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昭暂时不再闹了, 黎砚知从床边的抽屉里找出来一罐药膏扔到他身上。
“擦一下。”她扬着下巴示意,视线点在他的胸口。
梁昭昨天被折腾半晚,身上哪哪都不舒坦, 眼见着黎砚知没有丝毫始作俑者的自觉,反而还让他自己涂药, 心里难免又生出点怨气。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塌糊涂, 嘟嘟囔囔:“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给我搞成这个样子, 药还让我自己涂, 真没风度。”
黎砚知正立在床侧扣着襟前的纽扣,听他这么说,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随后,朝他弯了弯手指,“拿来, 我给你涂。”
她的目色淡淡瞧着他, 梁昭耳朵却一下就红了。
就是这种没有任何所谓的眼神,昨天黎砚知把他压在下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看他。
而此刻黎砚知朝他伸出的手,纤长而有力量,骨节分明。昨天她就是用这只手, 将他拧的嗷嗷叫。
现在想想依旧隐隐作痛。
而且如果要黎砚知给他涂药的话,那岂不是又要光着胸脯被她摸来摸去, 不行不行,太有伤风化。
想到这, 梁昭讪讪, “你下手没轻重的, 我还是自己擦吧。”
“随你。”黎砚知侧过去头,默不作声地巡视着四周, 她的记忆很好,这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原位,而梁昭的行李就放在楼梯两侧,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打开。
眼下情势已然明朗,显然,梁昭就是Kari送给她的那份礼物。
昨晚她还以为梁昭是在欲拒还迎,现下看来,当时他手脚瘫软整个人烂泥一样,显然是受了什么影响,保不齐还被人下了药。
梁昭和船舱里的那些不同,他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都很稳固,让他消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保不齐还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想要让他闭嘴,要想其它的办法。
她斜靠在衣柜上即刻有了主意,转身过来,“你是怎么拿到船票上船的。”
像是审犯人一样,她居高临下,“还是说你很缺钱,所以上船来卖。”
梁昭懵了,“卖,卖什么?”
黎砚知侧瞥,“卖你昨天晚上做的那些。”
梁昭纵然再不通情事,但经历昨夜那一遭,很多平时生活中的禁词的意思也倏然明朗起来,他又气又急,“我没卖,无凭无据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把我当什么了!”
黎砚知丝毫不理会,继续加强攻势,“这艘船并不允许携带男伴,船上的男人只有应侍一种职业,显然我的猜测合情合理。”
“当然,如果这是你第一次出来卖,不想被我揭穿也是情理之中。”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梁昭一下疯了,“你夺走我的第一次就算了,怎么还能这样羞辱我,我真的不是出来卖的。”
黎砚知笑了,“我不和你计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梁昭差点吐血,奄奄一息地扶了扶额头。
什么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梁昭缓了缓,刚要继续开口为自己辩解,就看见黎砚知朝他宽容地笑了笑,转身就要下楼。
她就要这样云淡风轻地带着对他的误解离开。
梁昭心里只觉得完了,他是什么破抹布吗,用一次就扔了?他火速从床上跳下来,“我知道有个人能给我证明。”
“Kari,她是我姐姐,我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上了船,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她。”
“亲弟弟?”黎砚知皱眉。
梁昭也顾不上什么忌讳,相比于被姐姐知道自己贞洁不保,显然是被当成人人都能骑他脸的鸭子对他来说更难以接受。
黎砚知骤然停住脚步,梁昭没刹住步子一下撞上来。
身体贴上去的瞬间,被黎砚知下意识的肘击杵出两米远。胳膊肘上的骨头尖锐,一下戳到他的胸口,梁昭瞬间眼含热泪。
好痛。梁昭心里重重浮现这两个大字。
“你在这待着,我出去一趟。”黎砚知通知他。
“还有,把你衣服穿好。”黎砚知冷冷瞥他,“比那些卖的还骚。”
说完便利落推门出去。梁昭抹了抹眼上的泪,又气又窝囊,“又不是我不想穿的,刚才还夸我不穿好看,要出门了又说我骚。”
“精神分裂。”
刚推门出去,就看到倚靠着墙壁歪着头看她的Kari,果然和她想的一样,Kari一直在外面等她出来。
黎砚知并不急着质问,反而慢条斯理地朝着Kari走过去。
反而是Kari等不及开口,带着满腔的笑意,“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
可是那面具遮盖住她的脸颊,甚至是一部分的眼睛,将所有真切的情绪隐没在那虚虚实实的笑声里。
黎砚知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是精准地从她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白金色的机身是一个毒药水瓶的形状,已经绝版。
这里是太阳的背向,光线并不是直直照射过来,暗角笼罩在角落。黎砚知熟练地把玩着这个不属于她的打火机,橙黄的火苗很有规律地跳跃在她的指尖。
“你玩的开心吗?”黎砚知反问,“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到我的床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对Kari一向有耐心,现在也一样。
Kari看着她,短促的火光映在她的面具上,映出她的睫毛闪烁,阴影像不规则的琴键。
“我说过,会送最高级的货色给你,只是我挑来选去,都不如自家人用着放心。”
“到底怎么样,你满意吗?”
Kari似乎急需她的一个答案。
黎砚知时常不如人所愿,她只是又将打火机耐心放回Kari的身上,油盐不进,“所以呢,这样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经常见到你,pearl小姐。”
“下了船就是陌生人,你定的规矩,不要忘了。”
Kari轻轻笑了一声,“人生嘛,总有例外。”下一秒,她的面具没入暗处,语调变得生硬又奇怪,“就像你从来不和女人上.床,当初不也是”
第62章 负责
梁昭现在脑子里很乱。看着黎砚知关上门, 过了一会他才慢吞吞上前握了握门把手,纹丝不动,门果然反锁了。
不知道黎砚知是真的去找Kari核实他的身世, 还是干脆就是不想负责,拍拍屁股走人了。
事已至此, 他也只好从行李中找了件宽松的上衣套上。
昨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循环轮转, 黎砚知温热的体温, 澎湃的气息, 以及他从唇舌紧闭,到无师自通地舔舐与吸吮。
起初他只是想将滴落下来的水迹清理干净, 可是水确是越舔越多,甚至他每舔一下,黎砚知的笑声便越快意一分。
他并不傻,很快也就明白过来, 他的舌头与黎砚知的快愉息息相关。
鬼使神差地, 他更加卖力,直到那水彻底灌入他的鼻腔,短暂的窒息。
现在想来,黎砚知好像真的没有强迫他, 可他却什么都做了,难道真的像他妈妈说的那样, 男人都是天生的下贱。
想到妈妈,他又是一阵瑟缩, 他现在身体已经不洁, 犯了不止一条的忌讳, 如果黎砚知不打算要他,他就真的完了。他想到教会里对不洁男人的诅咒, 以及他妈妈之前的男友被赶出家门的雨夜,那个男人的死讯是在一周之后传回来的,被车撞死的,听说死状极惨,身体碎了一地。
回忆刚才黎砚知的各种表情,也没有表现出对他很满意的样子,甚至还怀疑他是出来卖的。他不禁悲催地想,黎砚知肯定是不喜欢他,不想负责。
梁昭只觉得焦头烂额,指甲不自觉地抠进肉里,叹着气来回踱步。
刚转了两圈,楼下的门“咣当”一下被推开,难道是黎砚知回心转意?他够头扶着栏杆往楼下一探,不过来的人不是黎砚知,而是他许久没见的亲姐,Kari。梁昭面上一喜,只觉得是靠山来了。
他大步跑下去,差点喜极而泣,“Kari,你终于来救我了。”
听Cloe说过,这里的大多客人和Kari都有不少往来,利益之间牵扯良多。这样说来,Kari的话和他相比肯定是更加有分量的,如果是黎砚知不愿意负责,就算是看在家族的脸面上,Kari也一定会帮他的摆平的,“你有没有见到刚才从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干脆利落地甩到他脸上。
那一巴掌极重,直接将他的头扇到侧过去,脑袋里嗡嗡作响,像在里面开了个养蜂场。
抬脸,只看见Kari面色阴鸷地看着他。
见他缓过来,Kari再次扬手,又是一巴掌,将他直接扇到沙发上,能看出来这一巴掌使的力气更加荡气回肠,闷头撞到沙发上的时候,他听到Kari自己都疼的轻嘶一声。
何必呢,伤人一千,自损两百。可能是脑子已经被揍傻了,他又对比起黎砚知,看来还是黎砚知经验丰富啊,知道扇人手疼,昨晚都用拧的。
“不要脸的狗东西。”Kari语调冰冷,居高临下走过来看他。
她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漏出的青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情绪,“真是个赔钱的废物,送上床人家都看不上。”
看来她已经知道昨晚的事情了,梁昭缓了缓解释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我。”
“这房间是你安排给我的,是她走错房间,还把我当成你们船上出来卖的,要算账你也应该去找她,我能怎么办?”
Kari看他像看傻子,“算账?找谁算账?你可别忘了菲尔是怎么死的,梁昭,我看你也是不太想活了。”
菲尔就是他妈妈那个死于诅咒的男友。
在众目睽睽中横死街头,最后成了一滩烂肉,为了入殓,身体被重新缝合起来。菲尔入殓时穿的衣服是他和表哥给他换的,葬礼结束之后,他连连做了半年的噩梦,夜夜梦见自己站在棺材边上给菲尔穿衣服,刚套上袖子,菲尔的手臂断了,套上裤腿,菲尔的腿又掉了,他要一边帮他捡胳膊捡腿,一边得看管着菲尔的头不让它滚的太远。
从那之后,他连给自己穿衣服都变得艰难,他的手指只要一碰到衣服,仿佛就能看见菲尔的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着,时不时被力道震得弹起来些,他那双唯一完好的右睛死死盯着他,不停地诘问:“为什么不给我穿衣服,为什么不给我穿衣服,为什么不给我穿衣服”
“看来都是你在害我,都是你在害我啊,都是你在害我啊!”
如果他还是继续穿,那脑袋甚至会“咚咚咚”朝他弹过来,边弹边掉眼珠子,“去犯错吧,去犯错吧,来陪我来陪我来陪我。”
他甚至休学一年去看心理医生,直到这几年这场梦魇才逐渐消失。现下被Kari冷不丁提起,梁昭控制不住地手抖起来。
“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变成菲尔那样。”
Kari闻言大笑,“你求我有什么用,你要去求Pearl啊,除了讨好她让她接纳你,你没有别的活路。”
“进来。”Kari开口朝门外命令道。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两个穿着风骚的年轻人,他们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刻不停歇,仿佛已经成为他们脸上的面具。
那两个男人在她们面前站定,温顺地低下头去,“船长。”
Kari浑不在意地坐到沙发上,抬脚将梁昭蹬下去,“你们两个要好好教教他取悦女人的本领,”说着,她捏住梁昭的下巴,撑开他的嘴巴。
这个动作的轻蔑与粗鲁是显而易见的。
下一秒,两个应侍会意地扯出他的舌头,呈现给Kari打量。Kari倚在沙发上,姿态悠闲,“在他舌根上刺上一个名字,Pearl。”
梁昭早前就知道Kari凉薄狠厉的性格,只是他没有想到,Kari会这样对他。
他激烈地反抗起来,嘴巴开合起伏,Kari不悦地啧了一声,利落地将他的下巴卸掉。
看着梁昭疼的泪眼朦胧,她佯装苦恼地轻笑,“真是的,今天怎么就看你这么不顺眼呢。”
*
达里安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合眼了,只知道附近还能醒着的人越来越少,整个空间里被一股恶臭盈满,除此之外,只剩头顶暗蓝色的光线一如往初。
之前几个情绪崩溃发狂地撞击笼子的人大概也是体力告竭,现在他们的笼子已经恢复平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达里安悲哀地想。
他真的很想念黎砚知,想念他和黎砚知一起居住的那所公寓,他每天起得很早将公寓打扫的一尘不染,将洗好的衣服烘干重新挂回柜子里。
那些衣服在衣柜里摇摇荡荡,散发出好闻的皂感气味。
才不像这个黑乎乎的船舱,这么臭不可闻。
他强撑着坐起来,将辛苦省下来的饮用水小心倒在毛巾上,这毛巾他一直没用,保持着干燥,就是等着现在。他低头嗅了嗅,如他所想的那样没有什么异味。
达里安侧了侧身,就着头顶的冷光,拿着毛巾慢慢擦拭起来。
他估摸着快到时间,想让自己在面对黎砚知的时候不那么狼狈。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黎砚知最喜欢干净的人,为此他还在皮肤管理中心办理了脱毛的年卡,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发霉的食物。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达里安感觉到船停了。
周围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都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斜靠在身后的铁架上。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就有看守他们的船员推门进来,她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神色严肃地将他们的笼子一一打开。
达里安行动迟缓地从里面钻出来,看向周围。
那是一排排麻木的面庞,明明船已经停了,可他们脸上丝毫没有轻 松之色。
他们都知道,这趟旅途真正的环节才要开始。
他们要在无尽的惶恐里静默、反省、期盼上面的人来接他。
达里安走在队伍中间,这几天从其他人那里听来不少事例,他也不由地反思许多。
其他人犯的那些错误在他身上都没有发生,可他自己心里知道,那只是时机未到,是他运气好。
他反思自己的小肚鸡肠,平日连黎砚知身边飞个公苍蝇他都要拿着电蝇拍将那苍蝇烤焦为止才算完,要真是黎砚知有天带回来个年轻漂亮的情人,难保他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现下他是完全想明白了,小不小三的无所谓,守住他和黎砚知之间的那些情分才是最要紧的。
想着,他不禁脑中模拟起来,从那小三进门挑衅的嚣张模样,到他忍气吞声的委曲求全,小三又挣又抢,他便更要人淡如菊,直到有一天黎砚知终于会发现小三的丑陋蛮横,那时一定会欣赏他的宽容,体贴他的委屈。
这么一番彻彻底底的反思过后,达里安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宽容到可怕。
他想,就算此刻黎砚知真的将小三带到他面前,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一定能微笑待之。
第63章 靠山
走出那扇门, 他们被安置在一条冗长的走廊里。
一撮人前前后后挤在一起,几个人试探着席地坐下,船员扫了一眼又将视线轻飘移走, 见没人阻拦,一伙人呜呜泱泱或蹲或坐在地上。
走廊里的灯光不算明亮, 光线稀薄苛责地落在每一个人脸上, 达里安一侧头才发现金发男就坐在他身边, 到这时他才看清金发男的长相, 那是一张大众脸,看着人山人海的, 唯一有些值得琢磨的,便是他那双眼睛。
达里安往下瞧瞧往上看看,那金发男察觉他的窥视,瞪他一眼, “看什么。”
“没什么。”达里安摇头, 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又热又胀,一定是肿了。
他心里有些惊奇,那金发男的眼睛只是稍显疲态, 可是他日日夜夜哭闹搞得人心惶惶,到他自己身上竟然连眼睛都没有肿吗?难道是眼下打针了?达里安低头下去, 想了一圈确信医美没有这方面的技术。
那这人肯定是有表演型人格,也难怪他女朋友不待见他。
这种时候能想到表演型人格这个名词连达里安自己都挺惊讶, 他没认真读过几天书, 高中上完就在小镇里的超市上班了, 脑子里整天除了街区拐角的酒吧里的特价啤酒再也装不了别的东西。
后来就遇见Molly,再后来, 他就被Molly送给了黎砚知。
那之后,他又开始研究新的东西,比如怎么洗衣服又快又干净,怎么煮面能劲道但不夹生,哪个医美项目能让他的皮肤摸起来顺滑看起来透亮。而他脑子里能够脱离这些范畴的其她认知,大概都和黎砚知有关。
黎砚知在家里不是很爱和他说话,有时候她说话他也听不懂,但是他爱听,听不懂他就反复念叨着记下来,等黎砚知睡了,他再去网上查。
达里安叹气,又想起黎砚知了,真是想念她。
也不知道这几天她过的如何,吃的好吗,睡的好吗,船底风大浪大,他睡得一点也不好,不知道黎砚知铁打一样的睡眠,会不会被这样频繁的晃动影响。还有,他回忆刚才从玻璃反光上看到的自己,灰头土脸,整个人看着就一股发酵的酸气。
也不知道,船上的那些小贱人是不是真的像黎砚知说的那样,温柔可人,年轻貌美。
等待总是显得漫长,达里安已经习惯等待黎砚知,黎砚知很忙,除了他,黎砚知身边还有很多人,连续很多天不着家是经常的事,那时候,他也害怕,害怕黎砚知在外面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再也不回来了。他最喜欢每个月续费的时候,从前是因为钱,后来,就慢慢成为了一种承诺。
一种,至少这个月黎砚知不会丢弃他的承诺。
陆续有人下到船舱里来认人,舱底空间密闭,味道多少不太好闻,那些身世显赫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大抵一辈子不会踏足这种地方,这样大费周章地来接人,想想还有点感动。
达里安抬头往上看着,仔细又认真地盯着出现在舱门的各色面庞,一遍又一遍,心情像海上无常的波浪般起伏。
直到,一张疏离平静的脸慢慢出现在框中来,黎砚知还是穿着平常的休闲装,傲然平直的身姿依靠在门边,她没有下楼梯,只是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轻轻往下一指,看到达里安眼里却似万钧。
站在她身边的船员对她的态度格外不同,迎来送往好一阵子,船员们的态度多少松懈了些,可黎砚知一来,达里安觉得那些船员肩膀都打开不少,一个桩子一根钉似的站着,翅根都夹紧了。
这下连带着他也跟着沾光,明显能感觉到引他出去的船员态度的变化,达里安眼眶一酸,喉咙发紧起来。
他的大靠山来了!谁还敢欺负他!
达里安昂首阔步,相当扬眉吐气地从人堆里走出去。
船舱下面的楼梯很窄,达里安几乎手脚并用往上爬,他有太多话想和黎砚知说,迫不及待,爬到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看着黎砚知的裤脚,他就着自己类似于下跪的姿势一下抱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黎砚知也不恼他,任他抱着,在她腿间嗅来嗅去。
闻到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达里安留恋着站起来,面前的黎砚知目色幽幽,她似乎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什么都不在乎,特别迷人,达里安想。
黎砚知视线落在他身上,脸上,只是看他,不带有任何情感色彩,但达里安还是不自在地躲了躲,他现在一定不好看,“我们快点回家吧。”
他催促着,悄悄将脸侧过去,手腕上却精准地被攥住,黎砚知的掌心温热,覆盖在他的血管之上,能够感受到他的脉搏。
达里安瞬间感觉一阵酥麻从手腕一路蔓延到心脏,平时除了在床上,黎砚知不太碰他,两个人之间甚少有这样纯情的接触,“达里安,”黎砚知叫他,她的声线稳健,从来让人安心。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看见黎砚知了,只是这样摸摸他,他就想朝他摇尾巴。
“我们回家说吧,我特别想你,但是我现在丑丑的也没有打扮,至少要洗个澡才能伺候你。”达里安装模作样迂回一下,可是心却早就飞起来了,他热热闹闹转过脸来,视线却被黎砚知身边一个瘦高的人影遮挡。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达里安打量了一眼,腿长肤白年轻貌美,标准的小贱人模样。
达里安下意识就去拉黎砚知的手,想拉着她赶紧走,这小贱人长得就是一副不安分的样子,睫毛那么长,一看就是出来勾引人的,可不能让黎砚知看见。
还不等达里安行动,黎砚知的另一只手便握住那个他口中的贱人的掌心,她自然地牵着他,将他签到达里安面前,动作中是令他心悸的熟稔。
那人站定之后,黎砚知转头看向达里安,开口对他就是命令,“达里安,叫人。”
叫什么?这贱人是谁?这贱人和黎砚知是什么关系?达里安满腔疑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不敢表露忮忌之色,只能强挤出一个微笑。
他要宽容,他要宽容,他要宽容!
“先生。”达里安没哭没闹,反而笑容满满,黎砚知眉毛一挑,倒是有点意外。
先生嘛,先生就先死,这是达里安最近才从互联网上学到的知识点。
梁昭看着面前黎砚知这个对他点头哈腰的情人,心里也不怎么自在,虽说这人是黎砚知包养的,但到底是他插入其中心有不轨,听他这样叫他,梁昭没忍住轻咳一声,“叫我梁昭就行。”
黎砚知甚有兴味地围观着,并不插手。
达里安看了一眼黎砚知的脸色,转回头来继续开口,姿态放得很低,“梁昭先生。”
好的,更精准了,梁昭先生先死,达里安心里冒着黑气,忍不住加注,早点死,明天就死。
“好了,你们也认识了,”黎砚知的态度暧昧,再次牵上梁昭的手,还不忘着提点达里安,“回去把公寓那间空着的屋子去给收拾出来,给他住。”
她不偏不倚,说完又捏了捏梁昭的掌心,“你也不要闲着,到了地方给达里安打打下手,他很能干做事也利落,你跟着他多学着点,没坏处。”
梁昭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声应着,“知道了。”
听见自己被夸能干,达里安瞬间浑身的力气,也不顾自己虚浮的脚步,蹲下就扛起黎砚知梁昭两个人的行李,甩开能干的胳膊能干的腿,利落地一路往前走了。
黎砚知抬腿也要走,梁昭却迫切地拉住她的衣袖。
黎砚知转头,对上一双织满红血丝的眼睛,梁昭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我们的事情。”从将达里安领出来到现在,黎砚知的态度一直是暧昧的,这让梁昭十分没有安全感。
她既没有点破她们在船上发生的事情,言语里也没有和达里安结束的意思,甚至,梁昭觉得,黎砚知话里话外,大有三个人一起过的意思。
他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忍不住诘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船上发生的事情。”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标准的质问。
黎砚知不喜欢这个态度。
阳光跃到甲板之上,轻盈飘逸,却带着有重量的温度。刺眼的光线压住黎砚知的眼皮,她轻轻眯起,“我有承诺过你什么吗?”
“梁昭啊,”她手背轻轻拍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和前两夜相比,姿态可以算得上轻柔,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情侣间的亲昵。可这其中的意味只有他才能够知晓,这是足以压垮他的威胁与轻视。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对了,这种表情才应该常常挂在他这张漂亮的脸蛋上。
战栗,难堪,惴惴不安。
黎砚知满意地收回手,瞳色黑沉,格外有耐心地给面前的人分析,“现在是你在求我。”
“求我选择你。”
第64章 饭局
落地加州已经是一天后了。
黎砚知从来不会让自己在时间面前失态, 她安排的刚刚好,落地后在黎秀产业下的一个spa馆休整了一个上午,才去了片场。
为一家近几年风头正劲的香氛品牌拍摄广告用于后续的投放。
甲方的要求不少, 条条框框各种累加在一起,留给能够自由创作的空间很少, 黎砚知拿多少钱办多少事, 她的创作欲望丰盈但也不会调度在这种地方。
钟飞云到达拍摄地的时候, 黎砚知正坐在监视器面前, 筛选着用于切入视角的空镜。
正是日落,灿金色的霞光落在黎砚知平整的肩背上, 染上醇熟的小麦色。白色浴巾松垮地搭在一边,头发湿漉漉的,但已经不再滴水。钟飞云瞅准她脚边的冲浪板,顺势坐下, “行啊你, 又公费旅游。”
黎砚知没扭头,很自然地将浴巾往后一递,“你迟到了。”
“给我擦擦头发。”
钟飞云接过去,很习惯似的, 用浴巾将黎砚知的发尾包住,顺势搓了搓, “怎么样,在外面玩了几天心情好点没有?”
黎砚知喝了口水, 钟飞云继续往下说, “别着急, 慢慢来吧,你起点已经很高了。”
这几天一直是钟飞云在跟进黎砚知这几天的采访稿和报道, 包括电影节期间的各种营销和投流。说实在的,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钟飞云已经是相当惊喜了,华语电影往回数几十年,那么多代导演里,也找不出黎砚知这一例出来。
钟飞云有时候总会设想,即便是没有她的各种运作,黎砚知的声量早晚也会迅速生长起来的。她的狂悖、淡漠、不俗的家世,以及年龄不匹配的能力与天赋,这种种都注定,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有了解讨论的欲望。
这种关注,无论赞美与诋毁。
可是即便如此,钟飞云依旧隐隐能感觉到,黎砚知不满足。
片刻,黎砚知淡淡,“拍完这个广告跟我回趟国。”
钟飞云下意识“嗯”了一声,黎砚知每年都会回去两三趟,算算时间,黎书的忌日就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黎砚知都会推掉找来的合作,留出将近半个月的空档期。
但反应过来,钟飞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我也要跟着你回去吗?”只是半个月,工作上的对接完全可以发邮件搞定。
黎砚知从监视器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一个新剧本,要回国和龙文的人聊一下,后续拉来投资就要在国内开机了。国外的发行还是你们公司,如果你想跟进这个项目我可以和你们老板要人。”
“看你的选择。”
钟飞云彻底停了手里的活,把浴巾顺手搭在椅子上,“这么突然?”黎砚知这几年的工作重心都在这里,突然说要回去,钟飞云的确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倒是不意外,黎砚知如果没有回去发展的打算,之前的许多预算也就不会放在国内的媒体上了。
她不假思索,“我当然是跟你走啊。”她看了看黎砚知,又补充一句,“选择你。”
听到钟飞云的回复,黎砚知嘴角翘了翘,心情明朗几分,钟飞云和她合作多年,能力和视野都是行业内拔尖的,她有想过如果钟飞云不愿意怎么办,也许她会想些很好的办法将她要过去。
想到这,她扳过钟飞云的肩,让她正面朝向自己,“你愿意选择我,我很开心。”
可不知道怎么了,钟飞云好像不怎么想直面她,飞快侧过脸去,口中含含糊糊,“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剧组的生活短平快,黎砚知指挥这种小型摄制组已经相当熟练,为期一周的拍摄提前到五天便结束,最后一天整个组都收工很早,派了一辆车去送钟飞云回酒店,黎砚知看着黎秀派来接她的商务车,也没换衣服就坐了上去。
她和黎秀算算也有少说半年不见,这四年来,她们没有因为这迟来的团聚变得温情,敞开心扉对于她们来说,换来的更多是心照不宣的相互疏离冷落。
也许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也算是她们母女的一种默契。
只是偶尔,黎秀会这样将她叫到住处,两个人吃顿饭,有空闲的话,黎秀会给她汇报一下自己的资产近况。
她毫不掩饰,“总有一天,我能留给你的钱会超过静优给你的。”黎砚知不意外,她在黎秀这里的用处似乎只有这一样,成为她怀念李静优的工具。即便如此,黎秀也笃定她一定会来。
黎砚知的确从不缺席。
每每面对面坐下的时候,从对方的眼睛里,她们看见不一样的亡魂。
到了地方,黎秀还没回来,黎砚知不等她,脱下罩在泳衣外面的长背心便跳进负一层的恒温泳池里,吐出一口气她缓缓潜下去,伸手就能触摸到清凉的池壁,在水底,一池蓝水静寂。
下水的时候她没有准备的浴巾,就这样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上楼,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从她身上滚落下来的水渍,佣人大多知道她和黎秀的关系,不敢拦她,由着她径直走进黎秀的卧室洗澡。
她和黎秀身形相近,洗完澡光着身子从浴室出来,从黎秀的衣帽间里挑了件顺眼的穿上,这才慢悠悠下去吃饭。
黎秀是很好的款待她的,西式的餐桌各种菜式摆得满满当当。
见她下来,黎秀抬眼看她一眼,视线在她身上晃悠的白t上停顿了一下。她没像之前那样,反而是选了个黎秀旁边的座椅拉开坐下了。
刚落座,黎秀就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到她面前来,“你手机,落在泳池旁边了。”
她的手机不贴膜也不用手机壳,被黎秀这么一扔,在桌子上滑了半天才慢吞吞停下来,临了,还被消息提示音往前拱了拱,她的屏幕躺着就这样直挺挺映入视野。
屏幕上方弹出好几条,都是达里安的消息。
他不敢刷屏,一天最多只敢发五条,只是她这几天没怎么看手机,消息堆积在一起,看着是人山人海的热闹。
第一条是他到家后的报备,【砚知,房间都收拾好了,地板也擦干净啦】,这条消息还附赠一张照片,照片的主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是被擦干净的地板,只是照片的角落相当耐人寻味。
右下角是达里安搭在抹布上模糊的手指,边缘铺垫着他最常穿的那条粉色围裙的木耳边。
而照片的左上角,照进了客厅的一部分,清晰能看到一双规矩的裤管,裤子的主人安定地坐在沙发上。
一动一静,意味鲜明。
第二条是晚上发的,【砚知,是不是我们给梁召准备的房间太小了,他住不惯呀,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
后面跟着一张梁昭出门的背影,【他说他出去住一晚,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他了】
黎砚知看着达里安拙劣的小把戏,总是忍不住想捉弄他,她慢悠悠打过去几个字,【嗯,肯定是你得罪他了,回去我就惩罚你。】
她退出和达里安的聊天框,页面又弹出来一条陌生短信,三天前的消息,梁昭发的,【我没办法和您的情人共处一室,这很奇怪,也不正确,请您告诉我,怎么样我才可以取代他留在您身边。】
他应该很着急,见她不回复,前天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他连连发送了很多张照片,用了很好的拍摄设备,画质清晰,精准地对焦在男人清瘦有型的□□上,他似乎很有精力捯饬这些,每张照片都穿着不同的衣服。
不过无一例外,每张照片的主题都是标准的艳照。
这也许并不能怪罪于他搔首弄姿,卖弄风骚。只是那些覆盖在他身上的衣物设计太精巧,色情的意图太明显了。
【您说过我的身体很漂亮,我穿达里安的衣服是不是也好看,比他好看吗?如果我穿着比他好看,您是不是可以选择我。】
黎砚知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翻阅着梁昭的艳照。
她莫名觉得梁昭这人相当地行为艺术,一副道德感超然的模样,不愿意和她的情人一室共处,却能干出穿着她情人的衣服勾引她的举动,真是骚得腼腆、骚得迂回,骚出风格骚出风采了。
她从心评价:【你比他骚。】
大概是捧着手机等她的消息,那边光速秒回,很惊喜的样子,【真的吗?谢谢】
【您喜欢我这样吗?】
【不客气】
她没有回复最关键的问题,随口乱答一句,放下手机。
视线又回到餐桌之上,黎秀并没有在意她在餐桌上自顾自地玩手机的行为,她井然有序地夹菜、盛饭然后进食,丝毫不受影响。
梁昭的消息让她不免又想起Kari,想起Kari信誓旦旦,“梁昭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听话的玩具,他现在把你当做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都会最大限度对你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就算哪天你烦了也没关系,我会为你善后。”
她的视线飘忽起来,又想起Kari的另一句话,那句含糊其辞的质问。
Kari问她那件事时,她遭遇了甚少存在于她身上的迷茫情绪,她不记得Kari口中的那件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和打发几个一夜情的男人不同,黎书的存在,黎书的养育,都注定让她在面对女人时怀有温度。
黎砚知看了黎秀一眼,又看了一眼,还看了一眼。
她反手用筷子戳了戳黎秀的胳膊,用一种交代的语气,“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我可能,和一个女孩睡觉了。”
黎秀正夹了一筷子排骨,听她说着回神看了她一眼,然后了然地搁下筷子。
“哦——那我下个月开掉达里安,给你换个女孩,怎么样。”
黎秀这话说的是相当地胸有成竹,她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虽然与这个女儿不算亲密,可她是很了解她,连送人都能送她心坎上。她自信抬头往黎砚知那边看,却看到黎砚知难以言喻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又难以言喻地转回头去。
最后难以言喻地拿起筷子,“没事了,你吃饭吧。”
第65章 幽灵
吃完饭已经太晚, 黎秀让佣人给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暂作休整。
黎砚知没有拒绝,换了件睡衣就睡下了。
次日醒来, 佣人就已经备好早餐,等她下来吃饭的时候, 黎秀已经出门。这里本来就是落脚, 她本意也无打算多待, 吃完饭便从车库里选了辆趁手的车开着回她的住处。
车子启动前, 她点开梁昭的头像,单手发了条消息给他, 【我工作忙完了,回去等我】
梁昭好像很清闲,大概一直盯着手机,她的消息刚发过去那边就回复过来, 急不可耐, 【您是不是已经把达里安赶走了?】
她的目色深深,落在这条消息上,这个梁昭不老实。
她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是她的意识足够敏锐。梁昭自从第二晚亲自被Kari送过来之后, 无论是言语或者行为上的确极尽卑微。
但他太急着催她选择了。他的服从流于表面,私心倒是呼之欲出。
返回主界面, 达里安的对话框分外活跃,话里话外试探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顺手息屏, 一脚油门开着车向南。
到了地方已经是中午, 她没有告诉达里安自己会回来,门口自然也就没有人像往常那样俯首迎接她。
这个点达里安应该在厨房备餐, 黎砚知推门进去,利落地脱鞋换鞋。当时装修时,玄关便做了简化,她甚至不用转头,单单余光便轻而易举能扫到客厅。
梁昭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两腿曲在中间,紧紧并拢着。
他也看见她回来了,急着就要站起来,“您回来了。”
“坐下。”黎砚知只看他一眼,打断他。她的视线落在他扣在一起的膝盖上,神色稍缓。
她对梁昭没什么印象,只这一点还算让她满意,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梁昭坐下时都是这样规矩,不像外头一些不知检点的男人,成天敞着大腿根,腿都合不拢的男人。
这的确像Kari说的那样,“至少他从小被教养着,是个自尊自爱知廉耻的好男孩。”
只是,黎砚知目色上移,逡巡到梁昭俊俏的脸上,他的眉眼向下耷拉着,心情不佳的样子,看着不甚讨喜。
她想,刚才他在聊天软件上问的问题也许已经亲身体会到答案。
她施施然坐下,将腿毫不客气地往梁昭膝盖上一搭,“会按摩吗?”
梁昭似乎依旧没有习惯与她相处,回话回得磕磕绊绊,全然不见给她发艳照时的游刃有余,“会,会一点,不算精通。”
她黑沉的眼眸盯着,命令言简意赅,“按给我看。”
梁昭瞬间低下头去,勤勤恳恳循着手法在她腿上揉捏起来。黎砚知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盯着看着,梁昭只觉得心里发毛,手臂上激起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是时间紧迫,想起那个邪门的诅咒,梁昭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还可以吗和达里安比怎么样?”
黎砚知早猜到他会这么问,她顺着后背的方向躺到在靠枕上,“你和他比,差太远。”
“不要再问这样让你难堪的问题。”
她实话实说,饶有兴致地看着梁昭垂下眼睫,随后抿着唇不再言语。
片刻,似乎是不甘心,梁昭抬头往楼下的方向看了一眼,几乎咬牙切齿,“你真的喜欢那样的庸脂俗粉吗?我不相信。”
“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对着这种男人挖空心思地去模仿。”
他深呼一口气,将后半截话草草咽回去,好让自己不那么的面目可憎。
他一向说三分留七分。在他看来,那个串串何止庸脂俗粉可以概括,简直是不学无术、浅薄无知、毫无见识,再回想他那些艳俗的衣服,可以说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家世、学历、事业、名声我哪一点不比他更拿得出手,”他眼睛里浮出巨大的茫然,“我真的想不明白。”
黎砚知毫不留情地将腿收回来,“想不明白就继续想,总有能想明白的那天。”
她的语气太平淡了,梁昭心脏缩了一下,竟然胆大包天的对她生出一丝恨意。
既然没有想好接纳他,既然放不下前缘往事,为什么要和他上床,抢走他的清白,让他后半辈子都只能维系在她摇摆不定的情意上。
他强撑着抬起头来,视线在触及黎砚知的一瞬间,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早早猜到梁昭会沉不住气,不过梁昭比她预想的还要不中用,她这才刚回来,就吵吵嚷嚷地冲她要身份,这种情况下,就连达里安那个白痴都懂得以退为进。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玩,既然梁昭首先当了恶人,那她就成全达里安,给他施展识大体顾全局的机会。
梁昭被她冷落,脸色更加沉闷下去,了无生趣的一张脸,看着只会让人心情不好。黎砚知转身回了房间。
房间一看就被人精心收拾过,地板还没有落尘,走在上面几乎可以照出人影,像是刚刚擦拭过的。
换了件干净衣服,她摸出手机点开达里安的聊天框。
【忙什么呢,我回家这么久了还没发现。】
消息刚发出去,就听见楼下传来叮铃咣当手忙脚乱一顿响,随后就是咚咚咚的上楼声响,打鼓一样,喜气洋洋。
达里安像个失控的鞭炮炸进来。
他甚至连围裙都没脱,不知分寸地朝她扑过来,手上甚至还腻着黄油的香气。
黎砚知手向后撑了一下,撑在书桌上,稳稳接住他。
达里安脑袋埋在她的肩上,语无伦次,像个急切的小狗。
“好想你,想你想的都哭了。”
“你看看,是不是?我想你想得都瘦了。”
他话里的确带了哭腔,显得格外真情实意。
黎砚知捏了捏他的脸颊,她满意地看了一圈,的确是下巴都尖了。
“少来,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减肥。”
达里安破涕而笑,扭扭捏捏从她身上起来,“可是,也有非常多想念你的原因嘛。”
更深的一层他没说,那就是害怕。前几天梁昭推门而去,他就再也睡不好了,日日担心两个人是不是在外面过起日子来了。
但眼下看来,局面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刚才路过客厅时看到,梁昭还是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脸上一副受伤的模样。
如果这几天他真是和黎砚知在一起,表现绝对会和现在大相径庭。
倒不是说他一定会小人得志,达里安想,但是梁昭的的确确一脸十分擅长小人得志的面相。
见达里安视线飘忽向着门外,黎砚知状似无意开口,“你这几天没有为难他吧?”
她没有指名道姓,话里的指向却分外清晰。
这下轮到达里安受伤了,“我怎么会呢?他是你带回来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难他的。”
他试探着开口,“是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可能是他初来乍到,不太有安全感,所以对我有些敌意吧,没关系,就算他真的和你说了些有的没的,我也不怪他。”
达里安不是个聪明人,不过,这种时候,他倒是有些灵光乍现的机敏。
大概骨子里就不是敦厚的性格,直觉一样就开始搬弄是非。
黎砚知没否认达里安的猜测,也没有回答,“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你倒是懂事不少。”
“他应该是还不太习惯这种生活,”黎砚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让着他一点,教教他,让他早点适应。”
她的话语焉不详,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达里安点头应着,心里却张牙舞爪地操练起来,他都还没出手呢,这个小贱人倒先跑去告他黑状去了。
可还真是嚣张跋扈的小三,委屈求全的他!还好砚知眼明心净,没有听信谗言,不然他可真吃了哑巴亏了。
想着,他又感激地看了黎砚知一眼。
神探!先知!
后面的事情,达里安觉得像做梦一样。黎砚知似乎是真的看清了梁昭的丑恶面孔,一连许多天都在有意疏远他。
在这家里,梁昭本就是初来乍到,他的生疏是在方方面面的,这里连属于他的浴巾 都没有,整套房子里的家具都和他太不熟了,对他并不好,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亲近他。
只有他住的房间,关上门的时候也许能让他自在几分。
但他不能像个青春期的少男那样将自己关起来。
这是黎砚知的地盘,他也是黎砚知带回来的,可是黎砚知不理他,他就变成了家里的幽灵,透明的。
想到这,达里安畅快地放下手里的抹布,口中哼着自在小曲。“别开我就是一只羊,羊儿的冲明难以想象!天空一样变得很蓝,每天都晒晒太阳——”
“知道这是什么歌吗你就唱。”幽灵发话了。
达里安笑眯眯抬头,“不知道又怎样,砚知说这个歌适合我,我就喜欢唱不行吗?”
梁昭嗤笑一声,很轻蔑。
一连多日被冷落的烦闷,此刻终于被消解一番。他终于确定这个混血脑子不怎么好使,好赖话都听不懂。
他站起身来,轻易做了决定。
无论是忍辱负重还是什么卧薪尝胆,都无所谓,他一定要上位成功,就算是不为自己,黎砚知身边也不能是这样的人陪着,太不上档次。
这要是传出去,下家粉又得猖狂。
梁昭想明白了,他对黎砚知的要求太高了,高到要她泯灭人性。想想也是,黎砚知搞创作都那么累了,在家里放个会做家务能逗闷的傻子也很正常。
他快步走向达里安,“你教我怎么伺候黎砚知。”
当然,想起黎砚知前几天冷落他的模样,他心里也暗暗发狠,等他把达里安从黎砚知身边挤走,他就要腾出手来向黎砚知复仇。
等着吧,到那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把她的衣服搓到起球!
第66章 走神
这几天他逐渐摸清了达里安在这个家里的用途, 看着黎砚知对达里安不遮掩的偏爱,梁昭心里着急,却还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将黎砚知那天和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感悟, 总算有了些头绪。
智商、家世、学历、见识这些的确是他的优势,但是这些对于黎砚知来说, 这些属性并不具备强利她性, 除了带出去时能给她附加一些社交属性上的增益之外, 可以说是毫无价值。
所以, 即便他的那些光环再耀眼,也比不上达里安做几道菜、洗几件衣服实在。
他想通了, 也不纠结了。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教给我?”
梁昭见达里安不搭茬,下意识就要用激将法,“看得出来你对自己太没有信心, 你也觉得砚知会喜欢我的吧, 所以害怕我把这些学会之后,砚知就不需要你了。”
达里安瞳孔都大了一圈,被惊吓到的表情,但仍旧笑咪咪:“你说的太有道理了, 那我可千万不能教给你!”说完达里安长舒一口气,他也太聪明了, 一下识破小三的心机。
想着,达里安上下扫他一眼, 不过这小三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这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好, 那我就去找黎砚知告状。”梁昭没有纠缠,转身就要走。
这副很有底气的样子相当唬人。
达里安一下就急了, “你干什么,你要给砚知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冲他大叫一声,“我怎么你了!”
梁昭故意放慢语气,有恃无恐的样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你现在就说,我怎么你了,你快说。”达里安理直气不壮,他自认这几天招待地足够妥帖,他不喜欢梁昭也只是在心里骂骂他,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甚至在梁昭说要告状的前一秒,他还在以笑待之。
这还不够大度吗?这小三野心到底是有多大,难道还想让他伏低做小吗!
梁昭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个环境对他很陌生,和黎砚知的关系更是没有进展,让他焦灼,可是达里安傻得直白,简直让他心生鄙夷。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梁昭大言不惭。
“黎砚知应该不会经常带人回家吧,我猜我是第一个。”
达里安没说话,但不太安虞的表情已经回答。
“她已经接纳我进入这段关系,你没有退出,那就证明至少你在黎砚知面前已经默许我的存在,甚至应该是支持我加入进来的。”
“可是你并不欢迎我,我只是想向你学习一些为黎砚知服务的技能,你都不愿意教给我,你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承不承认?”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达里安还在嘴硬,可心里已经害怕了。黎砚知的确说过让他教教他来着,虽然没具体说让他教什么。
“我教你还不行吗,这点小事还犯得着打扰砚知,小肚鸡肠。”
“不过我等一下要给砚知做饭,你的事情就等到下午吧。”说完,达里安挺高傲地扬了扬头。
给黎砚知做饭,一听就是件让人羡艳的差事。
黎砚知中午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她不怎么在家里待,像一只不怎么歇脚的雨燕,奔波不停。
她吃饭很安静,达里安其实不是十分清楚黎砚知的家庭背景,她太神秘了,让人摸不清。可是看她吃饭的样子,不徐不疾,像达里安看的奈飞剧里的贵族。
电视剧里是演出来的,黎砚知确是真的。
她不会真的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吧,就像他看的电影那样,达里安胡思乱想着,或者是什么国王之类的。
如果黎砚知是国王,那他是什么呢,国王是不是可以有好几个伴侣,达里安有些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突然很想知道,偷偷摸摸瞟了黎砚知几眼。
黎砚知夹了一筷子菜,没看他,“有什么事,说。”
达里安有些不好意思,“砚知,假如说,只是假如,如果你是个国王,可以有很多伴侣的话,我在你身边能够排第几呀。”
他眉眼之间多了期待,巴巴看着她。
黎砚知有些无奈,“你每天就想这些。”
“也没有每天,”达里安耳朵红了,他好像经常问出一些没有见识的问题,“隔两三天才会想一想。”他还是很执着,“告诉我嘛,我心里好奇。”
黎砚知真是这个世界上顶好的人,见他真心想知道,面上也认真起来。
想了想,她缓缓开口,“如果我是国王,你们应该都不会出现在我身边。”
“国王的权力很大,拥有所有臣民的绝对服从,能够控制的人与事物太多了,我就不需要你们了。”
她的语气丝毫没有玩笑意味,笃定又认真。
达里安脸上瞬间如临大敌起来,阳光透过落地窗扒在他身上,他却觉得从毛孔里钻出来的冷,不合时宜打个寒颤。
黎砚知说完又全心全意去吃饭。
达里安后知后觉,只能把苦往嘴里咽,满心祈祷着,黎砚知家里可千万不要有王位继承啊。
黎砚知吃完饭就走了,家里又安静下来。
梁昭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黎砚知问起时,达里安心虚,只是说他也许是身体不舒服。
达里安从储物间里将干活的东西重新配齐一套,往梁昭门前一扔,不太耐烦地敲着门。
“不是要上课吗?快出来!”
门里传来一阵慢吞吞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出来一张憔悴焦虑的脸,眼神飘忽,似乎有些晃神。
达里安视而不见,将脚边的蓝色水桶往他身前一踢,“提着,跟我走。”
梁昭的房间在二楼,达里安边走边说,“首先是这个地板,砚知喜欢光脚在上面走来走去,所以地板必须要干净,每天早晨要用吸尘器仔细清理一遍,用一次性拖地毛巾擦洗两次,早晨一次,下午一次。”
达里安推开楼梯一侧的原木雕花门,“砚知的书架两天掸一次灰,进去的时候不要随便乱动她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摇椅下面的地毯,每天吸尘一次,一周用刮毛器清理一次。”
“砚知喜酸不喜甜,水果不要挑熟透的软的不新鲜的。”
“洗手台用完随手用消毒湿巾擦干,不要搞得汤汤水水的,不利落。”
“还有厕所,特别是马桶,也是每天都要刷,这个是最后做,用这瓶消毒洗剂仔细刷洗。”
“刷完把垃圾扔出去,回来把身上洗干净,收拾收拾打扮打扮就可以等着砚知回来了。”
达里安喋喋不休一路,总算结尾,“好了,差不多就是这些。”
梁昭将垃圾袋打上结,“你就只教些简单的家务活?”
“那你还想学什么。”达里安说。
梁昭直言不讳,“我要学黎砚知回来之后的事情。”
黎砚知并不纵欲,甚至为了保重身体,这几年在床事上非常规律,他是知晓黎砚知的喜好的,见识过,他的姐姐也让人教过他。
但那些花样都是通用的,可以取悦任何一个人。
梁昭只想取悦黎砚知。就像考试一样,要查漏补缺,就要刷专题。
他继续说,“在床上,她喜欢什么样的,我要知道。”
达里安是发现了,这个梁昭特别擅长蹬鼻子上脸,越给脸越不要脸,他也不笑了,牙尖嘴利地将话撂回去,“我刚才教你的你全都做得特别好了?”
“事情没做多少,想的还挺多,家务还没上手呢,没做出什么模样呢就想着一步登天。”
“你怎么这么自信呢!”
lvy惊呼出声,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手里的制作预算表放下。
随即看向对面笑看着她的黎砚知,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黎砚知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8亿的成本预算,这么高的成本肯定要上大档期,算上宣发票房至少要20亿才能回本。”
“最近国内的影视行业不景气,电影市场更是不乐观,你作品太少又都是文艺片,没经历过市场检验,我说实话,成本这么高这电影很难拉到投资。”
黎砚知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你觉得剧本怎么样?”
“很好,从商业片角度来说,很有爆点。”lvy实话实说,黎砚知这个剧本写的非常扎实,lvy做制片人这么多年,跟过大大小小的项目,看过无数剧本。
对爆款有着绝对敏锐的嗅觉。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弹着打火机的盖子,“我再考虑考虑吧。”
黎砚知了然,她原本也没想着这匆匆一见就能把事情谈成,“等回国之后,如果有意向可以再来找我。”
这句话意味着工作的事情可以往旁边放一放了。
lvy将各种报表和资料合起来放好,往后一倚,整个人自然流露出不靠谱气息,“两年没见了吧。”
“上次在戛纳本来想找你聚一聚,看你太忙就没打扰你。”
黎砚知眼皮都没掀,懒得应付lvy的客套话,lvy这样的人,最不怕给别人添麻烦,如果真的想找她,就算是她每天从睁眼到闭眼一直在接受采访,保不齐lvy也会扮成麦克风和她说几句。
见她不搭腔,lvy笑着直起身,“我就害怕和你打交道,太不好糊弄。”
“那聊点实在的,黎秀最近怎么样。”
lvy的话题转变的一点也不丝滑,黎砚知转眼,“你认识她。”
她问着,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探究欲,让人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lvy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黎砚知的走神,兴致勃勃,“当然了,她还是我大学的直系学长呢,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想不认识都难。”
“说起来,那时候真是年轻,横冲直撞的,手里捏着两千块,都敢跟着你妈妈去和房地产商谈合作。”
黎砚知眉心微动,终于有些好奇,“黎秀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lvy皱眉,这个问题太笼统了,她好像很难找到简短又契合的形容,她的视线投掷过来,触及到黎砚知的瞬间,灵光一现。
“就像你这样,”说完,她点头,重复一遍,“对,像你这样。”
原来年轻的时候就与她水平相当。
所以,那时候应该也是让黎书很风光的孩子吧。
只是后来
黎砚知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一针见血,“看你和黎秀很熟的样子,她就在洛杉矶,你想知道她的近况,为什么不自己联系她。”
lvy卡壳一瞬,竟然流露出一丝尴尬。
lvy竟然也会尴尬,不可思议。
“就是因为从前太熟,才不好再联系。就像很多年没有打理的书,都蒙尘生虫了,再有价值,翻阅起来也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话题似乎让lvy很有感触,她顿了顿,重新说起从前那些往事。
只是这次,她不再讲自己,像是从回忆里旁观起来,真的讲故事一样,说些面目模糊的小事。
黎砚知听着听着,又走起神来。
她手下倒扣着的手机嗡的一声,往前匍匐微末。
拿起来,是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
【还是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但是,愿意为您献上我的一切,等您来。】
后面是一张电子房卡。
消息来自梁昭。
第67章 香蕉[有新增]
她的动作并不大, lvy却如梦初醒般静置,开口道:“你等会有事啊?”
显然,lvy是个很有眼色的人, 刚才对她的不感兴趣视而不见,只是在假装而已。
“不是重要的事情。”
黎砚知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随即慢条斯理将剩下的半句补全, “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对我来说, 也不重要。”
她干净利落地将话题结尾, “陪我去打网球吧。”说完,她扫一眼lvy身上的很有商务风格的套装, “你可以吗。”
lvy已经习惯黎砚知直白到略微冒犯的做派,丝毫没有不快的神情,“当然,等我上去换身衣服。”
她站起身来又扭回来看她, 指着手表朝她示意, “10分钟。”
黎砚知点头,淡淡地将手机重新拿出来,在屏幕上划了划,精准地打开了秒表计时-
撕破脸的结果, 总归不太好看。
梁昭从达里安那里没得到什么有用情报,还被达里安各种粗俗的指责污染了一番。
家庭、学校、包括他自己, 对他的为人处世从来严苛,母亲要求他成为一个知情达理的绅士, 他在教会下的男校长大, 受到的各种教育足够优良, 能够支撑他成长出理想人格。
他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在原有的人生轨迹里, 他理应遇到能够真心爱护他的伴侣,她们情投意合,顺利地组建家庭,度过平淡但安全的一生。
梁昭深呼出一口气,看向眼前,达里安扔出的一次性抹布正在滴水,灰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蜿蜒直下,梁昭生平第一次知道。
水原来会有腥味。
上天对他并不青睐,理想和现实也总是隔着一层钢化玻璃。
现实就是,他正没名没分的插入到一段感情里,守着一个小房间,连上桌吃饭都不被允许。
他梦游一样将额头上的抹布摘下来,潮湿的触感让人心生恶意。
现在就连一个给钱就能上的鸭子都敢欺负他。
达里安也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好,随随便便一扔就把用过的抹布砸到了梁昭脸上,虽然挺爽的,但是想起来梁昭喜欢告状的性格,他心里还是有点怵。
他下意识就想打圆场,大发善心地打开了水龙头,“没事,洗洗就干净了。”
梁昭的脸色更难看了,要说没事也应该是他来说,他还没表态呢,动手的人就自己原谅自己了?
他就着流动的清水,将脸上顺带着头发一块冲洗了一遍,他洗得很快,很警惕地直起身来,随手拿了个一次性毛巾简单擦着。
“你在外面被人包养你家里人知道吗?”
梁昭很不友善地看向嬉皮笑脸的达里安,释放出刚才构思良久的刻薄与恶意。
被包养并不光彩,可被黎砚知包养却很风光。达里安很大方地回忆起来,“当然知道了,全家人一起送我上的飞机,夸我可有出息了。”
就知道,一家子蛇鼠一窝,生出来这么一个奇葩。
梁昭不想说那么没素质的话,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达里安是一个奇葩。
一个不见光的情人,竟然敢以男主人的身份自居,还不自量力地流露出不满。
梁昭语气比脸色更差,是更加明显的恶意。
“你到底知不知道包养的概念,你不过是黎砚知花钱买来的一个产品、物件,就像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副家具一样,绝对不会因为你待在这里久,就从物件变成人了,你明白吗?”
“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明白就行,我不会因为你刚才的种种行为和黎砚知置气,你看不惯我,我无所谓,我也不喜欢你,只是一点,你真的很没规矩,没有一点做情人该有的安分守己。”
“在我们家里,我妈妈那些情人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声。”
达里安纵使是只狗的智商,也知道梁昭是在骂他了,直觉比他的脑子敏捷得多,他几乎脱口而出,“你也知道那是你妈妈的情人,你和砚知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恭敬你?”
“还有,我谢谢你夸奖我,这房子里的家具全是名牌,不像有些人呢,下贱起来,两美刀都不值。”
“告诉你,砚知就喜欢我这样的,豁得出去,玩得开。砚知妈妈也满意我这样的,砚知没告诉你吧,当初可是她妈妈亲自挑选我送到她身边的,”达里安想了想,继续加码,“还有砚知的哥哥,也非常支持我们。”
说到这,达里安有些心虚,他和砚知那个哥哥只见过一面,还是在病房里。
那人好像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一直昏迷着。
不过,既然当时没有开口反对,那应该就算作支持吧!
他更加有底气,胸脯往前一挺,“这些人你别说见一面了,恐怕听都没听说过吧,我是情人怎么了?那也是比你名正言顺。”
梁昭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下去。
肩膀一下就塌了。
名正言顺。
他的确一点也不名正言顺。
这么些天,黎砚知一次也没碰过他,他在她面前是个透明人。梁昭突然感到一阵无言的羞耻,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较劲。
以黎砚知对他的态度来看,他连做小三都不够格。
除了这傻老外看不清形势,还把他当盘菜似的如临大敌,他在这里,存在感比不上空气。
“你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回来!”
达里安叉着腰在后面喊,一副得饶人处就不饶人的架势。直到梁昭沉默的走进他的小房间,甩上门隔绝掉一切声音。
坐在床边,梁昭的脑袋支撑不住的垂落下去。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佣人房的格局。
视线迁移到脚边,小腿被光线剥离掉形状投射到地板,黑色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床底的暗处。
黑色的边界分外清晰。
梁昭盯着看着,沉默片刻,躬身下去,从床底拖出来一个满当当的箱子。
打开盖子,琳琅满目。
梁昭嘴唇没有了血色,却又像下定决心一般,掏出了手机。
订酒店、编辑消息,发送。
汗雨如下。
网球场在室内,温度还算适宜,场馆不对外开放,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体感上甚至有些寒凉。
即使运动出汗,也不会湿热难耐。
不过,即使如此,也架不住黎砚知精准又刁钻的打法,lvy被溜得几乎没了脾气,从来没那么想念过她那些不争气的下属。
这时候但凡她们给她来个电话会议,她一定不会怪罪她们难当大局。
“累不累?”黎砚知灌了口电解质饮料,偏头看她。
Lvy缓了缓,双手扶在膝盖上,“不行了要。”说完她抬起头,黎砚知长了几岁,体格大了些,精力看着更加旺盛了,不气不喘的模样让人相当眼红。
从换衣室里洗完澡出来,已经不见lvy的行踪。
黎砚知继续吹头发,将场馆提供的吹风机调到凉风,耐心地等着手心的触感从濡湿变得干燥。
掏出手机,各种消息一瞬间奔涌出来。
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黎砚知的睫毛扫在眼睑上,节奏悠扬。
她的视线定在和梁昭的消息框上。
电子房卡的连接只显示出一半,倏然断掉的字符,滚落着一串暧昧的省略,藕断丝连。
时间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之前。
是时候暂时摘下这颗果子。
一颗生长于羞愧、忮忌、惶恐的养料里的果实,病色蔓延,生了虫孔,枝干上摇摇欲坠,它没有病死,却也没有起色。
让它没有任何头绪的处境,只能祈求天恩庇佑。
就是这样一颗果子,到了采摘的时机。
黎砚知将手机扔进副驾,踩下油门朝着房卡信息上的酒店开去。
电子的开锁声音响起的时候,黎砚知听到和它重叠的脚步声。她慢条斯理的关上门,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慌张跑过来的姿态不甚美观,梁昭收了收脚,不自然地停顿下来。
回神过来,梁昭缓缓跪下去,学着达里安的样子,给她换鞋。
“我以为您不会来了。”
黎砚知低头,梁昭的头很圆,发尾恭顺地趴在额头上,是软化过的发质。
他的头发长的很快,粗黑的发根又冒了出来。
黎砚知顺着玄关往里走,“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梁昭跟着她转回身来,亦步亦趋,“如果您不来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只好留在这里,祈祷您来。”
她坐到床上,看过去,眼前的梁昭穿了一身很有意思的衣服。
酒店的床品是白色,极致的颜色,遮光窗帘紧紧遮住一整块的落地窗。
是个适合苟合的场所。
这样充满情欲的氛围里,□□最合理的情况下,梁昭穿了一身高定。
真是出人意料,穿着高定来给她口,挺有仪式感。
这种情况下,黎砚知倒不急着收成了,她瞧着梁昭温吞的背影,收割的兴头无限延后。
地上的牛皮纸收纳盒相当扎眼。
黎砚知看着梁昭蹲下又站起,怀抱着一堆七零八落,献宝一样一股脑倾倒在她的腿边,雪白的床单上。
琳琅满目的惩.戒道具。
类型五花八门,打眼一看,至少都能分出20多样。
梁昭抿了抿唇,语气倒是十分大方,“这些,都可以对我用。”
“不知道你喜欢玩什么,就都买了些,挑您趁手的用吧。”
黎砚知用手在上面拨了拨,上面的一层滚落到一边,这一堆道具顺势向周围摊开,触目可及的丰盛。
她的唇角是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她的爱好似乎已经不是秘密,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甚至算不上什么瑕疵,她不避讳,也从来不否认。
这是规则。
她明白做到什么程度,伏在她身下的人会甘心为她脱罪。
黎砚知随手拿起来一样,“全部用在你身上,”她说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倒是盼着我把你玩烂。”
不说别的,只这十来种鞭子抽下去,能不能在身上留一块好肉,全凭她的良心。
玩烂梁昭被这个词惊得脑袋发昏,直白的粗俗,此刻却格外有催.情的效果。
他感觉到一阵羞耻的发胀。
“过来。”黎砚知自上而下看他。
她从里面挑出来一对小巧的夹子,轻易扒掉他襟前的衣服。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梁昭觉得,自己是香蕉一样,一下被剥开了。
冰凉的夹子倏然咬住他,他没忍住躲了一下。
黎砚知手掌按住他,没有分毫不悦,气度斐然,“别动。”
“疼痛会让你保持专注。”
没有人说话,时间更加难过起来,黎砚知继续挑选着下一个取乐的道具,窸窸窣窣,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落到梁昭的后背上,一阵阵发痒。
他很难受,寂静让袒胸露背的羞耻更加隆重了。
黎砚知终于挑好下一个,她坐起身来,从后背拥过来,炙热的温度很快透过梁昭单薄的皮肉,他身体一抖。
“你可以叫痛、哭泣或者求饶。”她体贴他的生疏、初来乍到。
她笑,声音喷薄在他的耳边,像水雾,“你有叫停的自由,梁昭。”
“只是我不一定会停下。”
在她的床上,没有安全词。
天色终于暗下来,梁昭躺在床上,身体散架一样。
他抻了抻胳膊,还能动,只是使不上力气,摇摇欲坠。这让他想起来他那4岁表妹的玩具,小孩子精力旺盛,玩具堆了两个房间,兴头也冷落地快,玩具总是不爱惜。
头拆掉,胳膊卸掉,即使双腿完好,也绝对不能让它歇着,必须上强度掰成一字马才算满意。
不过,这样的待遇也算是用心了,梁昭撑着身子坐起来,觉得自己的情况更糟糕些。
他更像是被扔到角落的淘汰品,不起眼,可能还会碍事。
所以路过时被一脚踩碎了。
浴室里的水声不停,人影晃动。梁昭缓了缓从床上下来,从洗手台上拿了瓶漱口水,灌进嘴里,仔细清理着。
黎砚知洗完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所有的东西,等着给她吹头。
她只穿件浴袍,纯白的领子松松垮垮,发尾滴着水,从脖颈滚落下去。梁昭拿出毛巾,刚要将头发包住,她却很快地转回头来。
不说话,只是凑近他安静地嗅了嗅。
“你漱过口了。”
梁昭不置可否,惨淡的笑了笑,“有点黏,我不太适应。”
和达里安游刃有余的风情不同,梁昭的笑容,带着一种求人办事的讨好。
黎砚知当然看得出来,梁昭在等,等她的态度,等她的评价,等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
她回想梁昭生涩但勤勉的唇舌,以及舌尖上忽隐忽现的黑色纹身,专属于她的印记,仿佛从上面滴落下的涎水都属她私有。
不得不说,梁昭求人办事,还是有些诚意在的。
梁昭用毛巾拧干了她发尾的滴水,冷气盘桓在侧,颈间湿凉。
黎砚知漫不经心开口,“等下去给这间房办一下续住,可以谈谈包月。”
梁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们,”他话讲得磕绊,“我们我们以后,是不是,都在这里约会。”
他脱口而出,又潜意识地将情况包装美化。
黎砚知却回头,视线定定看着他,“不是约会。”
她慢慢开口,“这叫偷情,从你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你做的每一件事情,目的都是想和我偷情,你不是都知道吗。”
她的语气是平淡的,丝毫没有讥讽的口吻,冷静几近冷漠地陈述着事实。
没有人能责怪她的诚恳与认真。
毕竟,她一向如此。
第68章 蘑菇
达里安这几天总觉得黎砚知有些不对劲, 但是真要他具体说说,他又说不出来门道。
总之,就是一种感觉。
他抬眼, 黎砚知正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他将手下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 直到几乎没有声音, 把自己伪装成空气一般。
黎砚知鼻梁上架着银色边框的近视眼镜, 暖黄色的护眼阅读灯的波光打在她的侧脸上。
达里安最喜欢黎砚知戴眼镜的样子, 眼周的银色光泽冷厉又严谨,社会精英的气质简直突破天际。明明已经坐在书桌前超过三个小时, 可脸上毫无疲色,平薄的皮肉依旧散发着崭新的气息。
达里安放下手里用来拂尘的鸡毛掸,移开视线,觉得也不怪自己整日胡思乱想, 这绝对不是对黎砚知的不信任, 只是他身在其中,太清楚黎砚知的条件了。
任何人靠近她,接踵而来的就是微弱的顿痛,而后眩晕。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他猜想大概是黎砚知的爱慕者群体目标过于庞大, 丘比特为了开源节流,将手上的箭矢换成了细针, 抓一把然后撒出去。
收拾好通顶的书架,达里安默默推门出去, 将书房的门轻轻掩上。
梁昭最近也开始给他打些下手, 黎砚知虽然没明面上表示过, 但他能看出来,黎砚知对梁昭的态度有些缓和。
偶尔还当着他的面轻飘飘夸赞几句, “到底比你年轻,学习能力还算可以。”
想到这,达里安站在楼梯旁,没忍住刻薄地往楼下打量了一眼,梁昭正面朝向他,正在擦桌子。
视线落在梁昭紧致的脸蛋和清瘦的身形上,身上看不出明显的打理感,更让人生气。
不就是比他年轻两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指不定晚上偷偷做有氧和普拉提到半夜呢,早晚得猝死。
好在,黎砚知贴身的一些家务还是交给他来做,达里安心里总算宽慰几分,洋洋得意地进了洗衣房,黎砚知换下来的衣服总是随手扔进脏衣服管道里,他打开管道口 ,从里面抱出来要洗的衣服分类。
他哼着歌,曲调随着手上的动作慢慢停顿下来。
达里安看着眼前比之前多出快一倍的衣服,心里的那份不安总算有了头绪。
黎砚知最近的衣服换得太勤了,很不对劲。
她不是个过分讲究的性格,平时如果没有运动安排,也就是寻常的一日一换。
他迟疑地将头埋下去,纷杂的气味瞬间像一张巨网,将他束缚起来,他在其中,嗅到了一缕不属于黎砚知的,香气。
达里安瞬间警铃四作。
后面的几天,黎砚知依旧不怎么着家,她从前也很忙,连床事都得掐表。可是心里有了怀疑,猜忌就像放了酵母的面团,顺理成章地膨胀了。
黎砚知今天回来很早,浴室淅淅沥沥,往外滚着雾蒙蒙的热气,达里安挑了件让人动情的装扮,他低下头,跪在浴室门口,像一朵等待被采撷的花朵,乖巧又放荡。
黎砚知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
她单手擦着头发,往下滴着水,砸下去,滴到达里安的脸上,滑到他的胸脯。
像是在下雨。
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大远小,达里安有时候觉得黎砚知简直高耸入云。
或者是浓夜里,靠近城市的山脉。总之让人在畏惧里又心生敬仰。
“跪在这干什么呢。”黎砚知问他,她甩了甩头发,水珠旋转出去,将达里安浸入濡湿。
达里安往前一倾,抱住她的腿,“最近你工作太忙了,我心疼你,给你发泄发泄。”
他实在过于温顺,简直像地面上滋养出来的一颗小蘑菇,冷褐色的冠,润白色的柄,笑声是孢子。
黎砚知从一旁拿过手机,将腿前的小蘑菇拍下来,她笑了,声音和达里安自以为是的风骚交叠在一起,显得整个房间更加空荡。
“不需要,达里安,我没有压力,也不需要发泄。”
达里安的反应很大,“可是你之前”
他想说很多,他想说她之前最喜欢他温软的嘴巴,喜欢按住他的脑袋,床事规律,更想说,她之前对他那么好,那么纵容与呵护,可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他顺着黎砚知身后看去,黎砚知的内裤与她换下来的衣服堆叠在一起,和早上出门时穿的那条,花色不同。
黎砚知视线从达里安身上收回,点开梁昭的头像。
冷静地通知,“达里安发现了。”
第69章 替代品
lvy那边来了消息, 包括龙文新上任的执行ceo也对她的发布的故事梗概很感兴趣,只是《魔女游戏》的题材有些敏感,更多的投资商都处在观望状态, 等待立项的结果。
黎书的忌日越来越近,黎砚知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 很快订了回国的机票。
钟飞云先飞海市和龙文影业的人见面, 梁昭和她一起落地江城后, 转坐高铁去到绿安, 南方的一个四线小城。
黎书就长眠在这里。
黎砚知从下了高铁就开始睡觉,她讨厌这里。
到了市里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车一直往前开,道路周围没有过于高大的建筑,稀疏的写字楼聚拢在一起,路过一片期房小区, 天色一下从这里暗下去, 昏沉包围着昏沉,一排排竖在尘土里,像密集的路碑。
梁昭坐在副驾帮司机导航。
对于黎砚知在这里有一套独栋别墅他还是稍微有些意外的,这样的四线城市, 买房并没有什么投资价值,自住的话, 她常年在国外,似乎也不太合乎常理。
黎砚知的房子在近郊, 那里原先是有名的别墅区, 后来旁边本来打算承建高尔夫球场的开发商跑了, 那片烂尾的工程被接手,改成了墓园。
从此房价大跌, 业主联合闹了几波,没闹出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黎砚知是在墓园建成后的第三年,在这里买了套房子。
她不经常来住,却请了专人为她打理。
梁昭没有往深处琢磨,心中因为赶走达里安积攒的喜悦依旧充盈,占据主位。他反复刷新着社交软件,简直想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他现在是黎砚知身边唯一的情人。
黎砚知默许他以最正当的身份,去安排达里安的去留。将达里安的行李拖出去扔掉的时候,距离黎砚知给他发的那条消息之间,不过24小时。
梁昭自己也不会想到,他就这样以这个一个出其不意的契机,解决了心头大患。
他总算明白,这世间千好万好,什么都不如黎砚知的偏爱来的可靠。
梁昭经历过了,十分虔诚地将这份心得化作经验。
他克制不住澎湃,转回头去,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被接住,没有人理他,他有些无所适从。
黎砚知微微往后躺着,眼睛已经闭上了,侧脸朝向车窗外。她的双臂抱着,停在胸前。
不知道为什么,梁昭觉得,到了这里之后黎砚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眉眼冷淡,整个人的气场刀锉一样锐利,窗外,黑夜浓的像血。完全陌生的黎砚知,紧绷,仿佛一触即发。
察觉到他的视线,黎砚知眉头皱了一下,梁昭讪讪地转回身去。
到了住处,夜更深。管家将她们的行李搬到客厅,黎砚知每年只来这么一次,管家将别墅内外打理得分外合宜。
管家不住在这里,在离这个楼盘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放下东西,匆匆赶回去。
这栋别墅在装修的时候,加装了更多类型的灯具,客厅的进门处,甚至有摄影棚专用灯。黎砚知给自己倒了杯水,倚在餐桌的边缘。
回到国内,她换回了之前的手机号码,电话卡刚插上去,即刻被滞后的消息填满。
开机时,消息栏里的汇款信息划不到尽头。来自不同的汇款人与银行。
微信里只有钟飞云的消息,半个小时之前发的,【你绝对猜不到孙总约我去了哪里聊工作。】
【就知道你不猜,我俩去玩密室了!组队的人有点少,我想着她和邱莹也认识,就叫了邱莹过来,邱莹又叫了祝梨,现在我们二十多个人进密室了】
【那咋了.jpg】
想象了一下画面,黎砚知慢悠悠给钟飞云回复,【拍一下】
钟飞云回复很快,迅速给她传过来一张照片,是一群年轻人的合照,中间几个人拿着手电照明,大伙挤在一起对着镜头比反v,人数太多,多数人都只塞进去边边角角。
【人真的太多了,npc都不敢贴脸,只敢离我们很远地叫三两声,一点也不吓人】
钟飞云好像是真情实感在抱怨,黎砚知也很无聊,很快为她出谋划策。
【你们合照的地方后面的走廊很好,预估不到一米二宽,你挂上去,可以吓到人。】
【我试试】
黎砚知喝了口水,没等太久,钟飞云便兴高采烈地反馈了结果。
【非常成功,不过她们发现我了,现在走廊奇形怪状挂了一排人】
【等一下,npc好像被我们吓哭了。】
黎砚知淡定回复,【拍一下。】
这次钟飞云不秒回了,大概是挂在墙壁上哄人实在分身乏术。黎砚知放下手机,再度无聊起来,索性盯着房间里唯一的活物,打转,扫量。
梁昭被她看得不知所措,他立在待客的沙发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充足的光线往往可以补充更多细节,黎砚知将腿收起来,梁昭来到她身边将近一个月,她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大部分人在她眼睛里面目模糊,像市场里供人采买的生肉一样,鲜红、统一。
她一向对无关紧要的事物漠不关心。
就像达里安,在她这里,只是一双潭绿色的眼睛;路原,是一颗优质的喉咙;而夏侯眠,是一只沉默的右手。
还有李铮。
想起这个名字,黎砚知真切的笑了,真是一个亲切的名字。
李铮,她的哥哥,散发着伤心的气味。
她的笑声很轻,纯白的幽灵一样,梁昭觉得后颈发冷,为她不知缘由的开心,这些天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黎砚知的开心总有代价。
他像一个看主家脸色的下人,强行咧开嘴角陪衬着笑脸。
黎砚知走过来,突发奇想,“你以后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姐姐。”
梁昭大骇,在他心里,姐姐和黎砚知一样,都是可怕的女人。他的日子已经足够艰难了,不需要刷新强度了。
“您,您说什么?”
话音刚落,黎砚知已经走到他面前来,直直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
她忽然失望起来,越发看清了梁昭的脸。
镶在梁昭眼眶里的,是发黄的劣质塑料珠。
她面上的执念倏然平淡下来,揽过梁昭的脖子,亲了亲他的眼睛,“没什么,早点睡。”
其实一夜未眠。
失眠对于黎砚知来说,不是常事。只是她的精力很好,可以将通宵带来的影响忽略。
到了墓园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墓碑的台子上已经放了一束花,纯白的香雪兰,枝蕊繁盛,似乎是过了夜,枝干上裹了层霜寒气。
这样的花年年都有,各年种类不同,只是开两三天就败。
黎砚知蹲下去,将花捧到怀里来,仔细地捏死花瓣上贪食的飞虫。
石碑上的黎书,是黑白色的,笑意慈爱,似乎是十分包容地注视着她的杀生之举。她最喜欢黎书这张照片的神态。
黎秀来得比她稍晚些,她带了助理,放下成捆成排的祭品与纸钱。
黎砚知没有回头,反而是黎秀蹲下来,一样蹲到黎书的视线里,黎秀难得地关心她,鬼上身一样,“来这么早,你吃早饭了吗?”
黎砚知没有回答她,就地坐下来,“你刚出狱的时候,姥姥去找过你,是不是。”
黎秀沉默了一会才说话,“你知道。”
那时候她很不体面,是黎书无法忍受的失败者,她来找她,一定会悄无声息。
黎砚知笑了,“我知道,我不明白她,却很了解她,她既然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定会去亲自确认。”
黎秀转过脸去,墓园在半山腰,霜寒露重的地方,她透过稀薄的雾气看过去,看着黎砚知冷漠的侧脸。
黎书和她说过,黎砚知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黎书穿着溜光水滑的裘皮大衣,那衣服的下摆宽大,铺在她矮小的沙发上,像是突发的洪水。
茶几上摆满了黎砚知的各项奖状,黎书如数家珍,为她一样一样介绍。
“你见多识广,来看看,这些奖项有没有含金量,这边还有一沓,数都数不清。”
她扫一眼,很有耐心,“都是很权威的奖项。”
黎书兴致更高,讲起来黎砚知笑意收拢不住,“小丫头比你还聪明,学什么都快,之前老师还建议她去读什么少年班。”
“和同学相处的也好,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朋友可不少,小小年纪还特别有志向。”
黎书喋喋不休,唯独说到志向,明显滞涩了几分,显得底气不足的模样。
她心不在焉地听,只觉得这真是她这位年迈的母亲心中理想的孩子。
“妈,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这话时,黎书显现出释怀的表情,像是冗长的厕纸文学终于进入正题,“秀秀,你和妈妈的缘分浅,其实说到底,我们之间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以后你愿意为别人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拦你。”
“但是,砚知的人生是完美的,她现在还小,你既然从里面出来了,好好洗心革面,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以后,就不要和砚知见面了。”
黎秀回忆里的黎书依旧温和,笑意盈盈,连放起狠话来都那么彬彬有礼。她回神过来,黎砚知依旧在捉着花瓣上的虫子。
并且乐此不疲。
她也坐下来,坐在墓碑前的台子上,后背对着黎书的脉脉温情。
“你姥姥,对你很在意,她不希望你的方向因为我的影响而出现偏差。”
对于她的话,黎砚知的反应很冷淡。
黎秀顺手从黎砚知手中的花束里抽出来一朵,闲聊似的,“听说你最近在拉投资,我看了简介,主角60多岁,原型是黎书吧。”
“未来战争题材,近几年这个题材能赚钱的不多,为什么不选温情家庭片,至少保本简单”
黎砚知眼皮抬起来,黎秀的话停在很微妙的茬口,她很轻易地帮她将后半句填补齐全——更何况,黎书的病情和离世本来就具备悲情色彩,是非常标准的煽情结局。
黎砚知摇头,“你真的不了解她。”
黎书不会愿意将生命尽头的胆怯、痛苦、孱弱与人分享,被病情折磨得毫无尊严的时刻,她只想静悄悄的枯萎。
“她喜欢炫耀、喜欢张罗、喜欢得到关注。生病之前,她很喜欢拍抖音,每天看很多直播,很羡慕的告诉我,这些人有多少多少粉丝,赚了多少套房子。”
“她的账号有5231个粉丝,她的关注就有5000个,她会因为视频点赞多了一些就开始以为要出名了。”
“后来生病了,她随手录了个看病的视频,那个视频却出人意料的火了,几十万的点赞,单视频涨了三万粉,她真的要出名了,却拜托护士给她注销了账号。”
黎砚知直直看过去,“有些事情对她来说很重要。”
黎秀也不再说话了。
清早的土地,含着一口土腥气,等地面稍微干燥了些,黎秀开始焚烧带来的纸钱。
燃尽的灰烬在空气里弯曲滚落,秋意微凉,被香火烧的暖烘烘。
黎砚知盯着舞动的灰烬,想念起黎书离开的那个下午。
黎书是看着海离开的。
海风咸湿,黎书的身后事没有她离开人世时那么浪漫,她没有要求将骨灰撒进弥留之际注视着的海浪里,她已经很老了。
她要落叶归根。
在一个黎砚知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她推着黎书已经发冷的尸体,火化,装盒,次日早晨便坐上了到达绿安的大巴车。
她冷静、沉默、眼睛像干枯的河床。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缩进被子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一点也不暖和。
黎书总说她有着火炉一样的身体,好像也短暂的熄火了,她将头埋在被窝里,鼻尖仿佛探进苦涩的灰烬里。
香灰呛鼻,黎秀被热气扑脸,她咳了两声,用手向外扇着。
黎砚知没有帮忙,只是看着她烧纸。
剩余的纸钱很快燃尽,黎秀站起身来,离开的姿态。
“黎秀,”黎砚知突然出声叫她。
“你不觉得,黎书的生命太短暂了吗?”
黎秀站定,却没有转回身来,随后,她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笑,黎砚知的声音突然变了,好像回到她第一次见黎砚知的时候,高考完的暑假,她去临安接她。
黎砚知离她很远看着她,小声的喊她,“妈妈。”
“妈妈。”她现在也这样叫她,“其实,我一开始的目标是你。”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成为黎书的延续。
黎砚知低下头去,埋进手心的花丛里,露水的湿润和花瓣的味道融化在一起,伤心的气味。
“只是你走了,我也找到了更合适的替代品。”
一个继承黎书对她的溺爱,承载黎书余命痛苦的美丽瓶子。
这些话,很多年了,黎砚知从来没对黎秀提起过,她们之间,不过是被另外两个女人以死结的形式捆绑在一起。
黎秀开口,却像在提醒她,“那个孩子醒来之后去见了江泽西,你做的那些,他应该都知道了,也许”
“他会脱离你的掌控。”
黎砚知唇角勾起来,“不会的。”
她看向眼前的花束,纯净,孱弱,被她握在手心里,所以唯命是从。
第70章 葬花
黎砚知这几天又是行踪难寻, 梁昭在绿安无亲无故,别墅又在城郊,外卖都很少能送到。
梁昭浇了会花, 外面起风了,秋意怅然, 平白让人心情也失落起来。
真是非常无聊的日子。
浇花, 择菜, 做饭, 以及等黎砚知回来。
好在,明天就要离开了。
梁昭在这里没有卧室, 晚上就将下沉式沙发区整理一下,当做暂时休整的床榻。别墅平日没有人住,进场的家具不多,显得更加空旷。
进了屋里, 没了外头晴朗的日光, 只好默默给自己添了件外套。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靠近坟场的缘故,即使青天白日,偶尔也是阴风阵阵。
浇花的水还剩下一些,梁昭推开黎砚知的卧室门,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边的花瓶抱出来,里头的花朵枯萎了大半, 叶子已经败了,花冠病恹恹地垂着, 只有香气如故, 扑人满鼻。
他没有忘记要给它晒太阳的任务, 将花瓶归置到靠近窗边的矮脚桌,调整了一下角度, 让开得更好的那一面朝向日光。
随后才从包里掏出他平时码字用的便携电脑,微博和公众号的更新已经发出去了,他挪动着鼠标,非常丝滑地切换到小号。
他在黎砚知超话发布的同人文陆陆续续有了十来个评论,粗略扫了一眼,又将电脑架到腿上,仔细翻阅起来。
【太太写的太好味了,完全不ooc】
【天呐,完全的主人级别】
【还有这种类型的梦向文吗,好好吃,第一个给黎砚知立dom人设的老师简直是天才!!!】
他刚转变风格不久,创了新号,关注他的人不多,评论区还算清净。
只是这周开始,私信里一直有人不停地给他发辱骂信息,被他拉黑了,就重新换一个号继续骂他,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蟑螂一样,踩死一只,爆开一地蟑螂卵。
这是某种意义上,无敌的一个物种。
梁昭感觉到一种黏腻的恶心,索性直接关机。
傍晚,黎砚知还是没有回来,他简单煮了碗面,对付了几口。吃饱喝足,又到了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干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行李倒出来,叠了拆,拆了又叠。
他从小就闲不住,天生劳碌命,就算是他不堪回首的小三时期,他也可以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只花了一下午,就将达里安那个骚货的衣橱穿了一遍,还拍了各种款式的艳照发给黎砚知交差。
想着,他又忍不住埋怨起黎砚知,整日早出晚归,竟然是一丁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哪怕是每天揍他几顿也好呀,最好是用鞭子,抽得他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起码这样,不会让他看起来无所事事。
他搁下手中的衣服,视线随着思绪飘起来,荡出去。回神过来的时候,视线恰恰定格在二楼深处。
走廊尽头,有几个用黑布蒙着的房间。
他这几日,将别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唯独那几个房间上了锁,神神秘秘。
整个室内亮如白昼,那几块墨黑色的窗户,像是深渊巨口,将四周的光线吞下。
他周围看了看,窗外天色稍稍暗沉下来,不是黎砚知回家的时间。他蹑手蹑脚爬上楼,窗口上的黑布是顺滑的材质,厚度惊人,他将眼睛贴上去,视野里只有一团死气沉沉的黑。
外面几近刺眼的灯光,竟然一点也无法透露进去。
将房间的窗口封的这样严实,无论是在那种风格的装潢里,都显得那么可疑。
梁昭什么都没看见,依旧不死心,他太闲了,这种情况下,有点事情让他琢磨简直是巨大的诱惑,他绕到一边,用手小心地拨着黑布的边缘,低下头,将眼睛探进窄小的缝隙里。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冷漠声线从他的耳侧响起。
和声音一起打断他思路的,还有耳后浮动过来的温度。
他瞬间反应过来,黎砚知,在他耳边。
心脏轰的一声,后背开始发麻。
她这样突然出现,他没有蹦起来也没有大叫,已经很稳重了。
他强装镇定,“我我我我看这块黑布脏了,想着,想着将它拆下来洗洗。”
说着,他转过脸来,嘴角硬挤出来一个微笑。
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黎砚知的脸就贴在他的耳边,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依旧猝不及防。
这样的距离,梁昭几乎是像刚才埋进黑布里一样,这次,他的眼睛贴在黎砚知的眼睛上。
奇特的眼睛,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黑色,瞳仁很大,不停地挤压着眼白的空间。
一动不动盯着人看的时候,即便是笑着,也不像是包含善意。
这是一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人,梁昭想。
倒是黎砚知先开口,亲在他微凉的鼻尖上,“怎么这样看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梁昭飞快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感官过载,容易受惊,您突然出现在身后,我还没没有缓过来。”
黎砚知直起腰来,牵着他的手下楼,路过楼梯旁的工具间时,她推开门,顺手拿了件铁锹:“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浇花,松土,打扫卫生,收拾行李,你的还有我的。”
“不问我在外面忙了什么吗?”
梁昭下意识收拢掌心,“我想知道,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一直对黎砚知有诸多好奇,只是不敢问,也不敢探寻。
黎砚知笑了,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把姥姥墓地旁边的位置也签了下来,姥姥喜欢安静,等我的哥哥死了,也可以葬在那里,他性格温顺又话少,她们一定很投缘。”
这个他知道,听达里安提起过,黎砚知有个重病的哥哥。
话毕,她坐到沙发上,大发慈悲一样,“你也可以死在那里,半山腰,那是风景很美的地方。”
梁昭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死在哪里对于他的年纪来说,实在是为时过早的安排。
可能是习俗不同吧,他家那边,不用这么早购置墓地,也不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虽说,黎砚知的意思也许只是许诺他也可以葬入她的祖坟,只是这份邀请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是希望她们之间可以水到渠成。
这样惊骇的进展,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讪笑着回应,“谢谢您的美意。”
不过,黎砚知似乎对他的回应并不感兴趣,他话音未落,黎砚知已经拎着铁锹,抱着他放在桌上的花瓶出门了。
他默默去洗菜做饭,透过厨房的玻璃看过去。
黎砚知在后院的松树下,正埋着什么东西。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
如同挥着镰刀的死神。
窗户反射着室内的灯光,他的脸映在上面,和松树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光影交错间,他好像又看见菲尔那张扭曲的丑脸对他大笑。
那张脸都碎得拼不成个了,还是那么猖狂。
从眼眶里蹦出来的眼球朝他弹过来。
他瞬间松了口气,吓死了,还以为黎砚知有病呢,原来是他自己有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