立在书房后面的小竹楼,竹楼四周栽着不少翠竹,竹影掩映间,既有遮蔽性又有一股雅趣。


    二层竹楼四周垂着青纱,风吹幔动。


    “这个地方还真好看。”萧晴雪脱掉鞋子,上了二楼,发现二楼后面还有一个小型湖泊,她趴在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波光粼粼,小湖里还栽了不少荷花,日光潋滟,荷影飘香。


    萧洛兰见到书房里不仅有很多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便小心的拿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萧晴雪看了一会跑回房间里跪坐在妈妈身边。


    “我担心周宗主他们会怀疑我们的身份,所以想提前练习一下毛笔字。”萧洛兰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在干坏事,她在马车上教芳云认字的时候都是在沙土里,用手指和小树枝都成,一但用毛笔字,她就会露馅了。


    萧晴雪仔细想想老妈说的还真没错,会认字可不行,古代人可是要写字的。


    她以前也练过书法,小时候老妈给她报了不少的兴趣班,其中就有一项书法,包含练毛笔字,现在虽然生疏了,但练练还是能看的。


    “妈,我教你。”萧晴雪倒水磨墨准备教妈妈,又想起她们这事好像不能被人看到,她看了看见芳云候在竹门外,便打开门探头看着芳云。


    “小主子。”芳云敛衽一礼。


    萧晴雪道:“芳云,我和阿娘现在不需要你伺候,等傍晚的时候你再过来吧。”


    “天气炎热,小主子不需要奴在一旁添果倒水吗?”芳云见今天挺热的,屋子里也没有个人伺候,主子们怕是会不习惯。


    “没事的。”萧晴雪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等傍晚你来的时候,带一些井水冰过的桃子过来就好了。”


    “是。”芳云回道,决定回去就做这件事。


    等芳云离开,萧晴雪兴冲冲的教老妈练习毛笔字,等老妈练的有点样子了,至少不是软趴趴的,她也拿了一张练着。


    萧洛兰练得很认真,把一张纸的正反都写上了字,练完一张纸,就把它用墨汁涂满,细心的把女儿的纸也涂满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们的破绽。


    “妈。”萧晴雪练了一会,觉得手腕微酸,便停下来休息一会。


    “嗯?”萧洛兰听见女儿唤她,转头望着她。


    “妈,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们以后的生活啊。”萧晴雪抱住妈妈的手臂,和妈妈亲密的挨在一起:“不用担心,你女儿我可是很厉害的。”


    “这里都是用澡豆,我高中参加的古风社团有一个小姐姐教了我怎么做肥皂,我们到阆歌之后可以把配方卖给周宗主,这样就能有一笔钱了。”


    “有钱以后,我们买个房子,还和以前一样生活。”


    萧洛兰怔怔望着女儿,发现她好像比以前长大了,一时间又是失落又是欣喜。


    萧晴雪晃了晃老妈的手:“别整天心神紧绷了,放松一点,反正周宗主的人情一时也还不了,就这样呗,我们又不是神,这世界发展就这样。”


    萧洛兰被女儿耍赖的模样逗笑了,她理了理女儿的头发,眼眶有些湿润。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稍微长大一点就是蹒跚学步,而后就是咿呀学语,渐渐的,越长越快,越长越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当初的小粉团子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萧晴雪见妈妈有了笑容,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继续练字吧。”


    午后蝉鸣不休,竹楼上到处都是泄露下来的日光,横七八竖的映在墙内。


    萧洛兰右手拿着毛笔字练字,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萧晴雪写累了就枕在妈妈的腿上,被妈妈拍的昏昏欲睡。


    妈妈的手好温柔又好闻。


    她好爱妈妈。


    周绪上竹楼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萧夫人的爱女又枕在萧夫人的腿上午睡了。


    他看了眼天色,约摸刚未时,正是日头暴晒的时候,又下了竹楼,等第二次上来的时候,手里带了一件颜色繁丽的薄毯。


    萧洛兰见到周宗主推门过来,把自己练的字用一本书盖住。


    周绪拿着毯子无声的示意了一下。


    萧洛兰接过毯子,将它盖在女儿身上,对着周宗主感激的说了一声谢谢。


    周绪见萧夫人的女儿在,也不好多呆,给了毯子后又下了楼。


    等回到书房,周绪坐在高椅上,拿着一张纸就这么看着,看了好久,才笑道:“五月前,河西节度使高元衡病逝,其子高芝自立为留后,高芝数次上奏表给圣上,圣上留奏待发。”


    赵青山摇着折扇道:“高家已经在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上坐了两代人,高芝再坐可是第三代了,圣上恐河西州郡之地变成高家的祖产,自然不会批准。”


    周绪吹了一口那薄薄的一张纸,任纸张晃动:“是啊,圣上不想让高家再担任节度使,他要委派另一位节度使想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用得着你的时候让你打仗拼命,用不着的时候就丢之弃履,高元衡掌河西,我掌幽州,认真算起来,我们俩还是邻居。”


    “高元衡是圣上安排在河西钳制监视我的棋子,我俩以前还一起打过突厥,也曾互相对打过。”


    “可高元衡一死,圣上就不再回复他儿子的自立。”


    赵青山坐在主公的对面,望着从长安方向传来的消息,笑道:“如今圣上同意了?”


    周绪将纸放在烛火上烧了,狭长的眼眸如鹰隼,带着凶狠漠然的冷意:“快了,现在只需要再出现一个直言不讳的御史大夫,在朝廷上说一说冲州节度使换动所造成的反叛影响,以及前月我带着雷氏轻骑去了河西的贺朔一事应该就可以了。”


    “现在朝廷一些守成派官员正担心圣上的待奏留发会引起高芝的不满,从而使高芝倒向我们这一边。”


    周绪咧起嘴角,笑容带着嗜血的味道:“可他们想不到,高芝和他老子不一样,在高元衡未病逝之前,高芝就急疯了,他早就来密信求我帮他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以暗中割让河西几郡为代价。”


    赵青山默然。


    这次李太守的失控也在他和主公的预料之内。


    因为李太守数次上表圣上派遣新的节度使接管河西,河西再不换节度使恐成大患!


    此后的几天,萧洛兰几乎天天都来这竹楼,环境清幽,没有人打扰,自己可以把自己的短板给补上,萧晴雪痛经不疼以后,就很眼馋小湖泊里的小船,最后忍不住拉着芳云一起去摇小船去了。


    雷山划着小木船,跟在她们的身后,以防不测。


    窦夫人带着婢女前来和这位萧夫人聊天。


    “萧夫人,我的一个朋友在弘法寺附近有一个山水别苑,她邀请我去那边做客,我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去,不知萧夫人您有时间吗?”


    萧洛兰见窦夫人说的这般客气,想起自从进了窦府,窦夫人对她们的帮助,便回道:“有的。”


    窦夫人顿时开心起来。


    “我可以带着女儿一起去吗?”萧洛兰看了一眼在湖面上泛舟的女儿。


    窦夫人笑容更大了:”当然可以。”末了她又试探问道:“我的这个朋友是商人之妻,您会介意吗?”如果萧夫人介意的话,那窦夫人就打算回绝罗金虎了。


    萧洛兰愣了下,后来才反应古代商人地位好像挺低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介意的。”


    她在现代开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店,也算商人,专门卖东西给别人,又怎么会瞧不起别人。


    “萧夫人,您真是。”窦夫人感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自从有别的世家知道夫君和罗金虎交好,他们总是明里暗里的嘲讽他们,不知气煞了窦夫人多少回,但这位从长安来的萧夫人相处起来却是从来不摆架子,也从不打骂下人,不管对任何人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而且对他们都很尊重,窦府的奴仆女婢暗里都很喜欢这对母女。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妇吧,窦夫人想着。


    萧晴雪得知她们要出去,高兴的换了一身衣服。


    从大门坐上马车,萧洛兰和萧晴雪同坐一辆,芳云作为贴身婢女也随伺在侧,窦夫人带着女婢巧心坐一辆。


    萧夫人和自家夫人一同出门游玩的事,窦海涛当然会禀告给节度使大人。


    周绪手头还有事,在苍县的许判官飞鸽传书告诉了他一些查到的蛛丝马迹,听到窦海涛的话,便让雷山带着两个雷氏骑从跟在萧夫人身后护送。


    萧晴雪撩开竹帘望着街道,许是太阳太炎热的缘故,街上人并不多,看起来不太热闹。


    马车轱辘在车上行驶了一段路程。


    杨东骑着马刚好遇到了窦夫人她们,他一眼就看见了萧小娘子旁边的萧夫人。


    萧夫人坐在车内,面容半隐在竹帘中,只露出了雪白的下巴和红润的饱满嘴唇。


    “杨大哥,她就是萧夫人吗?”和杨东一起并骑的一位少年郎朗声问道。


    杨东回神,不欲多谈,只嗯了一声。


    却没想,身着青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郎借着他们齐行的缘故直接拉着他的缰绳往前冲了几步,正好萧夫人的车辆碰到了一起。


    萧晴雪望着许久未见的杨都尉,打了声招呼:“杨都尉。”


    杨东狠狠瞪了一眼少年郎,随后对萧小娘子拱手道:“萧小娘子,好巧。”


    萧洛兰听到杨都尉的声音,想着也不好失礼,便也打了声招呼:“杨都尉,下午好。”


    少年郎望着竹帘后面雪肤艳貌的丰腴妇人,呆了几息,随后他扬起一个笑容:“您就是萧夫人吗?”


    萧洛兰望着骑在马上,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她迟疑了一会,才回道:“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郎笑眯眯,刚想凑近一点,一只利箭从远处呼啸而来,带着刺空的尖锐尾音,钢镞箭的箭头狠狠扎在了青石板上,崩裂了碎石无数。


    少年郎的身型已比刚才坐的更加笔直,甚至向后倾斜,才堪堪躲过了那只想射入他心脏的利箭。


    萧洛兰被突然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想也不想的拉过女儿让她躲在自己怀里。


    安静的青石道上。


    周绪骑着马,将从雷山处取出的弓箭扔回马鞍背袋里。


    马蹄声哒哒,少年郎面色苍白,额头不自觉的有冷汗落下,他毫不怀疑,自己刚才若是慢上一点,此刻的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周绪骑马近前,笑道:“萧夫人,没事了。”


    萧洛兰抬起头望着周宗主,鸦鬓侧珠钗摇晃,眸色惊惧,雪色起伏不定。


    “不过是一个冒犯您的宵小之徒。”


    “您不必担忧。”


    杨东注意到,节度使大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毫无笑意。


    第27章


    周绪拉着缰绳, 骑马走到前方的少年郎身前,魁梧高大的身型像阴影洒落在少年郎身上,在一片寂静中眯眼笑问道:“几年不见, 李家三郎怎么变得如此无礼了,随意攀谈刚见面的妇人, 不觉得太孟浪些了吗?”


    李瀚章望着幽州节度使, 这个男人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袍, 可是他却仿佛闻到了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在他的身上传来, 危险的气息萦绕不去, 令胯/下的马都不安的踢踏着马蹄,像是鼓点嘈乱。


    李瀚章狠狠的勒了一下缰绳,让马安静下来,才对幽州节度使拱拳笑道:“是小子无状了, 还请萧夫人原谅则个。”


    萧洛兰压下心中慌乱, 想到周宗主对这少年郎的称呼, 姓李, 又跟在杨都尉身边,她在太炀郡只听过一个姓李的,难道是那位李太守的儿子吗?应该是的吧。


    一位太守的儿子…


    众人只见马车内的妇人放下了竹帘,而后就是一道“无妨”的声音传来。


    萧晴雪看到妈妈用紧张的脸色讲出口气淡然的那句回话,对妈妈竖起了大拇指,萧洛兰轻轻的点了一下女儿额头。


    她望向车外, 其实她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周宗主会突然射箭, 那少年郎只是过来问了一句话, 也许是因为他们阵营的敌对关系?


    透过竹帘, 萧洛兰还能看到那只箭尾的白色羽翼还在轻动着。


    “某拜见周幽州。”李瀚章又是拱手一礼。


    周绪道:“我素闻李家三郎有神童之名, 聪慧敏捷, 去年更是在长安科举中考上了进士,果真是年少有为,如此大好前程,应奋勇上进才是。”


    “某聆听大人教诲。”李瀚章低头再拜道。


    远处马蹄声阵阵,李伯志骑着一匹马带着数十位兵卒急速赶来,大热天的,他的后背都是汗,大声呼喊:“三郎。”


    李瀚章回头应了一声:“父亲。”


    李伯志见三郎安然无恙,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背,责备的瞪了他一下,知道三郎和节度使起了冲突,他可是吓坏了,李伯志见地上箭矢只离三郎马匹一步之遥,他的大手紧紧勒住缰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怒道:“周幽州,不知三郎犯了什么错,竟让您对他当街射箭。”


    一旁的杨东早就急的冒汗了,毕竟计较起来,他也参与其中,想了想对着李伯志说道:“李太守,此事是我之过,我与你家三郎并骑恰好遇到了萧夫人,三郎他…”


    杨东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肩膀上一沉,他低下头,就看见一截黑色软鳞鞭搭在了自己的肩膀处,杨东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绪拿着乌鞭走到李太守的马旁,李瀚章神情顿时戒备起来,身体紧绷,紧紧盯着幽州节度使,李伯志却是完全不惧,反而冷笑了一声,这周绪若是真当街击杀一位朝廷委派下来的太炀郡守,他的心里反而如愿了,如若他的死能够唤醒当今圣上和那群古板守旧派的儒臣文士对周绪的怒火,那他的死又有何可惜!


    李伯志凌然不惧。


    周绪却只是目不斜视的将那只箭拿了过来。


    雷山跟在宗主身后。


    周绪把算是毁了的钢镞箭扔回马鞍背上,对着李伯志说道。


    “李太守,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自愿辞去太炀郡守之位的。”


    李伯志想也不想的回道:“不可能!周绪,你痴心妄想!”


    周绪径直骑马走过,身后跟着雷氏和两辆马车。


    杨东还需去处理公务,便和节度使大人说了一声才离开。


    等他们离开后,李伯志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知道周绪这人,看似豪爽不羁,但实则心机深沉,他说话不像是无的放矢,但想想他最近也没有被周绪抓到什么把柄。


    “三郎,你怎么从长安回来了?”李伯志眉头越皱越紧:“你在长安没惹出什么祸吧?”


    李瀚章摇了摇头:“没有,我和谢氏张氏子弟以及一些皇室宗亲玩的挺好的,已经有了一些薄名。”


    “这样就好。”李伯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些欣慰:“我已经和裴公打过招呼了,你先留在长安守选一些时日,不会太久的,最多一年,到时候就能进入吏部任职。”


    李瀚章道:“儿知道。”


    “那你为何突然回来?”


    “百里家的五郎一直邀请儿去他家参观珍藏的陶源书法,儿心中甚喜,大半年前就和百里五郎从长安出发了,直到月前到了百里家,但大兄突然传家信给我。”李瀚章条理清晰的说道:“大兄信中并未说明什么事,但是语气急切恐慌,儿心中担忧家里,便赶回来了。”


    李瀚章平常并不关注儿子的事,听到三郎与大郎互相之间有书信交流,觉得他们兄弟感情不错。


    想起大郎急躁跳脱的性格,李伯志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你又为何招惹那萧夫人?”李伯志冷静下来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自家三郎拉着杨都尉做出了不合理的事,不然周绪又不是突然失心疯了,好端端的就射箭。


    “父亲难道不知那萧夫人现在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李瀚章低声说道:“这幽州内只要有一点渠道的,都已经知晓了那位萧夫人。”


    “我当然知道。”李伯志吹胡子瞪眼:“不过是一介妇人罢了,知道又怎么样?”


    李瀚章想起那只箭射的角度刁钻又狠戾,倒觉得幽州节度使好似已经把那丰腴美妇看做了他的禁脔,不容任何人窥视。


    李瀚章微沉思,他不像他的父亲总认为女人成不了大事,女人怎么就没有本事了,当今圣上可不是被宫里的嘉妃诱/惑的君王不早朝,朝中外戚遍地,宫宦横行。


    可那位据说是冠绝长安的嘉妃也没有刚才那位妇人清艳,一身肌肤白的好似能掐出牛乳来。


    时人爱丰腴之美,宫中尤甚,李瀚章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窦夫人搅着手帕,对被节度使大人护送一事感到如坐针毡,她远远瞅着前面骑马的节度使大人,热的团扇扇个不停,她的夫君邀请萧夫人去山水别苑,可是没想到节度使大人也跟着了。


    萧洛兰打开竹帘,见到周宗主手里一把黑色的软鞭骑马在马车旁边。


    “萧夫人,刚才那少年郎是李太守的三子,李瀚章,是我们幽州的读书人在长安考上了进士,他年纪尚小,对你冒犯之处,你不要放在心上。”周绪没话找话的和萧夫人闲聊。


    萧洛兰听见这话证明了心中猜测,原来那少年还真的是李太守的儿子,她摇头道:“我没事,周宗主,他就是问了我一句话。”


    “萧夫人没事就好。”周绪笑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的笑容,微不可查的紧张,她不是很聪明,很多时候看不懂周宗主的笑容,周宗主现在笑着和她聊天,可他刚刚也在笑着射箭。


    等周宗主走远,萧洛兰的背才放松下来。


    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捋顺思路:“李太守和周宗主不对付,李太守的儿子肯定也不是周宗主这一路的,所以那李三郎刚才肯定没安好心。”


    “以后我们离他远点。”


    萧洛兰点了点头,每次出门都遇到事情,她都不想出门了。


    等到了山水别苑。


    窦海涛望着节度使大人,愣了一下,而后快跑去迎接。


    萧洛兰牵着女儿和窦夫人在一起。


    “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快请进。”窦海涛热情道。


    周绪嗯了一声,将黑色软鞭别在革带腰后。


    窦夫人轻声对萧夫人介绍道:“这间山水别苑是仿造江南的博园建造的,苑内亭台楼阁,飞花流水俱有,和我们这边风格不一样,等会我带着您和萧小娘子一起参观一下。”


    萧洛兰点头:“谢谢窦夫人。”


    山水苑内。


    罗金虎带着自己的夫人在中堂前走来走去,等看见窦海涛带着节度使大人,有些晕眩,好险没有晕倒,窦耀明没说今天节度使大人也会来啊。


    “小民/民妇拜见节度使大人。”


    两人连忙深躬拜首。


    周绪看了一眼有点印象的罗金虎,似乎是隔壁窦家的邻居,稍微一想便明了。


    他走进屋内坐下。


    罗金虎整个人激动的红光满面,罗夫人让别苑里的女婢好生伺候着,等其他人都进入了中堂,罗金虎才带着夫人一起进入中堂末尾食案坐下。


    中堂内。


    奴婢早已铺席设案,将一些粽子角黍,以及蒲酒酥饧搬上来,因临近端午,所以罗夫人准备了不少端午宴的酒水吃食,她见上位的节度使大人似乎并无不满,提起的心终于落在了肚里。


    周绪趺坐在席位上,拿起案桌上小的可怜的弓箭看了一下。


    萧洛兰也奇怪案上怎么会有弓箭,萧晴雪试着拿弓假绷了一声。


    一位奴婢拿来一个大漆盘放在中堂中央,漆盘被搁置在一张高脚圆凳上,盘内是被艾灰汁浸泡过的小黄米角黍,它们被切成了小块粉团状。


    窦夫人笑道:“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端午将近,我们今天就来玩玩射粉团吧,谁用弓箭把小粉团射中,谁就可以吃小粉团。”


    萧洛兰一听呆了,她和女儿对视一眼。


    估计两人没戏。


    萧晴雪欲欲跃试的射了一箭,果不其然,小箭软软的落在了地板上。


    “哈哈。”窦夫人捧场的笑了一声,罗夫人说道:“萧小娘子可以多射几次,总能射到一次的。”


    萧晴雪又射了一次,自觉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便不再射了,那就不吃了吧。


    周绪却是突然笑了一声。


    他拿起那把小弓箭,像在玩一个玩具,随意的射了一下,七根箭都射中了小粉团。


    雷山将射中的粉团挑出来,分成两份送予递给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有了节度使大人的带头,其余人也射了几箭。


    小食后。


    窦海涛和罗金虎更不敢怠慢节度使大人,一行人便一起参观了园林。


    当然,他们分成不同的方向,女眷归女眷的。


    “这是亭香园,再往前走就是石园。”窦夫人介绍道,萧洛兰和女儿跟在她身后,芳云打着团扇为怕热的小主子扇风。


    “不如我们在亭香园休息一会吧。”罗夫人笑意吟吟的说道。


    亭香园内栽种着不少树木,绿荫凉凉,几人在小亭内入座。


    花园内蝶蕊香浓引来蝴蝶扑惹,错落有致的小道旁栽种着各种鲜花,繁花锦簇,落英缤纷。


    萧晴雪看了一会,见远处有个小湖,比窦府的大了不少。


    “萧小娘子可是想划船?”窦夫人笑道。


    “湖边有一个乌篷船,赏赏湖光山色,亲手摘莲子也别有趣味。”


    萧晴雪便带着芳云跟在罗夫人身后一起去划船,萧洛兰坐在亭子里,看着船上的女儿玩的开心。


    “萧夫人,前方就是石园,不如我们去那边等着萧小娘子。”窦夫人提议道:“石园那边有一处临水小亭,湖水和这边相通,小亭那也可以看到萧小娘子,在临水亭子里,还能更加凉爽些。”


    萧洛兰想了想觉得去那边也行。


    石园大多是石头,各种造型的石头假山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萧洛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她停下脚步,脸色瞬间涨红了,脚步不自觉的落在窦夫人后方,半侧身体。


    她平日来月经的日子一直都很稳定,萧洛兰都已经备好了月事带,留着下月中旬用,可是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时候来了,和女儿不同,她来月经时,身体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所以这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


    夏季衣服本就薄,她都不敢乱动,只能求助一下窦夫人了。


    “节度使大人。”


    窦夫人行了一礼。


    周绪一眼就看见了假山石头下的萧夫人,见她表情不太对,便大步走过去道:“萧夫人。”


    萧洛兰没想到自己还没叫窦夫人,周宗主居然过来了,她的脸色瞬间更红了,鼻尖隐隐有汗珠。


    周绪愣了下,闻到了淡淡的甜腥味从萧夫人的身上传来。


    “周宗主,我…我…”萧洛兰越紧张,感觉流的越快,她从未感觉自己这般丢脸多,整个人羞窘的快要昏了。


    周绪好像明白了什么,暗中做了个手势,雷山瞬间将石园里的人请了出去。


    周绪喉结动了动,靠近萧夫人:“萧夫人,您怎么了?”


    只见萧夫人的眼睛急的都浮上了一层水光,玉容遍布红霞,像是一朵熟透了的花,透着成熟的芬芳。


    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周绪喉咙干的发疼,眼睛死死盯着萧夫人深衣里的阴影。


    萧洛兰察觉到血珠滚下来,愈发无地自容:“我…”


    “萧夫人,我知道了,您先进到假山里。”周绪低声安慰道:“我会帮助您的。”


    萧洛兰急急进入假山内,只有外面透出一点光亮。


    而后就听到了撕裂衣服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颤声道:“周宗主?”


    周绪在外面应了一声:“我在,萧夫人。”


    见声音在假山外面,萧洛兰紧紧的贴在假山里面,不懂周宗主在干什么,刚想开口想请周宗主让窦夫人过来,假山口光线一暗,一只手拿着一叠撕开的布条递了过来。


    “萧夫人,还请垫一下,我去找窦夫人。”


    周宗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萧洛兰咬了咬唇,还是将白色的布条拿了过来。


    她低着头,脸红的不成样子,快速的将布条垫上,恍惚间,总感觉听到了好像类似野兽的粗喘声。


    萧洛兰停下动作,忍着害怕走到假山前,仔细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退回到假山里,焦急的等着窦夫人来。


    假山的一墙之隔,周绪静静站在出口处,只穿着外袍。


    周绪听着假山里萧夫人略急促的呼吸声,瞳孔微缩,嘴角咧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像一头兴奋的野兽。


    第28章


    “窦夫人怎么还没来?”萧洛兰躲在假山里, 感觉时间好漫长,她望着假山,慢慢走到出口方向, 行走间陌生的布料触感让她脸上更热了,她极力忽视那种异样感, 刚出假山口就看见了周宗主站在远处的石道上, 似乎在等人。


    萧洛兰还未说话, 周宗主就和先前一样大步走了过来:“萧夫人莫急, 我已经通知了窦夫人, 让她准备好所需的东西。”


    萧洛兰对着周宗主福了个万福,她半侧着身子,站在假山口处,脸颊通红, 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热心帮忙的周宗主。


    周绪走近, 只见萧夫人微低着头, 露出一截雪白带粉的脖颈, 莹玉般的耳垂此刻红的滴血,松软的发鬓有几缕被汗打湿黏在耳侧,眉眼间俱是羞窘无措之色,大约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呼吸比在假山洞里还要快,潮潮的热气带着一股幽香甜味直往周绪的鼻腔里钻。


    周绪似探究又似关切的问道:“萧夫人, 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问话, 发现周宗主现在离的她好近, 虽然是关心她的话, 但是因为周宗主长的实在太高大了, 他一靠近, 浓重的压迫感像阴影一般笼罩下来,萧洛兰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紧贴着假山石壁上,手心沁出热汗:“没有。”


    周绪听着萧夫人莺舌百啭的声音,又靠近了些,夏季衣衫本就轻薄,微微出汗,便紧贴雪白的皮肉,见萧夫人眼看就要被他吓到,周绪想了想,还是强忍着冲动后退了一步。


    现在萧夫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不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要一点一点的将萧夫人拉到他的网里,直到再也挣脱不开。


    周绪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是眼睛根本不受控制,仿佛已经黏在了萧夫人身上,死死盯着她看。


    萧洛兰抬头看了周宗主一眼,随后迅速的低下头,只有眼睫毛在颤个不停,裙摆瑟动了一下,青锻软鞋又悄悄后退了一点,彻底藏在衣裙之下。


    周绪见她这又怕又惊的模样,心中实在爱怜的紧,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狠狠揉搓一番,才能宣泄出自己内心突发其来的恶/欲。


    就在这时。


    “萧夫人。”窦夫人带着巧心匆匆而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萧洛兰看到窦夫人,连等一等的时间也没有,逃跑一般想快走到窦夫人的身后,刚走一步,手腕就被一只热的烫人的大手抓住了,萧洛兰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眼眸睁大,惊惧的望着周宗主。


    周绪察觉到萧夫人微颤的娇躯,心里半后悔半畅意,他就是喜欢萧夫人,怎么的了!


    不过,他还是慢慢放下了手,屈膝弯腰将萧夫人被卡在石缝里的裙摆给解放出来,而后又打了个结,他抬起头,正好可以看见萧夫人避开他眼神的红霞玉容,宽宽大大的锦绣裙摆之上,明月高耸,起伏不定。


    周绪不舍的放下手。


    “萧夫人,你的裙摆被石缝卡住了,现在已经好了。”


    周绪只听到一声细细的道谢声,一阵香风飘过,萧夫人就到了窦夫人的身后,巧心将一件披风披在萧夫人身上,然后窦夫人带着萧夫人离开。


    石园内,怪石嶙峋密布,光影交错重重,周绪站在假山石处,忽的哂笑一声。


    他为什么会那么想欺负萧夫人,大概就是萧夫人已经被自己吓到了,可是一点好意就能再次得到她的善意,待到后来,她定会反复纠磨,心软温良的本性之下,萧夫人温吞的像一汪春水,无风无浪的时候,轻流不涌,宛若平镜,只有搅动一下,才会涟漪四散,欣赏到不同的风景。


    周绪出了石园,走到临水小亭上坐下。


    雷山带着两个骑从跟在他身后。


    周绪望着远处湖泊里摇着乌篷船采摘莲花的萧小娘子和罗夫人她们,对雷山吩咐道:“你去就近看护一下萧小娘子。”免得萧小娘子万一落水,萧夫人又会担忧好几天。


    雷山应喏。


    另一边,窦夫人将萧夫人带到西园。


    窦夫人见一路上萧夫人神思不属的,便开口说道:“萧夫人,前面客房内有换身的衣物和一些用品,您可以放心使用。”


    萧洛兰回过神,对着窦夫人福了一个万福:“多谢窦夫人。”而后又问道:“我的女儿是不是还在湖上玩?”


    “在呢,我刚让巧心去看过,正和罗夫人一起在泛舟赏湖。”窦夫人笑道。


    萧洛兰放心了,她推门进去而后锁门,发现房间里面还有两个盛满热水的浴桶,外面用屏风遮挡,萧洛兰坐在板凳上,裙摆散开,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周宗主挽的那个结。


    想起周宗主吓人的眼神,萧洛兰至今仍心有余悸,她说不出来周宗主那个眼神,但是给她的感觉就是让她很害怕。


    她望着那个结,细眉微蹙,想不通周宗主为什么要在裙摆打个结。


    萧洛兰把那个结打开才明白,因为裙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零星一点的经血,许是垫换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萧洛兰怔怔的望着那个结,有些出神,她过了许久才清洗了一下身子,换上月事带和干净的衣裙。


    巧心一直候立在不远处,见房门打开,屈膝道:“萧夫人,我家主人和萧小娘子,罗夫人她们在落金阁品茶,主人特意吩咐我带您前去。”


    “萧夫人,请跟我来。”


    萧洛兰唤住窦夫人的贴身婢女,有些难为情的问道:“巧心,我换下的衣服,它就留在里面吗?”


    巧心笑道:“萧夫人请放心,您的衣物等会有女仆专门来收取并清洗,等离去的时候,我让芳云来取一下就好了。”


    萧夫人跟在巧心身后,穿过几个园子,最终来到了一座水榭小阁。


    “阿娘。”萧晴雪抱着一捧荷花跑了过来,看见妈妈换了衣服有些奇怪。


    萧洛兰接住女儿给她的荷花,见她小脸玩的红扑扑的,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然后低声告诉她自己来了月事便换了衣服。


    萧晴雪噢了一声,和妈妈一起走进水榭内。


    阁内都是女眷。


    窦夫人邀请着两位贵客入坐,笑意吟吟的说道:“萧夫人,这些茶具是我当初出嫁的时候特意从娘家带来的,等会我们一起煎茶喝喝。”


    萧洛兰望着食案上的煮茶器具,第一次听到窦夫人说起她的娘家:“窦夫人,您是远嫁吗?”若不然的话,想喝茶回家喝就是了,也不必还带着茶具了。


    窦夫人笑道:“是啊,我娘家在江南的琴川,离幽州太炀好远,当初出嫁,爹娘兄长俱不舍我嫁的远,没成想一晃眼,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说完,她幽幽叹了口气。


    萧晴雪一直喝的都是简单的茶水,她猛的一看到食案上放着的火炉茶饼还有旁边一小碟的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皮等东西,顿时感觉舌头发麻,这和茶饼一起煮下去,那茶还能喝吗?


    “您别伤怀,总会再见面的。”萧洛兰宽慰道。


    “是啊。”罗氏跟着说道:“萧夫人说的对。”


    窦夫人整理好心情又恢复了笑意,道:“我们还是煎茶吧。”


    萧洛兰望着那么多的东西,和女儿互相看了一眼。


    窦夫人把茶饼掰碎了放在火上烘烤,烤的差不多了将它放到小碟里用小木锤敲碎,然后打开小炉上的茶壶盖,将,花椒,盐粒,大枣,桂皮,葱放进去,然后等待水开。


    “萧夫人,为何只单放橘皮?”罗氏也准备好了,见萧夫人放的极少,有些不解。


    “我喜欢橘皮香气。”萧洛兰只能这样说了,萧晴雪也不敢尝试那么多佐料,和老妈一样,只加了橘皮还加了大枣。


    罗氏笑道:“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果真是母女,连生活习性都一样,我家的月娘就与我不一样,天天闹着骑马出门去玩,萧夫人,您家的雪娘也像她如此吗?”


    萧洛兰点头道:“她从小性格就比较活泼。”


    窦夫人羡慕道:“我就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可惜,家里两个全是儿郎,平日看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简直羡煞我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


    小炉上的火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窦夫人将茶碎放到里面,搅了搅,而后分出一好杯,浅尝了一口。


    萧洛兰喝着橘皮茶水,望着外面,已经到傍晚了,金黄的夕阳倒映在湖面上,水映金光,将整个水榭染上了金光。


    等离开的时候,罗氏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如果觉得在府中无聊,可以找我家的月娘玩,我们就住在窦府的隔壁。”


    萧洛兰看了一眼女儿,便答应下来。


    随后窦夫人说想明天去弘法寺礼佛,萧洛兰连忙拒绝了,最近她是一点也不想出门了。


    见萧夫人不想去,窦氏也不勉强,现在的结果已经出乎她们预料很好了,交情都是慢慢相处起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坐上马车,萧洛兰没有看见周宗主,雷山骑马近前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宗主下午有事便提前离开了。”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放松了许多,连藏在心底的尴尬也少了些。


    她坐在马车上,女儿坐在她身边,将荷花插在花瓶里,芳云正在整理主子换下来的衣裙,萧洛兰发现衣裙里并没有周宗主给她的布条,难道被扔掉了?


    晚上。


    太守府。


    李伯志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冲着家仆怒吼:“府里没有大郎还不快去外面找!”


    “逆子!简直气煞我也!”


    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一旁的妇人气道:“李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大郎不过是出门去了,也值得李大人发这么大的火?三郎,跟娘走,娘今晚做了你喜欢的饭食。”


    李瀚章揉了揉额头。


    李伯志听着夫人阴阳怪气的话,怒吼:“你还好意思说,大郎都不见几日了,居然没人告诉我!”


    妇人搅着手帕眼睛微红的气道:“平常大郎经常出去玩,不见两三天,也没见你上心过。”


    “今时不同往日!”李伯志拔高音量:“那逆子居然还敢出去玩,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他的腿!”


    “你敢!”妇人怒了,唰的站起来,指着李伯志道:“李伯志,你若是敢打断大郎的腿,我章薇就与你和离。”


    李瀚章听着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唉了一声,唤来小厮,让他多派几个家仆赶紧去找大兄,烟花柳院之类的地方也去找,千万别放过任何一处,找到人就把人带回来。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


    “苍县那边又来消息了?”赵青山摇着折扇望着信鸽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绪站在窗前,将铜管拔开,拿出里面密封好的卷纸然后展开细看,过了一会递给赵青山。


    赵青山过目,简略的提取到了有用信息:“十七具刺客尸体的拇指食指中指的掌茧俱比寻常人厚多,且十指指甲缝里有粗布丝,十七人的手指有常年缠绕布条的痕迹,疑似需要常年使用一种抓握兵器,尸体上各有不同痕迹的圆点戳痕。”


    周绪端详着那根送过来的那根褐色粗布丝,眯眼望着,仿佛在喃喃自语:“我记得,章家兵枪很出名啊。”


    悍不畏死的人除了死士,还有士兵,尤其是家兵,何谓家兵,老兵卸甲以后,被聘请在主家,他的后代仍然接受老兵的培训,服务的主人自然是府上的主子,他们相当于是主人的私人保护者,自然听从主人的命令。


    周绪笑了笑:“李府这是家宅不宁吗?”


    赵青山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一次一定要把握利用好了,他正想着如何利用最大化的时候,突然听见主公唤他。


    “青山,你有那种…咳咳…有关妇人月事的那种书吗?”


    周绪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游记,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赵青山脸僵了僵:“没有。”


    周绪皱着眉,他平常很少关注这种事,此刻想关注居然有无从下手的感觉,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近女人身了。


    “那妇人来那个怎么办?”


    赵青山木着脸道:“主公,妇人有月事带。”他实在不想听这种事,便出门唤了一个婆子过来。


    等过了一会,婆子出门了,他再进去。


    周绪皱着眉头,看不下去书,脸色怪异的很:“里面装的是草木灰?”


    周绪想起萧夫人的手,连指尖的肌肤都那么娇嫩,何况是那里。


    应该要用的更好一些才是,最好要柔软一些。


    他望着书,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东西,若是最柔软的东西,当然是云纸了。


    “青山,你去采购一些云纸回来,再买些柔软的丝帛。”


    赵青山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茶水差点烫到舌头:“主公,那可是纸,你怎么能,怎么能给妇人用?”


    赵青山虽然觉得萧夫人挺好的,但那可是纸啊!


    “怎么就用不得了?”周绪义正言辞道:“这纸能给你们文人写字,自然也能给萧夫人用。”


    “我看纸若是会说话,巴不得给萧夫人用,好了,别啰嗦了,快去!”


    赵青山听着主公无赖的话,甩袖离去:“主公,您的心也未免太过偏向萧夫人了。”那一番话简直是歪词夺理。


    书房门被关上。


    周绪从书桌下拿出一个金丝楠木盒打开,里面装着萧夫人的珍珠耳坠和一只翠玉手镯,还有几根洗过的深褐色布条。


    周绪望着那布条,口干舌燥的:“偏心这种事怎么藏的住。”


    他就是想给萧夫人最好的。


    况且他也不想藏。


    第29章


    五月初五, 端午节。


    太炀郡城内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编织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把胡蒜,门下悬着菖蒲做的草箭,有条件的人家门楣处还贴着明心镜, 和上面用途一样,俱是端午用来驱邪避祟的。最近几年因长安簪花之风盛行的缘故, 太炀郡不少的郎君娘子们头上都会插着各式各样的花, 桃花, 杏花, 丁香杜鹃石榴, 不拘花种,随意插着,好像这样也能沾染一些长安士族的风流气息。


    窦府也不例外。


    府里花园中的山茶,牡丹开的正盛, 萧洛兰坐在小亭里拿出漆盘里的丝线认真编着, 丝线一共有五种颜色, 蓝, 白,绿,红,黄,色彩鲜艳,她的手头边已经编好了一个长命缕, 端午佩戴五色长命缕, 有祝福长命百岁之意。


    另一个漆盘里则放着各色针线小剪以及一些带着清香气味的白芷丁香木香草药, 边上叠有一小块粉色的绣有五毒的软细布料。


    “阿娘。”萧晴雪手里拿着一朵花, 拎着裙角跑过来, 橘红色的流烟晚霞裙在日光下灿烂生辉, 少女的笑容就像明媚的阳光让萧洛兰打从心底露出一个笑容。


    “跑慢点。”萧洛兰倒出一杯茶水让女儿先喝一口。


    萧晴雪坐在小亭内的石凳上,咕噜咕噜的把茶水喝完了,又嫌不够凉快,拿起团扇给自己扇风,看见桌上的五彩丝缕眼睛一亮:“妈这是给我的吗?”


    “是啊。”萧洛兰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儿,放下手里的丝线:“来,我给你系上。”


    萧晴雪美滋滋的把手伸过去,萧洛兰把长命缕系在女儿右手臂上。


    “妈,我给你戴花,我看到好多人都戴着花。”萧晴雪把自己挑选好的一朵牡丹花插在妈妈发髻间:“真好看。”


    “一早上没见你又去哪里玩了?”萧洛兰又给女儿倒了杯茶水,见她头上同样插着一朵牡丹花,整个人看起来鲜鲜亮亮的,便笑道:“今天是端午节,我等会给你缝一个香包。”


    “谢谢妈妈。”萧晴雪看小亭周围没有人,便亲密的抱住妈妈的手臂,她见漆盘里放着不少东西,便问道:“这是窦夫人送我们的吗?”


    “不是,我昨天拿钱让芳云出府去买的,她说外面有卖这种配套的端午香包还有这些丝线,我想着自己做就挺好的。”萧洛兰编着丝线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一早上干什么去了?”


    “我和芳云在杏花居弄凤仙汁准备染指甲呢,已经把它弄好了。”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望着妈妈。


    “是不是想让妈妈帮你涂?”萧洛兰一下就猜到女儿的想法了,女儿爱美,以前暑假的时候经常买指甲油回来玩,都是她帮着涂的。


    “妈你好聪明。”萧晴雪夸奖道。


    “等一下啊,等妈把这个长命缕编好的。”萧洛兰见手里还剩一点,便说道。


    萧晴雪也不催,双手捧着脸颊望着妈妈,忽然凑上前悄悄问道:“妈,我们是不是和周宗主闹矛盾了?”


    萧洛兰编丝线的手停了一下:“没有,你别瞎想。”


    萧晴雪趴在桌子上,用手拨弄着漆盘里的丁香花,头枕在胳膊歪头望着妈妈:“可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教习长安语了。”她了解妈妈的性格,虽然表面上很是温柔,骨子里却是一个负责任又执拗的,不可能教的好好的,就半途而废不干了,自从山水别苑里回来,萧晴雪就感觉老妈好像在避着那个周宗主一样。


    “那是因为周宗主学的很快,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脸:“总不能人家都学好了,我还去吧。”


    萧晴雪头使劲摇了摇:“不去。”她才不想妈妈去。


    “况且周宗主也是一个大忙人,我们还是不要经常去打扰他的好。”萧洛兰编好了丝缕,将它打了个结。


    萧晴雪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像周宗主那种坐到节度使位置的,的确应该很忙吧。


    回到杏花居,萧洛兰发现芳云头发上也别了几朵粉白的杏花,大约是吃食好了的缘故,小姑娘俏俏的站在杏花下,也可爱的很。


    “主子,小娘子,花汁已经调好了。”芳云敛衽一礼。


    萧洛兰把这个小姑娘也带到了屋里,外面也没需要她做事的,呆在屋里凉快凉快也好。


    她拿起白瓷小碗,看见了里面红艳艳的花泥,碗内还有一个非常小的勺子,桌上有几条细长的布帛,萧洛兰一看见布帛,就想起七天前,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的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白纸和柔软的丝帛,现在那个小箱子已经被她放在衣柜里了。


    萧洛兰低下头,不再去想,用小勺挖了一点花泥均匀的敷在女儿的指甲上面,敷好以后,芳云就用布帛将花泥小心的包裹起来。


    “等过一夜明天再拿下来,估计就可以了。”萧晴雪动了动自己包成小萝卜的十根手指,见妈妈手上干干净净的,道:“阿娘,你也染一次看看。”


    萧洛兰笑道:“你染就行了。”


    “萧夫人。”窦夫人带着婢女巧心走过来,一看见萧小娘子的手指就道:“果真是女儿家爱俏,等一夜过后,玉指染寇丹,艳杀石榴花。”


    萧晴雪被夸的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窦夫人,快请进。”萧洛兰把窦夫人请进屋内:“她就是涂着玩玩的。”


    “我那里还有蔷薇花汁,萧小娘子要否?”窦夫人道。


    萧晴雪福了个万福:“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染好了,就不需要了。”


    窦夫人颇可惜道:“好吧。”她看向萧夫人:“萧夫人,郡城这几日有龙舟竞赛,您要不要去参观一下。”


    萧洛兰其实不怎么想去,她本身性格就不是喜欢往外跑的人,她更喜欢窝在一个地方。


    见萧夫人迟疑,窦夫人善解人意道:“不去也没事,每年端午几乎都有龙舟竞赛,等下一年也可以看到。”


    “而且太炀郡这些时日也出了些事,听说节度使大人已经抓到了刺杀他的贼人。”


    萧洛兰和萧晴雪不约而同的望着窦夫人,是抓到幕后主谋了吗?


    窦夫人拿着团扇刚说完这一句,就见一个女婢匆匆跑来立在门外,垂首道:“娘子,大郎君回来了。”


    窦夫人愣了下,她的大儿子回来了?她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是窦县令很崇拜的大兄吗?据他说查案很有一手,萧洛兰从记忆中找到这个人的形象对上。


    外院中堂内。


    窦海涛像见鬼一样望着自己的大儿子,搞不懂他怎么回家了,还带着他的上司许判官,窦大郎望着自己的父亲,知晓大人们有事情要谈便拉着父亲退了出去。


    周绪坐在主位上,见到许云坤对他微微颔首。


    许云坤鬓角花白,脸庞瘦削,常年不苟言笑的脸色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处,气质颇有些阴沉,见到主公,嘴角难得的提了起来:“我这次已将那十七人的画像全部带来了。”


    “许老辛苦了。”周绪道:“等明日就将画像复刻贴满城内,这次我们做一回打草惊蛇。”


    “李府的大公子数日未归,李太守最近已经发动太府亲兵暗中寻找了好几日。”雷山说道。


    “你让杨东看紧太炀郡城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出去。”周绪对雷山说道。


    雷山抱拳应道:“唯!”


    赵青山道:“那十七个刺客只要在太炀郡生活过,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我们可以提高赏金,发动城内的人检索,若有确切消息,可赏黄金一两。”


    周绪点头道:“就这么办吧,雷山,你去通知杨东的时候顺便让雷豹他们带一队精骑暗中监视着李府,尤其是后宅方向,还有注意防疫,现在端午已到蚊虫滋生,让郡城的那些医学博士们弄一块碑,上面直接刻上一些常见病的药方就立在城门口处,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周绪说完拿起前两天收集到的章氏兵枪,粗大的手掌握住白椆枪杆,铜质的菱形枪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章字。


    “听说奉车都尉章安平就有一把银枪,被誉为第一兵器之首,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


    周绪拿着枪,准备到窦家临时弄出来的练武场上耍耍,走到二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回廊处的萧夫人,隔着重重花草树木,叠廊轻石,周绪只能看见她和窦夫人站在一起,鬓角插着牡丹花。


    周绪走到练武场脱掉上衣,拿起弓箭就射了几通,箭矢命中靶心,箭尾的白羽轻颤,面容不见喜怒,而后才耍了会长/枪,沉重的枪/杆在手中灵动的宛若一条毒蛇,每一次挥动却有如千钧之力,重若闷雷,势大力沉。


    夏日炙热的阳光下。


    周绪练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拿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后拎着乌鞭走出了练武场。


    临水竹楼。


    萧洛兰正跪坐在青席上写字。


    她写的很认真,时不时的停下来思考一下,然后才动笔,所以写的并不快。


    湖外的微风吹过青色纱幔,窗口打开,湖水波纹倒映在书房的墙壁上,书桌上还有女儿采摘的荷花,萧洛兰回忆着自己以前学到的微薄的救助知识,拿笔的手停了下,纸上立刻出现一个黑点,有些可惜的吹了吹,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可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萧洛兰心里很迷茫。


    珠帘忽然响动,萧洛兰抬起头,发现周宗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二楼,就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侧立在书架旁。


    萧洛兰放下手中的笔,惊讶道:“周宗主,您怎么来了?”


    周绪笑了笑,头发上还有湿意,他径直坐在书桌对面:“萧夫人好几天未去寻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萧洛兰听到这话,手蜷在一起,头脑有些混乱,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我,我听说您抓到刺杀凶手了。”


    “还没有,萧夫人想知道的话为何不亲自问我呢。”周绪眼睛盯着萧夫人:“如果是萧夫人问我,我一定会告诉您的。”


    萧夫人浑身僵硬,不敢看周宗主。


    周绪望着萧夫人,今天的她可真美,头上也没有多余的珠钗,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和牡丹花,牡丹花开的正盛,斜插在鸦鬓处,艳丽花瓣层层叠叠的微坠下来,雪肤生辉,星眸潋滟却从不看他。


    “萧夫人是在躲我吗?”周绪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萧洛兰哪里能承认,她摇了摇头,脸色涨红:“我前几日是因身体不适才未见周宗主。”


    “是因为月事吗?”周绪说的坦坦荡荡又直白裸/露:“可我在书上看过,女子月事快则三四天结束,慢则六七天。”


    萧洛兰猛地抬头看着周宗主,完全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还知道这个。


    “可如今离那天,已经过了九日了。 ”


    “萧夫人为何还不来看我呢?”


    萧洛兰眼睫一颤,心里慌张又害怕。


    周绪见萧夫人颤颤怯怯的,实在可怜又可爱的紧,舔了舔齿尖,伸手握住萧夫人的手腕。


    萧洛兰一惊,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


    周绪把金丝做成的长命缕给萧夫人套上,雪白的手腕被金丝缕映衬的仿佛在发光。


    周绪望着萧夫人,眼眸深不见底,忽的将萧夫人鬓角的牡丹花摘了下来。


    萧洛兰眼前的视线被牡丹遮住了大半,而后就是周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


    第30章


    “周宗主, 这个我不能要。”萧洛兰使劲的缩回手,烫手一般连忙把自己手腕上的金缕丝绳褪下来放在书桌上,金绳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破了书房内的安静。


    萧洛兰站起来,慌乱中急急后退几步, 书桌上的墨砚不小心被她的帔巾带着打翻在了书桌上, 黑色的墨汁将自己写好的几张纸全部浸了墨色, 模糊成一团一团, 墨汁顺着桌沿流淌滴在了青席上。


    周绪脸上仍然带笑, 鬓角处的几缕霜色让他硬朗端正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文雅,冲淡了他周身的气势,他坐在席上,听到萧夫人惊慌焦急的拒绝, 先是把金缕丝绳放到书桌干净的角落里, 而后再把打翻的砚台扶正, 又将书桌上的书整理了一下放到地板上, 整个流程下来从容不迫,不急不缓。


    萧洛兰懊恼的望着书桌地上的脏污,却是不肯再近一步。


    从那天山洞里回来,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周宗主在假山洞口看她的眼神,昏暗的阴影里,就像一匹凶狠的恶狼紧紧的盯着她看, 好像能看穿她的一切, 眼神透骨阴婪, 让她冷汗津津, 没有好眠, 怕女儿发现她的异样, 她特意让女儿睡到了隔壁的杏花居。


    这样的周宗主和她往常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就好像披着一张皮般,萧洛兰越想越心惊,哪里还肯去主动找周宗主,这么长时间下来,她以为周宗主肯定已经忽略她们了,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过来了。


    萧洛兰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到周宗主对她是这份心思?


    萧洛兰看向大开的窗口,女儿在湖泊最中间的一个小亭里在看书,芳云坐在一侧给她打扇。


    宽大的衣袖下,萧洛兰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手心里都是汗,神情挣扎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戳破最后那层纸,自欺欺人一般对周宗主说道:“周宗主,谢谢您的好意,但这端午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周绪听着明显比上一次委婉许多的拒绝之词,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正欲走向萧夫人,却听她忽然道:“别。”


    萧洛兰站在博古架前,眼看周宗主要过来,急忙道:“周宗主,您别过来。”


    周绪眼睛往窗外一看就知晓了萧夫人的心思。


    她不想让她的女儿看见,也不想靠近他,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很。


    周绪笑了笑,提脚就走,萧洛兰眼看他马上就要走到她这边,急得脸颊通红,迫不得已的离开了后窗博古架的位置,青幔飘扬,萧洛兰站在书房的外面,低着头。


    周绪斜靠在廊柱上,望着不安的萧夫人,忽然叹息一声:“萧夫人您避我如蛇蝎的举动真令我伤心。”


    萧洛兰一时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因为她发现就算是此刻的周宗主也是在笑着的。


    周绪走到萧夫人身边,发现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他托起萧夫人的手,将长命缕再次戴在萧夫人的手腕上,静静看了片刻后,道:“您若不喜,就将它丢入湖里,反正我周绪送出来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离去的高大身影,将他送的黄金缕再次拿下来。


    晚上,东阁,萧洛兰睡在床上,下午的时候她就整理好了衣物,首饰全部放在一个小木盒里,周宗主的东西她也原封装好了,她望着漆黑的夜色,偶尔听到了外面街道上打更人的声音,反复想着明天要做的事,难以入眠。


    除了每天练字以外,竹楼里的书她几乎都翻上了一遍,又经常和芳云以及窦府里的奴婢聊天,隐约摸清楚了怎么融到古代里,首先最重要的是户籍,太炀郡城因为是战乱里难得的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再加上水运流通,商人,佣工,流民,胡人纷纷涌入这里,有很多的浮浪户,因战乱缘故户籍制度比王朝鼎盛时要宽松许多,许多浮户居住满一年就可以取得当地户籍,她和女儿在这里无亲无故更无田地,交些银钱贿/赂一下办理户籍的户长,应该可以弄一个郭坊户吧。


    本来萧洛兰是打算到了阆歌再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改变想法了,她想找个机会悄悄的弄一下,看能不能弄成功,总要试一下的。


    萧洛兰摸着放在荷包里的银子,心思浮动,她很感激周宗主,是真的很感激,感激他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帮了自己,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报答周宗主的。


    有时候萧洛兰宁愿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萧洛兰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萧晴雪听到妈妈的话,放下手里的蒸饼,想了想问道:“妈,我们是不去阆歌了吗?”


    “我看太炀也挺好的,过几天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办理到户籍落户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阆歌是个大城,花费肯定比这里要高好多。”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萧晴雪仔细想想又说道:“不过太炀郡的太守和周宗主他们不是一路的,如果周宗主他们走了,万一太炀郡守针对我们怎么办?”萧晴雪又想到了这一点。


    萧洛兰想起李太守怒骂周宗主的场景,心里升腾的泡泡顿时被戳灭了,应该不会吧,可是万一李太守是个迁怒的人呢?


    萧洛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还是说继续跟着周宗主他们到浔江郡或者南宁郡比较好一点。


    “我们下午先去看看。”萧洛兰对女儿说道,先熟悉一下办理户籍的流程,有个准备,不能什么都靠着周宗主。


    萧晴雪当然没有意见:“好啊。”


    时至下午,听到萧夫人和她的爱女要出门,窦夫人为她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萧洛兰站在门口,头上带着帷帽,并不想太引人注目,萧晴雪头上也戴着白色帷帽,她撩开帷帽一角,看见窦府的大郎君下马,奴仆将马迁到马厩那边。


    窦大郎和他的弟弟长的还真不一样,窦县令身型十分圆态,可是窦大郎瘦的却仿佛风吹就倒,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对亲兄弟。


    “儿见过母亲。”窦盛鸣行礼道。


    “嗯,大郎回来了,在许公那里辛不辛苦?”窦夫人对难得回家一次的大儿子关心道。


    窦大郎的一张脸板正严肃:“儿不辛苦。”


    窦夫人和儿子寒暄后看向萧夫人:“萧夫人,不知您想去哪里游玩?”


    “只是想随便在街上逛逛,多谢您借马车予我们。”萧洛兰对窦夫人福了个万福。


    窦夫人想起节度使大人对萧夫人的重视,便又派了四个健奴专门为萧夫人驾车。


    等她们走后,窦盛鸣从马厩里牵马出来跟在萧夫人那辆马车后面,等跟了一会,敏锐的他就发现跟着萧夫人那辆马车的不仅是他,萧夫人的马车后面缀着几个雷氏骑从,其中一个他还有点印象,好像是雷氏分家的一个精锐,经常护卫在节度使大人身侧。


    窦盛鸣一边想着一边悄悄跟在马车后面,那位雷氏骑从也发现了他,身形更加隐蔽了。


    但是两人都发现了这位萧夫人兜兜转转竟是去了北市的户所。


    户所坐落在北市县衙的西北角,由五间大连房组成,宽阔的大门打开,人排成了长队,一个户工正在长案前工作。


    萧洛兰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不远处,望着那些办理户籍的人,芳云跪坐在马车上:“主子,您是要办理户籍吗?”


    “芳云,我先前的户籍在很远的地方,现在我想办个新的,能办吗?”萧洛兰忐忑问道。


    芳云阅历也不多,听到主人的问题犯难了,只说出了自己了解的:“奴也不清楚,但是我小的时候记得家乡曾经来了一个逃避赋税的男子,他和村里的寡妇结昏了,后来遇到朝廷大赦,男子就写了手实报到村子里正那里,里正验过之后,他就有户籍了。”


    原来还能这样,萧洛兰见那队伍长长的,队伍里都是面黄肌瘦粗衣麻布的普通人,不少人看到旁边停着一辆气派的桐油马车已经朝这边好奇张望了。


    窦府健仆将马车赶到了远处,他们不明白府上的贵人好端端的来这户所这里做什么。


    萧洛兰仔细想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的这个方法是可行的,从芳云那里知道的再加上从书本上了解的以及女儿先前告诉她的那些历史知识可以推断出。


    这个朝廷的户籍制度正在崩溃,赋税太重,底层的人民逃避赋税变成流民,就会出现芳云所说的情况,又因为节度使权利的扩大,朝廷无法对户籍进行有效的管理,所以一些大流民涌入可以活命的幽州地界,太炀郡会对那些人采取的这个政策…


    “妈,是附籍当地。”萧晴雪望着妈妈苦恼的回想着,笑着提醒了她一下,她和妈妈一样,都想到了混乱时期更容易获得户籍,有了户籍才可以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这还是生存的第一步。


    “我们明天早点来吧。”萧晴雪见那队伍排的都快看不到影了,便说道。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让马车回去了,因县衙是在北市,萧洛兰回去的路上一眼就看到了太炀郡太守的府邸,只不过现在大门紧闭着,前方青石大路上突然出现了阵阵马蹄声,而后就是雷虎雷豹带着几位雷氏骑从大宁坊街口骑马疾速而来,马蹄声震如雷,身后还有杨都尉带着的兵卒,已经惊动了大宁坊不少的大户人家,暗自观察着。


    萧洛兰和萧晴雪望着许久未见的雷虎雷豹,只见雷虎马背上双手反捆着一个男子,年轻男子看不清相貌衣衫脏污,酒气满身,口中被塞了一块粗布,正看着李府大门呜呜叫唤。


    雷豹身后拖着一大串被捆好的李府家仆。


    萧洛兰本想让马车避一避,没想到周宗主骑着马拿着乌鞭慢慢的从尽头处走了出来。


    萧洛兰将竹帘放下,心猛地一跳,他应该不会注意到窦府马车吧。


    雷虎下马,顺便将马背上的男子拽了下来。


    没多时,李府大门打开。


    李伯志带着众人出来,双手背在身后,等看见自己的大儿子,手猛地攥紧了,脸色铁青至极。


    周绪坐在马上笑道:“我听闻李太守在找自己的儿子,不巧,我在一处乞丐流民里发现了一位形貌酷似贵府郎君之人,您看看,这人究竟是还是不是?”


    周绪拔出腰间的长剑,雪亮的剑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伯志旁边的章薇和儿媳俱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妇人大声喊道:“周幽州!”


    周绪用剑尖挑起年轻男子的下颌,让他那张面容显露出来:“李太守可要好好辨认一下呀。”


    年轻男子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身体挣扎在地上,可惜手脚俱被牛皮筋捆住,无法动弹。


    李伯志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李瀚章面沉如水,两人都没有说话,章薇和她的儿媳再也忍受不了,两人跑到台阶下,儿媳抱住脏污的年轻男子暗自垂泪,章薇对这个周幽州着实怕的很,哪怕心中满腹怨恨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好声道:“周幽州,他就是我家大郎,请您放开他吧。”


    周绪顺势移开剑尖,将剑收回剑鞘:“我猜也是的,毕竟我从这位郎君的身上搜到了章氏家族族徽,李夫人,我记得您是章奉车都尉的爱女,您可认得这个铜徽?”


    周绪拿出一个铜质的徽章,徽章上刻着一个章字,形式古朴,枪纹印在了徽章反面。


    妇人看到父亲给自己的徽章,再看看儿子闪躲的目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因幽州地位特殊,父亲在她出嫁时曾经特意给了她一队部曲,大约一百人,都是家生子,由老兵调教好的,让他们护卫自己。


    妇人恍惚想起一个月前,大郎缠着她要了自己的徽章,说想要几个年轻部曲去郊区打猎,自己当时没有多想,就给他了。


    章薇望着马背上周幽州冰冷摄人的眼神,面色苍白,她知道,这次大郎真的犯了大事了!


    李伯志走下来,制止夫人继续说下去:“周幽州,谢谢你将府里大郎送回。”


    周绪把徽章扔到马鞍袋里,手拽着缰绳,道:“李太守,这次过来只是让你确认一下此人是否为贵府郎君,你家大郎和此次刺杀我的事件有关,我断不能放他回去的。”


    说完就下腰探臂,抓着李府大郎的腰带将他拎了起来,脸朝下扔麻袋一样扔在了雷虎的马上。


    周绪大笑扬长而去,一众轻甲骑兵跟在他身后,杨都尉拱手告辞,没一会就听到了李府女眷的哭闹声。


    萧洛兰目睹这一切,看着李太守派奴婢将夫人和儿媳搀扶进去。


    窦府马车静悄悄走过北市,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小声说道:“阿娘,周宗主要对李太守他们出手了。”


    就是周宗主肆意张狂的笑声让萧晴雪总觉得他是一个大反派,尤其是李府众人样貌都不错,那李瀚章俊秀斯文,李太守也是儒雅中年人,和雷氏那群大老粗站在一起,如果不了解详情,看起来完全就是大反派在欺压良官啊。


    萧晴雪还想继续说一些,窗牗的竹帘突然被乌鞭挑起。


    周绪打招呼:“萧夫人,好巧,和萧小娘子在逛街吗?。”


    萧晴雪被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出心里话。


    萧洛兰也被吓了一跳,而后点了点头:“嗯。”


    周绪注意到萧夫人的手腕处只有一只翠玉手镯,他摩挲着乌鞭,笑道:“既然是在逛街,我就不打扰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了。”


    萧洛兰轻轻舒了口气,不敢抬头看周宗主。


    等到马车走远,周绪带着众骑回到了府衙,将李家大郎交给了许判官,约莫到了晚上,刑审的差不多了,周绪才回窦府,一位长相普通的雷氏轻骑汇报着萧夫人出门的一举一动,细无巨细,等汇报完毕后轻声告退。


    萧洛兰正想去洗澡,她将簪子拔了下来,正想将牡丹花也拿下来的时候,窗户突然传来了雪球的叫声,喵喵叫的有些厉害,便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措不及防看到了周宗主。


    周绪放开怀里的猫,让它离开,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深色衣袍,腰束革带,脚踏黑色长靴,就连腰间的乌鞭也没有拿下。


    萧洛兰看到周宗主,怔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周宗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绪在窗台前,望着萧夫人,颇无赖道:“无事便不能来找萧夫人吗?我想来见你,自然就来了。”今天为了抓李府的那只小老鼠,他天蒙蒙亮就带着人出发了,好叫他一顿好找,浪费了他不少时间,待回府听到骑从的话后,周绪心里藏着一团火般一样烧着。


    “萧夫人以前答应我叫周郎君的,如今也不算话了吗?”


    “以前我与萧夫人您夜夜相对谈诗…”


    萧洛兰咬着唇,忍不住打断了周宗主的话:“周宗主,我是有夫之妇,不好与您经常见面,还请您不要这么说。”


    萧洛兰现在只庆幸自己的身份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在别人看来她是有夫之妇,拿出这个身份,周宗主应该会顾忌一点吧,她可以和周宗主做朋友,但是朋友之外,萧洛兰不想和这个时代的古人有纠葛。


    周绪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萧洛兰被这样的周宗主吓了一跳,可她仍毅然咬牙望着周宗主。


    淡淡月色下,萧夫人的鸦发松松散散的垂落在身后,发髻处只有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和周绪昨天见到的差不多,白生生的手腕处还是没有任何东西,星眸倔强的望着她,红唇被咬出了一点印子,愈发丰腴动人。


    周绪笑了笑,是啊,萧夫人是有夫之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做出昨天就想对萧夫人做出的事。


    周绪伸手把萧夫人鬓角处的牡丹拿下来,萧洛兰以为他还会把花挡在自己眼前,正想后退的时候,周宗主的手忽然放了下来。


    萧洛兰愣了一下,而后就是羞愤的满脸通红。


    周绪倾身在起伏雪色山峦里盛开的艳色牡丹幽香里。


    萧洛兰望着埋首深嗅牡丹的周宗主,几欲昏厥,狠狠推开周宗主,脸颊红的能滴血。


    周绪嚼碎牡丹花瓣,毫不在意道:“我知道您是有夫之妇。”


    可有夫之妇又如何,他周绪就抢不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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