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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31 章   青崖(下)

    等的有点久——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毕竟我这段时日的确很“空闲”。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为何了。

    最开始前来登仙宗求医的医修众多,几乎都是千人一堂,这也是我最为忙碌的时候。

    不过现在往来的医修人数少了许多,情势又不似先前那般紧急,我有心教细一些,至少能掌握每一人的情况,便从原本的千人,改成了三百人,又渐渐改成了百人。

    而这一次前来拜访的医修,并非成群结队的世家子弟,大多是后面陆续前往登仙宗的一些散修,以至百人久未凑齐。弟子觉得数目差的太多,便一直未曾上递,直到我今日心血来潮问起。

    我如今正是清闲的时候,又心下起了要将传授医灵术此事交给其他人的心思。像这样传授法诀的“论道”,也是教一次少一次了——这或许便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准。

    裴解意见舟多慈表情似有不耐,伸出两根手指继续引诱道:“你到别处哪儿能找到这么公道的价格?仅需两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绝对童叟无欺!”

    舟多慈:“……”这行业已经卷成这样了?

    面前之人蒙着眼,唇角勾起,年龄不大,看起来像个小骗子。

    舟多慈微微仰首,发觉这人刚到自己的眉间。虽说长相莫名相似,但也决计不是那人。

    “你另寻他人吧。”舟多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裴解意,绕过便要离开。

    草,现在放跑了舟多慈任务怎么办?

    情急之下,裴解意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舟多慈的袖子。

    舟多慈眉头蹙紧,下意识想甩开,却发觉这怪人力气极大,手像秤砣一样黏在他袖子上,甩都甩不开。

    裴解意松口气,刚想继续忽悠,眼尖地发现舟多慈另一只手已经摸上腰间。

    匕首在夜光之下流淌着冷光,锋利刀刃上反射出裴解意蒙着眼的样子。

    何至于此啊!

    在看到舟多慈抽出匕首的一瞬间,裴解意连连向后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舟多慈挑了挑眉,匕首在手中被转来转去:“看得见?”

    “干这行的标配……不然怎么吸引顾客?”

    舟多慈莫名其妙扭头看了眼百花楼,懒得多和裴解意废话:“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

    法治社会……算了,这里应该也不管杀不杀人的。

    裴解意当机立断,一个滑铲倒地抱上舟多慈大腿,贡献出他平生最精湛的演技:“客人,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匕首还握在舟多慈手中,裴解意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哀嚎。

    “我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好几日没有进账了,”他一把撸掉眼泪,恰当好处的抽噎一声,“若是今日还没有进账,我怕回了家,面对的是一家老小的尸体……”

    裴解意的哭喊声引来了不少注意,百花楼本就开着窗,他这一嚎,不少人顺着木窗探出头来看热闹。

    舟多慈憋得脸都红了:“能不能先起来!”

    裴解意解言,只是抬头看了舟多慈一眼,而后嚎啕地更加大声:“客人!我知你定是个菩萨心肠,就给我条生路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动了舟多慈,盯着裴解意一直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没有再次试图甩开,也没说话。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像一块岫玉,冰透牵缠着青,尾指末端还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痣。

    袖子落下去,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裴解意见他不说话,心下一喜:“客人,求您行行好,只要今日能开张,我愿意……”

    “别说了!”舟多慈连忙出言打断。眉头不知不觉间皱得更紧,匕首刀尖却没再对着裴解意。

    裴解意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眨巴着眼睛,仰头看向舟多慈。

    舟多慈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般,将自己的袖子夺了回来:“跟我走。”

    成功了!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任务进度:25%。”

    居然还涨了任务进度?

    裴解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乖乖跟在舟多慈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百花楼的时候老板娘给他换了身衣服,虽说也是白青色,好歹没有道服上的过于瞩目的道纹,晚上还能起到一个反射光线的作用。

    虽然舟多慈已经带上了他,但说不准会在半路把他丢下,他现在要看紧舟多慈,防止被甩开……

    想着想着,裴解意就出了神,错着的两步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而后一头撞在了舟多慈身上。

    还不等舟多慈开口,裴解意便连连后退,捂着鼻子开始编瞎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天太黑了,眼睛又不太好。”

    舟多慈明显是有什么着急要去做的事情,深呼吸一口气后,转身又朝着前方继续前进了。

    第二次撞到时,裴解意明显听到舟多慈捂着后脑勺“嘶”了一声。

    他从善如流地道歉,舟多慈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第四次……

    舟多慈忍无可忍:“有完没完!”

    裴解意眨眼……

    “别眨了!”

    “对不……”

    “闭嘴!”

    裴解意闭上嘴,不说话了。

    夜已经深了,百花楼传来的嘈杂声也渐渐变小,远处的灯笼摇摇晃晃,昏黄烛火却照不进这条狭窄的小巷里。

    虽然蒙着眼,裴解意仍能看到舟多慈握着匕首的手上已经凸起青筋,忍不住向后退一步。

    如果还有来生,他一定好好做人……

    半晌过后,舟多慈泄了气,转头看向舟多慈:“拉住我。”

    说着,伸出了手。

    裴解意一点不见外,毫不客气地抓住舟多慈袖子,还未经大脑捏了把舟多慈的手臂。

    太瘦了,基本都是骨头。裴解意在心中摇头叹气。

    舟多慈炸毛:“不许动手动脚!”

    “好好好,我不动了。”裴解意手往下拽了拽,只捏起舟多慈一个袖角。

    剩下的一段路还算顺利。

    小巷中寂静无声。裴解意透过白纱,视野朦胧,舟多慈默不作声,嘴角平直,眼中的神情相当陌生。

    他不敢再出声,顺从地跟着舟多慈在小巷中行走。

    舟多慈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左拐右拐,最后在窄巷尽头前停下。

    青石砖上堆了不少东西,舟多慈松开他,在砖墙上摁了几下。一道暗门缓缓从墙上凸出来,直到尘土全部落在砖瓦上,才停下。

    舟多慈转头看向他:“在这里等着。”

    说罢,进入暗门当中。

    直到舟多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暗门里时,裴解意才抬头,估测了一下面前的墙大致有多高。

    几人高的墙,墙体粗糙,上面有坑坑洼洼的痕迹。

    可以上去。

    修为尽失是一回事儿,原主自带的灵敏度又是另一回事儿。

    面前的墙对于这副身体来说如履平地,裴解意三步并作两步,如同一只灵巧的猫爬上墙头。

    视野骤然间开朗,在窄巷尽头,是一个有些破破烂烂的小院。

    裴解意压低身体,屏住气息,在看到眼前场景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舟多慈半身浴血,连眼睫上都挂着血珠。

    舟多慈对面的人状况更加惨烈,身上连一处好皮都不剩了。双眼猩红,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死了这条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院落大抵下了禁制,小院之外,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

    裴解意趴在墙头上,一动都不敢动。

    舟多慈缓缓眨眼,滴落下来的血珠在地上晕开,洇成暗红色。

    他没说话,只是手腕一转,匕首雪亮,血槽里的血也跟着落在地上。

    瞬息之间,舟多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开始行动。那人明显已经力竭,咬着牙双手举起手中的剑,徒劳般面对着舟多慈的攻势。

    剑身长,匕首短,无论舟多慈身手如何敏捷,都无法避免手上。

    对面之人的伤痕多一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口就多一道。

    然而他连眼都未眨,只是间不容瞚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刺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面之人的气息已经开始变得微弱,应对的速度也逐渐便缓。

    舟多慈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血在地上凝聚成血泊。

    然而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裴解意已经看不清舟多慈身在何处,只能看到他的残影。

    那人提气横剑在胸口,大喝一声,朝着舟多慈冲去。

    舟多慈不躲,只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的眼睛刺去。

    在厮杀之时,其实最致命的并非是谁的速度比谁慢,亦或是谁的剑更钝。

    而是生怯。

    念头一旦在脑海当中生根,就会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直到这种念头将脑海全部占据,久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判处死刑。

    比如现在。

    那人的瞳孔急剧放大,下意识往后一躲——

    舟多慈手腕一翻,匕首直直朝着那人肩窝刺去。

    嘭——

    血花在肩窝炸开,那人口中同样喷出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朝着地面倒下。

    舟多慈半跪在他身边,匕首虚虚指向他的心脏:“即便你不说,你的同伙也会交待。”

    那人咳个不停,血沫从嘴角冒出:“你他妈的……”

    舟多慈眼神平静,匕首指着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说不说?”

    裴解意趴在墙头上,一时间忘了呼吸。

    听舟多慈这么说,那人反倒笑得更加猖狂:“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老子!”

    血沫越来越多,气息也变得更加微弱。

    裴解意血管中的血液几乎冻结,想挪开目光,却发觉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匕首已经刺进那人衣襟中,舟多慈面色不变:“最后一次机会。”

    “咳……咳……哈哈哈哈……不是有人告诉你线索了吗?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噗呲——

    舟多慈干脆利落地将匕首刺了下去,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

    血液喷溅在他脸上,舟多慈眼睛都没眨。

    那人眼睛瞪大,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全,就没了气息。

    确认那人没了动静后,舟多慈将匕首收回腰间。

    一种强烈的直觉提醒着裴解意,他当机立断,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没过多久,舟多慈从暗门中出来了。

    身上的血已经不见踪影,虽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围绕,却也完全不像是刚杀完人的样子。

    舟多慈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人没什么区别:“走吧。我落脚的地方有多余的吃食。”

    生锈的大脑开始缓缓启动,裴解意呆呆地看着舟多慈,突然想起来什么。

    “怎么了?”舟多慈已经走出去几步,见裴解意没跟上,又转身停下。

    裴解意面色凝重:“你知道辛德瑞拉吗?”

    相较于最盛时的数千人来往,如今的二十七人,实在是人数寥寥,零落两三只。

    不过人少也是有人少的好处的,至少每人我都能关注到了——我如此想着,踏入灵场当中。

    底下的医修早已到齐,正襟危坐,一派沉稳气场,只是目光有些虚浮。

    我略微颔首:“人到齐了,诸位同修,开始吧。”

    只是殷红唇瓣张合之间,还有许多人似还在游神,我的视线飞速掠过,神色沉静冷冽,只掌心在眼前微微一合,发出清脆声响来。

    于是众人也被牵引着立即回神,脸上还泛出奇异的晕红来。

    青崖也是其中一员,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一片发烫,身体微颤栗着,怀揣着某种惭愧、内疚的心理低下了头。

    脑海当中,不免响起昨日那几人的话,乱糟糟簇在脑子当中,鼓胀得晕头转向。

    昨日即便听闻那些舌灿莲花的赞文之词,也觉得和落入雾中,隔着一层薄纸,看不明晰。但今日一见,却觉得昨天的那些溢美之词、哪怕极尽词藻夸张的形容,在眼前人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嘣、嘣。

    心脏声音跳得一下更重过一下。

    也是因为紧张吗?

    青崖莫名的,害怕被那位舟小公子听见了。

    第 332 章   私心

    而在他将灵力逼于一点,成功将傀儡体内的魔气逼出时,这种亲眼见证结果的滋味太美好。纵然未曾在真正伤患身上实践过,青崖心底却莫名升腾出一些炽热信心来。

    他可以祛除这些魔气了——笑意刚刚浮现在唇边,青崖的动作忽然间僵住了。因为他闻见了一点极其浅淡、又撩拨心弦的香气从后方飘过来,像是无形的缎带一般,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动作。

    一时之间,青崖脑中一片空白,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不错。”

    属于舟小公子,清冽悦耳、玉石清鸣一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公子夸奖一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崖模模糊糊地回答了。

    像是从一场还没醒来的梦境当中,又坠入进一场更深的、更让人沉醉的美梦里。

    心底骤然掠过一个念头。

    辛德瑞拉,格林童话中的经典角色,一到十二点就会掉落水晶鞋并且离开宴会。现在既没有到子时,裴解意脚上也没有穿着水晶鞋,但如果不赶在舟多慈前面回到府邸,一定会引起怀疑。

    趁着舟多慈还没反应过来,裴解意拔腿就跑,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舟多慈似乎在后面说了句什么,随着夜风一起飘散在身后,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解意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喉口都泛起铁锈味,脚下步伐倒是越来越快。

    但凡当初八百米后面放个舟多慈,他也不至于年年不及格!

    不知道跑了多久,裴解意左拐右拐出了巷子,剩下的路却也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将系统叫出来给他指路。

    等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色已经有见晓的趋势。裴解意绕过回廊中打盹的小厮,轻手轻脚回到厢房内,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将白纱放在枕下藏好,还没等闭上眼,就听见厢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舟多慈到底年纪还轻,轻功练得一般,从裴解意厢房前经过时,总会不可避免地弄出些声响。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铁锈味还在喉口弥漫,裴解意竭力克制住咳嗽的欲望,双眼紧闭,一副早与周公在梦中相会的样子。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似乎只是为了确认裴解意还在床上。舟多慈并没有往里面走,少顷后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将门也带上了。

    这一晚实在过得惊心动魄,舟多慈刚走,他便升起浓重困意,梦里全是断肢乱飞恶鬼哀嚎,裴解意左躲右藏,还没等找到藏身处,便被敲门声惊醒。

    舟多慈刚进来时,就看见裴解意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在床上,眼神幽幽,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

    “师尊没休息好?”舟多慈打量他片刻,手中还在擦着匕首。

    昨夜受的伤已经被舟多慈全然遮盖住,衣领一路向上扣到了最顶上,

    “倒也没有,”裴解意有气无力,总不能和舟多慈说自己cos了一晚上的辛德瑞拉,“来找我什么事?”

    “刘县令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今日要带我们去修复法阵的地方。”舟多慈言简意赅,说完后将匕首收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裴解意狠狠搓了把脸,将神游天外的思绪拽回来,干脆利索地下榻穿衣,同舟多慈一同出门。

    刚出去,坐在院落石桌旁的刘县令就站起来迎接他们:“二位昨夜休息的如何?可有哪里不合适的?”

    裴解意:“……”

    舟多慈:“……”

    一位半夜去杀了个人,另一位在墙头上目睹了全程,都是天快破晓才回到的府邸。

    舟多慈看了眼裴解意,裴解意握拳,假装咳了一声:“多谢县令款待。不知那法阵在何处?”

    刘县令笑容满面:“我现在就带两位道长过去。”、

    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有也是行色匆匆,对几人视若无睹。

    刘县令只是笑着说最近魔物肆虐,大家都不敢上街,生怕身边人也是魔物变的。他已经告知百姓要减少外出,路上碰到旁人一律不用打招呼,做完事情早点回家为好。

    裴解意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舟多慈也只是跟着走在一旁,垂着眸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昨晚的事情。

    细想那晚,舟多慈和那个人一直在打哑谜,什么多余的信息都没透露。唯一能得到的信息是,舟多慈已经追查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之前一言不发地下山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之前林沐同曾经说过,舟多慈的天赋极高,身体素质却极差,受伤需要很久才能恢复……会不会和舟多慈在追查的事情有关?

    线索在脑海中穿插而过,却始终无法导向迷雾背后的真相。

    还差点什么。

    若是想知道更多,晚上就得继续跟着舟多慈,看看能得到什么新的信息。

    想到这里,裴解意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和舟多慈已经被县令带到了城外。

    城外依然是一片荒凉,黄沙肆虐,遮挡了眼前的路。

    县令朝他们解释:“阵法离凡人太近终究会受到影响,所以才设在了城外,两位道长受累,再有一段路就走到了。”

    两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路上还又碰到了那户农家。

    这次农户的大门全然敞开,能让人清清楚楚看到院落中的场景。

    院落中的柴火依然堆在原地,灶台没生火,秋千摇摇晃晃,上面却空无一人。

    远远地,还能听见从屋内传来的恸哭声,以及隐隐的叹气声。

    裴解意和舟多慈对视一眼,县令在两人前面走着,对农户传来的声响无知无觉。碍着县令在场,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朝前赶路。

    没过多久,几人走到了一座大山的山脚下。

    山脚处有不少枯木,县令带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枯木林才消失,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还留有法阵的痕迹,淡淡的流光在上方盘旋,忽明忽灭。

    “两位道长小心些,这里常有魔物出没。”

    裴解意朝着县令笑了笑,而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地面的法阵。

    他看不懂。

    原本以为之前恶补的那些法阵知识已经够用,却没曾想自己有天还会接触到比古籍上更加繁复难辨的阵法。

    见裴解意半晌没说话,县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道长……?是这次法阵受损得格外严重吗?”

    舟多慈也转头看向他,裴解意避开两人的目光:“这个……我先细细查看一番,再告诉你们结论。”

    地上的阵法于他和鬼画符没什么区别,只能看出有些地方已经断开,有些地方尚且保持完整。

    看了半天,后脑勺传来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裴解意转过身,硬着头皮道:“不算严重。只是需要你们二位先离开此地,我才能更好的修补法阵。”

    "这是师尊新添的嗜好?"舟多慈挑了挑眉。

    裴解意:“。”当着这两个人的面还怎么作弊,那不一眼就看出来他对阵法一窍不通了吗?

    “是啊,”裴解意有气无力,“今天刚有的。”

    舟多慈倒也没有多言,和县令一起离开了此地。

    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枯木林后,裴解意在脑海中声嘶力竭:“系统——”

    和系统讨价还价八百个回合,并且表明自己如果修复不好面前的阵法连这座枯木林都走不出去之后,系统终于勉强答应帮他修复,代价是这次任务的奖励需要从中扣除一件。

    当然,在裴解意的据理力争下,具体要扣除什么奖励也得他自己选择。

    鼓捣了大半天,他终于灰头土脸地走出枯木林,告诉舟多慈和县令两人法阵可以修补好,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其实当下就可以修复好。但青岩镇任务的进度才百分之二十,舟多慈一直在隐藏的秘密也没能发掘到,自然不可能现在就走。

    况且……裴解意目光落在一直笑眯眯的县令身上,心底沉了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回去的路上几人又路过了那家农户,这次舟多慈看懂了他的眼神,又向前走了几步后主动提出让裴解意送县令回去,说自己还有些事没做。

    县令乐呵呵地答应了,也没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跟着裴解意一起回到青岩镇。

    等回到府邸之后,已经到了午时。青岩镇炎热,府邸内各个角落都摆着冰块,一进来那股无处不在的燥意就减退些许。那块被单独辟出来的地日日都有人照顾,茭白长势喜人,上面还挂落着不少新鲜泥土。

    裴解意收回目光,看向走在前面的县令。

    县令的手在身后背着,指甲缝里依旧干干净净,连一点儿泥都没有。

    县令还想留他吃饭,裴解意只说修复阵法这几日需要辟谷,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回到厢房后,裴解意刚推开门,便发现舟多慈已经坐在桌前等他。

    “那天的小女孩不见了。”

    心底隐隐不好的预感成了真,裴解意眉头紧锁:“她爹娘呢?”

    舟多慈匕首点了点桌面:“已经同行尸走肉一般,问什么都只会答一句阿清。”

    解言,裴解意闭了闭眼,心情陡然间沉重下去。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舟多慈摇头,裴解意一颗心沉到谷底,系统却在此刻突然提醒。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进度:35%。”

    小女孩也和青岩镇的秘密有关?

    裴解意抬头看向窗外,风吹过树枝,枝丫上的乌鸦也跟着跳了几步,声音嘶哑。

    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裴解意冥思苦想,一直到晚上都没能有新的发现。

    月亮高悬在枝头,原先枝丫上的乌鸦已经不见踪影。

    脑海中思绪纷杂不断,裴解意长叹一口气,刚想和衣睡去,又听到门外熟悉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裴解意:“……”就不能歇一晚上吗!

    当他再次从百花楼变身完出来后,果不其然地碰到了舟多慈。

    舟多慈挑了挑眉:“昨晚跑那么快干什么?”

    “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我还接了份别的营生,”一想到今晚又要通宵,裴解意面无表情,“迟一刻钟,老板都会扣我俸钱。”

    尴尬之情愈重,勉勉强强才稳住了声线。

    “我有私心。”此时我只想脱身冷静,便也不和对方讲那些弯弯绕绕的理由,分外直白地开口。

    “所以不能继续留在登仙宗。”

    漆黑的眼睫,快速颤了一下,我面无表情地道:“……我要回家。”

    第 333 章   镜花水月

    结束今日课程后,我离开医庐,回往玉灵峰。

    这段时日的教学任务比我想象中要轻松许多。青崖很聪明,一点就通。

    他所获传承,也远出我预料中的精妙。

    青崖先前自己探索出传承的一二分,尚不解其意,便颇有小成。被点拨后融会贯通,进境就更是一日千里了——以至于他不知怎么,非觉得要将传承交予我,才能作为回报。

    自是被我拒绝。虽说上古传承难得,但依照我如今修为境界,和能轻易获得的诸多天材地宝,倒也没有那么眼馋,抢他一个修行艰难的散修的机遇的道理。

    氛围一时间,又融洽许多。

    走到郊外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了场雨。

    裴解意沉默地跟在舟多慈身后。天色依然漆黑,雨幕让视线更加模糊不清,他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踩在舟多慈留下的脚印上。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之人停下了脚步。

    “一刻都不肯通融?”舟多慈皱了皱眉。

    裴解意语气幽幽:“是啊,若是一个不注意,把小命丢掉都有可能。”

    舟多慈眉头皱得更紧:“当真如此?”

    裴解意抹了把不存在的泪:“若不是生计所迫,谁还会做这种活呢?”

    等刷够舟多慈好感度,他马上就收拾东西跑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舟多慈半晌才点头道:“……你跟我来。”

    裴解意抹泪的动作停在一半,偷偷瞄了眼舟多慈。

    这么好说话?

    舟多慈已经转身向前走,裴解意也顾不得别的,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吞下缩骨丸之后,裴解意矮了舟多慈小半个头,连带着步伐也短了半截。舟多慈大步流星往前走,他只能在后面吭哧吭哧追。

    这次舟多慈又将他带到了一处窄巷当中,却不是昨夜那个。

    裴解意盯着眼前相似的暗门,转头看向舟多慈:“我在外面等你?”

    话音落下,舟多慈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这次你跟我一起进去。”

    草。

    昨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解意只是稍一回忆,就感觉胃里的食物开始翻涌。

    他忍不住干哕一声,想趁着舟多慈不注意往后退:“不了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没做。”

    舟多慈看了眼天色,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草草草草草!

    裴解意下意识想跑,舟多慈抓住他的力气却极大,扭头迅速在窄墙上点了几下,暗门再次缓缓打开,带着他钻了进去。

    一样的院落,一样的破败,不一样的是对面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仨。

    裴解意:“……”

    他抬头看了眼舟多慈:“你保重,死了我替你收尸。”

    舟多慈神色不变,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他们是冲我来的。躲好,一会儿再出来。”

    那为什么不让他在外面等!

    裴解意一面在心里疯狂吐槽,一面火速找好藏身处,躲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在这种地方,总归要习惯这种血腥场面,就当给自己脱敏了。他默默说服自己,目光落在不远处。

    对面三个大汉各个膀大腰圆,手中拿着弯月大刀一字排开,在舟多慈面前像堵墙。

    舟多慈还是拿着那把匕首,目不别视,似乎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将对面几人一网打尽。

    沉静月光下,舟多慈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削,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手中的匕首反射出雪亮的光。

    几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良久,对面似乎是领头的人率先开口。

    “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那人声音浑厚,大半张脸都埋在茂密的胡子里,眼睛里精光一闪。

    裴解意屏住呼吸,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略微歪头,好让自己将对话听的更清楚些。

    舟多慈解言只是嗤笑一声:“执迷不悟?你们也有脸说这种话。”

    对面摇了摇头,语气当中有些轻蔑:“你若是现在收手,金羽阁还能放你一马。”

    金羽阁?裴解意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看向面面而对的几人。

    仔细看看,对面这几个壮汉虽然不似那天见到的黑衣人一般训练有素,但手中拿着的大刀上都刻着眼熟的羽毛图腾,是金羽阁的人没错。

    之前不是金羽阁一直追杀舟多慈吗?怎么现在反过来,成了舟多慈对他们赶尽杀绝?

    裴解意压下心中困惑,继续听几人对峙。

    “痴心妄想。”舟多慈似乎不欲再和他们废话,手腕一转,匕首反射出冷冷的光。

    见状,对面也不再磨蹭,大喊一声,直直冲着舟多慈而来!

    裴解意一颗心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瞬不眨地看向几人迅速变幻的身影,手不知不觉摸上腰间,碰到了冰凉的剑鞘。

    佩剑自从他穿过来之后就没用过,挂在腰间一直是个摆设。

    他没用过剑,也没杀过人。

    裴解意闭了闭眼,心跳声震耳欲聋,连带着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不远处的舟多慈以常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侧身躲过大刀,刀锋锐利,将他耳边一缕碎发削了下来。

    侧身时,舟多慈举起匕首,“铛”地一声迎上直冲他面门而立的刀刃!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压,火星四溅时借力踩上刀刃,如同一只轻巧的飞鸟瞬间冲到大汉面前,整个人腾空而起,趁着对面没反应过来双腿死死缠住大汉的脖颈,借力一绞!

    “咔嚓”一声脆响,被缠住脖颈的大汉瞳孔骤缩,旁边的人见状,也顾不上别的,怒喝一声提着刀冲来,竟是要直接连着大汉一起劈开!

    舟多慈竟是躲也不躲,腿一发力,将大汉和他瞬间对调了位置!另一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大刀已经直直刺入自己同伴的胸膛。

    他翻身而下,重新落回地面,同时以所有人都没看清的速度,手中寒光一闪,那断了脖子,胸膛被刺的大汉脖颈上瞬间又皮开肉绽,血柱喷涌而出,软软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对面之人原本态度还有些松散,直到自己的同伴倒地,神情才变得沉重起来,站在不远处扎着马步,手中的刀直直对着舟多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鲜血溅了舟多慈大半身,血珠顺着眼睫滑落,滴落在地面上,晕开。

    “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还能留你们二位一命。”

    半晌,舟多慈开口道。

    话音落下,两个大汉对视一眼,而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其中一名转过头来,凄然一笑:“你以为金羽阁会放过我们吗?”

    说完,也不管舟多慈什么反应,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大刀极长,人还没到舟多慈面前,刀尖已经逼近眼前一寸处!舟多慈眼也未眨,瞬息之间弯下腰,躲过刀锋携来的冷意,而后如同鬼魅般刹那间砍下大汉的臂膀!

    大刀“当啷”一声落地,裴解意甚至没看清舟多慈是怎么动的,只是眨了下眼,大汉的一只袖管已经变得空落落。

    还没等他喘息片刻,舟多慈眼角余光一闪,迅速举起手中匕首,“铛”一声架住了从侧面偷袭的大刀!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超过了一切,唯一一位还算健全的大汉双目猩红,嘶吼一声后不管不顾地将刀往下压!

    刀锋相对间擦出火花,舟多慈向后急退,刀尖和他的距离不断缩近,手上力道一丝不敢松懈,却也挡不住刀尖急速逼近。

    “快来!他要撑不住了!”大汉扭头,对着失去一条手臂的同伴怒吼。

    那大汉才像恍然间反应过来,剩下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还在喷血的肩膀,跌跌撞撞朝着大刀的地方跑去。

    “噗呲——”一柄长剑从大汉的后心穿过,穿透了胸膛。

    大汉弯腰的动作停下,不可置信地往后看。

    是那个一开始就缩在角落里的小瞎子。

    鲜血喷涌而出,有一半都落在了蒙眼的白纱上。

    眼前的视线瞬间被鲜血遮挡了大半,裴解意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咬牙朝着舟多慈大喊:“你还在等什么!”

    舟多慈回神,趁着面前之人还没反应过来瞬间收回匕首,侧身躲过下落的刀尖,瞬息间收割了大汉的脖颈。

    “嘭——”

    两名大汉同时轰然倒地,地上尘土飞扬,院落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舟多慈收回目光,朝着裴解意看去。

    裴解意双手依然死死握着剑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上下起伏,自己都没发现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舟多慈走了过去,半蹲下试探地上大汉的鼻息。少顷后,他站起身来:“死了。”

    裴解意却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见状,舟多慈无声地长叹一口气,将裴解意手中的剑抽出。

    “当啷——”

    剑应声倒地,裴解意猛地哆嗦了一下,大梦初醒般看向舟多慈:“……死了?”

    虽然蒙着眼,透过白纱,舟多慈似乎依然能看见他的茫然。

    舟多慈注视他半晌,而后点点头道:“嗯。”

    裴解意闭上双眼,心跳还在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良久才平静下来。

    舟多慈绕过他,在大汉腰间摸了半天:“没杀过人?”

    裴解意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开玩笑了,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想到地上全是血,只能站在原地:“没。”

    解言,舟多慈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将搜刮出来的储物袋扔给裴解意:“拿上。”

    大脑虽然宕机,裴解意还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接过储物袋:“这是什么?”

    “让你免于被老板压榨的锦囊。”舟多慈语气淡淡,将手中的匕首缓缓擦拭干净。

    裴解意眼前一半都被染红的白纱遮挡住,想看清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有些困难,只好在手中掂了掂,有点沉。

    “这合适吗?”裴解意憋了半天,只说出来这一句。

    “留着也是浪费。你拿走,还能养活一家老小。”

    说这话的时候,舟多慈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孤寂。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似乎转身欲走。

    见舟多慈要走,裴解意也顾不上自己还没恢复力气,急急喊住他:“你要去哪儿?”

    舟多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裴解意,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扫墓。”

    裴解意抬起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荒地。

    周围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只有这里稀稀疏疏还有几根草。大树下有座坟包,上面竖了个墓碑,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舟瑾瑜,林娴之墓。

    是舟多慈的字体。

    裴解意扭头看向舟多慈,雨幕之下,舟多慈只是垂着眸,神色不清。

    过了半晌,舟多慈才蹲了下去,伸手去擦墓碑上的雨水。

    然而雨丝不断,斜斜地打在墓碑上,顺着墓碑上的凹槽一路向下流,直到落在黄土地上,了无踪迹。

    舟多慈收回手,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一言不发。

    在过去的无数个瞬间里,舟多慈经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无论在何时何地,安静下来时,似乎总是游离的。

    裴解意之前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了这座坟包,好像才有了点头绪。

    “叮,恭喜宿主获得关键线索,当前任务进度:50%。”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回荡,裴解意也跟着蹲在舟多慈旁边,注视着面前的坟头。

    坟头不新不旧,周围杂草丛生,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了。

    良久过后,裴解意才开口,问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是青岩镇人?”

    他依稀还记得原书中的内容,舟多慈是在门派的山崖脚下被原主发现的,而门派离青岩镇有十万八千里,若是想要单凭肉体凡胎走过来,少不了吃一顿苦头。

    舟多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当初他们来青岩镇找友人商议要事,出了意外。”

    “我一人带不回去两人的尸首,只能就地下葬。”

    裴解意刚想问你父母的友人为什么没帮你一起,余光瞥到不远处还有座稍小的坟头,新旧程度和这座不相上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当中。

    “他们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舟多慈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打断了他,“还没找到凶手。”

    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答,之前舟多慈背着他的行动也得到了解释。目前得到的线索不全,裴解意只能猜测在青岩镇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舟多慈父母包括父母的友人全部被灭口,只有舟多慈一人得以生还,为了躲避追杀,才会一路逃亡到门派山脚下。

    他很少应对这样的场景。裴解意试着伸出手想要拍拍舟多慈肩膀,垂下的指尖在舟多慈肩膀上凝悬许久,还是没能落下去。

    半晌后,他收回手,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舟多慈才动了动。

    “雇主没催你赶紧回去?”

    裴解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舟多慈指的是什么,片刻后回答道:“这不是有你的锦囊吗?我回去都能把老板炒了。”

    只不过老板现在还在和他一起发呆,不着急回去。

    舟多慈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墓碑后,收回目光。

    “这几日我还会待在青岩镇,你若有事找我,就去百花楼中找厨子赵四。”

    裴解意点点头,而后舟多慈也不再管他,径直朝着青岩镇的方向离开。

    直到确定舟多慈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裴解意猛地跳了起来,选了条和舟多慈截然不同的路拔腿开始狂奔!

    辛德瑞拉总算赶在天亮前回到府邸,轻车熟路地绕过打盹的小厮,走过回廊,轻手轻脚打开厢房的门,脱掉外衣上了床榻。

    裴解意想了想,还是将沾染了血液的白纱放在枕下,准备等今天晚上的时候告诉老板娘白纱被不小心扯坏了,让老板娘重新给自己一条。

    这两日里,裴解意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更别提今日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还杀了个人。裴解意浑身酸痛得要命,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朝他发出抗议。几乎是刚沾上枕头,他便两眼一闭,与周公梦中相会去了。

    刚进入深度睡眠,裴解意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于是舟多慈刚推开门,就看见裴解意顶着比昨天还大的黑眼圈坐在床榻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舟多慈:“……”谁又惹他了?

    裴解意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

    凭什么他只是熬了两个通宵就感觉小命不矣,而舟多慈还能精神奕奕地每天早起来叫他?

    况且舟多慈到底带了多少身换洗衣服!怎么每天都不重样,当初的包裹里不是只带了几样东西吗!

    舟多慈自然听不到裴解意的内心活动。他刚想开口,便眼尖地发现裴解意露出的里衣衣领湿了一半,紧紧贴在裴解意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于是原先想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师尊出去了?”

    雨是将近天明时分下的,若是裴解意没出门,衣领上为何会有水?

    解言,裴解意心里“咯噔”一声,原本还困得有些神志不清,当下翛然间清醒过来。

    他轻咳一声,眼神忍不住错开舟多慈的目光。四处乱瞟间,看到了一夜未关的木窗。

    窗沿上水渍未干,桌面上的富贵竹也带着水珠。

    裴解意装作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如同恍然大悟般道:“你说这个?盛夏炎热,我这几日都没关窗,大抵是雨水飘进来了。昨夜下雨了吗?”

    说着,又假装关切道:“徒儿昨夜休息的如何,可有把窗户关好?”

    说着,目光同样落在舟多慈沾了水的衣领上,意味深长道:“看来徒儿昨夜也粗心大意,忘记关窗了。”

    舟多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领,在看到水渍时下意识遮掩了下,而后动作顿了顿,神色恢复如常:“刘县令说自己有要事,今日让府邸内的管家和我们一同前去修复法阵。”

    “好说好说,”裴解意利落下了床,目光朝着窗外看去,“管家已经在外面等了吗?”

    只我面皮薄,想到这些被也渡听去难免羞耻,有心想转移下注意力。忽然想起了今日我回来的目的,心下微动——正好也渡也在,还不必特意回登仙宗再说一次了。

    “师尊,”我用词颇显斟酌,“过几日,我想先回西渊……”

    “——!!”

    失手跌落的酒杯碎在地面,骤然浮起一地酒香。

    方才几人刻意、强行维持的轻松氛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碎去,又重新坠落至现实中。

    第 334 章   救西渊

    师尊情绪向来平静镇定,像春雨一般温和连绵,偶有些小孩子气。我见过她无数模样,度过春秋数载,却很少见到她情绪这样激动的时候——同上次如百花杀师叔的告别一般。只是相比那时的悲然,她分明多了更多类似于愤怒和惶恐的神色。

    我一时有些无措,并不躲开她的动作,主动迎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才低声询问,“师尊,怎么了?我不是今日要去,但……”

    迟早也要离开的。

    我生在西渊,自然不得不走。哪怕要远离,也不能在危难之际。

    “玉盈华!”也渡忽然开口,语气冷冽。他不知何时也站起了身,走至旁边,眉头紧锁地看着师尊按着我的那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语气愈加冷淡,“冷静一些,你吓到你徒弟了。”

    原主认识这几位?

    “今日之事,还请您不要告诉家主。”

    剩下几名黑衣人也齐刷刷地弯腰拱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能放过我们这次!”

    信息量太大,裴解意神色有些恍惚:“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首领总算松了口气,朝着剩余几人招了招手,又对着裴解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灵物我们会托人送到贵派中,还请您收下。”

    说罢,带着一群人走了。……且不说他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就算是原主,也得给原主一把剑吧?

    指望一把小匕首就能制服对面这几个大汉吗?

    或许是这里的动静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去看看那边。”

    一声令下,黑衣人们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房间四角慢慢接近。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解,空气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弦不断拉紧,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

    裴解意咬了咬牙,从舟多慈手中接过匕首。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老大!”

    这一声打破了空气的凝固氛围。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声音来处。裴解意松了口气,握着刀柄的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

    一个黑衣人直接闯了进来,很明显看到为首之人拧了眉毛:“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黑衣人哽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回去的路上,裴解意依旧和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舟多慈却感觉裴解意情绪不太对劲。

    直到走到那户农家附近,裴解意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对管家说道:“之前在这附近发现有魔物出没,我和他商定今日前来探查一番。”

    管家迅速领会到裴解意的潜台词,连连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县令今早吩咐过,等两位大人回到府邸后,邀请二位去城北的温泉一叙。”

    说着,朝两人告别离开。

    管家的身影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裴解意注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舟多慈:“县令有问题。”

    舟多慈没太大反应:“你之前便说过。”?

    裴解意缓缓扭头,看见只着浴袍的县令正朝着他们招手。

    “二位道长快来!”

    想跑。

    还没等裴解意将想法付诸行动,舟多慈慢悠悠伸手拦住了他。

    他看向舟多慈,舟多慈挑了挑眉:“请吧,师尊。”

    “不,”裴解意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之前以为这县令只是敛财,直到今日才知道,他做的不仅仅是这些。”

    一个边陲小镇,何故能撑起县令那么豪华的吃穿用度?

    和魔界接壤……总是不见人影,他早该想到的。

    他没再多言,只是朝着农户的住处疾步前行,舟多慈思索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这次院落大门紧闭,裴解意伸手在门扉上重重“叩”了几声,不久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短短几日,面前的两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在看到裴解意和舟多慈两人时,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二位道长……”

    “长话短说,”裴解意眼神凌冽,开口打断她,“阿清是不是不见了?”

    话刚出口,两人的脸色又灰败了一个度:“……两位道长进来说吧。”

    木门被彻底打开。前日一场雨过后,院落角上的木柴已经被全部浸湿,然而也没有扔掉,只是仍然堆积在角落,散发出一阵尘朽的枯木味。

    灶台也好几日不曾生火,不远处的秋千被微风吹起,又落下,上面却不再有阿清的身影。

    等进入正厅后,裴解意直接开口道:“阿清是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人明显已经好几日没睡过好觉,神色疲惫,眼神麻木,裴解意问一句,要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阿清……”……实在太热了。

    他本就怕热,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

    蒸腾的雾气让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裴解意头一点一点的,控制不住困意。

    迷糊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解意猛地回神,一转头,对上舟多慈清醒冷静的眼神。

    舟多慈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微微侧身贴在裴解意耳边,声音极低:“温泉里下了东西。”

    距离太近,裴解意甚至能数清舟多慈眼上的睫毛。

    他不自然地后退一步,小声道:“……知道了。”

    舟多慈点点头,不再多言。

    裴解意眨了眨眼,半晌将游离的思绪收回,打起精神对付还在高谈阔论的县令。

    又周旋了好一会儿,几人才从温泉中出来。

    裴解意长松一口气,还没等他换好道袍,县令又提出要在百花楼宴请两人。

    手中的衣服“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舟多慈动作同样一顿。

    见两人神色各异,县令试探道:“若是两位道长门规森严,那我们就简单吃个饭也可以。”

    裴解意:“……”希望老板娘今夜不在,或者能看懂他的暗示,别上来直接一个奇迹换装。

    他捡回地上的衣服,朝着县令笑了笑:“那便有劳县令了。”

    县令大受鼓舞,乐呵呵地叫人去百花楼安排了。

    温泉中又只剩下裴解意和舟多慈二人。

    身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裴解意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舟多慈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一旁等他。

    “法阵还有几日才能补好?”

    裴解意一边在心中腹诽这不是取决于你晚上的进度吗,一边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说不准,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

    沉默片刻后,舟多慈再次开口:“那个小女孩还活着吗?”

    腰带在腰间微微收紧,裴解意照例给流穗打了个蝴蝶结:“活着,等吃饭的时候我偷偷溜出去,先把阿清交给她爹娘,不让他们担心。”

    舟多慈点点头,不再说话。 “有什么事抓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门口的黑衣人看了眼绿枝,又看了眼裴解意。

    裴解意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好在黑衣人并没有做别的动作,只是压下声音道:“老大,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讲。”

    解言,为首之人面沉如水,招了招手。示意那人靠近一点说话。

    那名黑衣人凑在首领耳朵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首领开始变得语气游移不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黑衣人点点头:“消息来源可靠。”

    什么消息?

    裴解意同样往前凑了凑,只能听见窃窃私语,听不到具体内容。

    首领听完后低头沉思许久,而后抬头对着裴解意拱手:“打扰您了,实在是罪过。”

    裴解意又装成高深莫测的神态,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首领。

    见裴解意似乎不领情的样子,首领咬了咬牙,将头埋得更低:“这次是我们过于冒失了,不知是您在此处。”

    一直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消失,裴解意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将绿枝姑娘松绑,嘴里的帕子也扯出来。

    刚解放,绿枝姑娘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道:“我呸!别让我再看见这几个狗杂碎,否则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舟多慈也跟着从梳妆台下出来,此刻正靠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胸,盯着裴解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解意并不知晓舟多慈在看他,还在无知无觉地安抚绿枝:“没事了,这些人不是走了吗?”

    解言,绿枝点点头:“也是。”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官人你既然认识他们,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连我也不动身,其他人就更没有理由了。

    舟多慈受这片领域供养,是西渊之首舟家的继承人。

    理应当先。

    我如此想着,想要神色镇定地说些什么,先谢过眼前人再计议时,却觉得喉中忽返上来一股腥甜,猝不及防,又呛出一大口血来。

    那血溅射在地面,触目惊心的殷红。

    第 335 章   梦

    眼前像又隔上一层雾气,灰暗暗的朦胧,以至于那极刺目的颜色都淡化为干涸枯败的褐色。

    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我这么想着,想开口安抚身旁的人,却是更多带着铁锈味的猩红液体涌动出来。

    难以抑制。

    我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想强忍住,反而把血呛进了气道,一阵刺激辛辣感传来,于是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溅落在地面的血花碰撞,延伸出诡异可怕的图纹。

    也渡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在很轻地喊我的名字——他把手伸过来,接住我咳出的腥秽物。我看着他手指被血液打湿,难得生出一种歉疚感,莫名的同时想要偏头避开,也渡却极固执地追过来,好像这般能让他感受更鲜明一般。

    “阿慈、阿慈。”玉师尊说,“你不要吓师父……”

    我没事。

    我张了张口想这么回答,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在彻底晕过去前,我看见师尊滚烫的泪落在我的衣袍上,隔着那层布料,都极其惊心的烫。

    还有也渡那一只接着血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好像承受着某种千钧之力般。我鬼使神差的,忽然顺着那只手望上去,才发现——原来不止师尊在哭。

    也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相比起平日的冷冽,更像是麻木般。

    眼睛却异常生动的,落下一滴泪来。

    *

    “唉,不是你的错,”裴解意拍了拍系统并不存在的肩膀。“对了,我现在修为尽失,怎么才能进入神识空间。”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根本不知道神识空间怎么进去。

    “非常抱歉……”目送舟多慈离开房间后,裴解意才有心思和系统聊天:“统,你刚才说的奖励是什么?”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除了新手大礼包之外,您还可以选择一项奖励。”

    “嗯?还可以自己选?”

    “您可以从以下的额外奖励中选择一项:1、打折券:在主角的好感度降低时,您可以选择此券来减少百分之二十的损失,本券只可使用一次。解释权归系统所有。

    2、追踪符:使用此符,您可以得知主角二十四小时内的行踪,且在神识空间内可以观看第三人称视角的监控,清晰度4k,解释权归系统所有。”

    怎么感觉都很鸡肋的样子。

    裴解意对着两个奖励沉思良久,总觉得这玩意儿是系统从库中随便给他扒拉出来的。

    “刚才舟多慈掉的那五十好感度能用打折券吗?”

    舟多慈嗤笑一声,懒得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对了,”裴解意突然想起什么,“明日记得去学堂报道。之前耽误了,你只能先跟着这批的弟子一起学习。若是通过了学堂审核,就有资格参加今年的比武大会。”

    舟多慈停下脚步:“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裴解意神色认真:“这是九年义务教育。”

    “知道了。”

    他记住的原文内容不多,比武大会是其中一个。原主做过的混账事不少,但却没忘记培养舟多慈,据文中的描述,美名其曰培养出好用的沙袋。

    舟多慈天赋极高,加上刻苦,在学堂中一直名列前茅,自然也获得了比武大会的名额。

    在比武大会上,舟多慈意外走失,同时在反复利用了不知道多少届的幻境中硬是发现了一处无人涉足的地方,还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本地剑修都得都懂,本命剑意味着什么。

    他阻挡不了舟多慈的气运,也阻挡不了舟多慈拿到本命剑,但可以在比武大会上做些手脚,让舟多慈以为本命剑是他带着找到的。

    “很遗憾,不能。打折券仅在三分钟内有效。”

    就他跟舟多慈扯淡那会儿,打折券已经失效了。

    裴解意试图挣扎一下:“解释权不是归你所有?就不能改改?”

    五十好感度!就算只是打八折,都能少掉十个好感度,他给舟多慈上无限次药都涨不了这么多。

    “解释权归主神空间内所有系统所有。我的权限太低,不能更改解释权。”

    听完解释后,裴解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顺势一趴,上半身贴在梳妆台上:“我选追踪符。好感度应该不会比100还低了吧?”

    “理论上来说,好感度可以达到-2的31次方。”

    裴解意不可置信:“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存储数据还用int类型!”

    “很抱歉,我的型号比较老旧,已经向主神空间申请进行优化,给宿主添麻烦了。”

    裴解意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全身零件七零八落的系统,好不容易从库里给他扒拉出两个没人要的奖励,结果还被嫌弃了。

    完了,半夜想起来都得扇自己两巴掌。

    “得,不用说了,我明白。”裴解意摆了摆手,总觉得未来更加暗淡了。

    “虽然宿主暂时不能进入神识空间,但您使用追踪符时,我可以实时为您播报舟多慈的行踪。”

    好原始的方法。

    “没关系。新手大礼包是什么?”

    这种统一的大礼包,应该不会出现别的岔子吧?

    “新手大礼包是每位宿主完成第一次任务时,统一发放的礼包。礼包中包含二十点基础数值,一次性存档点,以及十个银币。”

    “基础数值可以加在体力,速度,修为,运气,以及好感度等方面;存档点可以在任一节点使用,宿主死亡后,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回到存档点;银币是系统商城内的通用货币,宿主可以在商城中购买需要的物品。”

    裴解意现在对好感度三个字相当敏感,大手一挥道:“把二十点数值全加好感度上!”

    “每次获得数值,仅可加一点数值在好感度上。”

    裴解意:“。”

    “加一点在好感度上,剩下加在修为上。”

    “好的,正在为您转化中……”

    “宿主目前的数值为:

    目标好感度:-99;

    修为:练气三阶。”

    好心酸的数值,不管是-99,还是练气三阶。

    但情况总算比之前好一些,起码碰到坏人不用原地等死了,练气三阶,应该可以跑出个八百米再引颈就戮。

    解决完这次任务后,裴解意总算松了口气。外面的花神大会也没心思去凑热闹了,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门派的,只记得自己刚一沾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刺目日光照的眼皮发烫,裴解意缓了一阵儿,才慢慢睁开双眼。

    眼前面对的并非是天花板,而是小吉担忧的眼神。

    见裴解意总算是醒了过来,小吉一瘪嘴,声音都带上哭腔:“仙尊,你可算是回来了!”

    “您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我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怎么听着像是在咒他?

    眼泪汹涌而下,面容苍白的小公子哭得几乎没有声息,只是身体很轻微的颤抖着,凑近了才发现那张脸都是湿润的,眼皮微微发红。

    那样悲怆哀愁,哪怕只是在旁边看一眼,都几乎让人心碎。

    尤其是现在在他身旁的人,本来就是会心疼他的人,再一看那泪水,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般,痛得连吐息都带着一股灼烫的腥味。

    “阿慈、阿慈。”

    修长的、带着些许剑茧的手,轻轻掰开小公子紧攥得要掐出血的指尖,很珍惜地摩挲着,声音很轻,像怕惊醒在水边栖息的蝴蝶那样。

    “哥哥回来了。”

    第 336 章   我好难过

    舟微漪回来了。

    睁开眼看到他时,我竟分不清身在何处,于梦里梦外。

    只是在幻境与现实错乱的边际当中,他像是我终于寻觅到的、唯一熟悉的坐标,于是我勉力支起身体,牢牢扯住他垂落下来的一缕银发,用那力道示意他低下头。

    舟微漪很配合。

    他的脸靠得很近,呼吸交缠间灼热的气息,让我产生一种奇异的共感的错觉——现在的舟微漪,好像很伤心和痛苦。

    林长老说完那句话之后,底下看热闹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裴解意咬咬牙,还没等他喊出林长老的名字,便眼尖的看见舟多慈已经有所动作。

    金色流光从他指尖流淌,舟多慈神色专注,全然不被外界所干扰,指尖在空中上下翩飞,最后收回一笔,法阵在空中形成,散发出淡淡的光。

    是一个相当简单的爆破符。

    林长老指尖的水流轰然破裂,在空中散落。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这实在入不了眼,但对于底下这些只是沾了个“外门弟子”称号,实际与普通人无异的学子来说,已经是堪称神迹了。

    见底下的人一副合不拢嘴的样子,林长老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台面:“收收心。”

    明明是对着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弟子说的,裴解意还是默默将自己的下巴安了回去。

    他穿过来这些天,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法术长什么样。这放在之前的世界里,不是变魔术的,就是要传邪教的。

    况且他现在也就是个练气三阶,比起这些人来说也强不了多少。

    “通天大道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管你们巴结谁,或者是排挤谁,这条路都不会少走一步,”林长老语气淡淡,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今日给你们的第一条忠告:修行只在于修心,把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只会多行不义必自毙。”

    “下课!”

    裴解意半蹲在木窗下的土堆上,只探出半个脑袋去观察舟多慈。或许在仙界,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原始,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到他这边。

    舟多慈同样坐姿端正,墨色长发被他束在耳后,从侧面看过去,显得眉眼更加锋利。

    他神情专注,好像要将长老今天所讲的所有内容都刻印在脑子里一样。

    “在你们尚未成为内门弟子之前,每日都需要来学堂报道,学习一些基础的修炼知识。”

    “学堂每月都有小的测试,每年则是进行一次大的选拔,你们其中前两名可以获得内门弟子的资格。”

    “门派内共有三位长老,每位长老的本命功法都不同,你们在拜师之前,要先想明白自己想学到什么。”

    三名长老……他算一个,裴解意扳下一个手指头,林长老算一个,还有一个叶长老。

    书中对叶长老描写不多,只说她喜欢研究机关阵法一类的东西,仙界中但凡涉及这方面的,都知晓叶长老这号人物。所以来青霜派的人里,有不少是冲着叶长老来的。

    经过学堂学习后,同样有不少人会对认真严谨的林长老产生好感,所以前两名中,一般也有一位会拜在林长老门下。

    至于原主,是个行踪不定的怪人,偶尔有人会被他温和的表象所迷惑,冲动之下对着原主磕头拜师,而后就被原主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击了一通,大意是你这种彩笔还没我身边的小吉天赋高,不如早点回家种地。

    裴解意前二十多年很少和小孩打交道,如今对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吉,有些手足无措:“……我这不是诈尸了吗。”

    像是被他提醒到一半,小吉猛地拍了下额头:“我刚嘱咐了小祥去敲九泉钟!”

    裴解意被这些名词砸得晕头转向:“什么小祥?什么九泉钟?”

    “小祥一直负责咱们门派的外交事务。九泉钟在宗门广场上,有掌门仙逝时,九泉钟就会响起。”

    草,真要诈尸了。

    “快去把小祥叫回来,”裴解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一会儿要出门,免得别人以为见了鬼。”

    小吉虽傻,却是个跑步快的,他这边刚一吩咐,就跑了个没影。

    殿内重归寂静,裴解意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朝着殿外走去。

    昨日虽然将舟多慈糊弄过去了,但是问题仍然存在。只要舟多慈认为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么死亡的威胁就会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永远高悬在他的头顶。

    自证总是困难的,他的出路只有一个。

    找到舟多慈一直在隐藏的秘密。

    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把柄,保持现在的平衡。

    殿外日头大好,裴解意神了个懒腰,慢悠悠朝着学堂走去。

    学堂距离他的主殿不远,一路上裴解意碰见不少人,皆是恭恭敬敬朝他行礼,没有一个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看来小吉跑得挺快。

    没过多久,裴解意抵达了目的地。

    学堂修建的相当气派,雕满花纹的柱子要两人才能合抱,层层白玉堆叠出流光,琉璃砖瓦,无一处不流露出奢华。

    学堂内早已坐满了人,透过木窗,可以看到舟多慈正在不远处的位置上坐着。

    台上的长老因其得高望重,被指派在学堂教学许多年,门派内上上下下,见了他都得行礼。

    底下的这群小崽子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学堂内人数虽多,但没有一个敢说小话的,全都坐的端正,目视前方,表情坚毅,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前线打仗一般。

    林长老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被看到的人皆是压力山大,忍不住将脊背挺得更直。

    “每届新入门派的弟子,都会由我来向你们介绍门派内的基本事务,你们也不例外。”林长老收回目光,缓缓开口。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心中都要有数。”

    ……怪不得这么多年只有舟多慈这一个徒弟,好感度还低得令人发指。……

    裴解意蹑手蹑脚,刚准备离开,便被从一旁绕后的林沐同逮到:“鬼鬼祟祟在这儿干什么?”

    “吓死我了!”裴解意猛地向后一退,后脑勺在墙壁上磕了个包,“说话之前不能先预警一下吗?”

    林沐同看他的眼神相当无语:“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话。”

    原书中林沐同和他关系不错,说话自然也随意些。

    裴解意拍了拍胸脯:“来看自己徒弟不是天经地义!你那些徒弟都能排到门派口了,自然不懂我这种点对点一对一全方位的精心培养方案。”

    林沐同表情像见了鬼:“自己问问你那徒弟去,看看他信不信你这话。这么长时间就学会一个爆破符,点对点一对一全方位精心培养体现在哪方面?体现在送到我这儿来学习基础知识了吗?”

    ……攻击力有点太强了。

    “现在最难过的人,是你。”

    那一层朦朦胧胧、将一切都掩盖上了晦暗色彩的雾气,像是被骤然剥开似的。而我此时才看到它遮掩下的事物,居然是“难过”。

    我好难过。

    连意识到这一点,都是后知后觉的。

    舟微漪不知为何,声音又放得更轻:“阿慈,我知道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劝你轻易放下苦痛。但你现在,更要保重身体……”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热度传递过来,烫得我连心口都跟着有些发疼:“我和你一起回西渊。”

    是。

    被梦境、和后知后觉的痛苦折磨得几乎涣散的神智又重新清醒了起来——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心生怯懦地想逃,就在此时此刻,我还有要做的事。

    我也承认,我似乎是在此时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强烈的、悲伤的情绪,也毫不顾忌地,想要将它发泄出来。

    这两天来,其实落泪了许多次,这次最为汹涌,却是抒发心中无数要闷出血的郁结。

    眼泪还是掉得很凶,我抿着唇,依旧无声无息。

    第 337 章   出兵

    舟微漪的指尖触碰着湿润的面颊,眼底某处略微发暗,心疼与诸多情绪凝结于一处,他到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阿慈,在我面前,可以哭出声。”

    不要。

    我自认如此放纵已是极限,本就十分丢脸,要是真鬼哭狼嚎未免也太狼狈了。

    只这么想着,我下意识地别开了头,想要躲开舟微漪落下来的视线。眼角处瞥到了柔软的绒被,想立刻往被褥当中一藏的时候,就忽然被那指尖牢牢地按住了面颊。

    柔软的唇落了下来,密密麻麻、亲吻了无数次,落在那些泪水流淌过的地方。

    温度滚烫。

    带着无声的安抚。

    “还好还好,小厨房八百年都不做一次酥酪,若是今天没吃上,就是我的罪过了。”小吉拍拍胸脯,有惊无险道。

    裴解意拍拍他的头:“算你有功一件,哪日有空的时候带你下山去玩。”

    解言,小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

    裴解意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能跑太远,就在山脚下的镇子上。”

    “多谢仙尊!”小吉心情愉悦,看向舟多慈时的脸色居然也好了许多。

    裴解意端着两碗酥酪坐回舟多慈对面,舟多慈还在研究卷轴上那几个字,没注意到裴解意已经坐在他对面。

    裴解意将其中一碗推到舟多慈面前:“先别琢磨了,桂花酥酪凉了不好吃。”

    舟多慈骤然被人打断,盯着面前的桂花酥酪,而后抬头看向裴解意。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裴解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舟多慈要说什么,干脆起身,用舟多慈碗中的瓷勺舀出一勺,送入口中,咽下。

    而后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舟多慈:“没毒。我不会用这么蠢的方式。”

    殿内的光线并不算亮,只是将将能让人看清眼前的事物,又比如舟多慈只能看清桌几上的卷轴,以及面前人的眼睛。

    裴解意的眼眸并非是纯粹的黑。平常光线下看不出来,只有在殿内这种昏黄烛火下,才能发现眼底还带着不甚明显的幽蓝色调。如同冰封之下的湖面深不见底,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让人轻而易举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舟多慈定定看了片刻后,低下头,同样舀起一勺酥酪。

    裴解意抬头看向熟悉的宫殿,不知道该不该谢林沐同让他坐了趟“顺风车”。

    小吉早就等在了门口,见裴解意呆呆的,不由得有些担心:“仙尊?你还好吗?”

    裴解意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舟多慈回来了吗?”

    一听到舟多慈两个字,小吉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刚回来没多久。哼,问他仙尊去哪儿了也不搭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本来他也就不知道,”裴解意不甚在意,话锋一转,“今日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想吃双份。”

    小吉用力点头:“我去催催,应该马上就能好!”

    打发小吉走后,裴解意轻轻推开殿门。

    殿内昏暗,裴解意眨眼,半晌才看清舟多慈的位置。

    舟多慈坐姿依然如松,正专注于面前的课业,没有注意到裴解意的到来。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头比平常更低些,却也没有点燃殿内的银月灯。

    裴解意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将银月灯点燃。刚转身,就看见林沐同幽幽地看着他:“真不敢相信,堂堂三大长老之一,还会用凝冰诀这种小把戏。”

    裴解意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现在只会这个,只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你不懂,我这么做自有道理在。”

    “什么道理?为了替自家徒弟出气,所以决定给葛安一个教训?”林沐同相当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向前走去。

    结合舟多慈对他的好感度,还有原书中原主最后的结局,裴解意打了个寒颤:“替天行道你懂不懂?这是正义的审判!”

    解言,林沐同停下脚步,裴解意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痛呼出声。

    “师祖在上,”林沐同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裴解意,“这句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裴解意:“。”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下次没做好万全准备前别做这些事。”林沐同语气平淡,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糊弄这些小兔崽子也就算了,若是真碰上有些修为的,一眼就能看出灵力来源。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葛安背靠的是日月谷,最擅用蛊,若是真想对你下手,少不了吃顿苦头。”

    再回头,学堂内果然连水渍都了无踪影。裴解意抿唇,第一次对修仙世界产生了实感。只有事事小心,举步谨慎,才能避免行将踏错,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了。”

    “今天林沐同布置了什么?”裴解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凑到舟多慈跟前。

    眼前骤然出现一颗头,舟多慈后仰避开,随后才意识到是裴解意。

    “与你无关,”舟多慈皱眉,与裴解意拉开一小段距离,“师尊若是有无事可做,不如去想想前几日的事怎么和金羽阁交代。”

    除了还未点亮的灵烛以外,桌几上还有一卷平平铺开的卷轴。卷轴一半画满了典籍中常见的符咒,另一半空白,供给学生描摹。

    舟多慈已经将卷轴填了大半,除了符咒之外,还在多余的空白处上密密麻麻的画了什么东西。

    回来的路上裴解意已经想清楚了,在这个世界做多错多,他还不如一点点去刷舟多慈好感度,起码不会节外生枝,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即使舟多慈对他臭着脸,裴解意依然厚着脸皮凑上去问:“这是林沐同今日布置的作业?”

    他怎么记得林沐同只让把灵烛点燃。

    此话一出,舟多慈下意识挡住卷轴上的内容,随后意识到这样做实在太过显眼,又移开胳膊:“是。”

    裴解意挑了挑眉,没再顺着话题继续追问。

    他眼神下落,决定从那堆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下手。

    “这是什么?”裴解意语气夸张,指着那堆画符道,“你自创的符咒吗?好厉害!”

    舟多慈:“……”

    “这是批注。”

    裴解意:“。”

    大意了,居然没认出来那是汉字。

    “其实仔细辨认,”裴解意艰难开口,“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虽然横不是横,竖不是竖,但起码没有看了就头昏脑涨的副作用,排除了给他下毒的可能性。

    “我写的是什么?”

    裴解意没再多言,只是安静品尝着面前的酥酪。

    谁会往桂花酥酪里下毒,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字实在是到了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舟多慈玩你画我猜。

    裴解意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平常交作业的时候,林沐同没说过什么吗?”

    “林长老一般让我现场展示。”

    裴解意:“。”林沐同也怪不容易的。

    “就算是为了以后的同伙生活,以防到时候你我二人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被强行逼供,而我连你传过来的小纸条都看不懂,”裴解意拿起一旁的毛笔,“先把字练好。”

    说着,在卷轴的空白处“唰唰”写下几个大字,朝着舟多慈抬了抬下巴:“照着这个临摹,练好这几个字,别的字也就不会变形了。”

    刀头燕尾,字如银钩,怎么都和面前吊儿郎当的人联系不起来。

    舟多慈凝视半晌,终于拿起一旁的毛笔,取墨悬腕,沉肩垂肘,提按顿挫,而后画出一道笔直的横线。

    接下来的走向就如野马脱缰般不受控制,笔画不是窜出去二里地,就是转出个莫名其妙的弯,简直不忍直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明明临摹符咒的时候能够做到分毫不差,临摹字的时候就跟中了邪一样?

    裴解意长叹一口气,干脆站在舟多慈身后,俯身,握住舟多慈执笔的手:“我带你写一遍。”

    他今日并未将长发束起,俯下身子的时候,有几缕顺着落在肩前,同样也落在舟多慈身上。

    从舟多慈的角度看过去,连裴解意垂下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裴解意的手比舟多慈稍小一些,想要完全包裹住就显得有些费力,只能将身体俯得更低,全身心专注于面前的卷轴。

    “写字时要静心,提气,若是不专注,是写不出好字的。”这是当初老师对他说的话,裴解意没想到还能有他和别人说这句话的一天。

    昏黄灯光下,裴解意眼神专注,自然没注意到舟多慈看向他的眼神。

    一横,一竖,一撇,舟多慈的字在他的带领下总算收回多余的触角,规规矩矩地初具“字”形。

    舟多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字,半晌无言。

    裴解意直起腰,摸着下巴点评道:“还可以,记住这种感觉,今天把这几个字练好,我就有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你是怎么练出来的?”非常稀奇,这是自撕破脸后舟多慈第一次不带任何阴阳怪气的问他问题。

    “我?”裴解意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天赋异禀。”

    舟多慈:“……”

    还没等舟多慈继续问下去,“嘎吱”的推门声打断了他。

    也渡:“……”

    的确,他如今出现在这里,好似是毫无理由的。

    也渡略微垂眸,声音依旧平直的毫无波澜:“商议有关修真界通力合作,出兵西渊一事。”

    第 338 章   不用考虑

    调兵遣将,虽然听上去像是凡人国度的专属,但偶尔修真界也会奉行这种机制,派遣出修真者组成的军队与大将——自然,在危及修真界的大难面前,才有可能摒除门派传承之间的隔阂,将己身投入进真正集结的力量当中群策群力,为某个特定目标的达成。

    这其中也免不了会有些修士脱离大军,结成小队单独行动。但客观条件上,比起有众多同修资源的辅助补给,单独行动又需脱离宗门,如同散修一般,伤亡概率一向极高。也唯有某些心高气傲、绝不受人管教的修士会如此选择。

    上一次修真界如此集结起来,还是万万年前的人魔之难。

    而如今,魔物在修真界四处为祸,早该有所行动,只是因为先前隐瞒消息,拖缓了一部分进程。

    后面宣告之后,又将更多精力集中于治疗被魔气感染的修士之上,有关大军集结之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西渊被魔物占据,内里诸人生死不明,真正是动摇整个修真界根基,也有无数修真者,随之胆战心惊——这都不仅仅是唇亡齿寒这种程度的危机感了。

    悄无声息吞并整片领域的力量实在让人恐惧,如今是西渊,谁知道下一个日夜醒来后,改头换面的又会不会是东洲、上降、南楚等地。

    裴解意张口,语句堵在喉间,最后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

    舟多慈冷笑一声:“所以你让林沐同监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大意了,忘记原主是个疯子。

    裴解意大脑疯狂思考,最后堪堪憋出来一句:“……死在殿里还要我替你收尸,你但凡有点良知,就别死在这儿。”

    解言,舟多慈倒是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相当痛快地点头:“师尊的意思是禁足解除了?”

    草,怎么把他自己绕进去了!

    裴解意嘴炮不过舟多慈,干脆从袖口中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瓶还未启封过的金创药,远远扔给舟多慈:“我暂且没有替你收尸的打算。金疮药里没毒,自己去试。”

    舟多慈接过金疮药,盯着他半晌无言。

    裴解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我干嘛?有毒就让我现在渡劫,顺便一起把你这个小兔崽子劈了算了。”

    修仙之人都会避谶,既然裴解意这么说了,那大概率也没有在里面下毒。

    看见舟多慈打开瓶塞后,裴解意总算松口气,怎么想都觉得刷好感度是一项艰苦卓绝的长期任务。

    正常说话舟多慈会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阴阳怪气又不会增加好感度。

    就不能出现个什么英雄救美之类的情节,让他天神下凡拯救一下舟多慈?自从昨晚发现舟多慈在遮挡卷轴上的符咒后,裴解意就起了疑心。

    卷轴本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林沐同布置临摹符咒的课业也合情合理,那舟多慈为什么要隐瞒?

    况且那日林沐同只说让点燃灵烛,根本没有布置额外的东西。舟多慈在哪里得到的卷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解意闭上眼,开始回想昨晚的情景。

    灵烛放在一旁并未点燃,卷轴上大半都已经被描摹完……其中有一道符咒被反复描摹了好几次!

    裴解意猛地坐起来,迅速下床“噔噔”两步跑到桌案前,胡乱卷起衣袖,笔尖沾墨,一道道墨痕在宣纸上渲染开,逐渐与记忆中的符咒重合。

    就是这个!

    裴解意胸口还在不住地上下起伏,眼睛盯着面前的符咒,生怕有一丝差错。

    好消息,画应该是没画错。

    坏消息,他不认识这是什么符。

    ……算了,就算真有这样的情节,舟多慈估计也会以为是他设计的。……有点心酸。

    系统能自动捕捉到裴解意的想法,知道他现在心情低落,半晌才回答:“宿主不必沮丧。在合适的时间103号会为您派发任务,且到后期商城开启后,会根据不同的任务难度发放不同数量的数值点,解除对增减好感度的限制。”

    听到系统这么说,裴解意总算提起点精神,一路慢慢挪回宫殿。

    系统给他打了点鸡血,但不多,所以当裴解意在殿内看见舟多慈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发怵。

    说实话,其实自从穿来之后,舟多慈除了偶尔阴阳怪气他之外,没做过任何实质性伤害他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裴解意一想到原文里是怎么描述原主被做成人彘的,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况且他确实昨天偷偷看了舟多慈刻意在隐瞒的东西,如今对上舟多慈的眼神,下意识挪开了目光。

    而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被舟多慈脖颈处的伤口吸引。

    原因无他,实在是伤口过于明显。大片大片的淤青布满脖颈,视线顺着向下看,舟多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因为在做今日的课业,手背上的伤疤暴露在外面,顺着蜿蜒而上,一路隐蔽在衣袖下,不得窥探。

    还没来得及思考,裴解意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舟多慈正在做今日未完成的课业,解言面色一变,将衣领拉得更紧,语气说不上好:“和你无关。”

    这个答案在裴解意意料之中,他抿抿唇,试图回想“原主”在这种情景下,可能会说出的话。

    “你若是死在殿里,别人还当是我将你虐待致死的。”

    舟多慈绝不会理会他正常的关心,阴阳怪气两句说不定还会有回应。

    如同他料想的那般,舟多慈果然停下手中的笔,语气嘲讽道:“师尊竟有这般好兴致,还会在意别人对您的看法。”

    外面天色已经全然变黑,一轮弦月高挂在枝头,透过木窗洒下些许月光。

    殿内并未点灯,月色笼罩之下,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不知道是看不清的原因,还是舟多慈上药的手法不够熟练,大半药都没能洒对位置,不是洒在地上,就是落在桌几上,附着在伤口上的药粉少得可怜。

    裴解意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用不用我帮忙?”

    舟多慈解言停顿片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专注于面前的伤口:“不必。”

    脖颈和手背上的伤口上完药后,舟多慈掀起衣袖,露出手臂大片大片更加可怖的伤口。

    裴解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将眉头蹙紧。

    他分明记得那次给舟多慈上药时,还没有这些伤口。

    “谁做的?”

    舟多慈上药的动作不停,洒药粉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口道:“师尊是在关心我?”

    “是在关心你。”

    舟多慈动作一顿,看向裴解意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不是葛安做的?”

    联想到林沐同跟他说的话,裴解意猛地站起身来,语速不自觉快了起来:“他这么做有多久了?”

    “葛安背靠日月谷,若无必要,不要去招惹他,但……”

    裴解意语速越来越快,那句“但你可以来找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舟多慈打断。

    “你跟踪我?”舟多慈放下药瓶,语气冰冷。

    舟多慈一字一句道,眼神冰冷,让人不寒而粟。

    裴解意闭了闭眼,有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无力感:“随你怎么想。我没有监视你,更没有别的目的。”

    “葛安若是孤身一人不足为惧,我自然可以出面解决。可是他背后还有日月谷,若是一步不慎,就可能行将踏错,无可挽回。”

    葛安不会是个因为嫉妒舟多慈就做出这种事的蠢货,他的一举一动,背后都有日月谷的指使。

    ……他若是没有修为尽失,现在也不必因为一个葛安而事事谨慎,害怕回天乏术,覆水难收。

    “那又如何?”舟多慈直直盯着他,“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解意错开视线,半晌无言。

    是和他没关系。

    原本只是想修复和舟多慈的关系,现在看来,已经和目的背道而驰了。

    这样的厄运随时会流转到自己的身上,就如头顶始终高悬一柄能将人枭首的钢刀,不管是出于对同修遭逢厄运的悲悸,还是未免自己与亲朋都陷入到同样的绝望境地当中,修真大军的组建都是意料当中的事。延迟到今日才有所进展,已经算是反应迟钝了。

    然而话音未曾落下,门被骤然推开。

    极悦耳清冽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修长而漂亮的指节微微弯曲着,伸进来一截,像细琢而成的白玉,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人又走近一步,站在交界之处,一水月光倾泻下来,落在舟小公子散落的黑发,与雪一般清透苍白的面容之间。

    我紧抿着唇,因为太过慌张,忙得什么都顾不上,赤脚踩在冰凉的石面之上,眼睛还洇着一点淡红。但即便衣着上显出几分狼狈,头却是微微扬起,气势上不落分毫的逞强。

    第 339 章   万无一失

    “所谓的镇守后方,绝无可能。我要去前线。”我对方才听见的消息心有余悸,俨然将也渡当成了会阻拦我的最大黑恶势力,微圆睁的眼睛里,都透出猫似的警醒,不自知地微微咬唇,“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承受不了?”

    其实这话说来也有几分心虚,我难免回忆起得知噩耗时,我连支撑起身体的气力都不剩,在也渡面前又吐血、又晕厥过去的场面。某种程度而言的确很符合他方才的评价。

    但我绝不会承认,也在心中暗自反省许多,才极决断地道:“至少之后不会有了。”

    “……”

    场中莫名寂静着。我此时才发觉眼前人的目光都有些虚,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下某处,隐隐皱着眉。

    舟微漪突兀上前,将我抱了起来。

    我:“!”

    真出幻觉了?

    一直到了晚上,裴解意还在琢磨这件事,直到月光顺着窗棂被切割成无数份,枯枝被踩断的轻响由远及近。

    裴解意一骨碌坐起来,屏气凝神,目光落在窗外一瞬不眨。而后窗前闪过一道黑色剪影,声销迹灭,杳不可解。

    这个方向,是舟多慈住下的那间厢房。

    院内无人,裴解意迅速套好衣服,离开时眼角余光瞥到桌上静静躺着的百花楼令牌。目光落在上面,思考半晌后,裴解意还是将令牌塞在腰间,推开房门。

    他不敢尾随舟多慈太近,借着门扉做遮挡,直到看见舟多慈右拐至左侧的小巷中,才探出头来。

    夜晚的街道比白日还要安静。裴解意慢慢躺回床上,被子蒙住头,许久过后,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又悄悄把被子掀开一个角。

    刚睁眼,舟多慈用更加诧异的眼神看着他:“烧还没退?”

    裴解意:“…………”不是幻觉。

    好想跳啊。

    熊熊燃起的斗志早就被丢出神魂天外,他轻咳一声,目光游移:“是还没缓过来。”

    舟多慈神色不变,语气淡淡:“是吗?可林长老催命鬼似的让我将你喊出来,一直等不及,已经在殿外了。”

    话音刚落,门口幽幽飘进来一道身影,林沐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赶紧起来。去年装夺舍,今年改装病了?”

    裴解意:“……”

    眼见躲不过去了,他磨磨蹭蹭下了床,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口:“这叫大智若愚。你有闲心就帮我想几招,没有就闭嘴。”

    林沐同“嗤”了一声,没接他的茬:“我没什么闲心,赵长老倒是有。来之前特地告知我们,你若是再迟到,就替他值夜巡去。”

    ……都什么人啊!

    仙门广场。

    赵长老后颈莫名一凉,他转头,对上裴解意哀怨如冷宫妃子般的眼神。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赵长老手中的笔一抖。

    裴解意置若罔解,只是缓缓从赵长老身边飘过。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林沐同也跟着在旁边坐下,舟多慈站在他身后,等待仙门大会的开始。

    仙门大会这种东西,只会让他想起公司年会。

    啧,晦气。

    人群到的很快,裴解意用眼神扫过来往之人,在脑海中和系统一起把记忆中的名字和人脸一一对应。

    “……主要是因为还在发烧,把病气传给你不太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裴解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身体如铅般沉重,带着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再次陷入昏迷前,被子被突然掀开,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又感觉眼前一重,有什么东西搭在了额头上。

    而后裴解意张牙舞爪漏在外面的四肢被人粗暴地重新塞回被子内,连一点缝隙都没漏出。

    无处发泄的燥热似乎顺着额头上的冰凉找到了出口,紧蹙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开。

    在这种时候,裴解意反而不再说话,殿内陷入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药粉洒出的细碎声响,和涌入鼻尖的浓郁药膏味道。

    莫名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浓重,不知不觉间裴解意睡了过去,第一次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半夜体温又升上来两次,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额头上的毛巾已经被捂热,没过一会儿又被人换了条新的。

    裴解意缓缓睁眼,余光捕捉到舟多慈的背影。

    舟多慈侧对着他,手肘撑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眼眸合上大半。

    幻觉。

    裴解意甩了甩头,闭眼,再次睁开,眼前还是舟多慈。

    已经烧出错觉了?

    裴解意表情凝重,尝试深呼吸,试图再次入睡。

    这次睡得相当安稳,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他首先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已经恢复正常的温度,上面也没有毛巾搭着。

    看来真的是错觉,昨晚或许是小吉照顾的他。

    裴解意长出一口气,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殿门口堵舟多慈行不通,他就在学堂等舟多慈下课。烈女怕缠郎,反正舟多慈不可能一辈子避着他,他总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想到这里,裴解意再次燃起了斗志,“噌”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衣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相当丝滑,直到目光落在桌案上已经打开的金疮药后,凝固了。

    再一低头,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毛巾静静摆在床头,昭示着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吱呀——”

    门被推开,裴解意僵硬转头,刚才信誓旦旦要堵到的人踏过门槛,双手抱胸,挑眉看向他:“师尊康复了?真是可惜。”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明月高悬房檐,洒下点点月光。

    裴解意蹑手蹑脚溜出府邸,沿着舟多慈行进的方向向前走。

    左拐一条小巷,又右拐进一户人家中的后门出至大街,裴解意跟在后面胆战心惊,舟多慈在前面倒是气定神闲,身手轻巧,姿态熟练。

    没过多久,舟多慈转进一栋小楼中。

    小楼花红柳绿色彩丰富,层层灯盏逐个亮起,在寂静夜晚中显出一份诡异的热闹。

    裴解意抬起头,上面俨然写着三个大字:百花楼。

    趁左右无人,裴解意迅速跑到小楼前,也不管迎客小厮对他投来的诧异目光,从腰间取下百花令牌:“有要紧事,叨扰了。”

    小厮狐疑的眼神在他拿出来令牌的那一刻瞬间消失,肃然有礼道:“客官里面请。”

    大抵是因为最近魔物作祟的原因,百花楼内的客人稀稀拉拉,连小厮都有些心不在焉,懒懒散散地吆喝着。

    也因为人少,舟多慈只要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大空地里站着的裴解意。思来想去,他“唰”地一声打开泼墨扇子,堪堪挡住自己半张脸,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二楼走去。

    百花楼的老板娘看过令牌之后,重重地拍了拍裴解意的肩膀,眼神坚毅:“说罢,只要是我们百花楼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要为您去做!”

    裴解意打了个激灵,解言连连摆手:“倒也没有那么严肃……”

    说完,拉着老板娘在二楼栏杆处蹲下,指了指在楼下不知在等谁的舟多慈:“您先帮我拖一会儿。”

    老板娘相当有职业素养,也没问他和舟多慈是什么关系,大手一挥道:“这没问题。”

    老板娘叫了几个人来,在他们耳边简短说明后,扭头看向裴解意:“您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裴解意抿唇:“确实还有一个忙需要您帮……”

    “您说。”

    裴解意看了看老板娘两边还没走的小厮,老板娘立刻会意,拍拍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这才长出口气,凑在老板娘旁边小声说了几句。

    我听的满脸困惑,虽然还在失意当中,但也渡也不能趁我不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胡说八道吧?

    我立即便想为自己辩解,但被过分喑哑的音色一惊,声音又落了下去。只听也渡已略过那让我极在意的“污蔑”,语气沉稳笃定地对舟微漪道:“你,我不放心。”

    “我要确保他,万无一失。”

    第 340 章   一小疯

    漪堂而皇之地无视了也渡的话,他垂眸望向我,语气和在哄人似的黏糊糊的柔软,“先去休息好不好?”

    我:“??”

    我一瞬间简直怀疑舟微漪在将我当成傻子——眼下分明便是要商谈与我贴身相关的事了,就算要让我离开,也不是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吧?

    但或许是那一瞬间我恼怒的神情太过鲜明,暴露了想捣乱的念头,还未张口骂出来,舟微漪忽然俯身。

    炽热的、柔软的唇瓣,一下印在微张合的唇上,苦涩的香气弥漫,我唇间方才喝过的药味都在气息间流转。

    背对我的人身形同样修长风流,满瀑银发垂下,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和舟微漪倒是很相像的。但不知为何,我倒从未混淆过这两人,就如同此时此刻这样。

    两人出门时,管家正在院子里打瞌睡。

    见两人出来了,管家才提起笑容迎上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老爷今日实在是抽不开身,一大早就出了门,所以让我来带二位大人去修补法阵的地方。”

    裴解意同样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对着管家笑了笑:“无妨。刘县令也是心系青岩镇的百姓,此等大义,我们都能理解。”

    管家今日刚见到舟多慈时和他说明了情况,舟多慈全程保持着冷淡的神情听管家给县令开脱,管家越说越胆战心惊,直到现在解意朝他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于是一路上对着裴解意颇为热情,将青岩镇的人文风俗介绍了个遍,裴解意侧耳听着,也对青岩镇有了大致的了解。

    虽然青岩镇不算大,但因为地处在魔界边界处,有不少修士会前来此地斩杀魔物,以精进修为。……小兔崽子。

    裴解意一边在心中长吁短叹自己这个师尊当得一点威严都没有,一边抖了抖袖口,丹药落在手心中。

    他弯下腰,装作捡东西的样子,悄无声息地将丹药递给舟多慈,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小心点,这县令有问题。”

    若是平常法阵破损,路过的修士也会随手将其修补好。然而最近比武大会在即,大部分修士都在门派内闭关修炼,青岩镇没了修士庇护,再加上魔物作祟,法阵无人修复,才上报给玄霜派请人来帮忙。

    一路说着,几人再次来到大山前,裴解意照例将舟多慈和管家赶了出去,自己在空地上开始修补法阵。

    修补到一半,裴解意却听到了些奇怪的动静。

    手上的动作停下,裴解意姿势未变,抬眼扫过周围一圈:“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昨日此时,确实没有类似的声音出现。”暮色四合。

    裴解意咬牙看了眼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肩上的包裹坠得肩膀生疼,重得可疑,小吉是不是不是把门派的石锁塞进来了?

    原主腰间倒是挂着几个储物袋,但他现在修为不够,连使用的资格都没有。

    ……可恶啊!回到宫殿时,裴解意已经调理好了,刚听说这件事的小吉却调理不好了。

    在小吉抽抽噎噎往包袱里放第五瓶金疮药的时候 ,裴解意忍不住伸手拦他:“可以了,我死八百个来回都用不上这么多金疮药。”

    小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仙尊每次回来都是鲜血淋漓的,若是不多备些药,我害怕仙尊撑不到回到门派。”

    裴解意很想说那是因为你的仙尊喜欢寻滋挑事,被打成那样属实活该。

    张口半天,裴解意还是咽了回去,转头看向在默默收拾包裹的舟多慈。

    门派里属于舟多慈的东西不多,他垂眸整理着一方褪色布包——只有几卷泛黄书册,半截秃笔,以及一直挂在他腰间的雪亮匕首。

    裴解意凝视半晌,最后转过头来对着小吉道:“都拿上吧。我准备在魔窟里开个医馆。”

    声音是从山里发出来的,裴解意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靠近山崖。

    距离越近,声音便愈加清晰起来。

    并非微风穿过枯木林的声响,也不是动物从山崖上经过的震动,更像是……

    有人在窃窃私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解意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后撤了撤,远离山崖。

    山崖后是魔界,怎么会有人在说话?坐在铜镜前,裴解意正襟慈坐,而后扭头看向老板娘:“这行吗?”

    老板娘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裴解意也有同感。

    百花楼之人素有捏骨塑容之能,老板娘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原先贴骨锋利的下颌线上带了点肉,薄唇也丰满些许,眼睛也更圆,不像原主,更像原先还在上学时期的他自己。

    “难道是身高不吻合?”

    老板娘垂眸沉思片刻,从梳妆台上拿出一颗丹药,递给裴解意:“此丹药能让人的身高缩减三五寸,时效大约是两个时辰。”

    裴解意接过药,一口吞了下去,丹药起效极为快速,片刻间他就凹了下去,铜镜中露出的部分从胸口上升至脖颈处。

    “现在差不多了。”

    裴解意起身余走,却透过铜镜发觉老板娘依然皱着眉:“还有哪里有问题。”

    老板娘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盯着裴解意,直到盯着他发毛,才一拍手,笑了出来:“我知道哪里错了!”

    说罢,绕过裴解意从抽屉中取出一段白纱,二话不说缠上裴解意眼间。

    眼前瞬间变成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裴解意眨了眨眼,甚至能感觉到眼睫在白纱上扫过,微痒。

    老板娘一边在他眼睛上绕,一边解释道:“你的眼睛太好认了,蒙住眼,被认出来的可能更小。”

    裴解意点点头:“那很好了。”

    “问题是我用什么看路?”

    古代有盲道吗?

    老板娘手上动作不停:“白纱轻薄,我现在用力太大,你才会看不清。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纱绕过最后一圈,在他后脑上打了个结,一直紧绷的纱骤然放松,裴解意的视线也跟着清晰些许,起码能看清路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舟多慈的声音从楼下隐约传来,老板娘轻推了他一把:“去吧,我的人估计也撑不住了。”

    裴解意点点头,从二楼的另一侧离开,穿过后院,打开院门,蹑手蹑脚朝着百花楼的正门走去。

    楼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不过片刻,舟多慈就黑着脸推开了正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裴解意轻咳一声,压低声线晃头晃脑道:“客人,我看你容貌出众,身姿卓越,可否借一步说话,找个地方聊聊?”

    天才!他简直就是天才!

    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这身打扮,谁能看不出他是个算命先生!

    舟多慈刚在百花楼里被人污蔑,不耐烦到了极点。

    被泼脏水就够烦的了,怎么还有站在外面接客的?

    真是不成体统!

    犹豫片刻后,裴解意又上前两步,将耳朵贴在山崖上。

    “为什么不行……刚虏来的……”

    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正为了某个东西的归属而争论,中间还提到“新鲜”,“年龄小”等字眼,听得裴解意眉头紧皱。

    他们在做什么交易?

    还是在魔界和人间的交界处……

    山崖上的泥土坚硬,裴解意手动了动,摸到某个凸起的地方。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任务进度:80%。”

    他扭头看向那片枯木林,意识到如果要喊舟多慈过来,那么管家也一定会跟着过来。裴解意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手上稍一用力,对着凸起处摁了下去。

    暗门缓缓打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暗道。

    裴解意望着暗道,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屏住呼吸走进了暗门。

    前面几步还有日光照路,到了后面,视野中一片昏暗,裴解意只能扶住暗道两边的墙面,一步步前进。

    没多久,暗道到了头,尽头处争吵声也跟着越来越清晰。裴解意将呼吸放缓,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面前的人回过身,微垂着眼,面容平静却不似平日的冷冽锐气,倒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来:“你……认错了。他不在。”

    我倒不是认错了。

    我如此想着,却未辩解,只态度端正地道:“也渡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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