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分歧

    岑砚一说,庄冬卿就有点紧张。


    岑砚似乎看出来了,转而道:“不是要吃宵夜吗,先用吧,免得再晚了积食。”


    “哦哦。”


    等一碗带大骨头的汤被端出来后,庄冬卿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好香好香好香。


    不愧是熬了一整天的。


    还是砂锅炖的!


    庄冬卿吃他的棒子骨!


    吸溜吸溜。


    骨髓的味道,好怀念,好好吃哦。


    吸溜吸溜吸溜。


    岑砚拒绝骨头脏手,只端过了小半碗汤,尝了口,觉得也就那样,一放下,便见庄冬卿整个都要埋到碗里去了。


    岑砚:“……”


    岑砚转头问柳七,“他多大来着?”


    柳七:“还有一年多及冠。”


    也就是十八岁半左右。


    岑砚迟疑:“还在,长身体?”


    柳七:“赵爷说庄少爷底子不好,养一养,应该还能长一长的。”


    那就是之前耽误了。


    想到第一次见庄冬卿的时候,衣袍下的情形,还是偏瘦的。


    用了襻膊将宽大的袖子收起,庄冬卿手腕连同小臂都露出在外,岑砚目光定了定,指骨明显,手背上没什么肉,皮肤却细腻,在月光和烛火下,如玉一样折射着温润光泽,等视线扫到手肘,再顺着上臂被衣袖遮挡,岑砚不动声色垂了垂眼睫,端起汤喝了口。


    脑海中却无端浮起了诸多细节,那肌理的触感,灼热的呼吸,还有带泪的双眼……


    庄冬卿吃得格外香,岑砚默默喝汤,一时间庭院寂静,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宵夜不能吃多,但还是吃饱了。


    庄冬卿打了个饱嗝儿,任由六福细致地给他擦手。


    连脸都被热巾子舒适地擦过,庄冬卿才同岑砚进了主屋。


    并肩而行的时候隐约闻到一些香味,若有似无的,并不明显,但很是好闻。


    进了室内,封闭的环境,庄冬卿才肯定,确实是岑砚身上传出来,大抵是很名贵的衣物熏香,这个时代的人都爱用。


    等坐好,只剩两个人了,庄冬卿惴惴道:“王爷您说吧。”


    岑砚倒是平静,“本来该你入府的时候问的,不过现在也不晚。”


    当时连庄冬卿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些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也不多解释,岑砚径直道:“赵爷说壬族男子,同男子生的,多半也是儿子。”


    庄冬卿点头,他怀的这个确实是男孩,书里写的。


    岑砚:“那他若是出生,就是王府的庶长子。”


    庄冬卿点头。


    岑砚看向庄冬卿,目光平静,“你对此无有异议?”


    “什、什么异议?”


    “他庶长子的身份?”


    哦,这个。


    庄冬卿点头,“自然的。”


    他与岑砚目前的关系,距离书里七弯八绕的剧情,不能说全然不同,只能说毫不相干,他当然没有想过当岑砚的正妃,哪怕这个世界男妻其实挺常见的……


    眨了眨眼,庄冬卿好像知道岑砚要问什么了。


    “那你……”


    深吸一口气,庄冬卿同时道:“不然我先说吧。”


    刚来找岑砚的时候,他是不敢这样冒失的,但是接触了一段时间,他又觉得,岑砚也没有那么可怕。


    是有点喜怒不定,他也总是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但,岑砚并不爱乱发火。


    至少住了这么些日子,他没见岑砚打骂过仆佣,也没有听闻过此类闲言。


    庄冬卿主动道:“你是想问我对他的打算对吧?我想过的。”


    “我、我先说吧。”


    嘀咕,“也不用麻烦你再试探了。”


    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庄冬卿还是能感觉到,岑砚落在他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打量。


    话落,岑砚扬了扬眉,庄冬卿故作镇定拿起杯子,避开对视。


    指节敲了敲桌面,耳边声音玩味道,“行,你先说。”


    庄冬卿一口水喝下去,顺了顺气。


    古代看重子嗣传承,同时身份区别也细,嫡庶长幼各不相同,换一个名头,可能待遇就会有一重变化,岑砚是现今大盛仅剩的一个异姓王,他的长子是个什么概念,庄冬卿知道的。


    所以,在与自己没有半点感情的前提下,岑砚会给这个孩子何种身份,认不认,怎么认,庄冬卿也都是一一想过的。


    “那,我就说了。”


    喉头滚了滚,庄冬卿道:“如果你认他,那他就是你的庶长子,唔,我知道庶子比嫡子年长会有些麻烦,但,既然都有了,这个我也没法改变,只能对不起你以后的王妃了。”


    最后一句自觉有些过分,说得飞快。


    “如果你想栽培他,那就按你的来;如果你不想,我会从小好好教导他,不让他对爵位有任何妄念的。”


    岑砚眼眉微动,视线交错,抬了抬下巴,示意庄冬卿继续。


    庄冬卿:“如果你不认他,不将他记入族谱,他以后跟着我,也是可以的。”


    岑砚讶异。


    “不记入族谱就没有爵位的纷争,从根子上断了他的念头,也挺好的。”


    “但不记入族谱,也还是看你承不承认他是你的孩子,毕竟血缘关系就是没有道理,很难斩断的,你愿意认,那他跟着我,我们商议着看怎么养大他。”


    “你要是不愿意认,那更简单,你就当没有这个孩子,给我的东西还是照常,我会好好养大他的。”


    岑砚:“给你什么东西?”


    “产业。”庄冬卿掰手指道,“我是举人身份,贵籍,按理可以拥有千户田地与一定数量的奴仆,一定量的田产和铺面交给我,我是能持有的。”


    “你当打发我也好,当打发这个孩子也好,现实就是,我需要一定的资产维持生计。”


    “田产不用多给,我不太会管理,给我一些你在上京的铺面吧,收益能维持庄家那种程度的开销,日子就算过得不错了。”


    “对了,给我之前,你恐怕还需要拨两个人,教我和六福看账管理,授我以渔,不然以后我要是被糊弄了,这些产业也维持不住的。”


    岑砚:“……”


    想得还挺清。


    岑砚捋了捋,“先不说孩子,你在我这儿的想要的,就这些东西?”


    庄冬卿点头,“我得过活吧。”


    想了想,又补充,“我也不想让孩子的生活太差,如果你不认,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吃苦,唔,这些对定西王府也是九牛一毛,你,没理由不给吧……”


    说到最后,话是肯定的,但那语气却又带上了些许疑虑,听着并不十分笃定。


    岑砚:“……”


    岑砚捏了捏额角,“先不论那些,你不想留在定西王府?”


    庄冬卿也莫名,“我为什么要留在王府?”


    岑砚只静静看着庄冬卿。


    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冬卿:“……呃,你是觉得我要为这个孩子留下?”


    岑砚面无表情,“上族谱总是得有个身份,就算是庶子……”顿了顿,还是透露道,“侧妃生的也是庶子,且也是需要上书请封的。”


    “啊?!”


    庄冬卿的惊讶不似作伪。


    岑砚脸色沉了下去。


    庄冬卿混乱:“可、可我……”


    支吾须臾,竟是被岑砚平静地接话道,“可你并不打算留在王府,拥有一个身份,养大这个孩子。”


    总结得很对,但正确得庄冬卿毛骨悚然的。


    脑子飞速转动,但仍旧一片空白。


    但是岑砚的意思,庄冬卿回过味儿来了,结合着古代的情况,岑砚要是对他们负责,那就是两个,孩子会有身份,他也有。


    放这个时代,确实是很负责的做法,毕竟女子无法举业,但关键,他不是女子啊。


    庄冬卿嘴唇嗫嚅,惶惶看着岑砚,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岑砚:“还是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不不,我,我……”庄冬卿赶紧否认。


    “你什么?”


    步步紧逼,庄冬卿艰难地推诿道:“我们,又不是两情相悦,就没必要……”


    没必要硬要绑在一起了吧。


    还侧妃,达咩!


    岑砚心情复杂:“说到底,你不愿意为了他入府?”


    庄冬卿左支右绌:“没必要吧,我已经接受了他,也会生下他,但是……”


    “但是?”


    寸步不让的,看来是势必要一个准话了。


    庄冬卿崩溃,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但是我没必要为了他,牺牲一辈子吧?我,我也是个人啊。”


    “我……以后还有自己的人生。”


    “再说我要是不快乐,他看我一天天苦着个脸,也很难健康快乐啊。”


    岑砚瞳孔骤缩。


    话落,室内只余长久的静默。


    庄冬卿白日说不想当官,岑砚只想着,不当官,入府当勋贵,自是更好的前路。


    未曾想,这话竟只是字面意思。


    眼前的人不想当官,也不想人凭子贵。


    岑砚蓦的嗤笑一声。


    笑得庄冬卿心惊。


    他是不是伤了岑砚的自尊?


    毕竟放在古代,对方要给他个身份,他不要,像是他不识好歹一般。


    岑砚闭目:“你说得对。”


    声音很轻,却难掩疲惫。


    庄冬卿心里发毛,“哪,哪句?”


    “你不快活,他也不会好过的。”


    哦,这句确实是教育里的至理名言。


    岑砚扶额。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这次沉默持续了太久,庄冬卿的心颤了又颤,抖了又抖。


    终于耐不住,硬着头皮道:“王爷您,是不是还有话问我?”


    别不吭声,很吓人的啊!


    岑砚倒是答了,话语生硬道:“现在没了。”


    他是布好了棋盘,但奈何庄冬卿直接把桌子都给掀了!


    “……”


    庄冬卿磕巴:“那,我这个……”


    岑砚:“我回去考虑。”


    “那孩子……”


    “一并。”


    庄冬卿奇怪,“这么久都没有想好吗?”


    他的事也就算了,孩子是从一开始双方就知道的。


    岑砚睁眼看向他,一双浅眸,面无表情,看得庄冬卿后背生汗。


    一个字一个字道,“是挺久了,不然我们换换,你替我去大理寺当差,我在府里赏花喝茶,好好想想如何?”


    “……”


    哦,岑砚之前都在忙庄家的事,忙舞弊案,整宿整宿地熬着呢。


    庄冬卿哑巴了,他不说话,岑砚也不理他,再度闭目静坐。


    等心绪平复,岑砚起身,“没有要说的了吧?”


    他一提,庄冬卿还真想起一件正经的:“对了,废太子,他……被幽禁就完了吗?”


    “圣上现在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会赐死?”


    说的声音极小,也意识到不太妥当,但没办法,必须得问。


    岑砚深看庄冬卿一眼,还是答了:“李成是圣上亲手养大的,哪怕废了,父子情分还是在的,除非他逼宫谋逆,否则圣上不会如此待他的。”


    李成便是废太子。


    岑砚走了。


    留下脑子发懵的庄冬卿。


    书里废太子是被赐死了的,所以,按岑砚这个说法,后面还有谋逆?


    这个事儿怎么还没完了?


    难道上京还会发生兵变?!


    脑子里念着,晚上便没睡太踏实,到了半夜觉得难受,六福伸手一摸庄冬卿额头,感觉有些烫,赶紧点了灯烛查看。


    庄冬卿在灯下见自己皮肤有些发红,很是像过敏的模样。


    他脑子第一时间想到了岑砚身上的熏香……


    六福起身去找了赵爷,将庄冬卿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说到熏香时,赵爷惊诧地瞧了他一眼。


    怕被下毒,岑砚身上可是从不熏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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