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日邢家还未来的及去请, 刘大夫便自己上门来给裴玖把脉,这回准了,确确实实是喜脉。
诊断过后邢南又挨了批斗, 一个一个的来,连小崽子们都没落下, 邢东还好意思附和着来了几句, 被卫青燕揪着耳朵啐了几口, 立马闭嘴不敢吱声。
五日时间, 裴玖的腰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再疼痛难忍,扶着腰也能下床走动。
白日里小崽子们要上学院去读书, 邢阿娘、邢阿爹在铺子里看店,一家人只有晚饭能聚齐一块吃。
裴玖养伤这几日邢小妹每天都来家里帮忙做事再陪着他说说话打发时间, 今日家里有喜事, 卫青燕便留下邢小妹让散学回来的小崽子们去把李长安也喊了过来。
“乐哥儿去屋里喊你阿爹阿么出来吃饭。”做好了饭菜邢阿娘打发在院子里玩闹的小喜乐去喊人。
她下午一进门就听到好消息, 挂上脸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撵着邢东上村口李屠夫家去买肉, 要给裴玖做肉丸子吃,邢东口泛苦水, 都要到太阳下山的时辰了李屠夫家的肉肯定卖完了。
到了李屠夫家果然肉都卖完了, 只剩下不多的猪下水, 看着还算新鲜,邢东索性都给买了下来, 他心想, 没买到肉做肉丸, 买些猪肝猪心用辣子酸菜炒一碗也不错。
这几日卫青燕做饭照顾着裴玖忌口,做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 这会儿想着酸辣的滋味,邢东不由砸吧砸吧嘴。
肉丸子是做不成了,邢阿娘看着他买回来的猪下水抱怨了几句也没发火,她今天心情好,放邢东一马。
小喜乐领了差事迈开小短腿飞快跑进屋里,“阿爹,阿么,阿奶喊你们出去吃饭。”
见他一头的汗,邢南拿了帕子给他擦了一把脸,“又跟你哥哥们胡闹,一身的汗,让风一吹小心又得风寒。”
“哎呀!才不会,阿爹不许乌鸦嘴,我才不想吃苦苦的汤药。”小喜乐翘着嘴,趴到床边上,“阿么,乐哥儿扶你起来。”
邢南看着还没他腰高的小崽子,非常怀疑他这话的可信度。
他略显怀疑的目光让裴玖笑了出来,“你还小,让你阿爹扶就行。”裴玖摸了摸小喜乐的小脸,伸手让邢南扶他起来。
邢南拉着他的手扶住他肩膀让他缓慢起身,小喜乐退到一边,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裴玖,等裴玖站起来,小喜乐把脸都给憋红了。
“呼阿么还痛不痛?”小喜乐凑近轻轻握着裴玖的手,仰起小脸随时准备给他阿么呼呼痛的地方。
裴玖牵着他被邢南扶着慢慢行走,“乐哥儿别担心,阿么不疼,过两天就好全了,阿么给你做甜糕吃好不好?”
小喜乐摇摇头,“乐哥儿不吃。”他直勾勾的盯着阿么平坦的腹部看,阿奶说阿么肚子里有小弟弟,可阿么的肚子这么平,小弟弟该多小啊?
许久没吃过甜糕他还挺馋的,但可以忍住,他不能让阿么干活,阿么得好好养着,肚子里的小弟弟才会长大。
“不用你阿么做,明天我让你大伯给你们买核桃酥吃。”邢南扶着人到房门前,“抬腿,别动腰。”
裴玖轻笑:“真的不疼,大夫都说好差不多了,用不着这么紧张。”
刚出房门,邢阿娘就迎了上来,把邢南赶到一边自己扶住了裴玖,“笨手笨脚这么久才出来。”她嘟囔了邢南一句随即笑眯眯的对裴玖道:“饿了吧!阿娘今个儿做了你爱吃的辣炒猪肝,一会儿你多吃些,瞧着都瘦了。”
这肉乎乎的小脸哪里瘦了?这几日大哥么天天炖肉骨头汤,裴玖明显就是喝胖了,阿娘还真是睁眼说瞎话,邢南只敢在心里吐槽。
“坐慢点。”邢阿娘转头让邢南去屋里拿两个垫子过来,“多拿几个也行,给玖哥儿垫着后腰舒服些。”
八月底九月初,最后一拨秋老虎,在屋里吃饭太过闷热,一家人便在院子里吃,邢阿娘一口气点了四盏大灯笼,亮如白昼。
家里人多,两张桌子拼在一块才能坐下,鸡鸭鱼肉,兔肉羊肉,桌子上摆满了邢阿娘精心制作的菜肴。
吃了这么多天的清淡口味,裴玖再爱吃,也吃腻了,看着桌子上重口的菜津液泛滥,胃口说来就来。
等邢阿爹、邢阿娘先动了筷子,裴玖立马动筷子夹向碗里的猪肝,邢南给他盛了一碗骨头汤,还没放下就让他给挡住了,“别,真不想再喝骨头汤了。”
卫青燕嗔怪道:“咋?吃腻歪我炖的汤了?真是白心疼你了。”
裴玖吞下嘴里的菜赶紧陪笑脸,“好哥么,知道你最心疼我,我都连喝五天的骨头汤了,一天三顿的喝,你让我缓两天行不行?”
“行了,你逗他做什么,他这会儿胃口好,你让他安心多吃些。”邢阿娘给卫青燕夹了一块炒河蚌,他爱吃这个,这些河蚌是下午李长安帮人清理水塘带回来的,知道卫青燕爱吃特意多问主人家多要了些。
邢南只好一口气把碗里的汤给喝了,给夹了清蒸的鲫鱼挑了刺放裴玖碗里,“别光吃重口的菜,多吃些鱼,蛋。”说着又给他夹了个荷包蛋。
煎好的荷包蛋跟丝瓜一块闷煮,丝瓜特有的清甜味渗进蛋里,让人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小玉儿看着裴玖咬下一口圆圆金黄的荷包蛋,挥着小手“咿呀咿咿呀呀”,嘴角流出口水,看样子也想吃,五个多月的小崽子乳牙还没长出来,给他吃也嚼不动,卫青燕抓住他两只手,给他喂了一口骨头汤。
小玉儿砸吧砸吧小嘴,又盯着荷包蛋看。
小鱼儿见弟弟眼馋,夹了一点点粉粉的蛋黄放至他嘴边,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小玉儿美滋滋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然后皱巴起小脸“哇”的哭了起来。
丝瓜闷荷包蛋里放了几个辣椒,辣味对小鱼儿他们来说不重,但对才五个多月的小崽子来说就很刺激。
卫青燕连忙给小玉儿多喂了几口骨头汤,“浑小子,菜里放了辣椒,弟弟太小还不能吃,下回不许再喂了。”转过头继续哄小玉儿喝骨头汤,“乖乖再喝两口就不辣了。”
“”小鱼儿心想,这么好吃的鸡蛋弟弟竟然不能吃,真太可惜了,然后他当着小玉儿的面大口大口的吃完了一个荷包蛋,又让他阿爹给他夹了一个,然后继续吃。
小玉儿:
没人能懂他的忧伤。
裴玖不爱吃鱼头,邢南专挑鱼腹上的肉给他吃,李长安用筷子点着鱼眼睛,“三哥,我今天做工时听主人家说有孕的人多吃鱼眼睛,小崽子会变聪明。”
“真的?”邢南反问着,筷子却速度的把鱼眼夹进了裴玖碗里。
惨白的鱼目,让裴玖很无语。
他默默伸手把碗推开了一点,表示自己才不要吃这吓人的玩意儿。
小小的动作让李长安尴尬的收回了筷子,“主人家做药材生意的,应该是真的。”
邢小妹咯咯咯笑了几声,“三哥么不爱吃鱼头,鸡头鸭头都不吃的,倒是大哥么爱吃。”她把鱼头夹进卫青燕碗里。
“别看鱼头肉少,滋味却是最好的,玖哥儿真的不试试?”卫青燕吃了一口鱼头,嘬干净骨头上的嫩肉吐出一片鱼骨,向裴玖安利。
裴玖连连摇头,他实在对动物的脑袋没有兴趣。
“爱吃什么就吃什么。”邢阿娘给裴玖夹了几块兔肉,“咱们家的小崽子不用吃鱼眼也聪明。”
一顿饭吃的一家人心满意足,裴玖是撑的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两碗饭两个荷包蛋又吃了许多的菜,他感觉自己一动就能吐出来。
邢小妹给他泡了山楂水喝,“以前总是我撑的肚圆动弹不得,没想到现在换成三哥么了。”
裴玖小口小口的喝着山楂水,眯笑着由她打趣。
帮着收拾好桌椅碗筷,邢小妹跟李长安打着灯笼回家去。
小崽子们已经不用大人们照顾,都能自己洗漱上床睡觉,收拾好自己,小崽子们一个个上前去摸了摸裴玖的小腹才乖乖的回屋睡觉。
都是邢东给带出来的,先前卫青燕怀小玉儿的时候,邢东天天喊他们摸摸弟弟,说弟弟在肚子就跟他们熟悉了,等出生后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会更好,小崽子们还真的都信了,卫青燕那阵子被他们摸的烦死了,现在又轮到裴玖,不过裴玖比卫青燕性子软,小崽子们想摸就让他们摸吧!
坐着消了会儿食邢南便扶着裴玖回了屋,打水伺候他洗漱好躺上床,自己才拿了衣服跑去后院冲冷水澡。
冲了井水,邢南身上冒着点点寒气,裴玖打了个哈欠:“又冲井水,小心感染风寒。”
“”邢南也不想啊!自己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汉子,总要想法子去去燥热。
怕寒气窜入裴玖体内,邢南在床边站了许久等身上的体温升上来才躺在了裴玖身边,腰伤还没好全,邢南不敢抱着他睡,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上,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
“嗯”裴玖拉耸着眼皮子发出鼻音,蹭了蹭邢南的下巴便没了动静。
月光皎洁,透过窗纸温柔的洒落在床幔上,邢南轻叹一声,侧脸温柔的注视着小夫郎宁静的面容。
裴玖怀了身子,他既是高兴又忍不住担忧。
小夫郎身子骨不好,前一胎怀的时候吃了亏,生产的时候更是受了大罪,他舍不得小夫郎再受一回罪,平日里亲热时他都忍住弄在外面,就是不想让小夫郎再怀身孕,哪里想的到就那么一次没忍住,小崽子就揣上了。
邢南无奈的想,罢了罢了,来都来了。
他挥手把帐子放下,不叫月光扰了小夫郎的好梦,凑近身旁的人感受着小夫郎的体温,慢慢入睡。
——
自打刘大夫确诊裴玖有了身孕,邢南就没去看过铺子,天天在家守着裴玖,去地里干活都要时不时回家看一看人。
裴玖被他烦死了,“你怎么又回来?一个时辰都没有,你这样来回跑,地里的活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我就看看你,现在就回去,保准明天就能把冬小麦都给种完,嘿嘿。”
邢南围着他转了一圈,又跑回了地里。
卫青燕很无语,裴玖更无语。
二人对视一样,一个笑的无奈,一个笑的爽朗。
邢南不去看铺子,邢东索性也不去,就让邢阿娘、邢阿爹老俩口专门看着铺子,正好铺子里的活也不算累人,只有宰杀牲畜麻烦了些,却也不累人,老俩口年纪大了,兄弟俩也不想他们再干重活。
家里的粗活累活全让兄弟俩给揽了下来,隔三岔五他们再去铺子里转悠一圈,日子过的越发悠闲。
第二百零二章
到了寒冬腊月, 裴玖的肚子像是被吹鼓了似的,四个月的肚子圆鼓鼓的,邢南看的心慌, 怕他又是怀的双胎。
双胎虽好,但母体吃亏, 邢南巴巴的请了刘大夫回来诊脉, 躁郁的来回渡步, 生怕刘大夫一开口就是双胎。
“玖哥儿身体好的很, 你紧张什么?”刘大夫被他频繁的脚步声吵吵的脑子发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邢南顿了一下, 踟蹰着想动又不敢动。
裴玖轻笑:“刘大夫你别怪他,他是太担心我了, 总怕我再怀个双胎身子骨吃不消。”他抬眸扫视神情紧张的邢南, 柔声道:“你坐下, 别扰刘大夫把脉。”
稍显无措的汉子抿了抿嘴,点点头僵直的坐在板凳上, 双手握拳搭在膝盖上,左腿控制不住的搁那抖动个不停。
片刻后刘大夫收起脉枕, 他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不是双胎吧?”
刘大夫哼笑:“你这人也是奇怪, 别人都巴不得胎胎生俩, 就你紧张兮兮的舍不得夫郎受苦,这回不是双胎, 这下你能安心了吧?”
“不是就好, 不是就好。”他双手合十低声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等他念叨完刘大夫都走到房门口了,他这才回神跟上去, “刘大夫玖哥儿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体好着呢!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可不兴胡吃海喝哈!”刘大夫摆摆手,“不用送,我正好往这边上林家去给林大嫂瞧瞧。”
他口中的林大嫂是林大的阿娘,五十有六的人了,前几年王大娟还断断续续来闹过几回,闹的老人家心气不顺,身体自然就差了,这两年都是靠汤药养着,刘大夫时不时就得去看看,好对症给她修改药方。
邢南还是把人送出院子,看着刘大夫走远才转身回来。
“刘大夫咋说?”卫青燕刚刚在后头给牲畜喂食,喂完过来刘大夫已经走了。
见邢南一脸轻松,不用他回答,卫青燕也晓得结果了,撇了他一眼,“小样。”笑着去了厨房。
前几日连着几天下雨夹雪,今日天气还算好,裴玖不想在屋里窝着,套上厚袄子出了房门。
冬日里尽显乏匮,前院得两颗桃树没有一点色彩,只剩干枯的枝桠,让人不想多看一眼,四野成片干枯,除了枯枝就是枯草,连个活物都看不到,早早躲进堂屋猫冬的小喜雀更是连屋门都不愿靠近。
裴玖扫视一圈乏味的很,又回屋拿了绣棚出来,打算做针线活。
外头气温低,风也大,邢南见他坐在屋檐下还绣起了花,脑瓜子嗡嗡的,“好哥儿,这么冷的天,你要绣花也去炕上坐着绣,待在这,你不冷吗?”
他呆呆的想了想,是挺冷的,但是回屋他又觉得闷,想着还出了神,邢南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扶你回屋去。”
“屋里闷的慌。”他呐呐道,带着些鼻音,软软绵绵的跟撒娇一般。
邢东抱着小玉儿从屋里出来,“你带玖哥儿上外头去走一圈,今天天还算好。”他望了望灰蒙蒙没有乌云的天空,“该是不会下雨下雪。”
闻言邢南看向裴玖,“去吗?”他立马点头,伸手握住邢南的手腕借力从椅子上起身,激动的都忘了腿上还放着绣棚,绣棚掉在地上,沾了些灰尘,邢南弯腰捡起拍拍干净放在空椅子上,“激动什么?外头又没什么好看的。”
裴玖脸颊有些发烫,大哥还在这看着,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稳重。
邢东笑了笑抱着小玉儿去厨房寻卫青燕,免得裴玖觉得不好意思。
说要出门去走走,也不能立马就走,邢南进屋拿了件黑色的披风,又把兔皮毛兔皮围脖还有袖筒都给拿了出来。
给人都穿戴好,才牵着裴玖慢慢悠悠的出了院子。
竹溪村山好水好,一条大溪绕村而过,论风景算的上中上等,不过那是春夏秋的景色,到了冬季得下大雪外头才算美景,这种灰蒙蒙的阴天,四周草木干枯,只觉得萧瑟寂寥。
相携缓慢渡步的二人也不觉得乏味。
走动几步,眼前是挺立干枯的大树,树高三米有余,主干足有一般汉子的腰粗,邢南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同大哥攀爬树梢玩乐,那会儿这颗树还不足一米高,枝桠也没现在粗壮,小孩子们三两下就能爬上高处。
“幼时我同大哥最爱爬这颗树。”他抬手摸了摸头顶干枯的分杈,“那会儿树枝纤细,我总摸不准要踩哪里才稳当,每回都能踩断树枝摔个大马趴。”
邢南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幼时爱哭,摔一回哭一回,大哥就抱着哄我,说等他长大了就把这树砍了给我报仇,每回都说一样的话,直到现在他也没动手把树给砍了。”
听了他的话,裴玖脑海中不由浮现缩小版的邢南窝在大哥怀里哭唧唧的可怜样儿,随即轻笑起来,眼里倒映着邢南高大的身影。
见小夫郎开怀,邢南牵着他继续向前走,“这条水渠是你嫁过来前两年才挖的,以前的在那头。”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田地。
裴玖有些好奇,既然有了灌溉的水渠,怎么又费力重新挖了一条?虽然有些疑惑,却不甚在意,也没多问什么。
二人继续往前走,走过小道面前是一片旷野,在往前就是大溪浅滩了,旷野之上没什么遮挡之物,风大的很,邢南给他拢了拢披风,“这儿风太大,咱们往回走?”
四周光秃秃的一片,脚下到处是乱石,裴玖巡视一圈,也没点什么新鲜,他点点头,二人转身往回走去。
“你们咋上这来了?”赵三婶子挎着木盆上大溪边给小崽子洗尿布,碰上了往回走的小俩口,又冷,风又大,小俩口还出来瞎晃悠,她表情有些不满,对着邢南叨叨了两句:“这么冷的天你领着他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别沾了寒气。”
裴玖笑了笑,“婶子你别说他,是我在屋里待久了觉得闷,瞧着今日没雨没雪的出来走走放放风,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个事。”
“月哥儿跟小崽子这几日还好?”
纪净月刚生产完二胎,得了个小哥儿,这回生产格外顺利没受太多罪,寒冬腊月的,赵三婶子心疼他硬拘着他在家做双月子,先前天没这么冷的时候裴玖还时不时去找他说说话,落雪后家里人就不许裴玖再独自出门,算下来二人已有十来天没见过面了。
提到家里的小崽子赵三婶子就破了功,面上堆起了笑容,“好着呢!能吃能喝,睡的也香,你们上外头瞎逛还不如去我家找月哥儿聊会儿天,他还嫌我拘着他,多少人想做双月子都想不来。”
纪净月是个爱热闹,爱动弹的活泼性子,满了一个月就不肯在屋里养着,被赵三婶子黑着脸三令五申才给压住,在屋里天天幽幽怨怨的念叨着烦闷。
说了几句,赵三婶子催促着他们回去,自己挎着木盆往浅滩去了。
“咱们上赵家去瞧瞧月哥儿成不?”裴玖被人牵着小步慢走着,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这会儿他还不想回家。
邢南抬头望了望天,瞧着不像会下雨雪的样子便由着他去了。
许久没见面的两个小哥儿一见面话就停不下来。
邢南跟赵宝根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磕瓜子,俩人也不觉得冷,“不说月哥儿,他本就是个话多的人,玖哥儿平日里就话不多,咋跟月哥儿凑一块就有说不完的事?南哥,你说他们小哥儿哪来那么多能聊事?”
邢南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继续磕瓜子,随手还给自己加了点热水,不太想理赵宝根这个憨包。
赵宝根早习惯了他这副德行,浑不在意的东一句西一句继续叨叨:“我昨天刚抱起小凌枫,他就给我尿了一身,嘿嘿,我家小哥儿滋尿都比别的小崽子香,小脸还憋红了,那小摸样真是跟我一样的俊俏。”
“”幸好嘴里的热水已经吞进肚子里,不然听了赵宝根这无脑吹捧,邢南可能会呛晕自己。
邢南淡淡瞥了他一眼,心想,搞得谁家没个小哥儿一样,也不知道他在炫耀个什么劲。
一人说个不停,一人一声不吭,这副状态竟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赵宝根叭叭个不停,聒噪却也打发时间。
临近正午,邢南拍拍手上的瓜子壳灰,吃了一碟瓜子,再吃下去要上火了,把杯中茶水喝完,他起身,赵宝根也跟着起来,“要回去了?吃了饭再回去吧!厨房里炖了老鸡汤,我阿娘大早就给炖上的,正好给玖哥儿也补补身子。”
“饭就不吃了,先前我只打算带玖哥儿在院子外头转转,没跟大哥他们打招呼,这会儿哥么肯定做上饭了,改日咱们兄弟几个再聚一聚。”
赵宝根听完不再强留,邢南朝屋里喊了喊人:“玖哥儿,玖哥儿,咱们该回家吃饭了。”
“嗳,就来。”
两个小哥儿拉着手又说了几句,纪净月才依依不舍的松手让裴玖离去。
赵宝根把二人送出院子,跟回家的李长安打了个照面。
“三哥、三哥么,宝根哥。”
李长安挥了挥手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刚从地里回来?”见李长安衣服上头发上沾了土灰,邢南便以为他是下地干活去了。
李长安挠着后脑勺笑了笑,“没去地里,方家村有人建新房子,我跟大头一块去做工了。”
自打成亲后,李长安更加勤快,只要地里没活就到处去做找短工做,他这么勤恳,邢南跟裴玖看着也高兴,嘱咐他要注意身体,钱财可以慢慢挣,不能把人给累坏了。
嘱咐了几句,李长安都乖乖应承。
回去路上邢南暗自在想事情,一下没注意,让裴玖被地上的小石子给绊了踉跄,他急忙把人抱稳,“没事吧?扭没扭着脚?吓着了?”
裴玖就是一脚没踩稳,不用扶他也能自己稳住,不至于摔跤,裴玖摇了摇头,笑道:“就是没踩稳,没事。”
“你刚刚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邢南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今年都没进山去打狐狸。”往年冬季他们能靠打狐狸挣上一笔银子,今年少了一笔进账,他心里总惦念着。
原来是在想这个事啊!裴玖无奈一笑,“歇一年让小狐狸们得以繁衍生息,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咱们手里已经存了不少银子,够养小崽子们了。”
连着打了三年狐狸了,是该歇一歇,邢南不再多想,牵着人仔细注意脚下的路。
回到家卫青燕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们了。
“上哪去转悠这么久?我都准备让你们大哥去找了。”卫青燕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裴玖脱下披风解了围脖帽子坐上炕,“在院外转了转又去找月哥儿说了会儿话。”
“他家小哥儿长的真俊,哎!我怎么就没如愿生个小哥儿。”卫青燕从邢东手里接过小玉儿给他喂辅食,“你说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小哥儿呢?”
小玉儿“咯咯咯”笑着用小手去抓卫青燕的嘴巴玩,一点没听明白他阿么的小抱怨。
邢东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明年再生一个就该是小哥儿了。”
他这话让几人忍不住发笑,当是他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
卫青燕白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第二百零三章
大雪只停了两日, 灰暗阴沉的天空不见半点日光,反而是下了小半日雪后天空豁然晴朗开来。
邢小妹打着花哨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个篮子往娘家走去,这伞是前几日李长安从走货郎手里买下来的, 他瞧着伞面艳丽,便觉得邢小妹会喜欢, 汉子的眼光真是不敢苟同。
“大哥么, 三哥么”
进了院子, 邢小妹把伞随手放下, 一脸喜色的提着篮子跑向堂屋。
听到她的呼喊,卫青燕翻身下炕趿拉着棉鞋开门迎她,刚开门, 就看到她高举着的篮子,屋外的冷空气跟屋内的暖气对撞形成白雾, 缭绕在门前。
卫青燕接过篮子, “快进来, 笑这么开心,遇到什么好事了?”等人踏进屋子, 他赶紧把门关严实,不让一点冷风进来。
掀开篮子上盖着的会不, 整齐的码放着二十红艳艳的鸡蛋, “这这”卫青燕目光不自觉落在邢小妹扁平的腹部, 眉眼间缠绕上几丝忧愁。
他们这边的风俗便是谁家夫郎、媳妇有了喜事要给亲朋好友送红鸡蛋报喜,卫青燕看到一篮子红鸡蛋脑袋发懵, 不待他多想, 邢小妹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芳姐儿有了, 已经满了三个月,昨儿下午妹夫才给家里报信, 我婆母又气又喜的,今儿大早就让长安送他们去了妹夫家。”
“临走前还嘱咐我记得给家里报喜。”说着话她已经踢了脚上的鞋子爬到炕上,邢东、邢南上山砍柴去了,家里只有两个哥么跟小侄儿,邢小妹便随意的没了形象。
她大大咧咧蹬着两条腿,一把搂过小玉儿“吧唧”亲了一口,得意的跟怀孕的人是她似的。
“吓我一跳。”卫青燕拍了拍心口,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刚瞅到红鸡蛋的时候他立马就想到是邢小妹有了,但邢小妹年岁还小,家里人又心疼她,总想着等她再大两岁也不迟。
芳姐儿比邢小妹还小上几个月,卫青燕刚安下的心这会儿又担忧了起来,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要比旁的亲近一些,可担忧归担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喜:“芳姐儿成亲还不到半年,是好事是好事。”
邢小妹过了兴奋的劲,嘀咕了一句:“芳姐儿比我还小几个月,想到阿娘说的,我这心里既是为她高兴,也有些担忧。”
“芳姐儿从小身子骨就强壮,好好养着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裴玖轻抚腹部柔声道:“你就别瞎操心了。”
瞧见裴玖圆溜溜的肚皮,邢小妹手心就痒痒,挪蹭过去摸了几下,“不知道是个小哥儿还是小汉子。”
见她转头就注意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卫青燕跟裴玖不由发笑,还是个孩子心性,李长安又宠她,真不知道邢小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坐了没多久邢小妹又赶着回去了,李长安跟她公婆都去看望芳姐儿了,家里剩下几个年岁尚小的弟妹,她得回去照看着。
她前脚走,兄弟俩后脚就挑着柴火回了家。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把柴堆到后院柴房,兄弟俩又把院子清扫了一番。
“谁送来的红鸡蛋?”
弄好进屋暖和的兄弟俩打眼就看到桌子上显眼的艳红。
卫青燕给他们倒上热水,“小妹送来的。”
“啊?”刚欲脱鞋上炕暖暖脚的邢东如遭雷劈,抬着一条腿,金鸡独立怔住发愣,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好笑。
邢南比他反应快,脱口而出:“小妹有了?”
“啪。”卫青燕放下茶壶给了邢东一巴掌,“鞋子上的泥土都掉炕上了,把腿挪开。”
“是芳姐儿有了,昨儿她家汉子才给娘家报了喜。”倚靠在被褥上坐久了,裴玖有些腰酸,挪动到炕边打算下来走动几步,他大着肚子不好弯腰,邢南蹲下把鞋子给他套好,扶着人站稳后才坐上了炕。
把两只脏鞋子甩好远的邢东灌了半碗热水,还是有点懵,都报喜了,那就是满三个月了,芳姐儿成亲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多月,小俩口还真是神速啊!
他在心里不由感叹,他跟卫青燕可是成亲足足两年都没动静,别人才成亲不到半年,肚子里已经揣上三个月的崽子了,搞得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邢东坐在那跟变脸似的,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卫青燕捡起他乱丢的两只鞋,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开门把两只臭鞋子丢到了屋外,小玉儿爬到了邢东身边,仰面瞅着他呆呆的阿爹发出疑惑的声音“啊?啊?”他的傻阿爹怎么一动不动的?
被小崽子打破了胡乱的想法,邢东捞起小崽子亲了亲,短短的胡茬刮蹭的小崽子不停躲避,两只小手奋力去挡他的脸,然而并没有一点用,索性放弃挣扎。
“明日你哥哥们就放假了,就有人跟你玩咯!”等他亲了个够,又抻直两条胳膊把小玉儿举的高高的。
小玉儿蹬腿伸手,最喜爱玩这个,“咯咯咯”笑了起来,没了刚刚被他阿爹猛吸的生无可恋。
窝在炕头的小喜雀看他们玩耍也来了精神,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绕着他们飞来飞去,还是天太冷,小喜雀飞了几圈就没了精神,又窝了回去,恹恹的磕着小脑袋打起了盹。
回到家的邢阿娘得知芳姐儿有孕的事,立刻收拾了些吃的用的上李家道喜。
李大俩口子没在女婿家留宿,吃了中饭便回了家,邢阿娘一过来,原小巧就拉着她进屋,“我一回家就听到这样的喜事,赶紧就来给你道喜啦!”
“你也真是的,道喜就道喜,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邢阿娘带来的都是些适合孕妇、孕夫吃用的好东西,原小巧既高兴又觉得破费。
邢阿娘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些外道话了,正好玖哥儿有孕家里东西备的多,这些东西你得空让长安给芳姐儿送去。”
二人说了会儿体己的家常话,冬日天黑的早,邢阿娘不再多留,原小巧让李长安把她送回家,邢阿娘摆摆手:“就几步路远,还让长安费这个劲做什么?不用送,不用送,我走了,都回去吧!”
——
书院放了年假,小崽子们不用再去读书,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天刚亮,小崽子们用不着喊就自己穿衣起床,不像要去读书的日子,每日都要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洗漱完才清醒。
院子里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个个跟比嗓门大似的。
等吃了早饭,小崽子们又一窝蜂的上外头疯去了,家里瞬间就冷清下来。
裴玖近来嗜睡,随便小崽子们怎么闹腾他依旧睡的安稳,等捣蛋鬼们都出了门他才迷迷瞪瞪的醒过来。
邢南就在屋里守着他,他一醒,汉子就拿着放在火盆上烘烤的衣服给他穿上,打水伺候人洗漱,再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给人端进来。
裴玖被他伺候了这么几个月,都感觉自己四肢不勤,“你成天跟个长工一样伺候我,就不怕别的汉子笑话你?”吃完蛋羹,邢南捏着帕子给他擦嘴,裴玖忍不住半开玩笑的逗他。
“我伺候自己夫郎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敢笑话我?”邢南还挺得意的哼哼。
裴玖借着他的手力起身,幽幽道:“那人家不当面说,你又不知道?”
邢南切了一声,心想八成是赵宝根这个憨包又跟纪净月说了什么,然后传到了他小夫郎耳朵里。
“你切什么切?”
“都不敢当着我面说,有什么可在意的?”
二人浑说着出了房门,院子里晶莹的厚雪还来不及清扫,已经被小崽子们踩踏的坑坑洼洼,脏兮兮湿哒哒的。
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雪下的大,一路的积雪出行不安全,邢阿爹跟邢阿娘干脆提早关了铺子。
“别在外头站着,去炕上暖和。”邢阿娘见裴玖起来了,打发人进堂屋里去,她拿了铲子要清理前院的积雪。
邢南自觉上前接过邢阿娘的活计,“阿娘,你跟玖哥儿一块回屋去,我来弄就行。”
“铲完再用扫把扫干净些,免得地上打滑容易摔跤。”
邢阿娘虚扶着裴玖边走边嘱咐他,邢南应了声埋头认真铲雪,邢阿爹跟邢东已经收拾好了牲畜棚子,挑了担粪肥,从后院拎了把锄头准备去地里施肥。
父子二人到地里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喊“二叔”,起身一看,是邢阳边跑边在喊人。
他跑的又急又快,大冷的天脸上都跑出了汗水。
“出什么事了?”
邢东见他这般焦急不由心慌起来,邢阿爹也皱起了眉头。
他一开口就呛了一口冷风,接连不停大咳,憋的一张脸又红又紫,跟要断气似的,吓得邢东连忙丢下锄头两步并一步跑上田坝给他顺气,“慢点,慢点,别给憋坏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邢阳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不远处就闹腾了起来,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邢阿爹仔细一听,那哭喊声竟听着像是他家乐哥儿的声音,尖锐刺耳又撕心裂肺。
他摸不清什么状况,也不等邢阳再说什么,近五十岁的人抬步踩着深深的积雪快速朝声音来源飞奔而去。
厚雪下的路况不明,刚跑几步邢阿爹就踩到了躲藏的石块,“嘭”身形不稳摔进了雪里,摔出好大一个坑,他爬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继续往前跑。
“大哥,快,快去,有个疯女人抓了乐哥儿跟平安,快”
不待他话说完,邢东飞奔而去紧跟邢阿爹,随即超过他,邢阳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跑了过去。
村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被小崽子们哭喊声惊来的村民。
乌泱泱的围堵在一块,却没一人敢上前,被围在中心的人手里赫然拿着一把透着银光的锋利柴刀。
小平安正被那人紧紧箍住脖子,呼吸不顺畅,一张小脸憋成了猪肝色,小喜乐被踩在那人脚下,拼命哭喊,村民们叫骂,想上前夺刀,可刀就架在小平安的肩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伤到孩子可怎么是好?老实巴交的村民们没了注意,劝的劝,骂的骂,一个年轻的汉子仗着身手敏捷想从后偷袭,拿刀的人却反应极快,不顾偷袭而来之人,挥刀便要砍向小平安。
第二百零四章
千钧一发之际, 趁乱偷袭的年轻汉子迅速抱住拿刀之人往后拖拽,匆忙赶来的邢东趁人愣神那片刻飞快擒拿住她的手腕,死死钳制住, 一手夺过砍刀往地上一丢,一脚把砍刀踹出老远。
围观的村民从惊慌中回神, 赶忙把两个小崽子扒拉了过来。
等邢南到场, 两个小崽子已经被村里的婶子、阿么抱去了刘大夫家, 神情恍惚的疯女人被邢东反扣住胳臂死死摁在地上。
刚才太过慌乱, 这会儿一看,竟是何红艳!
邢南火急火燎的过来没看到两个小崽子,一身戾气比冰天雪地更叫人生寒, 他满目猩红,浑身发着颤竭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狂怒, 嘶哑道:“乐哥儿跟平安怎么样了?”
被踩的稀烂的脏黑积雪中露出一片嫩黄, 邢南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喜乐头上带的簪花, 心里那股暴戾之气直冲脑门,一脚踩在何红艳背上, 死死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拖拽,“你把乐哥儿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两个小崽子没事, 没事, 让方婶子他们给送去刘大夫家了, 三小子你别慌,他们真没事 ”
“对对, 没伤着哪, 都没事, 都没事。”
现场的村民纷纷出言相告,邢南这是稍稍松了些手上的力道, 一身冷汗把厚重的冬衣都给阴湿了,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浑气。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倒在雪地之中的何红艳趁邢南松懈之际,发狂暴起,竟差点把两个高大的汉子掀翻过去,她跪坐在湿漉漉的烂泥堆里,一身凌乱面如恶鬼,癫狂哭笑咒骂。
“你们害死我的昭儿,我的昭儿啊!你们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贱人,都是贱人,我的昭儿死了,他死了,畜生,我要你们这群畜生偿命,裴玖,对,裴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给我的昭儿偿命。”
“不,不,不能让你死,我要你同我一样尝尝丧子之痛。”她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忽地看到人群中一个胆子大没离开的小崽子,双手扣在雪泥地上,发狂的吼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哈哈哈,杀了你。”
七八岁的小崽子被她恶鬼般的样子下的尿了裤子,“哇”的大哭起来。
“谁家小崽子?赶紧抱走。”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家这么心大,还把小崽子留下了?”
“快,快,快抱走,别把小崽子吓病了。”
小崽子的阿爹抱着人赶紧走远,何红艳更加狂躁,邢东、邢南二人扣住她的双肩才把人拖回来。
“不许走,不能走,我要杀了你给我的昭儿陪葬。”眼前没了幼童,何红艳像是漏了气,跌坐下去,双手扣打着地面嚅嗫:“昭儿,还我昭儿,给我的昭儿陪葬,昭儿,昭儿”
有的村民不认识何红艳,不明所以的嘀咕:“哪个村子的疯女人?闹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找吗?”
“瞧着面生,没见过。”
“失心疯?附近村里没听说有得这病的人啊!”
“她刚刚是不是说到裴玖了?”
“啊?三小子的夫郎本名就叫裴玖吧?”
“哎呦!莫不是西山村裴家的?就玖哥儿那后娘,是不是?”
邢阿爹让邢阳去给邢阿娘报个口信,让他们去刘大夫那看小崽子们,邢阳也知道自己留在着没多大用处,转头飞快跑去报信。
“今儿多谢大伙了,要不是你们堵住了贼人,我家几个小崽子可得出大事。”邢阿爹朝众人抱拳鞠躬,村民纷纷摆手示意:“嗐!青天白日的咱们可不能任由恶人进村伤人,没事没事,都是应该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推辞了几句后,便问起怎么处置何红艳,她已经是疯疯癫癫的没了神智,打不也不是骂也不是。
邢阿爹看向被兄弟俩扣住的何红艳,沉思片刻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她送回裴家。”
“阿爹”邢南皱眉,身上的暴戾的气息半点也藏不住,对着这么个疯了的人,他是有火也不知道怎么撒。
邢阿爹心里的怒火只比邢南多,绝对不会比他少,只是现在何红艳这副样子,他们能怎么办?对着一个失心疯打骂有什么用?
父子三人沉默对视时,原本还嚅嗫呢喃着颠倒语句的何红艳忽然倒地,面色铁青,抽搐着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邢东极快的拽着邢南跟她拉开距离。
他仔细一看,何红艳嘴唇发乌,明显是中毒了。
何红艳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扣进雪泥之中,瞪着眼睛断了气,死不瞑目,从毒发到咽气不过片刻,没给众人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出了人命,村民们第一时间去请了村长来。
父子三人懵在原地,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别发愣了,大小子去牵牛车来,把人抬上去,我跟你们一块去西山村。”大过年的日子遇上这么晦气的事,邢村长也是一肚子的火,明明是来闹事的,却莫名其妙中毒死在了他们村里,这事一点都不能传出去,“今天这事都给我把嘴巴看牢了。”
村民们再没脑子也知道这事不能往外传,再有邢村长镇着场子,连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几个夫郎、妇人都没了声,愣愣的跟着大伙一块点头。
西山村离的不算远,上了官道走上两刻钟再从矮山坡的分岔路往前走一刻钟就能到。
没安排太多人来,只邢家父子三人跟邢村长父子两,他们坐着牛车刚过矮山坡,就看到路上一个佝偻而来的身影。
深深浅浅踩在雪地上,一晃一顿,感觉随时都能倒下去。
等再近一些,他们看清来人,是裴大伟。
两鬓斑白,干枯佝偻,深陷的眼眶浑浊不堪。
听到车轱辘的声响,裴大伟抬头。
不等牛车停下,邢南飞快跃下牛车,挥拳将裴大伟打翻在地,弯腰揪住他的衣领子反手又是一拳,随后一脚将他踹出一米远。
裴大伟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被打也没吭声,颤颤巍巍的扶地欲要站起身,邢南两步并一步上前又是一巴掌,打的他鼻血横流。
邢东赶紧上前抱住邢南。
邢南深吸一口气,动了动胳膊挣扎开。
裴大伟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鼻血,身形萧瑟,沉默着与面前高大的汉子对视。
从相遇到此刻,没有一人说话。
愤怒、暴戾、厌恶各种情绪交织混杂,话语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裴大伟踉跄走向牛车。
裴文昭死了,死在了昨夜的寒风声中。
今早,他起身桌子上已经摆放上凉透了的饭菜,粥碗旁散落的药粉纸包,家里没有一点动静。
他怔怔的看着车板上的何红艳,抬手把她的眼皮合上,都该结束了。
裴大伟十分费力的将何红艳的尸身往自己背上捞。
刚抓上她僵硬冰冷的双臂放到肩上,勾腿的时候,双臂就自然滑落,裴大伟只能松开她的腿稳住她的胳膊。
稳住了胳膊,腿又垂落下来,他像是不知道一样,松开何红艳的双臂又去勾腿
邢章扶着他阿爹,踟蹰着想上前帮忙却又知道不该心软。
父子三人冷眼看着,许久许久,邢南走近,将人托上裴大伟的背。
地上的积雪盖过脚踝,裴大伟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些许距离,停顿下来。
他扭头,扬起唇角,枯瘦的面容似是沾上些许温情。
干哑如同碎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天寒地冻,早些回去代我向玖哥儿问声好。”
“走吧!走吧!咱们也该回家了。”
裴大伟垂头低语,艰难前行,像是在跟背上的人聊天。
“走。”邢南上车,垂眸,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情绪。
等他们到家小崽子们已经让邢阿娘跟卫青燕给接了回来。
小喜乐跟小平安都受了些轻伤,小喜乐背上被踩伤,成片的淤青,手腕膝盖摔出了几块擦伤,小平安要严重些,白嫩纤细的脖子被掐出五个指印,瞧着就吓人,伤了嗓子,这会儿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崽子们都被吓坏了,哭个不停,都给喂了安神的药,才堪堪睡下,裴玖在床边守着两个小崽子,眼睛肿的只剩条缝隙。
卫青燕跟邢阿娘劝不住他,大把大把的眼泪流个不停,擦湿一条帕子又一条。
邢阿娘急的打转,裴玖还怀着身子,这么哭下去先别说身子,眼睛都要哭瞎了。
堂屋里挤着一堆人,邢小妹、邢风等人都赶了过来,一人一句的劝裴玖,他们劝他们的,裴玖不吱声,看着床上的两个小崽子干流泪。
一屋子人一见邢南回来拉着他就往屋里去,“快去劝劝玖哥儿,别让他再哭了。”
邢南走到房门口,“阿娘你们都别跟来,我跟玖哥儿说说话。”
“哎!”邢阿娘揉了揉眼睛,擤了把鼻涕,颤声叹了口气。
邢南进屋关上了房门,邢阿娘就站在门口,她揪着心听里头的动静。
“阿娘,有三哥在没事的,外头冷,我扶你回屋好不好?”邢小妹红着眼眶搂住邢阿娘轻抚她的背脊,卫青燕跟着搭腔:“我在这看着,有事就去喊你们,阿娘你跟小妹回屋去。”
“小鱼儿跟小玉儿也得大人守着,阿娘走吧!”邢小妹半拉半搂的推着邢阿娘往前走。
屋里忽地传出低沉压抑的啜泣声,邢阿娘顿住步子,“玖哥儿”她目光焦急的看向邢小妹。
邢小妹赶忙安抚她:“没事,没事,三哥么能哭出声发泄出来更好,他要一直憋着才有事,阿娘不急,不急。”
“孩他阿娘,回屋去,你手都发冷汗了。”
邢阿爹看着两鬓花白的媳妇心疼,从小女儿身边搂过人,强抱着回了堂屋。
邢风跟周英又去厨房冲糖水煮姜汤。
“都进屋里去,燕哥儿也去,守在外头干冻着有什么用?”周英拽着他把他也给拖进堂屋。
一屋人坐在炕上沉默,没人去提裴家的事,不想提,也不知道该怎么提。
屋外大雪飘落,寒风四起,呼啸而过。
第二百零五章
小崽子们受的伤不算严重, 年纪小体质恢复的快,过了三五日小喜乐背上的淤青跟手脚上的擦伤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小平安脖子上的指印散的慢了些, 打眼瞧暗色的印子还是比较明显,到底受了惊吓, 几个小崽子睡到半夜里还会时不时的惊醒哭闹, 一个个都瘦了一大圈, 圆润的下巴变得溜尖, 让人心疼的紧。
裴玖更是憔悴,夜里睡不好,白日里也吃不香, 小脸惨白,眼眶乌黑, 水润的唇瓣干燥起皮, 让人担忧又心疼。
好在邢南日日夜夜陪着劝慰, 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小年这日周英顾及裴玖跟几个小崽子状态不好,不让他们来回折腾, 一早就说好小年当天一家人都上这边来一起过。
两家人聚在一起人多,小崽子们蔫巴了几天也恢复了精神,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裴玖也觉得欢快。
天空下着小雪, 小崽子们裹的圆滚滚跟小熊似的,雪不大, 气温也不算太冷, 大人们便不拘束他们, 在院子里玩闹跟一群小鸭子一样,颠颠的跑来跑去玩闹。
裴玖爱看, 邢南就把躺椅搬了出来放在屋檐下,垫上厚褥子拿了棉垫子给他垫腰,又给拿了毯子给他盖着,让他舒舒服服的躺着看。
“再给添个火盆放玖哥儿腿边,暖和。”邢阿娘跟周英几人在厨房忙活饭菜,时不时透过窗户口往外瞅两眼,见裴玖躺在那神色还算不错,她心里也轻快些,大声嘱咐了一句。
邢南跟她说过裴玖夜里总是腿抽筋,她都记在心里,今天天气不算冷,也得仔细着别让裴玖受寒气,不然夜里抽筋会疼的更厉害。
“晓得了。”邢南应了一句,起身去要去搬火盆,余光见裴玖笑了起来,虽然只是嘴角轻轻的上扬了一点弧度,但也是笑了,邢南心里头高兴,咧着嘴去屋里搬火盆。
邢东收拾了换下来的旧窗纸,两手抓着要拿去厨房烧,见端着火盆的邢南脸上洋溢着笑意不免好奇,自打何红艳闹了那么一通,裴玖整日恹恹的没点精神,邢南担忧他也是终日愁眉苦脸,这会儿瞧见人心情不错,他乐呵的问道:“笑啥?家里有什么好事?”
邢南摇了摇头,“今天小年算不算好事?”
“算,怎么不算啊!”
等他出了屋子便晓得邢南在笑什么了。
裴玖专注的看着玩闹的小崽子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静温和,邢东似是被他感染,不自觉上扬嘴角,两手抓着旧窗纸大步去了厨房,一手一下,把窗纸塞进灶膛,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今儿瞧着玖哥儿状态挺好。”他从碗里捡了个炸好的肉丸子塞进嘴里,卫青燕白了他一眼也没出言制止,凑到窗户口望了望,“挺好,挺好,阿娘剩下的丸子别过油炸了,留着煮个清淡点的肉丸白菜汤。”
“你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还好没给全炸了,玖哥儿爱吃肉丸汤,我记得他刚进咱们家第一次吃肉丸子的时候差点都给撑吐了。”邢阿娘把和好的肉料放到一边,等炸完别的肉食再来煮,“先炸鸡块,鱼块放最后,免得一锅油都发腥。”
一盆的鱼块,木桶里还有两条大活鱼,都是李长安一大早给送来的,别的不说,家里吃的鱼倒是全让李长安给包圆了。
邢东还打趣他:“你上鱼塘做工的工钱都让你给换成鱼了,我看要不你自己整个鱼塘养鱼算了。”
李长安做工的那个鱼塘是宝春堂何老大夫的小儿子整出来的,何老大夫爱吃鱼,小儿媳跟孙子孙女都爱吃,他小儿子干脆就在庄子上开了个鱼塘,养的鱼虾全供给自家人吃,自家养的鱼虾干净又新鲜,想吃就去捞,时不时还能给兄长姐妹家送些过去。
看庄子的管家原是何家的大管家,在何家做了几十年的家仆,何老大夫的小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何小公子一直把他当长辈对待,他年纪大了,老伴去世的早,膝下又无儿无女,何小公子心疼他,便安排他到庄子上养老,李长安也是无意之间跟老管事攀聊,才得了这么份差事。
老管事为人和善,听说李长安的家人爱吃鱼虾便让他时不时带些回去,李长安也不白要,用工钱抵。
所以邢东说的也没错,他的工钱都换成鱼虾带回家来吃了。
“大哥,我其实还真想过开个水塘养鱼。”李长安认真道:“去庄子里养了小半年的鱼,我这养鱼的功夫是练出来了,老管家也说我养的好,庄子里的鱼虾比外面卖的个头都要大,味道也更鲜嫩。”
“我总上外头打零工也挣不了太多银子,我寻思着开个鱼塘养鱼虾去卖也算是个营生,还不用总离家,就是”
邢东听的也认真,觉得李长安的想法也挺对,听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停下了,邢东还以为是他缺本金不好意思开口,“手头上的银子不够?这个你不用操心,你要是真想开渔塘养鱼虾就琢磨个章程出来,我跟你三哥帮着给出出主意,前期投入的银子我跟你三哥先出,回本了你再换就是。”
李长安连连摇头,“银子够的,我都算过了,主要就是地的事,官府有规定田地不能做它用,我想过把后山坡那个水塘买下来,但那水塘是村里公家的,肯定不卖。”
他要买水塘肯定要全村同意才能立契,买水塘总要有个原因是吧?不可能他说买就卖给他,他要实话实说买水塘养鱼虾卖钱,肯定会有别的人也起这个心思。
不他把人心想的太坏,而是有挣钱的路子谁都想干,到时候你也想干他也想干,那这水塘肯定是卖给谁都会有人不乐意。
村里也有荒地,可买块荒地挖水塘成本太大了,一亩荒地二两银子,挖个水塘怎么都要个两亩地,这就是四两银子了,还要请工人修整,一个汉子一天五十文,要修一个两米深的水塘至少要十个汉子花五六日的时间才能弄完,寻常的鱼虾苗倒是可以上大溪里去抓,可像鲫鱼这类就得花银子去买鱼苗,后期的鱼食这些都是银子。
算下来一大笔的帐,李长安不是舍不得花这个银子,他也怕这营生做不好,银子打了水漂,一家人都要跟着他受苦。
二人没再多聊,今天小年,李长安送了鱼虾还得回家去帮着收拾,邢东也把这事记下,打算等吃完中饭再跟他阿爹他们商量看看。
今儿不用再两头来回跑,汉子们从中午就喝上了,邢南是一口都不喝,还想跟裴玖坐一桌,被邢阿娘给赶去了汉子那一桌:“你不喝酒就不喝酒,去跟你大伯他们聊天,别搁着烦人。”
汉子们坐在堂屋的饭桌上,桌下放着一个火盆,妇人夫郎则是都在炕上,邢南不情不愿套鞋下炕坐在了邢东身边。
邢阿娘占了他原先的位置挨着裴玖盘腿坐下。
“尝尝肉丸子汤,燕哥儿特意剁了把芹菜沫搁里头,香着呢!”
她给裴玖盛了碗热乎乎的肉丸白菜汤,汤少白菜也少,十几个圆嘟嘟的肉丸子挤在碗里堆成了小山丘。
裴玖看着满到堆不下的肉丸子无奈又好笑,周英嗔怪道:“一碗肉丸子就能给玖哥儿吃撑了,还有这么多的菜呢!”
“阿么你吃不完吗?我帮你吃好不好?”小喜乐上了饭桌就粘在了裴玖身边,软软的抱着他的胳膊,黑白分明的圆眼对着人眨巴眨巴。
小平安囫囵吞下半个肉丸子,“我也帮阿么吃。”他是嗓音还有些沙哑,精神头倒是好的很,吸溜又喝了一大口肉汤,还砸吧砸吧小嘴,“肉丸子脆脆的,好吃。”
裴玖温柔的摸了摸小喜乐的脑袋,捏着帕子给小平安擦嘴角,“是我糊涂了。”邢阿娘分了几个肉丸子给几个小崽子,“玖哥儿你都尝尝,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嗯,阿娘,大伯么你们都快吃,别老顾着我一个人。”给小平安擦了嘴,裴玖把帕子放腿上,捡起筷子给每个人都夹了菜。
给邢阿娘夹了她爱吃的辣炖兔肉,周英爱吃的清蒸鱼,邢风爱吃的笋干闷鸭,卫青燕爱吃的鱼头。
众人纷纷动筷,捡着裴玖爱吃的菜给他夹了一小筷子。
肉丸子入口满是肉香,混合了芹菜的清香,咀嚼几口还有脆脆的口感,是芹菜粒跟胡萝卜粒带来的口感。
裴玖两口吃完一个肉丸子,端起碗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肉汤润喉,鲜浓的肉汤加上白菜的清甜,一口入喉,连心都暖呼呼的。
几个小崽子吃几口便抬头看裴玖一眼,见他吃的香,碗里的肉丸子吃了个干净,小鱼儿站起身子小手扶在桌子上,拿汤勺又舀了几颗肉丸子伸长了手才放到裴玖面前的碗里,“叔么吃,多吃,让阿么阿奶天天做,肉丸子好吃。”
小崽子们年岁还小,虽然不懂太多大人们之间的事,但他们更为敏感,能感觉到裴玖前几日的低沉跟压抑,小崽子们心思单纯,以为裴玖在为他们受伤难过,每日都乖乖的,连玩闹都不敢太过大声,怕吵到裴玖。
小鱼儿比弟弟们顽皮,也比他们更加聪慧,他向来最喜欢温温柔柔的叔么,每日跟着他阿么、阿奶像个小大人一样担忧叔么吃不好睡不好。
“谢谢小鱼儿。”裴玖温柔的看向他,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
小鱼儿高兴极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叔么多吃肉多吃蛋,弟弟才能长的壮壮的,跟小玉儿一样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玉儿扭动肉乎乎的脖子面对着他哥哥,眨巴眼睛,好像在问喊我做什么?
小鱼儿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蛋,“软乎乎,小弟弟要跟小玉儿一样软软胖胖。”
小玉儿是真的胖,不到一岁的小崽子足有十八斤重,小脸胖出了两层下巴,胳膊腿都跟莲藕似的,一节一节的,浑身上下都是肉,他一捏,朗儿也忍不住上手,小川子倒是吃的满嘴流油,头都不抬一下。
“好,叔么多吃些,让弟弟长的壮壮的。”
第二百零六章
裴玖今天胃口好, 大伙见他吃的香都挺高兴,忙不停的给他夹菜盛汤。
喝了两碗汤吃了七八个肉丸子,用了小半碗饭又吃了许多的菜, 裴玖感觉肚皮更大了,撑大的。
他晓得家里人都担忧他, 已经低沉好几日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日子要过下去, 还要好好过下去,要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过下去。
裴玖摸着肚皮,眉眼弯弯:“今天的菜做的也太好吃了, 我都吃撑了。”邢阿娘早早就准备了山楂水,原是怕小崽子们吃撑了难受, 这会儿正好给他用上, 裴玖到了一杯捧在手里, 看着他们吃饭聊天,心里的烦闷躁动都被平复了下来。
吃的太饱, 裴玖就乏困,瞌着眼皮打起了哈欠。
他不想扫兴, 强撑着睁开眼皮跟大伙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邢阿娘见他困的眼皮都要睁不开了还在那强撑着, 开口喊了邢南过来:“你扶着玖哥儿回屋睡会儿去,多烧两个火盆, 给窗户开个小缝, 别冷着他, 熏着他了。”她起身扶住裴玖的胳膊:“回屋睡会儿去,睡饱了再跟咱们聊天, 听话。”
“嗯。”裴玖困的发出鼻音,跟小猫娇喊一样,邢南索性打横抱起他,省的他再走路。
邢阿娘准备下炕去给他们开门,邢东先行一步,“阿娘你继续吃别下来。”
“三儿你慢点,小心磕着人。”
“别看了,就几步路,三小子又是个稳重的,颠不着也磕不着你儿夫郎。”周英拽着伸长脖子张望的邢阿娘端坐好,“就是自家亲生的哥儿都没人有你这么操心的。”
邢阿娘笑着叹了口气:“他吃的苦太多了,原先强压着他给三儿冲喜我就觉得对不住他,好好的哥儿,没有下聘没有三书六礼就被我们接了回来,要不是他,三儿三儿”讲到以前的事,邢阿娘有些哽咽。
周英劝她:“好好的日子,咱们不讲这些,都过去了。”
“大小子,倒一壶酒过来,今儿咱们也喝点。”
“对,过小年哪能不喝酒,我刚就想说来着,又怕玖哥儿闻不了酒味。”
邢风从小被他阿爹当小汉子养,在家也是时不时就陪他阿爹小酌上几杯,许久没喝了,也有些馋嘴,美滋滋了接过邢东拿来的小酒壶。
一般农家人都不会买这种体量小又不实用的物件,是小崽子们在书院见到院长用小酒壶装酒,他们觉得好看回来跟邢阿娘一说,第二日她就买了个回来,反正也不贵,几十文买回来就当哄小崽子们玩。
买酒壶配了两个小巧的酒杯,邢阿娘跟周英让两个小的用,他们直接拿茶杯喝。
小崽子们吃完饭就待不住了,朗儿带着弟弟们去外头撒野,出了大门就往赵家跑,去哪玩都不能把他们的大毛弟弟给忘了。
喝上一口酒,再吃上一口菜,四个人比另一桌的汉子还要惬意。
晚上吃过饭邢大伯一家就回去了,夜里没怎么喝酒,都在聊天,主要聊了李长安想养鱼虾的事。
汉子们都觉得这事可行,他们附近村子养牲畜的人家不少,养鱼虾的倒还真没有,隔日父子三商量了一番,吃了早饭就上李家去了。
李大这辈子只会种田,做买卖搞营生这些事他还真不懂,听着自家大儿子跟亲家他们高谈阔论,他听不懂,却觉得很欣慰。
最后定下来李长安搞养殖,兄弟俩搞买卖,养出的鱼虾都拉铺子里去卖,兄弟俩自然也要出本金。
为了邢小妹,兄弟俩是想本金都他们来出,可李长安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料想他也不会愿意,于是定下三人平摊,但养殖鱼虾的事兄弟俩不懂,所以李长安占五成,兄弟俩各占两成半。
李长安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死活不肯,让邢东讲了小半日的道理才给说通,他们兄弟俩除了拉鱼虾去卖,别的都不管事,养殖的事全交给李长安忙活,这样的分成才是公平。
事情定下来,就等过完年出了年节开始操作,这会儿也急不来,喝完茶水,邢南便急匆匆的要回家,把他阿爹大哥落在了后面。
“玖哥儿就在家又不会跑,火急火燎的。”
邢东嘀咕了一句,被邢阿爹照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被惦记的裴玖心血来潮进了厨房,他歇了这么久,感觉骨头都养软了,昨天吃的香睡的也好,今天精神气十足。
“哥么。”
“你咋来了?连着大雪柴火阴湿,屋里全是烟味,你快出去,别给呛到了。”
卫青燕刚点上火,厨房里缭绕着呛人的浓白烟雾,他起身推着人出门,裴玖捧着肚子抓住门框,“一会儿就不烟了,歇久了无聊烦闷,好哥么,你就让我做点事吧!”
都撒上娇了,卫青燕那还舍得赶人出去,“那你先去外头,等火烧大点烟雾散了再进来。”
“好。”
裴玖乖乖应下,扶腰站到了厨房檐下。
邢南进院子时裴玖已经做好一道菜,辣炒猪杂。
他狗鼻子一样,闻着味去了厨房,“我一闻这味就知道是你下厨了。”
“嘿!你还有这技能啊?”卫青燕来了兴趣:“你上外头去不准偷看,等会儿再闻闻味,看你能不能闻出来。”
“成啊!”邢南双手靠在背后信心十足,“慢点做不着急,别顶着肚子了啊!”
裴玖莞尔:“好,你快出去吧!”
第二道菜换卫青燕来,炒了个小炒兔肉。
“做好了没?”邢南背着厨房大声嚷嚷,“这回是哥么炒的菜。”
卫青燕跟裴玖一听还真让他说对了,做菜还能闻出来是谁做的?二人好奇的紧。
“快说说你咋闻出来的?”卫青燕扒在门边上,裴玖也从窗户口探出了脑袋。
邢南老神在在的,不等他说话,邢阿娘从堂屋出来,“玖哥儿炒菜习惯先爆香,辣子姜蒜过油炒味重又呛人,你炒菜都是先放蒜,味没那么重。”她翩翩然从邢南身侧走过,给他一个王之藐视的目光。
“我道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能耐,哼!”知道了原因,裴玖哼笑着继续回去炒菜,差点就让他给唬住了。
——
大年初二,邢小妹跟李长安清早回娘家拜年,而后跟着邢阿爹、邢阿娘去了纪家,卫青燕跟邢东带着两个小崽子也回娘家去拜年,邢南跟裴玖今年没有一块去纪家,等人都出了门,俩口子带着小崽子们去祭拜了杜春花。
往年都是年前俩口子来祭拜,小崽子们都带来过,以前总觉得他们年岁尚小不愿意带他们上乱葬岗怕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只让他们在家中祭拜。
前几日不知怎么了,小喜乐跟小平安突然问俩口子为什么他们没有外公、外婆?
邢南跟裴玖被他们噎住了,好像是从来都没有跟小崽子们提过裴家的事,裴玖不想让小崽子们知道那些糟心的事,跟邢南头抵头凑一块小声商量,决定骗他们说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其他的事,等他们大了再说吧!
临时决定要带小崽子们去祭拜杜春花,邢阿娘怼了俩人一通,边怼边给收拾祭拜用品,怪他们不早点说,什么都没准备好,让裴玖亲阿娘见了还以为他过的不好。
大过年的邢南被他阿娘怼的狗血淋头,裴玖就搁那笑,也不帮他说话,倒是两个小崽子上前抱住邢阿娘的腿撒娇,才让邢阿娘放过了他。
天气很好,出了大太阳,地上积雪不厚,风也不大,矮山坡离的有些距离,邢南上邢大伯家借了牛车,带着夫郎小崽子们慢悠悠的赶路,一点也不着急。
小崽子们坐在牛车上吃着糕点,嘴干了就喝点水,整的跟出游似的。
牛车只能到矮山坡底下上不去,邢南把牛绳拴在树墩子上,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小夫郎,让两个小崽子牵着走在前面。
山坡低矮路不算难走,一刻钟不到他们就到了杜春花的坟前。
邢南用脚把地上的积雪乱石木枝踢开,整出一片干净的空地让小夫郎跟小崽子们好落脚,随后从篮子在拿出镰刀清理了坟头上的杂草。
裴玖拿出篮子里祭拜用的干果糕点,还有一只整鸡,都是邢阿娘匆匆拾掇出来的,摆在杜春花的坟头。
一年来两三趟,杂草不多,没一会儿邢南就给清理好了。
点了黄纸香烛,“来,拜拜外婆,让外婆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邢南招呼小崽子们过来,先托住小平安的手拿着香拜了拜,然后换小喜乐。
裴玖挺着肚子不好弯腰,手持香火小幅度拜了拜:阿娘,你别怪我跟南哥头一回带平安跟乐哥儿来见你,他们年岁太小,我不想让他们早早就通晓人事情故。阿娘,我过的很好,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你在天有灵保佑小崽子们平安喜乐,健健康康的长大
纵使有千言万语,裴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求阿娘保佑小崽子们,小崽子们好,他们就好。
邢南行了大礼,三跪九叩,每一跪每一叩都求她保佑小崽子们跟裴玖平安健康,喜乐无忧。
上了山小喜乐个小平安就没怎么开口说话,两张小脸上的表情严肃又认真,下山的时候邢南忍不住问他们:“你们刚刚怎么那么老实?”
“第一次见外婆要乖乖的,要给外婆留下好印象外婆才会喜欢我们。”小喜乐不知道从哪悟出来的道理,小平安点头如捣蒜,非常赞同弟弟的话。
“阿爹,我们现在是去拜拜外公吗?”
小喜乐牵着哥哥走在前面,扭头看向身后的阿爹阿么问着天真的问题。
“”邢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是裴玖转的快,“外公葬的太远了,等你们长大了再去。”
小平安瘪瘪小嘴,“那好吧!”
坐上了牛车,因为没能拜拜外公而恹恹的小崽子们又恢复了活泼,一会儿看树,一会儿望山,总有说不完的话,叫人看的安心又心软。
邢大伯家没做车厢,板车四面空空,裴玖怕小崽子们吹多了风生病,拉着人一块盖上毯子,邢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窝在一起的三个人,目光宁静温柔,像是在看他的全世界。
“忽然觉得一直这么走下去也不错。”
他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小喜乐:“这么冷,不早点回家阿么会生病的。”
邢南:
他没说不回家,就是感叹了一句而已!
小平安给他致命一击:“阿爹是不是冻傻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一直走咱们要走去哪?咱们不要阿爷阿奶了吗?”
邢南:
第二百零七章
阳春四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四野山岭葱葱郁郁,草木枝繁叶茂, 虫鸣鸟啼不绝于耳,点缀其中蓬勃的野花或是艳丽, 或是素雅, 摇曳生姿。
邢家院子里的桃花、石榴花盛开满院, 繁密的枝桠探出墙头, 让人忍不住止步观望,小喜雀最是欢乐,扑扇着翅膀飞窜于树枝花朵之间, 吃虫啄花肆意活泼好不欢快。
邢家众人却没心思欣赏美景,院子里静悄悄的, 小崽子们都在书院读书, 邢阿爹端坐在院子里沉默着, 邢南焦急的来回渡步,跟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哇”“哇呜哇”
屋内传出婴孩啼哭, 邢南才顿住脚步,转身奔向紧闭的房门, 邢阿爹起身准备跟上, 被周英喊住:“别往门前凑, 让让,让让。”他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 站在门框两边的父子二人眼巴巴的等着。
“是个小汉子, 恭喜恭喜, 大人、娃娃都平安。”稳么么抱着洗干净的小崽子半开房门让父子俩瞅了一眼又给抱了回去。
邢风乐呵的拍手,“好好好, 我这就把饭菜端上桌,二叔,你喊稳么么跟刘大夫去吃喜饭啊!”
“我晓得,我晓得。”邢阿爹咧着一口大白牙,层层叠叠的皱纹全都晕染上喜悦。
招待了刘大夫跟稳么么去吃喜饭,邢南猴急的钻进屋里去看他的小夫郎。
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床上的人儿雪白着小脸双目紧闭,呼吸轻浅虚弱极了,汗湿的发丝黏黏糊糊的贴在脸上更显脆弱。
他低头亲了亲小夫郎的额头,低哑道:“辛苦你了。”
小夫郎身侧放着的小崽子小小一只,一下一下吸允着小嘴,白白嫩嫩的,一点也不像他的哥哥们刚出生时那样红彤彤皱巴巴。
邢南伸着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脸蛋,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滑嫩,轻轻一戳就留下了一点指印,邢南赶紧缩手,怕不小心把小崽子的嫩脸给戳破皮。
“嘿嘿,咱们小宝儿俊俏吧?”邢阿娘换了干净的热水来给裴玖擦拭身子,放下木盆凑近邢南跟他一块低着头看小崽子:“别说我了,就是稳么么跟刘大夫接生过那么多的小崽子都没见过咱们小宝儿这么俊俏的,才出生就长的这么好看,长大了还得了,那些姑娘、小哥儿都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小崽子眼睛都还睁不开,却好像听的懂别人夸他,邢阿娘的话音刚落,他就吐了个泡泡小嘴咧着露出粉嫩的牙根。
邢南眼眶红红却是得意洋洋,“那是,我儿子当然好看。”这话说的全然忘记了当初小平安跟小喜乐出生的时候他说的话。
邢阿娘这会儿高兴懒的理他,“把小宝儿搬小床上去,我给玖哥儿擦擦身子。”
他麻溜抱起软软的一小团轻手放在了小床上,捡着小薄被子给小崽子好好盖住,“阿娘,先把被面换了再给玖哥儿擦洗吧!”
“用的着你来教我?”邢阿娘撇了他一眼,“过来抱着你夫郎,别扯到腹部的伤口。”
邢南抱着人放到躺椅上,邢阿娘快速的换了被面让他把人抱回来。
擦完身子,换上了干净透气的里衣还在昏睡中的裴玖神情舒展,大概是身子利索觉得舒服了。
“你守着玖哥儿,我去厨房看看肉粥,他醒了你就喊一声。”
“嗯。”
把换下来的脏被面衣服塞到木盆里,邢阿娘端着出了屋子,屋里静悄悄的,邢南看看小崽子再看看小夫郎,心尖发颤却又无比安心。
这回麻沸散的药效还挺足,裴玖足足昏睡到小崽子们散学回家。
“咦?阿么呢?”
裴玖近来喜爱在院子里躺着,小喜乐窜进院子没看到人,蹦跶着四处找他阿么。
一身的汗还在那乱窜,邢阿娘一把抓住他,“你阿么刚生了小弟弟,你小点声,别吵着他。”小喜乐瞪圆了眼睛,“阿么生弟弟啦?阿奶,弟弟在哪?在哪呢?”
“哎呦!小祖宗,别喊了,阿奶给你洗把脸,洗干净了再去瞧弟弟。”
临近裴玖的生产期这段时间都是卫青燕跟邢东去看铺子,邢阿娘好在家里时刻准备着。
卫青燕刚进院子就听到邢阿娘说裴玖生了,放下木盆赶紧问:“是小哥儿还是小汉子?”
“是个小汉子,刚出生就白白嫩嫩的,可俊俏了,那小模样跟个小仙童似的。”
邢阿娘给小喜乐擦了手脸,牵着他的小手笑的合不拢嘴。
“又是个小汉子啊!”卫青燕有点点失望,家里都三个小汉子了,加上这个都四个了。“想要小哥儿过两年你跟大儿生就是了。”邢阿娘挑眉打趣他,“多生几个,能跟乐哥儿作伴,省的他天天跟着几个哥哥瞎胡闹。”
几个小汉子到了院门口一下车就没了人影,邢阿娘牵着小喜乐,“你哥哥们又去撒疯了,走,阿奶带你去看弟弟。”
卫青燕也不去搬东西了,就着小喜乐用过的水搓了把脸洗了洗手跟着一块去看小崽子跟裴玖。
邢东一手一个大罐子进来一个人都没瞅到,正纳闷人都干什么去了,邢南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人都去哪了?”
邢南浑身散发着喜气,走路都是飘飘然,“都在屋里看玖哥儿跟小崽子,小鱼儿几个又跑了?”
“昂,一下车就没影,不知道上哪疯去了。”邢东放下大罐子,“上午发动了?”早上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没点动静,下午回来就生完了,他想着这回生的还挺快。
“天刚亮就发动了。”邢南大步走去厨房急着给裴玖盛肉粥吃。
卫青燕打眼一看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止不住的惊讶,“还真是个小仙童,太好看了。”
“那可不,小鱼儿他们刚生出来那会儿都跟个小老头似的,咱们小宝儿就不一样了,从肚子里出来就是白白净净的。”邢阿娘抱起小崽子,越看越稀罕,小喜乐个头矮,就撇了一眼小弟弟,他垫着脚去够邢阿娘的胳膊,“阿奶,阿奶,我看不到弟弟。”
邢阿娘坐下来,“把咱们乐哥儿给忘了,来来,来看看你弟弟,好不好看?”
“哇!弟弟真好看,又小又软。”小喜乐伸着食指戳了戳弟弟的小脸,一戳他就吐泡泡,“弟弟在吐泡泡,阿奶,弟弟可真好看,比小毛还好看。”
小毛是赵宝根给小凌枫取的小名,他说老大叫大毛,老二正好叫小毛,好好的一个小哥儿让他取个这样的诨名,纪净月气的三天没理他。
小毛五官随他阿爹,立体大气,小脸盘子随了他阿么,小巧圆润,几个小崽子都觉得他是最好看的小崽子,现在看到了自己的小弟弟,小喜乐觉得小弟弟才是最好看的,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了。
小喜乐忍不住又戳了几下弟弟的小脸,小崽子被他戳多了有些不耐烦,小手从襁褓中挣扎着伸了出来,抓住哥哥作怪的手指不肯撒手。
刚刚醒神的裴玖看到这一幕把腹部的疼痛都给忘了,脸上尽是柔和散不去的爱意。
“这样舒服些。”卫青燕扶着他靠在厚褥子上,又在他脖子底下塞了个枕头,“伤口疼的厉害不?”
裴玖露出浅浅的酒窝,“不厉害。”刚生产完虚弱的很,说话都是气音,回着卫青燕的话,目光是眼巴巴的瞅着邢阿娘怀里的小崽子。
卫青燕看的好笑,“玖哥儿都望眼欲穿了,阿娘你快把小崽子抱过来吧!”
“阿么,阿么,弟弟可真好看。”小喜乐玩了会儿弟弟才想起他阿么,上半身趴在床侧,双手捧着小脸笑的眉眼弯弯。
点了下小喜乐的鼻尖,“弟弟比你还好看吗?”裴玖故意逗他,他从小就最臭美,谁要说别人比他好看,他能自己闷着气一天。
小喜乐瞟着眼珠子想了想,“弟弟好看,比乐哥儿好看,弟弟第一好看,乐哥儿第二好看。”他甜甜的笑着,颊边两个神似裴玖的酒窝深深浅浅,戳进人心里。
“都是第一,在你阿么心里,你们都是最好看的。”卫青燕抱起小喜乐,让邢阿娘把小崽子抱过去给他瞧,“你瞧,他可净挑你跟三弟的优点长,眼睛眉毛像三弟,鼻子小嘴像你,小巧精致。”
“都还没睁眼呢!哪看的出像南哥了?”裴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崽子的小脸蛋,爱不释手。
邢南端着冒热气的肉粥近来,邢阿娘抱着小崽子站直身子,“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等明儿精神好些了让你一直抱着他。”
肚子上来了一刀出了那多的血,能不虚弱嘛!邢阿娘见他疲惫乏困,抱着小崽子放到了小床上,牵着小喜乐,“咱们出去,让他吃完好好歇歇。”
小喜乐乖巧的跟着阿奶、大伯么出了屋子。
卫青燕反手把房门带上。
邢南端着肉粥坐在床侧,舀了一勺滚烫的肉粥吹了吹,用嘴皮子试了试温度,才喂给裴玖吃。
吃了小半碗裴玖就吃不下了,邢南沿着碗边囫囵一口把剩下的肉粥给吃下去。
守着小夫郎睡熟后邢南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三哥。”
“三哥。”
李长安跟邢小妹坐在院子里陪小玉儿跟小喜乐玩闹,水塘已经挖完修整好,小俩口今天上大溪搓了一天的鱼苗,回家才知道裴玖生了,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三哥么睡下了?”
邢南点点头,“刚睡下,小崽子也睡了。”
俩口子裤腿袖口都是泥,邢小妹扣了扣衣袖,“那我们明日再来看他们,这会儿就不吵他们了。”
“嗯,鱼苗怎么样?够不够?”
李长安:“草鱼、鲤鱼够了,我想再抓些泥鳅黄鳝放进去,鲫鱼这些得想法子找人买些鱼苗回来。”
邢东上后院冲洗一番过来,“过两日我找人去打听打听,不着急。”
“那就辛苦大哥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跟小妹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小俩口起身,邢阿娘提着篮子出来喊住他们,“几条腊鱼带回去吃,你阿爹爱吃这个。”篮子里装了六条腊鱼,别人都没做过,也是裴玖突发奇想用做腊肉的法子试着做出来的,味道还挺不错,上回给李家送了几条,听邢小妹说李大爱吃,邢阿娘又给多拿了几条。
邢小妹接过篮子,“成,阿爹指定高兴,阿娘咱们明天再来。”
李长安看着她大大咧咧的样子,宠溺的笑着。
第二百零八章
兄弟俩一人挑了一担鱼苗往鱼塘走去, 鱼塘开在村子西边的荒地上,买了三亩荒地开挖了两亩半的鱼塘,四周则是用削尖的竹子围成的栅栏, 离着大溪一里地不到,挖了暗渠通了活水。
鱼苗放在大水缸里被牛车运回来, 颠簸一路都没了活力, 四个大桶放在岸边上, 三个高大的汉子弯腰瞅着一条条蔫巴的小鱼仔皱起了眉头, 李长安伸手捞了几条,小拇指大点的小鱼仔在他手心颤动着尾巴尖。
李长安看的揪心,邢东更揪心, “能养活吗?”兄弟俩没养过这玩意儿,齐齐看向李长安, 李长按拨弄了一下手心里的小鱼仔, 小鱼仔尾巴跳动了两下, 生命力还是蛮顽强的,放水里养几天该是能活下来。
“应该是在牛车上晃晕了, 放鱼塘里养几天看看,应该没什么大事。”李长安摊开手心给他们瞧在动尾巴的小鱼仔。
邢东瞅了眼, 觉得比刚从车上搬下来的时候好了些, 但他也不想给李长安压力, “我们没养过这东西,你看着来就行, 实在养不活也没事, 咱们再买上几尾就是。”
他想着反正鱼苗也不算太贵, 今天买了二百尾鲫鱼,二百尾鲶鱼加上二百尾黑鱼一共二百四十文, 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长安晓得邢东说这话是不想他有压力,心头一阵温热,笑着点了点头,三人把桶里的鱼苗小心缓慢的倒进水里,李长安挽起裤腿查看了通水口,确认竹网够牢固才上岸,又给水里撒了几把鱼草谷糠,三人才一道回家。
“上家里吃饭去,亮子、宝根也去,咱哥几个喝几杯。”邢东一手搭在扁担上,一手勾住李长安,邢南摊了摊手,“你们喝,我照顾小宝儿就不喝了。”
邢东哼笑:“行行行,又没人逼着你喝。”他转头对李长安小声嘀咕:“他就是怕玖哥儿不理他。”
李长安当即了然,邢小妹也不喜他喝酒,闻不得他身上的酒臭味,想来裴玖也是一样的,李长安悄摸摸去瞟邢南,被逮个正着,他讪笑着赶紧转过头。
邢南:“别以为我听不清你们小声嘀咕。”
“实话实说罢了。”邢东吊儿郎当,挂在扁担上的两个木桶来回的晃。
到了岔路口,李长安觉得时间还早,便提出:“忙活了一天,身上都是泥灰,大哥,三哥,你们先回去,我回去冲冲换身衣服就来。”主要还是想回家打个招呼,免得邢小妹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在家担心。
兄弟俩摆摆手让他去。
卫青燕把买回来的烧鸡热了热,切好卤肉用自家调好的酱汁拌好混上自家卤的蔬菜整了一大盘子,又给炒了一碟子花生米,正好给他们下酒。
放在小泥炉上小火煨着的猪蹄已经软烂,汤汁油亮浓香,邢阿娘盛出来先给裴玖送过去,刚走出来,兄弟俩就进了院子。
“洗洗干净再进屋。”邢阿娘喊住转头就往屋里蹿的邢南,回回都是这个毛病,做完活一身的汗臭味就往屋里蹿也不怕熏着大人孩子。
邢东拉了一把弟弟的胳膊,“走吧!上后院冲冲去。”
小鱼儿几个小崽子现在是一散学回家就没了踪影,连小喜雀都被他们带着不着家,非得天都摸黑了才回家,大人们也由着他们,农家的小崽子都是从小野惯的,不比城里人养的那么精贵。
有了小弟弟,小喜乐就不爱跟哥哥们出门撒疯,这会儿正拿着拨浪鼓逗小床上的两个弟弟呢!
“阿奶。”
邢阿娘一进门,小喜乐便甜甜的唤了她一声。
放下滚烫的汤碗,邢阿娘应了一声,“嗳,弟弟们尿没尿?”
小喜乐:“没尿。”
“没尿就成。”邢阿娘转头朝床上的裴玖说道:“今儿给炖的猪蹄,你多吃一些,成天吃那么三五口,还没乐哥儿吃的多,伤口都好不快,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裴玖:“知道啦!我今天一定吃的干干净净。”他的口味再是清淡也受不住天天汤汤水水的吃,他心里叹气,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成天吃着好东西还要挑嘴,以前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可是连树根都能啃的人。
邢南进屋陪了会儿小夫郎,跟小崽子们玩耍了一会儿才出去吃饭,别人喝酒他喝汤,惹来汉子们一通嘲笑,他也浑不在意。
“都紧紧皮,喝归喝别喝的烂醉。”卫青燕的话意有所指,汉子们一听就懂,嘿嘿笑着一通保证。
结果还是都醉成了二百五,让邢南一个个给送了回去。
——
裴玖出月子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炎热,才五月中旬便已经热的人受不了,从三月下旬开始就没下过一日雨,大溪里的水流都浅了一层,更别说田地了,大溪水势一低,灌溉的水渠通水量根本不够田地所需,地里的秧苗都被晒的干巴,天天都要担水去浇灌。
“今年这天气怪的很,梅雨季节一场雨都不下,该不是要闹干旱吧?”
村民们挑了小半日的水,又累又热,坐在田坝上歇一歇脚,擦着汗谈论起今年的反常。
“你快闭嘴吧!别乌鸦嘴,呸呸呸。”
“没准是去年雪下多了,今年多晴一段时间。”
“嗐!都晴两个多月了,这要晴到啥时候去?你们瞅瞅,地里的秧苗都快给晒死了。”
邢南刚担了一担水倒进田里,赵宝根就溜达了过来,“南哥。”他忧心忡忡的小声喊了人。
“嗯,地里水挑够了?”邢南淡淡的瞥了一眼聚在一堆的村民们,转过头见赵宝根没回话又问他:“丧着张脸,怎么了?”
赵宝根左右瞧瞧,俯在他耳边小声道:“ 昨天我听到村长跟老阿公在说这个事,好像真的要干旱,这可咋办呀?”
邢南心里也没底,打出生到现在他也没碰见过天灾,邢阿爹倒是说过今年这天有些奇怪,却也没太在意,大年前也是连着快两个月没下雨,人人都觉得要干旱,结果连着就下来大半个月的雨。
“事情还没个定论,你急也没用,家里的粮食还有多少?”虽然不确定会不会真的干旱,邢南觉得还是要先做好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邢东过来的时候见他俩交头接耳的在那嘀咕,放下水桶,“你俩脸贴脸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说什么,田里水够了,咱们回家吧!”邢南帮着把另一桶水倒进田里,挑了担子朝赵宝根说:“一会儿你喊上长安去家里吃饭。”
赵宝根又不是真的傻,一听就明白,他点点头喊上他阿爹回家去了。
凑一堆的村民们见他们走的早,也纷纷起身继续去担水灌溉田地。
“燕哥儿多烧两个菜,一会儿宝根、长安他们都过来吃。”邢东朝厨房喊了一声后问邢南:“去把亮子也喊过来?”
“嗯,我去把大伯也叫来。”
看着邢南的背影,邢东挠了挠头,不知道他把人都喊来打的什么主意。
赵宝根踏进院子便急匆匆的嚷嚷起来,“南哥,南哥,我们来了,快说说咋办吧!”
“你小点声,小宝儿刚睡着,等会儿又让你一嗓子给闹醒了小心三弟扒你的皮。”邢东抬腿踹了他一脚,“赶紧坐下吃饭。”
李长安被赵宝根喊过来啥也没说,只说过来吃饭,这会儿他也是云里雾里,什么咋办?一脸茫然。
邢大伯和吴亮跟邢南一块进了院子,卫青燕已经做好了饭菜让他们赶紧坐下吃饭,知道汉子们有事情要谈,他便盛了些菜跟裴玖在屋里吃。
“大伯,你瞧这天是不是干旱?”“干旱”两个字邢南压低了声音,这话传出去整个村子都要乱起来。
邢大伯沉思片刻,摇头叹气:“我摸不准,但瞧着跟三十多年前挺像。”
他记忆里那回旱灾足足两年多才结束,清水镇受灾害一直比较轻,又有衙门赈灾倒是没有人被饿死,后来受灾严重的北边一拨又一拨来逃难的灾民才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天灾的可怕。
一个个皮包骨的大人小崽子都没了人形,赈灾的粥水越来越稀,一大碗米汤中捞不出半勺子米,接连饿死的人一个又一个,一具又一具的骸骨堆砌在镇墙之外,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的表情,没有痛哭没有悲伤,或许死亡对他们来说才是解脱。
邢大伯回忆起曾经的惨状,独饮一口烈酒,心头慌乱又沉闷。
年轻的汉子们未曾经历过,并不懂邢大伯的忧愁悲伤,却也沉默下来,无声陪着他喝上了几杯,邢南依旧滴酒不沾,一壶茶水,一杯一杯的喝着。
邢南:“先通知各家亲戚多买些米粮存下,放在家里隐秘一些的地方,是不是咱们都先准备上。”喝完杯子里的茶水他又给自己续上一杯,“叫家里人跟通知到的亲戚嘴巴牢固些,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搞得人心打乱。”
“三小子说的没错,有些不好打交道的亲戚就别去说,这事没个定论,咱们只是先准备上,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都得靠咱们撑起事来,你们心里都得有数。”邢大伯非常严肃的说道,能想到这些的肯定不止他们,经历过当年灾祸的人不少,多多少少也会所感觉。
他们能力就这么大,做不了圣人,只求能护住一家老小。
吃了饭汉子们便行动了起来,兄弟俩去纪家跟卫家说了存粮食的事,直说年情不好,怕庄家收成不行,多存些粮食安心,别的都没提,两家人一听就明白了过来,这么久没下雨,多少有那么点意思。
纪净月的娘家兄弟俩让纪大舅母私下去提了醒,这个阶段,他们跑来跑去太过显眼,李长安家就只有外嫁的芳姐儿,没有别的亲戚,赶着去跟妹夫妹妹说了完两个汉子分头上镇子里去买了粮食,一家铺子只买一百斤,李长安跑了镇子里五家粮铺,先拖了五百斤回家,严严实实的藏在了地窖里。
邢大伯跟吴亮则是赶着去了隔壁镇子。
他们商量好的,不在同一个地方买太多,一是怕被有心之人看出来乱了人心,二是一个地方都叫他们买完了别的人就没得买了。
连着跑了四五日,家里陆陆续续买回来近三千斤粮食,加上家里原本的存粮差不多快五千斤,这个数听着多,可家里人口多,吃的也多,五千斤粮食省着点吃也只够个两年。
小崽子们都给请了病假,拘在家中不许他们随意外出,兄弟俩也不许邢阿娘再去看铺子,父子三人轮轴转,每日只开半天门,早早关了铺子就回家。
每日回来都会买上几十斤猪肉,邢阿娘几人把买回来的猪肉都做成了腊肉,要真的是旱灾,人都吃不饱,就别说家里养的一院子牲畜了。
能看出门道的可不止他们,到了五月下旬,粮铺里的米粮全都涨了价,十三文一斤的糙米现在二十文一斤,小麦面粉全都在往上涨,一天一个价,还不一定能买到,粮铺每日限量只卖一百斤,卖完就关门。
到了六月中旬,还是一滴雨都没下,大溪原本最深近四米的水,现在也只有浅浅的一层,村民们天天挑水灌溉庄稼也没见好,大半的秧苗都被晒死,余下的小半刚结出来的谷穗一捏一个空。
第二百零九章
被拘在家中一个月没出门的小崽子们不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乱了, 成天在家闷闷不乐,只有朗儿定的下心,乖乖在家读书写字, 管着弟弟们。
小鱼儿跟小平安两个顽皮的实在耐不住,趁着他们大哥在屋里读书, 大人们都各自在忙活偷偷跑了出来。
两个小混蛋人精人精的, 知道从大路走容易碰到他们阿爹, 从家里偷跑出来立马就绕到了小道上。
没有雨水的滋润, 成片的野草树木枯黄,生机勃勃的夏季成了一片萧瑟,没有虫鸣蛙叫, 也没有艳丽的色彩。
两个小崽子在林子里瞎转悠了一阵,没找到一点乐子, 一人叼着根干草吊儿郎当的乱逛, 走路的姿态学了邢东的九成九。
“二哥, 林子里没什么玩的,咱们要不回去吧?”小平安有点心慌, 要被他阿爹知道他不听话偷跑出来少不了一顿好打。
小鱼儿皮实,被打习惯了, 打的时候知道痛, 打完就给忘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可不想早早就回去,再说他阿爹跟阿爷去镇子里了要下午才回来, 他三叔在地里忙活不会这么早回家, “咱们好不容易才出来,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不着急。”
小平安嘟囔着:“可是林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还不如回去跟弟弟们丢沙包玩。”
小鱼儿学着他阿爹的样子抬手勾住小平安的肩膀, “再往里走走,说不准会有野鸡,咱们去摸野鸡蛋。”
“可是”小平安犹豫不决,爱玩闹的天性让他想跟哥哥一块去找野鸡蛋,可他又怕被他阿爹打。
小鱼儿勾着他往林子里走,“没可是,赶紧走,咱们早去早回家,你多耽搁一会儿咱们就回去晚一会儿。”
进到林子深处更加萧条,一地的干支枯叶踩上一脚咔擦作响碎裂开,连腐败都来不及就被高温烘干,没了茂盛的树叶遮住太阳,炙烈的阳光照射进树林,没有一丝风,诺大的林子像个高温炉子一般热的人头昏脑胀。
小平安有些受不住,找来找去也没看到一只活物,他现在就想回家,甩开小鱼儿牵着他的说,“二哥,我热,头痛,咱们回家吧!”密不透风闷热的环境让他觉得喘不上气,他扯开衣襟才感觉稍稍舒服一些。
“嘘!”小鱼儿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小声说:“别出声,你听,草丛里有动静。”
小平安将信将疑侧耳倾听,还真有沙沙的响声,二人轻手轻脚拨开草丛,真是野鸡,就是太小一只了,还没家里的春雏大。
野鸡受惊一溜烟蹿的飞快,二人赶紧钻进干枯的草丛去追。
他们在山上飞窜疯闹,家里的大人们都要急死了。
裴玖哄睡了小宝儿出来没看到小崽子们,寻去了堂屋,小川子跟小喜乐带着小玉儿摊开肚皮睡在炕上,没见小平安跟小鱼儿,以为他们跟着朗儿在房里读书写字,还挺高兴,两个混小子难得这么乖巧。
他上厨房煮了一锅绿豆汤给小崽子消消暑,端去屋里才发现只有朗儿一个人在,“朗儿,喝点绿豆汤歇歇,小鱼儿跟小平安呢?”
“谢谢三叔么。”朗儿放下书籍起身去接绿豆汤,“弟弟们说前院太热,就上后院去丢沙包玩了。”
两个小崽子早算计好偷跑出去玩,哪会老老实实的在后院陪弟弟们玩,玩了没半刻钟就把弟弟们忽悠回屋了。
裴玖往后院找去,后院搭了竹竿挂了许多腌制好的猪肉风干,邢阿娘先前在井口边洗尿布,井水下降,井底打上来的水很浑浊,她索性上大溪边洗去,裴玖转了一圈没看到两个小崽子又找去了新院子。
新院子这边就卫青燕在一个人在给牲畜喂食,喂水,“哥么,小鱼儿跟小平安往这边来没?”裴玖推门进去帮卫青燕搭了把手把满满一桶水倒进食槽里。
“没来这边,他们不是在后院玩?”卫青燕出门挑水的时候还特意去后院看了一眼,几个小崽子老老实实在后院丢沙包。
裴玖闻言皱起眉头,“朗儿在屋里读书,乐哥儿跟小川子带着小玉儿在炕上睡觉,前院后院都不见小鱼儿跟小平安。”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两个混小子别是偷跑出去了。”
俩人顾不上给牲畜喂食,水桶丢在地上,一间屋一间屋的找了起来。
“哥么,没人。”裴玖又急又气,外头现在不太平,两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崽子出事了可怎么办。
卫青燕比他好不了多少,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心里乱成一团麻线,焦急不安。
“别慌,别慌,指不定他们偷偷去找小凌云了。”
话音刚落邢阿娘跨着木盆回来了,见到二人在院子里急得打转,急忙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鱼儿跟小平安不见了。”裴玖哽咽着眼泪唰唰唰的流了出来,他抬手在脸上胡乱擦着,在心里骂自己没用,只会哭,哭有什么用?赶紧找到小崽子才是正事。
邢阿娘犹如当头棒喝,脑子嗡嗡作响,先前还在家里玩,怎么一错眼人就不见了?“家里各处都找了?”
卫青燕:“都找了,阿娘我上赵家去看看,没准他们去找小凌云了。”
“去,去,快去。”邢阿娘放下木盆要跟着一块去,裴玖拉住她:“阿娘,你在家守着乐哥儿他们,我去地里找南哥。”
邢阿娘眼眶通红,“好好好,我守着小崽子们,你们去,你们去。”
刚刚大溪边还有几家人因为挑水的事差点打起来,邢阿娘想想就就心慌,外头人心浮躁,三两句口角就能动手,两个小崽子性子顽皮,万一惹了别人被打几下也就算了,要是遇上拍花子之类的坏人就全完了。
裴玖急急忙忙跑到地里,“南哥,南哥。”
喘着大气,语气又急又快。
邢南连忙朝他跑了过去,“怎么了?”
“小鱼儿跟小平安不见了。”
“家里都找过了没?”
一见到邢南,裴玖不由自主袒露出自己强压下去的怯懦,泪水沾湿睫毛,颤着音:“都找了,不、不在家里。”
邢南虚扶住他,“别急,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嗯。”裴玖吸了吸鼻子,闭眼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他不能胆小软弱,他一定要找到小崽子们。
“宝根,宝根。”邢南叫住担着水走过来的赵宝根,赵宝根停下脚步,“南哥咋了?”
不等邢南开口询问,卫青燕跟李长安、邢小妹跑了过来。
卫青燕摇头:“不在,婶子跟月哥儿都没瞧见人,两个混小子这是跑哪去了?”饶是他在坚强这会儿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眼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脑子里全是小崽子不好的画面。
邢小妹:“大哥么,你别担心,他们肯定没事的。”
“外头乱糟糟的,我我万一遇上坏人可怎么办啊?”卫青燕再忍不住失声痛哭,灾祸当前,山匪、流氓四处流传,前几日隔壁村的一个小姑娘就被拍花子给骗走了,过了三日才找到,人已经送进楼里被糟蹋完了。
镇子里好几户有钱人家的小崽子都被山匪给绑了,交了赎金也没能把小崽子换回来,卫青燕越想越害怕,裴玖紧咬下唇,“哥么别哭了,咱们得赶紧去找他们,赶紧去找他们。”
“玖哥儿说的对。”邢南看小夫郎白着一张小脸强装镇定,心疼又内疚,“咱们分头去找。”
赵宝根丢下担子,“我上后山坡那块去找,长安你去野林子那”
“我去山外围,他们走不了太远,小妹你去告诉大伯、亮子让他们帮着一块找。”邢南看向卫青燕跟裴玖:“哥么,你跟玖哥儿上村里、村口去找,咱们谁先找到了就去村长家借铜锣敲一圈。”
“好。”邢小妹头先往邢大伯家跑去,李长安在后头大喊,“小妹,你再去跟大头他们说一声。”
邢小妹头也不回:“晓得了。”
田里忙活的汉子们听到他们说小崽子丢了,大都也自发的放下手里的活计帮忙找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在村子里找人的裴玖跟卫青燕跟去官道上找的邢风、邢小妹在村口碰上。
邢风看着两个不安焦急的小哥儿摇摇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卫青燕跟裴玖嘴角都给咬烂了,“咱们再找找,会找到的,一定会的。”裴玖颤着嗓音边走边喊,“小鱼儿、小平安,你们在哪?”
一路走一路喊,几人顺着村口的官道找到了矮山坡的分岔路口,山坡上冒出一股青烟,裴玖眼睛一亮,“是我阿娘的坟那边,我们带小平安来过。”
闻言几人满怀希望加快脚步,到了坟前却只看到一个佝偻的汉子,颤颤巍巍的烧着纸钱。
“玖哥儿?”
裴大伟见到裴玖很惊讶,心里的内疚让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立刻低下头颅,连烧纸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裴玖艰难的开口,“你你你在这有没有看到两个小崽子?”
“没、没见着,就、就我一、一个人。”裴大伟双手无措的在衣摆下摩擦,嗓音干哑不敢抬头。
刚燃起的希望顷刻就被破灭,裴玖身形不稳的晃了一下,好在被邢风扶住才没摔在地上。
“你走吧!我阿娘不会愿意见到你,别再来了。”裴玖稳住自己,“咱们再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邢小妹眼含泪水,侧头吸了吸鼻子,“一定能找到,指不定三哥他们已经找到了,咱们不能急,不能急。”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裴大伟烧完最后一点黄纸偷偷的跟了上去,几人忧心失踪的小崽子们都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人。
“咱们往回走,两个小崽子没这么长的脚程。”
“好。”
几人沿着官道往回走,“小鱼儿、小平安。”
“小鱼儿、小平安。”
跟了点距离裴大伟才听明白是邢家两个小崽子不见了,他知道,小平安是他的外孙,好几回他都曾远远的看过一眼,跟裴玖长的很像,白白净净,是个漂亮的小崽子。
想到近日来四处流窜的歹人,裴大伟心慌的厉害,他前几日上山捡柴火时亲眼目睹山匪抓走了一个小崽子,他心一横,转身往上回见到山匪的林子而去。
第二百一十章
官道上除了找小崽子们的几人, 到处是衣衫褴褛形形色色的过路人,有人麻木的看着他们,也有人投来悲悯的目光。
却不会有人停下脚步, 粮铺售卖的粮食已经涨到了天价,普通百姓倾家荡产也买不上几斤粮食, 离大溪较远的村子, 田地干涸, 秧苗都已旱死, 村里的水井供不起整个村子的饮水更别说灌溉农田,来来往往的村民挑着担子,背上背篓, 背篓中放着储水的瓦罐,徒步往大溪去挑水, 顺道找找干枯的山林中是否还有能食用的草木根茎。
一路走一路叫喊找寻, 几人被晒脱了水, 嘴唇干裂起皮,脑袋昏昏沉沉, 邢小妹恍惚间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走在她前面的三人没注意到, 她双手撑在地上使了两三回力才爬起来。
“可算找到你们了。”
临近村口不远处赵三婶子匆匆忙忙跑向他们, 卫青燕跟裴玖眼睛一亮, 踉跄跑向她,“小崽子找到了?婶子, 是不是找到了?”
赵三婶子猝不及防被两个高个小哥儿撞过来, 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找到了找到了,两个小崽子都没事, 已经送回家了。”
四人皆是送了口气,齐齐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上全是灰尘,一边哭一边笑,卫青燕抬手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手上沾的泥灰混着泪水汗水糊了一脸,抽噎着骂骂咧咧:“混账东西,吓死我了,看我回去不揍死他们,天杀的小兔崽子,是想要了我的命不成?要真出事了,我还怎么活啊?气死我了,回去就揍死他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天爷保佑,阿娘保佑。”裴玖哽咽着嘀嘀咕咕,邢小妹跟邢风缓过劲起身扶起他们,“咱们快回家去,我都要渴昏了。”邢小妹舔了舔起皮的唇瓣,嗓子都干到要冒火了。
二人麻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对对,赶紧回家,又晒又热,快回家,回家。”卫青燕急吼吼的往前走,还顺手从路边捡了两根粗树枝,瞧这架势,两个小崽子免不了他这一顿好大。
帮着一块找小崽子们的村民听到铜锣声就晓得找到人了,都赶了回来,等几人到家,邢南已经把两个小混账揍了一顿。
他揍归他揍,卫青燕拎着两根树枝冲进院子边哭边骂边揍人,连从没动手打过小崽子的裴玖也从他手里分了根树枝,揍的两个小崽子哭喊着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两个小崽子不敢躲,杵在原地被自己阿么打的跳脚,哭的死去活来,二人都下了重手,胳膊腿屁股背上都被抽出了红印,最是心疼孙子的邢阿娘拦都没拦一下。
该揍,狠狠的揍,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能记住事,省的下回又瞎胡闹,邢阿娘带着小喜乐他们在堂屋里,听着外头的哭喊声告诫几个小崽子:“听到没?你们要是不听话敢偷偷跑出去也得这么打,等你们阿爷、大伯回来还要打。”
小喜乐跟小川子被哥哥们的大哭声吓破了胆子,连连点头,圆溜溜的双眼里布满了惊恐,朗儿捂住小玉儿的耳朵不让他听,怕把他吓的跟着一块哭。
在屋里睡觉的小宝儿早被吵醒,奈何两个哥哥的哭声太大,把他的声音都给掩盖了,还是邢小妹耳朵尖,听到细细碎碎的呜咽声,连忙进屋抱起委屈巴巴的小宝儿。
等邢阿爹跟邢东回来,果然又是一顿好打。
“阳小子在野林子深处的干草堆里找到这两个混球的。”邢家父子三人提了谢礼给今天帮忙找小崽子的人家送去,一家送了五斤粮食,干旱当前,粮食跟水都是救命的东西,收到的人家无一列外喜出望外,他们只是处于好心帮忙,没想过要得到什么,换了谁家的小崽子他们照样都会去,邢阿爹顺道喊了邢阳来家里吃饭,经过今天这事,家里人对他的隔阂又减轻了不少。
邢阳垂头搓手呐呐的喊人:“大伯、大伯么,二伯母、大哥”按辈分大小顺溜喊了下去,一个都没落下。
等人应了声,他才在邢东的招呼下局促的坐下。
“今天幸好有你找到了两个小混球,不然我早急死了。”卫青燕给他倒上一杯酒水,“混东西,为了个野鸡蛋钻那么深,家里是没鸡蛋给他们吃么?”边说卫青燕还转头瞪了一眼小鱼儿跟小平安。
他们今天是真的被打怕了,身上全都是被抽出来的红印子,屁股被打的最厉害,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一会儿动一下,卫青燕一瞪眼,他们不敢动了,牢牢坐在凳子上,痛的龇牙咧嘴。
“哼,知道痛了?下回还偷跑不?”
裴玖端着炒好的菜从他们面前走过,斜眼冷笑,两个小崽子连连摇头,跟鹌鹑一样不敢多说,怕再来一顿打。
“阳子,爱吃什么就夹什么,甭客气啊!”邢东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邢南没说什么,夹了一筷子兔肉,又夹鸡肉,把邢阳面前的饭碗装满才停下来。
邢大伯喝了酒砸吧砸吧两下,“上回让你存粮存了没?”
邢阳放下筷子,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点点头:“存了,存了,加上二伯今天送的有五百多斤,我一个人省着点吃能吃两年,大伯放心,我都藏严实了别人找不到的。”
“菜呢?干菜土豆萝卜这些储藏够不够?”邢阿娘给他夹了个鸡蛋,淡淡的问了一句,没有太多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神色。
“有,都有。”要不是他大伯、二伯提醒的早,就他那点银子,放现在只能买十斤粮食,邢阳打心里感激他们,家里干菜还有十多斤,够他一个人省着吃的。
邢阿娘扒拉了一口饭,没再多问什么,邢阿爹提醒他:“大溪越来越浅,这几日你在家里多存储些水,坛子瓦罐不够就过来拿。”他们做吃食用的坛子罐子多的很,日日挑水储存。
邢阳点头应下,心里暖呼呼的,对从前的事更觉得愧疚。
西山村这边,裴大伟不知道小崽子们已经被找到了,他身体坏了,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喘几口气歇一下,等他跌跌撞撞走到半山腰的林子里已经到了下午。
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一个喘气的好像没有第二个活物,他心急起来,难道不是山匪掳走了小崽子?
他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在林子里寻着,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忽地听到动静,他连忙躲到大石块下,探出个脑袋,五六个汉子猥琐的交谈着,“大哥,这回咱们要多少合适?还是收了银子就”背上背着个麻袋的络腮胡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身边脸上有道疤,从眼角斜跨到下颚的汉子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大哥,那人冷着脸,拿着一把砍刀搭在肩头,一身的血气,手里定然有过不少人命。
裴大伟顿时心惊,麻袋里装的会不会就是小崽子?
除了络腮胡大汉,还有两个汉子背上都扛着麻袋,麻袋的体积正好装下幼童,裴大伟紧紧握住拳头。
脸上有道疤的大喊冷冷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没说话也没点头,手下的人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
“老三别问了,放什么放,到了咱们手里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说话的人长的老实巴交,目光却是凶狠阴毒,冒着一股子淫光。
另一个背着麻袋的汉子猥琐的笑起来,“嘿嘿嘿,二哥心又痒痒了?丁点大的小崽子有什么好玩的?玩不了一两次就咽气了,要我说还是楼里的艳姐儿好,那身段,啧啧啧。”
“你懂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越小越嫩,哼,那种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色怎么比得上?”
络腮胡老三被老二说的心痒痒起来,摸了摸胡子,“听二哥说的我都来了兴趣。”
满脸淫光的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识货,等收了银子二哥带你上上手,保证你尝了滋味,再也忘不了,哈哈哈。”
“闭嘴,赶紧走,别耽误时间。”道疤脸老大冷冷看向他们,阴戾的目光让裴大伟都跟着一块打冷颤,他一开口其余的人都不说话了。
裴大伟心道不好,不能让他们走了。
他已经做了太多错事,对不起杜春花也对不起裴玖,他自知以这副残躯肯定敌不过眼前的几个汉子,这里离山下的村子不算远,大声呼救肯定会有人听到,他咬咬牙,捡起一块石头一根粗树枝。
干燥的环境下,稍一动作就有声响,领头的刀疤脸迅速察觉到,顿足,将肩上的砍刀稳稳拿在手中。
“救命,救命,有山匪抓小崽子了,救命,有山匪抓小崽子了。”
裴大伟冲出来,甩出手里的石块正中络腮胡老三的脸,砸的他捂脸痛呼,一松手,背上的麻袋掉在地上,里头的小崽子哭喊起来。
刀疤脸手握砍刀横刀劈向裴大伟。
裴大伟紧咬牙关,千钧一发之际,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弯腿,侧身躲过一刀,另外几个汉子丢下麻袋一拥而上。
他侧身之际抓起一把泥土甩了出去,泥土混着碎石子枯枝枯叶砸在一拥而上的汉子们脸上,细碎的泥土石子甩进眼睛里,让他们一时间挣不开眼睛,裴大伟趁机后退几步,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山匪抓小崽子,救命!有山匪抓小崽子”
“快解决他,别让他引来村民。”
刀疤脸神情阴骛,一手握住砍刀,抬脚踹向面前的小弟。
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树木林立,裴大伟边躲边喊,捡石块砸人,“救命,有没有人啊!救命,小崽子被山匪抓了,要没命了”
“快来人啊!山匪要杀小崽子,山匪杀人了,有山匪抢银子,杀人”
山匪被裴大伟躲躲藏藏的打法牵制了好一阵,怕他把人引来,刀疤脸越来越不耐烦,打眼色让小弟分头围着躲来躲去的裴大伟,他顺势绕过树木,一刀砍下,这次裴大伟没了好运,挣扎这么久他早已经筋疲力尽。
砍刀劈在他肩上,血液喷溅而出,“啊!”裴大伟吃痛,勉强躲过第二刀,捂住伤口拼尽全力大声呼救:“救命,救命,山匪杀人了,山匪抓小崽子了,救命,救救小崽子,来人啊!”
“来人,快来人,山匪,有山匪”
裴大伟这幅身子早已是强弩之弓,肩头的刀伤深可见骨,身上的衣服被流出体内的血液湿透,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虚浮,刀疤脸趁机又是一刀,砍在他的背脊之上。
布衣撕裂,皮开肉绽,外翻的皮肉立刻渗出鲜红的血液,裴大伟倒在地上,“救命,救救小崽子,救救小平安,是外公没用,救”
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浑浊的双眼猩红溢满泪水,他没能救下
不,林子里传来人声,“别让山匪跑了。”
“是这边传来的呼救声。”
“快,包围起来。”
“天杀的山匪,有本事冲大人来,都第几回了,都第几回了啊?”
“杀了这些狗东西,为我儿报仇。”
“为民除害,大家拿稳家伙,一个都别放过,这群狗娘养的畜生。”
人来了,有人来了,小崽子有救了,裴大伟睁大浑浊的双眼,流淌的泪水停止住,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快跑,别管麻袋了。”刀疤脸一声令下,抬腿,却被裴大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一条腿。
他急了,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惊慌,人群越来越近,他疯狂的挥刀砍在裴大伟身上,可,裴大伟已经断气了,不知疼痛,却死死抱住他的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