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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朝轻岫的眉目间有着与她此刻年纪不相?符的笃定与从容, 应律声注视着立在面?前?的人,觉得对方不似纯然的布衣草莽之辈,又回想了下望月台上的场景,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对方或许跟六扇门有关?联。


    江湖人会进入六扇门, 而六扇门内的人, 或许也会流落江湖。


    应律声:“请问足下可是威定公司徒老大人门下?”


    朝轻岫:“久仰大名,可惜未曾有幸拜见。”


    对方只?说不是司徒大人门下, 却没顺势提及自己的出身, 显然是不想多言的缘故。


    应律声注目片刻, 道:“我久居永宁,平日?少与天下豪杰相?见,竟不知南地何时出了朝姑娘这样?的人才?。”又道, “今日?贸然相?邀, 姑娘必然知道应某所为何事?”


    朝轻岫目光一动,道:“初来乍到, 岂敢越俎代庖。”


    应律声闻言不由一笑。


    对方言辞客气, 话语里却分明透出十?二分胆略——朝轻岫自信必是委她重任,所以才?会说那句“越俎代庖”。


    应律声:“姑娘有把握吗?”


    朝轻岫:“未知详情?,尚且不好说。”


    房内交谈的声音并不响亮, 对于外面?的内家高手?而言, 却算清晰可闻。


    李归弦想, 朝轻岫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在她之前?已经有不少人了解案件的经过,却迄今为止一直没提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纵然如此, 朝轻岫亦毫不胆怯,并不觉得连六扇门中老手?都无法破局, 自己也一定束手?无策。


    那是何等的少年自负之气!


    怪道连“开/山刀”那样?的成名人物也肯跟随在侧,果然有令人心折的气概。


    应律声再?度沉默,过了许久,终于开口?:“接下来,我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告知姑娘。”然后道,“库房内失窃之物,其实就是房州一带的兵力布防图。”


    朝轻岫神色微动。


    她穿越时日?已经不浅,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当今国号为夏,皇帝姓殷,都城名为定康,而房州恰好就在大夏与北臷的交界处。


    应律声:“布防图以异蚕丝线所制,外壳以蜡封锁,藏在一尊紫檀木雕像的左目之中。”


    桌上放了茶壶,朝轻岫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欲饮茶,此刻动作忽然停下,抬眼看向应律声,音色如切金断玉:“当真不能将之围杀于此?”


    应律声:“失窃之时是夜半。”


    她声音平稳——应律声明显已经考虑过这个做法。


    毕竟没有在事发时就察觉到不对,等到天明,布防图或许已经悄悄被送走,如此一来,就算应律声将北臷使团斩杀当场,也未必能够有用,只?是送给旁人一个开战的借口?。


    朝轻岫垂目沉思片刻:“既然如此,可否带我去现场一观?”又道,“如果事涉机密,我可以蒙眼入内。”


    应律声摇头:“库房位置已然泄露,多让几个人知道也不算什么。”对徐非曲道,“你带朝姑娘去瞧瞧。”


    朝轻岫微一扬眉,转向徐非曲:“你知道库房所在?”


    徐非曲:“我本?月月初前?来之书院时,曾意外误入。”


    朝轻岫一笑——在侦探作品中,徐非曲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着本?次事件中嫌疑人数量直接加一。


    她算过日?期,随后赞了一句:“你月初才?到书院中报道,直接遇上月考,然后一举考入了五甲之列,当真十?分了得。”


    徐非曲欠欠身,以示不敢当,随后转身,带着朝轻岫往库房走。


    山长的书房距离库房入口?不算远,徐非曲带着朝轻岫在书院内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地窖附近。


    因为书院的主体建筑中包含了许多木质材料,加上占地面?积大,建了许多地窖,一些杂物就被放到了其中,徐非曲进入的这一间,里面?就储存了不少蜡烛干草等物,在靠墙的位置上,还放了些木柜。


    徐非曲:“我当时刚进书院,不熟悉道路,摔了一跤后跌了进来,恰好碰见里面?的人开门,所以才?知道了一些情?况。”


    也正因此,徐非曲才?跟应律声迅速熟悉了起来——作为山长,应律声不止需要关?注书院内有潜力的学生,也得关?注书院内了解了重要秘密的学生。


    朝轻岫在地窖中左右环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徐非曲是看到入口?被打开,才?知道此地与书院库房连通,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晓得院中还设立了如此隐秘的所在。


    然而潜入库房中的贼人确成功窃走了物品,也就是说,库房可以从外面?打开。


    朝轻岫四?处走了一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想将开门的机关?找出。


    地窖面?积不算大,堆放的又都是许久不用的杂物,朝轻岫但凡凑近,都会带起一阵灰尘。


    她此刻很是怀念口?罩。


    朝轻岫穿的是白袍,而周围灰尘又实在太多,见到这一幕,徐非曲便委婉劝说了一句:“此处库房的机关?不算隐秘,只?是不知底细之人,多半想不到……”


    话音方落,就看到朝轻岫走到木柜前?,伸手?握住柜子的把手?,试着把其中的抽屉往里面?推。


    下一刻,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墙上豁然洞开了一个可以容人通过的暗门,暗门开合出处正好与石砖的砖缝重叠,而且门扉厚实,确实不易察觉。


    朝轻岫回首向徐非曲一笑:“多谢你提醒。”


    徐非曲:“……”


    她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话,其实够不上提示,奈何自从穿越之后,朝轻岫已经逐渐习惯用解密的视角看待周围的一切……


    徐非曲想,她能一举考入书院五甲,当然不会是愚钝之辈。


    然而不愚钝与不愚钝之间,同?样?存在巨大的差异。


    朝轻岫顺口?解释了一句:“地窖中到处都是落灰,我刚刚查看过,那些灰不是黏在地上的,所以开门的机括不会是在那些地方,所以就只?剩柜子值得一查,而把抽屉拉出来又显得太直白,不算难以想到。”又道,“既然我能猜到,换了江湖上那些擅长机关?之术的好手?,一样?能够猜到。”


    此刻库房内正有人驻守,徐非曲走上去给对方看了山长批示的字条,守卫确认过后,才?将通道让开。


    朝轻岫在旁注视着这一幕。


    守卫见到来人时不会立刻发难,那么当夜潜入之人,很可能也是假装有急事,借着拿字条给对方查看的机会,走过去将人一举击杀。当然,要是潜入之人武功高深一些,连前?面?的伪装步骤都可以不用,在入口?开启之时,便能鬼魅般闪入其中,随后一掌按碎守卫心脏。


    库房中的气味不算沉闷,应该是做了通风口?,墙壁上嵌着一盏昏惨惨的油灯,显得有些慑人。


    守卫:“除了尸体被移走外,其余情?景都与当日?事发时一般,二位可以随意查看。”


    朝轻岫低头,地上的血早已干了,变成了近乎于黑的颜色,走道正中位置,散落着一个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猿猴木雕。


    木雕的眼眶处,是两个比龙眼略大的空洞,而木雕附近的木架,也都被刀劈得乱七八糟,许多物品都因此掉落在地上。


    自从地图失窃之后,库房还未曾被收拾过,尽可能保证了现场的完整。


    朝轻岫看见一枚金子打造的镇纸滚落在地,边沿处已经摔扁。


    “除了那两样?东西之外,还少了什么没有?”


    守卫摇头:“没有。”


    朝轻岫颔首。


    库房内不乏贵重物品,当日?的窃贼却全部弃之不顾,如此一来,显然不是为了求财。


    守卫看朝轻岫调查时的仔细模样?,又拿了本?物品登记册过来。


    朝轻岫接过,她粗略一翻,发现藏着地图的木雕是一个半月之前?存入库中的,五灵丹则是近期最后一样?存入库房中的物品——


    “四?月十?二日?存入金锭二十?五斤


    “四?月二十?日?存入紫檀木猴雕像一尊


    “四?月三十?日?存入宝剑青虹一柄


    “五月一日?存入万用丹一瓶


    “五月三日?取出绢制古书《内丹经》一部


    “五月七日?存入绢制古书《内丹经》一部


    “五月十?五日?存入五灵丹一瓶”。


    每条记录除了时间,还详细标明了存放的货架。


    朝轻岫与颜开先是二十?四?日?抵达的重明书院,此刻是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二东西失窃是二十?五日?凌晨。


    她按照登记册上的记录,找到了原先五灵丹的所在。


    架子上是空的。


    朝轻岫从袖子内翻出一枚长针,粘了一点木架上面?的灰尘,凑到鼻尖辨别。


    徐非曲留意到这一幕,心中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朝轻岫一直说自己不是大夫,而且只?是略翻过几页医书,然而只?看她平日?举止中流露出的熟练与自信,就显然是一派名医风范。


    朝轻岫不清楚身边人的心理活动——自从进入书院开始,她一直将《药脉医略》装备在技能槽上。


    这本?书乃是周老大夫的心血之作,上面?还记录了一些连书写者本?人都未曾吃透的内容,可以说,保持着装备书籍状态的朝轻岫,在理论知识上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朝轻岫凝视着长针针尖,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


    灰尘中除了丹药的气味,还有一种名叫“不审”的异香的存在。


    不审的香气非常特殊,就算没有药香作为遮掩,一样?淡得几乎无法闻到,优点是可以在空气中留存相?当长的时间。


    到了这一步,基本?可以判定,如果是北臷使团中人动的手?,那他们确实是依靠香气进行的定位,而且未必是今日?才?进行的定位,很可能是存入当日?就知道了库房的位置,只?是一直按兵不动,探查库房的开门方式,等到条件成熟,库中防备松懈,才?选择骤然发难。


    朝轻岫:“请问一下,当日?重明书院为何会同?意北臷之人将五灵丹存入库房?”


    在她看来,这种行为就跟文?艺作品中的名侦探非要跑到某个只?有一条非常容易摧毁得道路的山野别墅中聚会一样?。


    徐非曲:“山长有些难以推脱的应酬,无法日?日?都待在书院之中,等她出门时,北臷人再?提请求,旁人就难以拒绝。”


    毕竟书院中的其他教学纵然有文?武双全之辈,也远没有文?武双全到应律声的份上。


    而且在将五灵丹存入库房中后,北臷使团也没有立刻发作,慢慢的,大夏这边的守备也就松懈了起来。


    朝轻岫:“依照我的判断,那些五灵丹中掺了些‘不审’香,若有熟悉香料的人在,大抵能够因此找出库房入口?。”又道,“此地已经看过,咱们这就去回禀应山长。”


    *


    书房内。


    在听说了朝轻岫的判断后,应律声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朝轻岫很明白,在这个案件中,即使猜到作案人是谁,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应律声忽然道:“图纸来此是隐秘之事,木雕原本?被放在我的私库当中,只?是那一日?忽觉异样?,才?将之移到了书院的库房里面?。”


    朝轻岫心中微动,旋即道:“山长可否详谈异样?之处?”


    应律声:“其实就是上个月初七琼台宴时,我察觉到私库外有人放火,立时前?去库房查看木雕,发现地图并未失窃,再?去追贼,可惜那人轻功只?是略逊于我,耽误片刻后,最终无功而返。”


    听到山长的话,徐非曲露出一丝惊愕与思忖之色。


    朝轻岫直接询问:“徐君,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徐非曲摇头:“并未想到什么,只?是听说有人在山长私库中放火,有些讶异。”


    朝轻岫微笑:“你入学的晚,难怪不曾听同?学提起此事。”


    徐非曲:“书院五甲并不对旁人提起琼台宴上事,若是有同?学心生好奇,需得靠自己本?事考上去瞧瞧。”


    第42章


    朝轻岫问:“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布防图事关重大,为何要存放到书院当中?”


    虽说校园乃是文艺作品内的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武侠世界里应该不存在高中生拯救世界的套路……


    应律声:“布防图原本藏在京畿那里,因为北臷使团到来的缘故, 才被分到它处存放。当初阿拔高泰那些人之所以留在?定康迟迟不?走, 就是因为想要多多探听大夏的情况。”


    对方?的话语里非常鲜明地透出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定康并不?安全,大夏朝廷中极可能有要紧人物与之私下勾连。


    至于重明书院, 因为安保等级高, 加上一般人也想不?到将布防图存入书院这样?的操作, 所以才被选为了临时保管地。


    朝轻岫沉吟片刻,又道:“既然足下的私库曾经出过意外,现在?我能否过去看?看??”


    “好?。”应律声答应下来, 又道, “此刻天色已晚,二位要不?要先?用饭?”


    朝轻岫略不?在?意:“回来再吃也一样?。”


    对习武之人而?言, 忙起来少吃一顿不?算问题, 而?作为预备役的名侦探,在?调查案件面前忽略饮食也是常见情况。


    应律声作为山长的宅邸与书院主题建筑是连在?一块的,每次月考的前五名都回来此参加琼台宴。三月之前, 应律声特地将宅邸重新修缮了一番, 腾出了一间库房, 专门用来存放自己的收藏,之前举办琼台宴的时候,她还带着学生进来参观过。


    库房的位置距离琼台不?远, 朝轻岫带了应律声给批的条子和库房钥匙,守卫验过后, 痛快放行。


    守卫让开了第一道门,朝轻岫走进去后,发现门后还有石门,她将那些暗沉沉的门一层层推开时,感到凉意袭来,登时有种?站到了纷争之外的错觉。


    整个库房内都披落着一种?冷冷的色调,应律声没在?库房内摆放货架,也犯不?着摆货架——被存放在?此地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类石碑。


    库房内没有半点金银玉器,然而?单以价格论,眼前的石碑只怕比金银还要更?加贵重许多。


    朝轻岫安静注视着库房内的情景,许久都没有说话。


    从见到应律声开始,颜开先?就一直跟在?帮主身后护卫她的安全,她算是有些了解朝轻岫,此刻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模糊的、令人不?敢置信的念头。


    好?像帮主来这里并非是为了调查什么,而?是为了验证什么。


    朝轻岫转过身,向颜开先?笑道:“已经都看?过了,咱们这便走罢?”又道,“你可有什么想瞧的么?”


    颜开先?:“……属下不?必。”随后忍不?住道,“不?知帮主可有想法?”


    朝轻岫扬了扬眉,微微翘起唇角:“你难得?如此好?奇。”


    颜开先?面上像是覆了一层阴霾:“肃卫军镇守房州,与北臷人连年交战,若是布防图失窃,只怕……”


    她没将话说完,但并不?妨碍朝轻岫理解她的意思。


    寿州位于江南,而?房州则在?大夏北部,相隔遥遥,然而?若是房州出事,其余地方?就更?难保不?会?有兵祸之忧了。


    朝轻岫能察觉到颜开先?此刻情绪不?佳,也就多交代了一句:“依我此刻所想,这一局的胜负犹在?五五之间,并非全然无法挽回。”


    虽说只是“五五之间”,颜开先?在?听到帮主的话后,依旧有种?心神?微定的感觉。


    颜开先?本来以为,随着布防图的消失,房州的机密定然早就泄露。然而?朝轻岫既然说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她就愿意相信。


    朝轻岫从应律声的私库内缓缓步出,守卫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此时夜色已浓,弦月升空,朝轻岫仰首看?着天幕,忽然道:“其实琼台的月色一样?很不?错啊。”


    *


    回到书院后,应律声已不?在?书房之内,只有师思玄一人正在?整理书册。


    朝轻岫很是好?奇这位出身武林名门,又次次考入五甲的师姑娘,之前便准备好?,若有机会?的话就跟对方?了解一下情况,此刻自然开口:“师姑娘,在?下有事相询。”


    师思玄停下手中动作,深深看?了她一眼:“请说。”


    朝轻岫:“先?问些私事——琼台宴上的饭食滋味如何?”


    在?朝轻岫的印象里,饮食是很适合打开局面的交流内容,适合用来拉进关系。


    奈何今日却碰了壁。


    师思玄沉吟:“我们并不?论及琼台宴上事。”


    朝轻岫扬眉:“对书院外的人也不?谈论?”


    师思玄微一欠身:“身在?书院,难免有些执拗的脾气,还请姑娘见谅。”


    朝轻岫点点头,算是跳过了方?才的话题:“你看?徐非曲学问怎样??”


    师思玄想了想,认真回答:“她读书刻苦,而?且极有天分,深受老师青睐。”


    朝轻岫:“那她与同学关系如何?”


    师思玄叹了口气:“这是徐君私事,姑娘若是关心,可以直接去问她。不?过书院学生平日间少有矛盾,偶尔争执,也多是因为学问或者?政见不?合,并不?会?因为与谁不?熟悉,或者?旁人成绩太好?,就欺凌对方?。”


    朝轻岫颔首,似乎放心了一些,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忽然抬起眼,直直看?向师思玄,目中闪过一抹无法遮掩的锐意:“再问公事——师姑娘,你是否知晓布防图存于书院之中。”


    师思玄早有准备,此刻神?色依旧平静:“知道。”


    朝轻岫:“何时?”


    师思玄:“一直。”


    朝轻岫笑了下:“也知道东西藏在?哪?”


    师思玄:“知道。”


    或许是因为目力出众的缘故,纵然暮色已至,月上梢头,师思玄却没有点灯,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站在?一片化不?开的夜影里。过了一会?,朝轻岫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她问完话后,竟然就这么带着颜开先?直接离开,没有继续深问。


    朝轻岫自从被喊去望月台后,就一直没有饮食,幸好?重明书院内的食堂为了配合喜爱夜读的学生,会?开到接近子时的时刻,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凑了过去,混在?其他?学生的队伍里,吃了顿滋味平平的简餐,接着就回房睡下。


    虽然是羁旅在?外,朝轻岫依旧睡得?很沉,她一直睡到接近午时,才被外面的雨声唤醒。


    山风吹得?树叶婆娑摇晃,雨点打在?石板上,留下一个个颜色略深的圆点,只过了顷刻功夫,地上的圆点迅速连绵成片,整座书院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细密如麻的雨幕当中。


    朝轻岫披上外袍坐至窗前,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雨势。


    雨线仿佛一张大网,将地上的一些纷扰都网罗在?了其中。


    就在?此刻,一阵脚步声传来,颜开先?推门而?入,快步走近,向朝轻岫禀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帮主,事情有变。”


    朝轻岫回过头,问:“发生了什么?”


    颜开先?:“寿州知府带了公差过来,说要将应山长锁拿下狱,情况只怕不?好?。”


    朝轻岫目光一动,接着问:“寿州知府?”


    颜开先?:“就是杨尚贤,他?在?朝中算是清流一脉,与孙相不?大对付,但也不?喜武林人士。此前对应山长所为就颇有微词,这次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布防图丢失的事情,今日一早,就亲自上门来拿人,说要将应山长正法。”


    应律声受托保管兵力布防图,如今图纸丢失,的确是无可推卸的大罪。


    因为杨尚贤脾气执拗,对谁都不?肯通融,事情刚刚发生之时,竟没人过去将消息报给他?。


    朝轻岫:“应山长现在?怎样?了?”


    颜开先?:“若是对方?用强,应山长自然不?惧,可她亦是朝廷命官,涉及法度,自会?依律而?行。师姑娘本想出手,却被应山长拦住。”摇摇头,“换了旁人或能活动,然而?对面是杨尚贤,情况只怕不?妙。这人当年曾派人拿下过江洋巨盗,事后也不?知会?武林盟,直接判了斩立决,至于江湖人,乃至于六扇门的人,但凡在?寿州犯事被他?察觉,无一不?被严判。”


    朝轻岫点点头:“倒是一位严吏。”又道,“他?如此刚强,却稳稳坐住了知府的位置,是有什么依仗么?”


    颜开先?:“此人官声尚可,威定公派了自己门人随从护卫,保证他?性?命无忧。还有岑门主,他?一向约束门人,不?肯跟官府起冲突,真有外面的武林高手来寿州作恶,还会?给予援手。”


    岑照阙虽然武功高强,杀手也不?会?下到清流头上,甚至还常有忍耐之举。


    朝轻岫望着外面的雨,忽然道:“颜姊,你可知道北臷使团那些人如何了?”


    北臷使团昨天就说要走,奈何书院这边一直仔仔细细地搜捡行李,硬是将时间拖到了深夜,如今应律声被官府锁拿走人,其他?人只怕拦不?住他?们。


    而?且杨尚贤身在?官场,能拿下不?愿抵抗的应律声,却多半没法拿下有孙相庇护的北臷之人。


    受到帮主提醒,颜开先?面色一凛,旋即拱手道:“属下这便过去打探一二。”


    颜开先?很有效率,却依旧迟了一步——应律声被带走后,北臷使团果然抓紧机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书院。


    杨尚贤其实不?想放人,可惜北臷使团早拿了孙相的手书,旁人实在?不?好?硬留。


    不?过不?幸中也有万幸,六扇门那边借口使团身份贵重,跟上去护送,甚至徐非曲等学生也直接牵了马匹出来,说是代书院护送对方?,然后也不?给北臷拒绝的机会?,一路跟了上去——她昨晚就住在?了书院侧门处,应律声被带走时,也耐着性?子没去前面凑热闹,就怕北臷人趁机跑路,最后当真被她等到了人。


    徐非曲心思颇细,出发前早就特地写?好?了手书,颜开先?这才能迅速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颜开先?:“现在算来, 北臷使团应该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早上书院中人都在关注应山长之事,到底被?他们趁机溜走。”


    朝轻岫将萤沉挂到腰带上。


    天空上乌云翻涌,风越来越急,分明是初夏时节, 却吹出了一股料峭的寒意, 周围的雨声也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


    朝轻岫仰起头,双目映着天地间的雨云, 忽然间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划破云层, 她?的眼?睛也被?照得亮了一瞬, 凭空生出了一丝刀锋出鞘般的锐意。下一刻,朝轻岫忽然侧身,向颜开先?一点?头:“咱们也过去。”


    颜开先?当即抱拳:“属下遵命!”


    两人出门时, 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 朝轻岫随便找了个守卫,询问?李归弦跟师思?玄的下落。


    守卫的神色神色难掩仓皇, 可见应律声被?带走的事情给了他们极大的打击, 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师姑娘跟着山长走了,李少?侠的话就在前面。”


    朝轻岫颔首:“多?谢。”


    得到结果后,她?一拉颜开先?手臂, 白?色衣袍忽的一闪, 两人同时纵身掠起, 叶子般落在面前的屋宇之上。


    起、落,再起、再落,朝轻岫与颜开先?连续越过数间屋宇, 轻飘飘停在了前院的空地之上。


    透过雨幕,朝轻岫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当即扬声道:“李兄请留步。”


    李归弦神色似有茫然,他看着面前的大门,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离开。


    毕竟此刻应律声已经被?带走,布防图也失窃,作为?问?悲门驻守于此的高手,李归弦需要赶回门中,与其他人商量该怎样行事。


    重明书?院中已经没有需要他做的事。


    就在此时,李归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声,对方明明白?白?喊住了他,李归弦于是站定脚步,转过身,向来人一点?头:“朝姑娘。”


    朝轻岫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询问?:“若要与使团中人动手,李兄能有几分把握。”


    李归弦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朝轻岫的问?话,双眉间才像是浮现出了一丝昂扬之色:“使团中无人是我对手。”


    朝轻岫态度干脆:“既然如此,就请李兄随我走一趟,在下有事托付。”


    李归弦并未询问?朝轻岫要自己做什么?,在方才的一刹那,他好像又回到了当日与朋友们一起在江湖中拼搏的日子,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在短暂的失去了方向后,有人及时给了他一个新的目标,他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向着新的目标而行。


    颜开先?已经牵来三匹马。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此刻的雨已经不像雨,而像是一颗颗石头,从天空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在地上、屋檐上,还有人的衣服上。


    三人戴上箬笠,直接纵马驰出了书?院大门。


    今日的雨比往日更大,路上马蹄印也比往日更难辨别,幸而徐非曲早有准备,她?将带着的方帕扯成碎布,悄悄挂在沿途的枝条上,万一后面还有人想?过来,跟着记号就能追上。


    道边的林子里正停着一匹马,马上的人喊道:“是书?院的人吗?”


    李归弦低声:“那是高怀书?。”


    高怀书?每次张口都像是吞了口雨水进肚子里,他尽可能清楚地说道:“徐君他们往河边那条路走了,我骑马跟不上,就留在这里知会后面的人。”


    朝轻岫并不停马,只是向他遥遥一点?头。


    天雨路滑,纵然是习武之人,也难保不会摔马,颜开先?知道帮主缺乏外出经验,一路上时时照看,过了段时间后低声道:“看方向,那些人应是去往白?龙渡口,若是被?他们沿着水路走到安州,哪怕只是走到容州,咱们就再难追上了。”


    容州是薛何奇与左文鸦的地盘,这两人都是孙相门下心腹。


    至于白?龙渡,只是永宁府边的一个小渡口,地方偏,规模也有限。北臷使团若不是急着离开,绝不会选择从白?龙渡走。


    被?追的那一批人早一个时辰就出发,不过北臷使团到底人多?,又有车马辎重,行路速度不会太快,朝轻岫三人飞马奔驰,终于在渡口前赶上了队伍。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跟河流几乎连成一线,码头附近,此刻正泊着一艘大船,一些仆佣打扮的北臷人正在把行李往船上搬。


    码头边的木棚中,如今也已坐满了人,有两位是学生打扮,其中那位女学生衣服上挂着泥泞,她?身边还有一些穿着六扇门制服的夏人,剩下的则都是北臷使团的成员。


    木棚中。


    徐非曲能感觉到腰肋处剧痛阵阵传来——她?方才试着阻拦开船,于是悄悄拿着刀去割缆绳,奈何使团那边多?有习武之人,就算比不过李归弦一类的高手,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困难,直接将她?踢翻在地。


    多?亏了六扇门那边说了两句话,表示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必与她?计较,否则不止挨一顿揍就能了事。


    戴兰台看着边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同窗,压低声音:“你还成不成?”


    徐非曲按着肋骨,咬牙:“我无事。”


    戴兰台:“可他们那么?些人……”


    徐非曲神色一黯。


    对方说的没错,北臷那么?多?人,在六扇门不出手的情况下,自己又能拦得住谁上船?


    木棚边,阿拔高泰吐出一口气,向着坐在旁边的伍识道说:“伍大人一路送至此地,足感盛情,眼?下咱们就要上船,还请留步。”


    伍识道呵呵笑道:“阿拔大人远道而来,今日匆匆要走,也不晓得何时还能再来。伍某旁的事情不好帮忙,过来送一送也是应有之义……”


    他还在罗里吧嗦地跟人客气,阿拔高泰面色忽然一变,回头向来路望去。


    阿拔高泰的面色原本十分镇定,就算有些匆忙,也被?掩在了那张镇定的表象下,然而仅仅是看到远处来人的轮廓,他的神情就瞬间凝固,随后发出一阵大喊,喊声如利箭穿透了雨幕:


    “来人是李归弦!”


    众人悚然。


    在察觉到来人身份的时候,阿拔高泰心中升起了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如果他有时间细细辨别的话,就会发现,那种不详并非只源于李归弦一人。


    阿拔高泰向其他人仓促地打了个手势,与此同时,周围数人,包括此刻仍做大夏男子打扮的阿拔长合在内,毫无预兆地从木棚中翻身掠出,直落在马背上,随后一刀砍断栓绳,直接往不同的方向冲去,竟打算放弃坐船,走陆路离开此地。


    ——对面来的人不多?,就算要追,又该往什么?地方追?


    朝轻岫注意到了前面那一幕,冲李归弦高声道:“西南!”


    她?的声音如切金断玉,有种带血的决然。


    话音方落,李归弦已如大鸟般自马背上凌空飞出,瞬息之间,他已拔剑在手,昏暗的雨幕中,只见一道银芒倏然亮起,犹如青电裂云而出,刹那间直追阿拔长合而去。


    须臾间,阿拔长合感到寒气迫人,浓郁的杀气几乎逼至自己的脊背。


    她?未曾勒马,马已受惊,阿拔长合不得已抽刀在手,自马背上回过身,挥刀用力架开来人的长剑。


    “珰——”


    阿拔长合感到一股大力自兵刃交击处涌来,一时间竟挡不住对方的剑光,刹那间,一抹剑花已在她?的咽喉处绽开。


    李归弦转过刀柄,用刀尖一挑,一个圆形事物就从阿拔长合的喉咙出飞了出来,被?他一把抄在手中。


    阿拔长合从马背上摔下,她?用力捂住不断往外涌血的喉咙,踉跄数步,一头栽进了急流当中。


    从李归弦飞身而出,到阿拔长合落水,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伍识道愕然立于原地,他保持着阻拦的姿势,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臂。


    阿拔高泰衣衫尽湿,目眦欲裂,他厉声喝问?:“你们杀害臷国来使,还以?为?可以?善罢甘休么??”


    朝轻岫静静地坐在马背上,遥遥盯住他,片刻后才微笑道:“我也不打算善罢甘休啊。”


    她?衣服上没有血,只有雨,却似已将雨化?作了血,此刻挡在北臷人的去路上,就像一柄横在生门上的刀。


    阿拔高泰望着朝轻岫,不知对方要如何击杀自己,他盯着对方的手,却看见对方竟忽然松开了怀中一直紧握着的短剑。


    他于刹那间惊悟,当即回头,却已然迟了——


    李归弦的剑法可以?大开大合,也能轻巧无声,此刻那轻巧无声的一剑,已刺在阿拔高泰的眉睫之前。


    阿拔高泰上身倒倾,面色骇然:“你——”


    仅仅一刹那间,冰冷的剑光彻底截断了他剩下的话语。


    码头边雨声如洪,掩盖了所有异样的声响。


    或许是因为?这场雨,或许是因为?雨中的剑锋,或许是因为?白?龙渡规模实在不大,又或许是为?了招待北臷使者,大夏这边特地清了场,此刻周围竟难得的没有旁人。


    雨水透过箬笠,流到朝轻岫的衣衫上,她?从马背上翻下,施施然走到木棚中,虽然衣服已经被?淋湿,眉目间却有种所有风雨都遮不住的从容:“今日天气实在不好。”


    伍识道:“……确实不好。”


    朝轻岫:“北臷人不该在挑这么?个天气糟糕的日子出发。”


    伍识道:“伍某其实劝过他们。”


    朝轻岫:“雨急浪高,他们选错了出行的时间,过河时不巧遇上湍流,全数罹难,实在可叹。”


    伍识道闭上了眼?,片刻后才苦笑道:“姑娘可知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可以?靠着江湖意气逞凶斗狠之事?”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我自然晓得事关重大,不过天下大局,与我们为?非作歹的亡命徒有什么?相干?”随后向着使团方向扫了一眼?,不疾不徐道,“况且,事已至此。”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清目始终电也似地望向伍识道。


    四周暴雨如瀑,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意。


    伍识道看着对方的眼?睛,感觉此刻的心情比往日任何一次欺上瞒下时都更为?沉重。


    他毫不怀疑,对方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良久,伍识道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若是伍某不肯随波逐流,姑娘是不是就要仗义出手,帮着伍某随波逐流?河里‘罹难’之人,怕不是也得多?上伍某一份?”


    朝轻岫略整衣袖,姿态温文地坐到另一张空桌前,闻言弯了弯唇角:“伍大人说笑。”


    她?的笑意一直未达眼?底。


    伍识道并非第一次为?人所迫,既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便不再犹豫,干脆站起身,带着下属一块走出木棚,拔出佩刀,一刀刺穿了一位还在喘气的北臷使臣的胸膛。


    ——说了尽数罹难,就不能少?掉一个。


    想?要全身而退,就得让自己的刀也沾一沾血。


    送阿拔高泰等到到此的,除了伍识道外,还有两位书?院学生,戴兰台与徐非曲。


    两人头发上都沾了雨水,此刻面色惨白?,徐非曲闭了闭眼?,似乎已经不想?去看面前的武人拼杀,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颜开先?本在为?李归弦掠阵,此刻看着大局已定,就走回木棚,她?看了眼?徐、戴两位学生,低声请朝轻岫示意:“帮主……”


    朝轻岫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徐君为?人,虽然萍水相逢,却是必不相负。”


    徐非曲也望向朝云岫,过了一会,她?忽然问?:“藏在那人喉咙里的,就是书?院失窃之物?”


    朝轻岫一笑,温声道:“是,我本来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幸好未曾猜错。”


    戴兰台忍不住道:“你……你也是六扇门的人?不然怎么?知道东西在那的?”


    听到这位学生的问?题,真·六扇门高管伍识道不由?默然。


    看着眼?下情况,他一时不晓得是该希望对方真是六扇门的隐藏高人,还是盼着对方千万别把进入六扇门当做未来可能的就业道路,否则以?自己的心理素质,实难应付这姑娘带来的各种意外。


    虽然以?前没有交情,不过对方既然大着胆子提问?,朝轻岫还是给予了回复:“之前在望月台上曾经说过,东西并非书?院里的人拿走的,我跟颜姊姊的概率也很小,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动手之人要么?是北臷人,要么?是外人。事后我去库房查过,从‘不审’香可以?判断出,就是北臷人做的手脚。


    “诸位应该还记得,在东西失窃后,被?喊到望月台上的阿拔长合忽然改做了男子装扮——倘若是我拿到了地图,只有两个做法,要么?立刻将其送走;倘若是无法送走的话,就得好生保管。


    “在下本来也拿不准,不过在知道永宁知府过来带走应山长,北臷使团又急匆匆离开书?院后,心中就有了点?数。毕竟北臷人在大夏,一向有恃无恐,倘若不是担心被?拆穿机密,找回地图,犯不着仓促动身。如此一来,十之八/九,东西还在北臷人身上。”


    解决完剩下的喽啰后,李归弦抖落剑上的雨水和血珠,快步走回木棚内,他听见朝轻岫在给两位学生解释,也毫不见外地坐了过来。


    他方才一心二用,没有错过开头,此刻更对后面的思?路十分好奇。


    颜开先?重新点?燃木棚内的炉子,准备替帮主泡茶。


    她?不清楚帮主要讲述多?久,需要提前备好热水,让帮主润喉。


    朝轻岫:“既然东西没被?送走,那么?就可以?细细想?一想?,北臷人是如何隐藏的失物。诸位应该记得,昨日所有使团成员都被?喊到望月台上,换做我是应山长,必定会趁此机会细查北臷使团住处。北臷人初来乍到,对书?院的了解不会比应山长更深,多?半不会放心将失物藏在暗处,那么?只好随身携带。不过这么?一来,也得防着重明书?院突然搜身,所以?头发、武器、衣服、鞋履都不保险,吞入腹中倒是可以?,不过阿拔长合艺高人胆大,干脆将失物伪装成了喉结——这就是她?一定要扮作男子的缘故。


    “到了望月台之后,阿拔长合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即使有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转了道弯,请兄长代劳,如此一来,旁人就不会因为?声音变化?而察觉她?喉咙有问?题,可她?之前改装时却是与书?院学生交谈过的,足以?证明她?在正常情况下,有能力控制自己声音的变化?。”


    说到此处,朝轻岫的笑意显得微微森然:“若当真没有任何原因,何至于忽然改变了性?格。”接着道,“我方才过来,远远瞧见此人乔装未去,察觉有敌人靠近后,更是骑马就走,纵然原先?只有六七分疑心,此刻也变作了七八分。”


    第44章


    旁听者闻言, 只觉得六七分疑心跟七八分疑心的差别并不是很大,都能算在?“基本可以确定?”的范畴之内。


    伍识道与下属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苦笑——那一天自己也在望月台,来得甚至比朝轻岫更早, 知道的细节也比对方多, 却被阿拔长合彻彻底底瞒了?过去, 一点都没考虑过对方是否做过手脚的可能。


    两?相对比,他感觉面前的姑娘才更像是以查案为生?的人。


    其实六扇门在朝中位置有些尴尬, 虽然夹在?官场与江湖之间?, 但许多武林人士遇见问题后, 都不愿意寻求六扇门的帮助,毕竟后者有官府背景,而且伍识道本人还是孙相提拔的, 经常扮演墙头草的角色。不过此时此刻, 伍识道却觉得朝轻岫可能与旁的江湖人不大一样——依照她的能耐,之前一直没跟六扇门沟通, 多半是对六扇门的实力缺乏信任。


    伍识道:“姑娘当日在?望月台上时便猜到不对之处了?么?”


    朝轻岫望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算不上猜到——我当时又不晓得失物形状,怎好妄加揣测?”


    一席话说完,炉子上的水已经煮沸, 颜开先在?木棚里翻找一阵, 从陶罐里找到点茶叶, 看品相应该还能饮用,便给所有人都倒了?杯茶。


    茶汤气息苦涩,却胜在?温暖, 朝轻岫举杯:“天气冷,又下了?这么大的雨, 诸位且暖暖身子。”


    伍识道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客气道:“今天的意外还有需要?收尾的地方,既然大家已上了?一艘船,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由伍某处置如何?”


    朝轻岫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一切有劳伍大人。”


    伍识道为人甚是识趣,他畏惧孙相威严,愿意为之奔走效力,如今见到朝轻岫年纪轻轻便如此心狠手辣,同样心怀畏惧,只好也向她屈一屈膝。


    ——只要?肯屈膝,便能活下来,只要?活下来,才有机会一展所图。


    他早就做惯了?类似的活计,带着手下人,将地上北臷人的尸首用石头砸得稀烂,然后用船运到河中?间?抛下,做出触礁而死的模样,随后又把船砸得稀烂,看着那?船的残骸顺水飘远了?才罢。


    倾盆大雨,很快就洗净了?所有痕迹。


    跟着伍识道来的那?些下属一个个形如鹌鹑,默不作声,上司要?自己作甚便作甚。他们不是第一次帮着瞒天过海,却是第一次帮着江湖侠义道善后。


    ——不过此刻安然端坐在?木棚中?的那?位姑娘,当真也能算是江湖侠士吗?


    伍识道将事情一一办好,他受孙相的命令,跟清流交锋多年,很清楚该如何打扫现?场,末了?走回木棚,向朝轻岫一抱拳:“姑娘放心,到了?这一步,伍某为着自己,也会咬死了?都是意外的。”


    他一面说,一面也在?心中?叹气——虽说即使是意外,北臷那?边也不会罢休,可人杀都杀了?,对伍识道而言,事后降职总比丢了?性命强。


    伍识道想?,其实此事也不能怪他,谁让北臷人特地挑了?这么个糟糕的天气出行,就算朝轻岫没有过来拦截,那?些船也难保不会遇上风浪……


    所以都怪这场雨。


    江南离京城远,孙相不肯放个野心太大的人来管辖刑狱事,所以才选定?了?狗腿耿耿的伍识道,奈何他既然会被权势所迫,自然也会被生?命安全所迫。方才一个照面间?,他已经深知朝轻岫不是应律声或者岑照阙一类的正人君子,惹恼了?她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自然果断折腰低首。


    朝轻岫微笑:“大人厚意,朝某必然铭记于心,日后大家同在?江南,还有彼此扶持之处”


    伍识道听她言辞温和,放了?些心,向手下人招呼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准备冒雨回城——做戏要?做全套,过后他还需要?告诉旁人,是北臷使团不肯听劝,非要?从小码头离开。


    等?到发现?北臷人通通不见,他还得过来走个调查的流程,然后咬死对方的死因是因为乘坐的船意外触礁。


    伍识道想?,反正谁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会甘冒大险帮着夺回布防图,这样一来,便只能相信此事只是意外。


    朝轻岫站起来,牵了?一匹马就要?交给伍识道。


    戴兰台连忙出声道:“姑娘弄错了?,那?是我从书院骑来的马。”


    朝轻岫扫了?眼?那?匹马——这匹马呈枣红色,高头长腿,装备了?上好的硬皮鞍,仅仅这些装备就价值不菲,却是与其它马匹不同,显然是旁人的私物。


    “原是我瞧错了?。”朝轻岫收回目光,随手将缰绳抛给戴兰台。


    戴兰台接过缰绳,猜她朝轻岫已有送客之意,也不再多耽搁,伸手招呼了?下同学?徐非曲,随后站起身,向人一礼:“咱们还要?回书院,不妨就此别过。”


    朝轻岫:“那?就恕不远送。”视线忽然停在?徐非曲身上,“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徐非曲略不在?意道:“方才打算去割断船只的缆绳,所以被打了?一下。”


    朝轻岫:“……”


    ……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徐非曲的确已经算是努力了?。


    朝轻岫:“我今日穿了?两?件袍子,若不嫌弃,就换一件给你罢?”


    听到她的话,李归弦旋即抱着剑走到木棚边,面朝河流,岿然不动,戴兰台也跟着转过脸去。


    徐非曲正微觉讶异,却看见朝轻岫当真解下了?一件被掩在?里面,颜色月白的外袍给她。


    她伸手一触碰,立刻这件袍子质地颇硬,竟是一件软甲。


    昏暗的天色映在?眼?前自拙帮帮主的眼?里,像是在?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云,朝轻岫微微翘起唇角,温声叮嘱:“今日风雨如晦,你一路当心。”


    *


    天上乌云翻涌,虽是白昼,却昏暗如同傍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朝轻岫静静看着木棚外的雨线,听着徐、戴两?人的马声渐渐远去。


    李归弦看着自己怀中?长剑,忽然道:“你方才还有话未曾说完。”


    朝轻岫承认:“是未说完。”向着李归弦一笑,“李兄有兴趣听一听吗?”


    李归弦点头。


    他一直驻守在?书院中?,这些天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曾经历过,却依旧未能察觉到朝轻岫究竟意识到了?什么。


    朝轻岫:“北臷使团早该归国,却留了?那?么一批人在?大夏,必然有所图谋——如今你我皆以知晓,他们为的正是房州的兵力布防图,于是在?十日前,这些人突然跑来寿州的重明?书院当中?,然而我听应山长说,布防图早在?上个月月初,就已经交由她看管。”


    李归弦平静:“有人泄露了?机密。”


    朝轻岫向前一伸手,李归弦将自阿拔长合咽喉处取到的布防图递了?过去。


    这张图其实不小,只因是用异蚕丝绘制的,卷起来也不过龙眼?大,此刻上面原本的蜡壳已经不在?,而是用丝线仔细缠起。


    “李兄是问悲门中?高手,布防图被伪装成?木雕左目,并交到应山长手中?这件事情,一共能有多少人知道?”


    李归弦:“问悲门内,只有岑大哥知道,我知道,书院中?,应山长跟师姑娘都知道,朝廷那?边,杨尚贤跟韦通判应该晓得有布防图过来,却不晓得布防图被藏在?了?木雕中?。”


    朝轻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点头:“这就是了?——所以以上几位,都不是泄露机密之人。”接着道,“李兄细想?,倘若你们就是与北臷使团勾结之人,阿拔长合等?人也不会拖到十天前才突然跑来寿州。使团能停留的日子有限,逗留得越久,越惹人疑虑,所以他们不会刻意拖延。再算一算消息传递的时间?,他们应该是在?二?十天之前,才得到的情报。”


    李归弦思考了?一下,说:“他们本来并不确定?布防图已经到了?寿州,直到二?十天前,才临时得到了?消息。”


    朝轻岫颔首:“不错。”顿了?下,有些歉然道,“李兄不晓得,我为人总易胡思乱想?,所以难免有些疑心那?位戴兰台戴兄。”


    “……”


    此言一出,连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的颜开先都有些愕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戴兰台都是个寻常学?生?,除了?成?绩还行,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唯独今日跟徐非曲一道尾随着北臷中?人来了?白龙渡口显得有些胆识出众,但全程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朝轻岫:“昨日我曾去库房内看过一眼?,那?只存放了?布防图的木雕被砍得七零八落,周围的架子也满是刀劈剑砍的痕迹,如此可知,泄露消息给北臷使团的人,并不知道布防图伪装成?了?猴子的左目。”不等?旁人发问,便详细解释道,“事发时正是深夜,库房守卫被一击截断心脉,身上没有旁的伤痕,所以周围的痕迹不像是经过一番战斗留下的,就算是战斗,也没必要?砍木雕跟架子,更何况当时已经很晚,周围万一有人被兵刃声引来,一切就糟糕了?,北臷使团却依旧留下了?劈砍的痕迹,是因为他们必须那?么做。


    “——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地图藏在?木雕的哪个部分,所以必须要?劈开看看。北臷人故意在?库房中?乱砍,就是为了?显得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木雕不那?么怪异,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应山长、师姑娘、李兄还有岑门主。”


    毕竟这四位都是非常清楚木雕内情的人,直接拿了?眼?睛走人就行。


    朝轻岫:“至于杨知府跟韦通判,除非与戴兄是同谋,否则也不行,他们并不知道布防图在?木雕中?。至于戴兄是如何知道的,还得从琼台宴上说。


    “近三?个月来,每个月初七都会举办琼台宴,在?上上个月跟这个月,应山长都曾带着学?生?去参观自己新建成?的库房,四月份则不会,那?是因为藏有布防图的木雕当时已经在?库房里了?,应山长不能冒险。也就是那?次琼台宴期间?,应山长察觉有人放火,当即去检查布防图的情况,发现?一切安好,却因为这下耽搁,没能追上放火之人。


    “三?次琼台宴中?,戴兰台之参加过四月份的与五月份的,也就是说,直到五月,他才真正看到了?库房中?的情况。


    “应山长甚爱石碑,库房内大大小小堆放的全是这些,所以在?火灾发生?之时,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掠入库房?若说是为了?抢救什么事物,可石碑又不怕火。”


    大雨中?,木棚下,朝轻岫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落在?周围两?人耳中?,却不吝于电闪雷鸣,令人心神大为震动。


    朝轻岫:“所以戴兄大约是猜想?,四月份的库房内,藏了?某样怕火的事物,那?样东西至关重要?,所以应山长宁愿放跑放火者,也得第一时间?过去救援,不过到了?五月份,东西已经从私库内挪走,倘若还在?书院中?的话,就只能在?大库房内了?。房州兵力图何等?要?紧,就算只有二?三?分可能,也值得阿拔长合一试。”


    第45章


    摇摇头, 朝轻岫继续道:“应山长的私库落成不过三个月,所以不必细查之前琼台宴的情况,只看三、四、五月份的五甲名单就是,三月份五甲排名第一的是高怀书?, 他三次都?考入五甲, 真要想猜, 四月就该猜到库房内发生了变化,北臷使?团却是直到五月份才突然过来的, 所以不是他。师思玄知道图纸在木猴左目中, 她了解的内情太多, 可以直接排除。路远山跟高怀书?一样,杜知鸣参加过第一次跟第二次的琼台宴,若是此人的话, 也能在四月猜到不对……只有参加且仅参加过四、五两个月琼台宴的人才满足条件, 我?将名单筛过一遍,发现只有戴兰台一人符合要求。


    “石碑不怕火, 结合四月琼台宴的情况, 戴兰台就能猜到,存放在此的是一样怕火之物,若是他推断准确, 那么只要细查书院大库房内四五月份时存进来的、可以燃烧的东西, 就能知道布防图所在, 所以当夜偷取布防图之人只知道木雕有问题,却?不清楚地图在木雕的左目之内。”


    “当然到了此处,在下也不过疑心而已, 只是戴兰台今日又出现在了此地,而且鞍马早备——对于暗探而言, 若是忧虑自己?身?份暴露,想要洗手上岸,自然是跟着主使者一道离开的好。可惜被我?们横插一杠,没能成功,不过假若此人当真有问题,那即使?预备随使?团脱身?,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准备,倘若他在身上或者是马鞍里藏了大量钱钞,那身?份基本可定。”


    说到这?里,朝轻岫向面前人一拱手:“所以我还有事想要劳烦——李兄事后可愿意找机会替我验一验此人身份?”


    李归弦不答反问:“今日?来此的还有那个徐非曲,姑娘并不怀疑她么?”


    朝轻岫笑道:“要是她也是暗探,何苦留下书?信,又何苦过去割缆绳,难道是演戏给那位伍大人瞧吗?”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信她不是。”


    这?次提问的事颜开先:“为何?”


    朝轻岫微微一笑:“这?个么,就像初次相见,应山长便委我?重任,李兄不知内情,就肯随我?奔驰……其间缘故,大抵就是如此。”


    萍水相逢,自有白首相交,倾盖如故。


    李归弦:“方才为何不趁着那人还在,直接查他身?周?”


    朝轻岫:“我?也想过,不过还是等徐君回了书?院再?说罢,她并非江湖上的亡命徒,此事牵扯太大,后面未必没有报复。”


    她自己?倒是不怕针对不怕危险,不过大部分人,应该都?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李归弦闻言却?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朝轻岫看向李归弦,忽然心中一动,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着来路望去。


    暴雨中,马蹄声隐隐传来。


    朝轻岫望了许久,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轮廓。徐非曲骑在马背上,正向此地而来,她平常都?是轻衫大袖的打扮,然而此时此刻,谁也不会以寻常文士学生看待她——徐非曲的马背上,挂着一个犹在滴血的首级。


    那是戴兰台的首级。


    天地间风雨飘摇,徐非曲昂然居于马背上,胸口不住起伏,片刻后哑声道:“我?听闻江湖帮派入伙,都?该纳个投名状。”扫一眼地上首级,“那便是在下的投名状。”


    方才朝轻岫之所以将软甲交给徐非曲,自然是暗示对方路上当心。


    能考入学院五甲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徐非曲更是一点就透,不过她考虑的却?不是警惕防范以便顺利返回书?院,而是趁机弄清楚真相。方才告辞之后,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徐非曲就趁戴兰台不备突然发问,她言辞如刀,后者未及掩饰,被同?学瞧出不对,下意识就想灭口却?没能成功,反而被增加了足量防御的徐非曲反杀。


    以上过程并非来自于徐非曲口述,而是由李归弦转告。


    徐非曲:“你?怎知道……”


    李归弦道:“我?听到了。”


    徐非曲:“……”


    只能说书?院学生大多不是习武之人,对高手五感的灵敏程度缺乏足够的认知。


    徐非曲方才“投名状”的话并非随口一言,数语之后,就翻身?下马,对着朝轻岫拜了一拜,口称:“帮主?。”


    朝轻岫连忙回礼,随后亲手扶徐非曲起来,她本来想问对方的学业该如何办,然而话到口边,又觉得不必多问。


    徐非曲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性格,对许多事情反而有些冷淡,既然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只有承她厚意。


    大雨一时半会还不会停歇,不过众人该聊的已经?聊过,彼此间再?没疑问,也就干脆冒雨上路。


    书?院在山上,冒着雨走山路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于是众人在城郊选了个同?样有着“不二斋”标志的客栈,住进去暂时休息。


    颜开先问店掌柜买了几身?干净的布衣,又将脏衣交给店内的仆人帮忙浆洗,等所有人梳洗完毕后,才重新聚在一块。


    朝轻岫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感觉自己?以后可以往安乐椅的方向转型。


    虽然地图已经?被找回,不过北臷人不幸遭遇意外,书?院中某位学生也因为雨天骑马不幸摔破脑袋身?亡,众人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如今应律声已经?被永宁知府带走,朝轻岫回程时已在思?考,该如何将人捞出来。


    朝轻岫:“布防图丢失自然是重罪,不过案件还在侦办期,咱们稍后就说应山长此前不过放出风声刻意误导旁人,其实原图还在书?院当中。”


    徐非曲眉头紧锁,末了道:“也罢,只盼杨知府能够听得进去。”


    朝轻岫又问李归弦:“李兄可曾有什么相熟的人,能够出得上力?”


    徐非曲:“李兄是问悲门中人,自然交游广阔,只是那位杨知府……”她神色犹豫,末了还是直言,“杨知府平日?就不大喜欢与武林中人往来,何况此刻。”又道,“依我?之见,不若去韦通判府上拜访,如今东西找回,山长有可能全身?而退,正是她卖人情的好机会。还有伍识道伍大人,他就算不会帮忙,见到旁人营救山长,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伍识道为人大有墙头草的风范,不会硬着头皮跟江湖亡命徒作对。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如此行事。朝轻岫招呼店中小?二,道:“请帮我?抓一副药。”


    徐非曲奇道:“你?受伤了?”


    朝轻岫扫她一眼:“是给你?抓的,冒雨跑了这?么长的路,要是不做防备,后面定会生病。”


    颜开先被朝轻岫提醒,也道:“正是。”然后道,“既然如此,帮主?当为自己?熬煮一份,以免万一。”


    “……”


    朝轻岫默然片刻,干脆道:“那就抓四副。”随后笑道,“大家?既已一起做下了事,自然同?甘共苦,喝药时也是人人有份。”说完又含笑瞧了眼李归弦。


    想来自对方艺成以来,已再?没被人灌过防风寒的苦药。


    李归弦怔了怔,随即低头道:“多谢你?。”


    布防图还在朝轻岫身?上,徐非曲又是个身?无武功的读书?人,于是三位妹子晚间就睡了一间屋子,李归弦则待在隔壁,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及时过去帮着围殴。


    依照朝轻岫本来的意思?,是想把地图放在武力值最高的李归弦身?上,却?被拒绝。


    李归弦:“朝姑娘心思?缜密,还是由你?拿着的好。”


    朝轻岫:“若是遇上高手,在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归弦想了想,道:“现在虽然无法可想,不过我?……我?回去把岑大哥的刀法精要抄录一份带给姑娘,或许能有所助益。”


    朝轻岫感觉李归弦考虑得还是挺长远的,仿佛已经?透过她普普通通护镖人的表面,看透了自己?走到哪将意外带到哪的预备役侦探本质,所以才打算帮她增加武力点数。


    颜开先:“之后可以乔装一番,在书?院中暂避。”


    徐非曲:“以你?的能耐,迟早扬名天下,就算不是为了保护外物,也难免怀璧其罪。”


    比如说六扇门那边,说不定已经?有点想要挖墙脚的想法。


    朝轻岫微笑:“倒也不见得。”


    徐非曲:“那万一有人知道你?心思?细密,将你?捉去当参谋,又该如何?”


    朝轻岫:“自然是真真假假,虚词相对。”


    徐非曲依旧有些忧虑:“若是敌人发现你?有意哄骗,或者有未尽之言……”


    朝轻岫闻言目光微动,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似笑非笑道:“我?觉得敌人应该无法发现。”


    “……”


    徐非曲看着,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意有所指……


    颜开先的心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她是自拙帮成员,唯帮主?之命是从,想来就算帮主?要哄人,她也缺乏被哄骗的价值。


    一行人打算得很好,徐非曲联络书?院方,李归弦找了问悲门的人来,让他们去跟道上的朋友联系,奈何杨知府那边,却?始终咬紧了不肯松口,旁人越是忙着替应律声上下活动,他反而越是怀疑觉得事情大有问题,甚至觉得应律声有意将图纸卖给别人,只是被自己?察觉,才又派人将图纸拿回。


    消息传到朝轻岫耳边时,朝轻岫想,对方的逻辑还挺丝滑的……


    徐非曲起身?道:“自纳投名状以来,徐某尚且寸功未建,不若此事就由我?去处置。”


    朝轻岫点头,又道:“事缓则圆,若是一时半会无法将人救出,那就尽量拖延,优先保住应山长的命。”


    李归弦起了兴趣:“朝帮主?是想事后找机会劫狱?”


    朝轻岫眨了下眼:“在下是觉得,等北臷人的意外叫人发现,杨知府多半会被贬官,到时候自然一切好说。”


    徐非曲笑:“受教了。”


    第46章


    徐非曲本来打算走科举路线, 在接受帮主的任务后,第一时间想法子联络应律声官场上?的旧友,还有书院以前的学生。


    她选择了合适的联络人选后,共同弹劾杨知府越权抓人, 以及当日刻意插手书?院事?, 才导致北臷使团趁乱离开等?事?。与此同时, 北臷使团集体落水的消息终于传来,京中大为震动, 整个寿州官场都受到牵连, 杨知府如朝轻岫预料的那般, 不幸遭遇贬谪。至于通判韦念安,因为自己就是京中郑贵人的干女儿,最终毫发无伤地度过了这一劫。


    ——徐非曲还打听到消息, 据说在北臷使团大身亡后, 孙侞近时不时就得进宫一趟,对着?皇帝哭诉, 前前后后不知说了多?少“两国必然因此开战”, 借机挑动皇帝的情绪。


    知府之位空了出来,寿州暂且由通判大人主事?,重明?书?院趁机给韦念安和陆月楼送了几?次礼物, 希望对方能早日释放应律声。


    韦念安与杨尚贤不同, 对于取应律声的性命毫无兴趣, 却也不愿立刻松口放人。她性情圆滑,也愿意结交用得上?的武林人士,若是轻而易举就让人脱困, 就意味着?她绝不肯让应律声轻易离开,否则难以显示出自己所卖的人情的分量, 所以只是慢悠悠地走流程而已。


    至于朝轻岫,安全起见?,在营救应律声期间,她干脆藏到了重明?书?院内部。


    那还是徐非曲提的建议:“为防万一,帮主最好还是与师君住在一块。”


    朝轻岫从善如流:“只要师君没有?意见?,在下自然听从安排。”


    徐非曲让朝轻岫换了书?院学生的服装——事?到如今,对大多?数书?院教学来说,该走的使团已经走了,不能丢的物品也已经丢了,继续增强学院的安保措施全无必要,朝轻岫也就在徐非曲的掩护下,顺利溜了进来,然后被一路带到了师思玄的居处。


    师思玄具备江湖背景,她平时虽然不会?去?宣扬自己的出身,却也没有?刻意掩饰,目前一直没有?室友。朝轻岫过来的时候,她正独自在院中读书?。


    徐非曲:“师君,可否让朝姑娘在你这里暂寄住一些时日?”


    师思玄听了徐非曲的话,目光在朝轻岫身上?停了一停,回复:“可以。”


    她没问朝轻岫为什么要来书?院,也没问为什么要托付给自己,而是十分干脆地答允下来。


    对方应允后,徐非曲拱拱手,直接告辞出门?——师思玄跟朝轻岫两人都十分靠谱,前者还能补足后者武学上?的短板,她们待在一块,至少?可以保证这段时间的安全。


    徐非曲离开后,师思玄对朝轻岫道?:“朝姑娘随我来。”


    在来的路上?,朝轻岫已经知道?了这位师姑娘的身份,对方不止是贝藏居的嫡传,甚至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代居主,如今正在入世修行当中。


    不过重明?书?院内身份不一般的学生并不少?,师思玄也就跟其?他缴纳了高昂学费的人一样,仅仅被分到了一间狭小的院落。


    面积有?限的房间内摆着?两张单人床跟两个木桌,其?中一张床表面只铺了一层草席,另一张床……


    居然也只铺了一层草席。


    朝轻岫转过头,默默看向身边的人:“……不知师姑娘之前睡在何处?”


    师思玄:“我晚间一直静修打坐。”


    所以有?没有?床褥对她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问题。


    朝轻岫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从自拙帮重新组建以来自己的生活水平,她虽然不至于奢靡浪费,不过论起清苦程度,果然还是名门?正派那边更胜一筹。


    江湖人的风评跟物质享受很多?时候都呈反比,比如不二斋那边,如今逐渐已经不再?被当做江湖势力看待……


    师思玄指向外间:“朝姑娘平日要是觉得无趣,可以在院中练武,柜子中的书?也可以随意翻看。”又道?,“白日需要上?课,若不介意,姑娘可以随我一道?前去?旁听。”


    朝轻岫:“正有?此意。”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用太懂当前世界的各种知识,却也不好一无所知,奈何此前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补习机会?。


    随后朝轻岫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到木榻上?。


    虽说师思玄这边的生活条件相当清苦,但她好歹也是居住过流民草棚的人。


    师思玄忽然开口:“你身上?有?杀气未消。”


    朝轻岫正背向师思玄而立,听到对方的话后,身形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师思玄看不见?朝轻岫的神情,却莫名觉得对方的面孔上?缓缓浮出了一抹温文?尔雅的微笑。


    换上?了寻常学生服的少?年人站在屋内,黯淡的阴影仿佛挥之不去?的尘土那样,轻轻落在了她的袍袖上?,此时此刻,朝轻岫的声音堪称温柔:


    “北臷使团。”


    师思玄看着?她,点?了点?头,神色间竟大是欣慰:“做得好。”又道?,“下次需要动手,可以叫我。”


    朝轻岫当时其?实先找的算是师思玄,可惜对方当时跟在应律声后面暗中保护,所以没见?到人。她瞧对方一眼,笑道?:“我以为师姑娘是内敛的性子。”


    师思玄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本来不内敛。”


    朝轻岫一扬眉:“然后?”


    师思玄:“然后被师父送来读书?。”


    朝轻岫:“……”


    在重明?书?院的事?情结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朝轻岫特地打听过师思玄在江湖上?的名号,得到的回复是“师少?居主是个非常手起刀落的脾气”。


    朝轻岫想吐槽手起刀落似乎不是描述性格的形容词,不过没关?系,她已然意会?了……


    此次藏入书?院,本是权宜之举,刚搬进来的时候连朝轻岫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一住就住到了七月中。


    在此期间,江南一带几?次震动,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孙侞近成功引发了皇帝的不满,预备将一批花鸟使——也就是六扇门?中的监察队伍——逐步派入江南,时刻准备抓人的小辫子,本地武林一时间风声鹤唳。


    ——其?实孙侞近本对此事?有?些怀疑,还暗中下令让伍识道?悄悄调查北臷使团之事?,可惜得出的消息竟当真是“阿拔高泰等?人雨天出门?所以行船触礁”这样见?鬼的结论,大大降低了他将黑锅栽赃到问悲门?头上?的成功概率。


    来自京中的针对对问悲门?产生了一定影响,好在岑照阙武功高绝,依旧能够镇得住场。在此期间,身为门?主把兄弟的李归弦似乎对韦通判的办事?速度颇为不满,几?次提着?剑悄悄跑到书?院中,跟伙伴商量越狱砍人的可能性。


    韦念安大抵也是感到了什么,终于松口,将应律声放了出来。


    因为负责保管地图的缘故,朝轻岫一直等?到应律声重回重明?书?院都未曾离开。


    今日午后,师思玄出去?接人,仅仅过了一刻功夫,就再?度推门?入内,招呼朝轻岫:“山长已经回来了,请你过去?见?面。”


    其?实自从下狱以来,应律声已经被抹去?了官学中的职位,不过书?院中人大多?对她怀抱着?极为尊敬的心情,所以提及应律声依旧会?用旧时称谓。


    朝轻岫放下笔。


    她的桌子上?铺着?纸墨,摞着?书?籍,还平铺了一堆不知做什么用的瓶瓶罐罐,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学生宿舍衬托得更加狭窄了三分。


    这段时间,朝轻岫既然不得不暂居书?院,也就努力刷了下医学方面技能,还顺便蹭了些课听,同时勤勤恳恳交作业,争取不错过任何一个让书?院教学对本院生源质量心生怀疑的机会?。


    朝轻岫:“好,我也正想去?见?应山长。”然后道?,“师姊姊,我刚刚做完功课,你能不能替我瞧瞧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师思玄随意扫了一眼:“等?回来再?瞧也是一样。”


    朝轻岫笑道?:“你要是不肯看,我就不去?见?应山长了。”


    师思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伸手去?接文?章,朝轻岫亦转身欲将作业递交过去?,然而松开手的那一刻,她却毫无征兆地屈起食指,在纸张上?轻轻弹了一弹。


    这一弹轻若飞鸿点?水,然而仅仅一刹那间,纸张表面便震起一蓬粉雾。


    粉雾飘向前方,师思玄惊骇之间,只觉手指接触纸面的地方已然失去?了知觉。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朝轻岫袖子一扬,数枚细针从中飞出,直刺对面之人身前要穴。


    暗算之后,朝轻岫再?不停留,当下点?地倒飞,直接从窗口纵出,方才那个“师思玄”连连挥掌拍开飞针,接着?紧随于后穿出窗户,想要将她擒住。


    外面活动的人很少?,只有?一位园丁打扮的人站在花坛边上?,园丁看见?,抬手从扫帚中抽出一柄长刀,她长臂挥动,霎时间,一道?刀光直奔面前的“师思玄”而去?,与此同时,朝轻岫竟停下了前奔之势,身形一转绕到追击之人后方,双掌齐挥,顺水推舟击向“师思玄”的后心。


    朝轻岫很少?与人动手,最近一次还是在望月台上?与北臷武士较量了一招。


    这段时日朝轻岫即使待在书?院当中早晚上?课,也始终没有?忘记钻研武功,如果旁人还以那一日的眼光看待她,必然要吃大亏。


    中毒于前,被围击于后,来人与朝、颜两人拆了十数招后,被朝轻岫觑出破绽。


    朝轻岫左掌破开“师思玄”的守势,右掌前击,重重在此人膻中穴上?。


    一掌得手,玉璇太阴经的真气随之涌入,“师思玄”哼也不哼一声,立时仰面倒下,朝轻岫揭开来人面上?的遮掩,发现对方居然是书?院中的一位资深教学。


    果然,北臷安插在此地的内奸并非只有?戴兰台一人。


    对方也不知潜伏了多?久,又耐心等?到现在,才终于向朝轻岫发难。


    颜开先点?了那位教学的穴道?,准备将人带去?给应律声处置,却见?对方脖子软绵绵地歪到一侧,同时口中流出黑血,居然已经服毒身亡。


    “这就是北臷死士。”


    朝轻岫双手笼在袖中,她垂目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叹息了一声。


    自从应律声入狱,朝轻岫一直十分警惕。


    她今日听到前者被释放的消息后,心中顿时浮起一个猜测——灾难过去?后,往往是人心神最松懈的时候,若是此地还留着?北臷的暗桩,且对方有?意暗算自己,今时今日就是个最不错的时机。


    不过朝轻岫知道?北臷那边也有?乔装易貌之术流传,所以她早就与师思玄约好,每次进门?之前,都会?扣击五下门?扉,两轻三重,以作辨别。


    又过了两刻,朝轻岫总算等?到了真正的师思玄,以及真正的应律声。


    将近两个月没见?,应律声明?显消瘦了许多?,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朝轻岫微微蹙眉,以医者的直觉观测,她认为对方受了些外伤。


    应律声:“方才我已经听思玄说过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一切承蒙姑娘费心。”


    朝轻岫:“当日相见?时,山长曾以地图下落相托,在下幸不辱命。”她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收藏的地图,双手托起,交到应律声手上?,然后道?,“山长是否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


    应律声略想了想,道?:“若是旁人,应某尚且猜不明?白,但若是朝姑娘,大抵晓得你所为何事?。”


    朝轻岫看向面前的人,好奇道?:“那请问山长,我想的对是不对?”


    两月的牢狱生活让应律声的面颊变得异常瘦削苍白,一望之下就能令人联想起深秋的柏树,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春日般温暖的笑意:“朝姑娘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须多?虑?”


    朝轻岫也释然一笑:“事?关?重大,我实在有?些举棋不定。”然后向前一揖,道?,“诸事?已毕,在下家中尚有?杂务需要处置,今日见?过山长,明?日我与颜姊姊便要告辞离去?了。”


    也就在此刻,沉寂已久的侦探系统再?次刷了下存在感——


    [系统:“重明?书?院”地图失窃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0点?,获得名气值30点?。]


    [系统:恭喜用户首次在一次案件中获得大于等?于二十点?的侦探点?数,奖励[随机礼包]×1。]


    [系统:经检测,用户名气值已大于50点?,案件相关?人员将有?更高概率选择向你求助。]


    朝轻岫用余光看了眼提示中的内容,顿时觉得北臷的暗探也算倒霉,要是使团那些人晚两天再?动手,起码能全须全尾回到北臷,当然他们可能难以预测一个突然跑来书?院送镖的江湖人还有?不知名侦探这么一个特别的兼职……


    第47章


    应律声跟着站起来, 她拍了拍空荡荡的腰侧荷包,道:“诸位应当知晓,应某因为办事不?力,已?被革职为民, 如今苦无生计。朝帮主若不?嫌弃, 可否容应某去自拙帮里谋一闲差?”


    她的声音十分真诚, 仿佛是在发自内心为自己退休生活做打算,若是不?清楚内情的人在?此?旁听, 一定想不?到说话之人就是文武双全的重明书院前山长。


    “……”


    听到她的话, 一直老老实实守在?帮主身后的颜开先忍不住面露愕然之色。


    颜开先原本觉得帮里成员太少, 武功说得过去的那些也都如自己?一样,算不?上真正?的一流高手,日后还?得想方设法替帮主网罗些可堪使用的人才。


    在?她的滤镜中, 虽然自?拙帮家小业小, 不?过那些江湖上有本领的豪杰之士,只要了解到朝轻岫的能耐, 未必不?会?心甘情愿做她下属。


    颜开先猜到了开头, 猜到了经过,猜到了结尾,没猜到的只有朝轻岫招贤纳新的速度。


    原本在?她的想法里, 一流高手的投效, 怎么也得发生在?帮主扬名立万之后。


    出门两月, 统共送了一趟镖,就招了两个新人——站在?赚钱的角度看,朝轻岫的工作效率很有限, 不?过颜开先此?刻倒是觉得,帮主此?次外出, 主要目的多半是为了增加帮内的人才储备的,只是自?己?此?前都未能发现帮主的深意?……


    朝轻岫只是一顿,旋即便明白了应律声的打算。


    对方大约是觉得朝轻岫牵涉太深,事情结束后恐怕会?遇上危险,所以?干脆过去施州,在?旁边保护她一段时间。


    既然应律声如此?替自?己?考虑,朝轻岫也随即整了整衣袖,向前深施一礼:“承蒙厚爱,何?以?克当。自?拙帮愿请应前辈为供奉,日后前辈若觉帮里的日子沉闷无趣,自?拙帮上下亦绝不?留难。”


    应律声道:“既然如此?,帮主不?妨再多留两日,等我将书院事情交割完毕,大家再一道出发。”


    她在?重明书院住了许多年,私人积蓄大部?分都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石碑,考虑到石碑不?便运输,应律声就干脆地将之转送给了书院方,自?己?只带一些书籍字画离开。


    应律声又笑了一笑:“帮主来永宁府许久,因为我的事情,只怕还?没怎么逛过这里。”然后给朝轻岫推荐了很多手艺不?错的饭馆。


    朝轻岫:“……”


    她觉得应律声不?愧是身陷囹圄后会?引发多方救援的人,哪怕只是随口给出的建议,也挺符合当事人的喜好。


    *


    朝野上下想当寿州官学山长的人不?少,孙相一党与清流那边的大臣,早在?应律声被锁拿下狱时就已?经开始互相交锋,经历几番明争暗斗后,最终还?是点了一位叫做黄林钟的翰林过来,此?人的履历跟应律声有些相似,都是先得罪皇帝,而后被贬谪到地方,最终当了个没什么实权的学官。


    这个消息传到寿州后,遗憾者有之、喟叹者有之、喜悦者有之,纳闷者也有之。比如朝轻岫,就实在?不?能理解当今皇帝的人力调派思路,毕竟各地官学都是培养大夏未来栋梁的所在?,对方分明不?喜欢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却偏将人贬去教书,直接从根本上提升了储备才俊中愿意?跟朝廷唱反调的人数比例。


    当然大夏皇帝的朝堂关系也不?用朝轻岫去操心,当应律声正?在?忙着交割书院事务的同?时,她也在?忙着收集药材。


    寿州的商业比施州更加发达,只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寻常人想买些在?江湖上用的到的东西?,也未必能找到门路,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能找到门路,做起事来便会?事半功倍。


    而朝轻岫找的就是李归弦。


    作为使得半个江南的武林势力尽皆俯首的门派,问悲门确实称得上底蕴深厚,朝轻岫托了李归弦替自?己?留意?红叶鬼针等草药,仅仅过去了三日,所有药材便尽数齐备。


    对方用心,朝轻岫自?然投桃报李,临走时特?地告知李归弦:“桦水城的周老大夫如今正?在?自?拙帮内,贵门日后若要购置沉香丸跟化滞丹,直接找我们就是。”又道,“此?外还?有一事,北臷使团遭遇意?外后,孙侞近未必不?会?找机会?对问悲门动手,你千万当心。”


    李归弦:“好。”又道,“要是郜方府那边有事发生,姑娘也要写信告诉我。”


    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觉得跟朝轻岫混在?一处,更有发挥自?己?武学修养的机会?。


    朝轻岫闻言,亦点了点头。


    眼看事情基本妥当,朝轻岫又去知会?了徐非曲一声,让后者做好准备。


    徐非曲自?从打定主意?调整自?己?未来的就业方向后,就直接办好了退学的手续,如今正?抓紧最后的时间努力学习,但是很快,徐非曲便发现自?己?心里准备做得有些早——她万万没想到,重明书院的原山长应律声也会?跟着一块前往施州,她要是依旧有心向学,得到应律声单独指导的机会?,恐怕会?比在?书院时更多。


    颜开先也曾说笑过,表示帮主与寻常江湖势力的老大不?同?,此?次招的人,一个书院五甲第三,一个南地学官之首,要是自?拙帮以?后不?做刀头舔血的生意?,转而改办私塾,同?样会?大有前途。


    就在?颜开先为自?家帮派文化水平的未来感到喜悦的时候,重明书院那边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之意?。


    前任山长要走,书院中人大为不?舍,只是无论?如何?苦留,都无法改变应律声本人的心意?。到了临出发前,一群人终于认清了现实,垂头丧气地开始设宴为应律声饯行。


    宴席的规模不?大,参与人数同?样有限,除了韩舄奕等旧日下属外,就只有师思玄杜知鸣几个关系亲近的学生。


    一众师生们悲伤地喝着酒,一边喝酒还?一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朝轻岫。


    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应律声的选择,不?明白的也有所猜测——对方帮了重明书院的大忙,山长便心甘情愿地被哄去了自?拙帮的总舵。


    酒过三巡,杜知鸣等学生先一步退场,徐非曲因为已?算是自?拙帮的人,依旧留在?原地。


    朝轻岫不?动声色地望了徐非曲一眼,后者不?愧是重明五甲出身,当即起身走到应律声身侧,恭恭敬敬执弟子礼,帮着倒酒布菜。


    随着学生们的离去,席间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功夫,才有教学强撑笑颜,道:“山长辛劳十数年,此?刻……”


    应律声截口道:“此?刻正?该纵情于山水,好生逍遥一番。诸位一向深知,我早有挂冠求去之念,便是没有此?事,也难在?此?久留。”又道,“应某素日喜爱收藏石碑,可惜石碑沉重,不?便携带,此?后就交由书院保管,我自?己?只选两块带走。”


    韩舄奕:“山长要留哪两块?”


    应律声笑:“你们先选,剩两块给我就是。若让我挑,怕是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一个。”


    韩舄奕:“山长既然舍不?得,日后若有闲暇,也多回书院中来看看。”


    蜡烛越来越短,酒阑歌罢,宾客们陆续散去。应律声一杯一杯地喝酒,她靠着椅背,神情已?是薄醉,忽然向着侍立于后的徐非曲笑道:“你本是院中的学生,今后还?要共居帮内,可见你我师徒缘分不?止于此?。”


    徐非曲闻言心领神会?,当即走到应律声面前跪倒行礼,拜了数拜:“弟子徐非曲,拜见师父。”


    旁边朝轻岫亦端起茶盏站起,颜开先跟着起立。朝轻岫以?茶代酒敬了应律声一杯,笑道:“恭贺应供奉,收了一个这样好徒弟。”


    应律声一挥手,示意?徐非曲起身,然后对其他?人道:“我本已?无所挂念,未曾想事到如今,还?能另有一番事业。”


    她说话时与朝轻岫对望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因为重明书院之事,朝轻岫在?寿州耽搁已?久,此?刻也不?急着赶路。朝轻岫先去城中取回寄存了数月的行李,再跟颜开先等人一起,半是闲逛,半是赶路,一路优哉游哉,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抵达了郜方府。


    *


    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然过去,然而江南一带暑气依旧未散,回总舵的路上,朝轻岫用荷叶编了顶很能体现她个人审美以?及手工活造诣的草帽顶在?脑袋上,还?想给徐非曲跟颜开先一个,可惜被这二位给婉拒,倒是应律声,笑眯眯地接过了一顶理论?上应该跟朝轻岫那顶一模一样,实际则丑得各有特?色的草帽戴上。


    今日天色尚早,不?过自?拙帮的二堂主乐知闻提前接到消息,一大早候在?城外。他?向远处眺望,第一眼先看到了没戴草帽的颜开先,然后才辨别出戴了草帽的朝轻岫,随后策马上前,笑吟吟地迎接过帮主、供奉还?有大堂主。


    两边见过礼后,乐知闻道:“帮主不?愧是帮主,当日乐某还?曾忧心帮派人数不?多,如今看来,只要多让帮主出几趟门,何?愁天下英才不?尽入自?拙帮内?”


    朝轻岫轻笑一声,道:“如乐二哥所言,那此?事当为帮中机密,等闲绝不?可泄露于外,否则下次我上别人家拜访,谁肯让家中人才过来见我?”


    乐知闻神色正?经地连连点头,又高度赞扬了帮主几句招人上的成就后,才陪着上司回了帮派,随后马不?停蹄地捧了一堆文书账册到燕还?阁当中。


    刚回到住处,连衣裳没来得及换的朝轻岫:“……今日天色已?晚,何?妨明日再说。”


    乐知闻言辞恳切:“只怕来不?及。”又道,“毕竟帮主之前说是出门三五天,却在?寿州待了两月,如今久别暂归,实不?敢拖至明日。”


    朝轻岫仰头看了会?天花板,下定决心祸水东引,随后一本正?经道:“我年少识浅,这些书册,还?是先请大堂主过目一遍。”


    没能在?第一时间告退的颜开先:“……”


    只是出门一趟,帮主就变得狡猾如此?,她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得怪到不?做好事的北臷人头上……


    乐知闻听了忍不?住笑,最后道:“也罢,那些东西?等帮主闲了再看也无妨。”又汇报了一些事务,“属下接到信后,已?经将‘快平生’那一处的院落收拾出来,让应供奉居住,此?外还?有一事,自?从周老大夫来了后,属下就叫人在?城内盘了一处药铺,老大夫偶尔过去坐堂,他?觉得李遥李逸两人颇为机灵,就带了去当学徒,顺便打下手。”


    朝轻岫一边听一边颔首,又顺口问了一句:“城内商贸繁华,难得有商铺出脱,你们是怎么买到的?”


    乐知闻顿了顿,小心回禀:“据说原本是一户刘姓人家的商铺,只是那家人里的弟弟好赌,欠了外债,又杀害兄长,家中的铺子自?然就贱价出脱。”


    当然原本即使如此?,那些铺子也不?会?落到朝轻岫手中,不?过眼下她代表的乃是一个帮派,在?购置店面上的竞争力,并?不?比本地富户更低。还?有县衙那边,因为没有找到刘家其他?人,嫌犯家产最终只得由官府负责拍卖,中间又因为韩思合升官、清查往年财务等事耽搁了一段时间,等终于开始售卖时,自?拙帮的资金储备已?经差不?多了。


    朝轻岫看了乐知闻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没去问他?脑子里到底琢磨了什么。


    不?过或许是帮主经常推理的缘故,自?拙帮的帮众有时也会?去揣测帮主的意?图,比如乐知闻,在?听到韩思合说了些旧事后,就忍不?住想,帮主是否早就有在?此?安家立业的打算,才在?刚刚抵达郜方府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了一个险恶的富户进县衙……


    第48章


    朝轻岫想, 虽然自己心里很?明白案件的发?生与她是否正好途径贵宝地没有丝毫关系,然而考虑到那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依旧会有种去哪把意外带到哪的微妙感。


    乐知闻:“因为老大夫之故,帮内的药店生意颇好, 至于走镖方面的营收倒是无甚出彩之处。”


    这个情况其实并不太正常, 毕竟按照以?往情况, 江湖帮派的收入主要来自于走镖,可惜之前朝轻岫一直不在——当然这其实不是关键问题——更主要的是颜开先陪着?上司出差, 也正巧不在, 导致自拙帮只能在郜方府周边接任务, 免得?出现意外后无人可以平事。


    乐知闻继续汇报:“不过三堂那边的情况不错,萧堂主谙熟水性,许多旁人不敢去的激流险滩, 她一样能如履平地, 今日正在拾芳坞那边晒制鱼鲞,日后若能运到江北贩卖, 必得?暴利。便是如今, 三堂内的人马也完全足以自给。”


    说到这里,乐知闻又笑了一笑:“寿州年年都会挑选鱼鲞送入定?康,作为贡品。”


    所谓鱼鲞, 读作(xiǎng), 其实就是鱼干, 朝轻岫第一次知道皇帝要求江南送鱼干给自己的时候,顿时觉得?大夏皇室姓殷不姓猫实在有些可惜……


    朝轻岫诚恳道:“我不在帮中?的这些日子,当真辛苦二哥了。”按照原先的计划, 她跟颜开先一去一回,至多不过半个月, 结果回来的时候,郜方府的季节已经从春末变作了初秋。


    “今日与我同来的那位徐非曲徐姑娘,她是应供奉的徒弟。如今刚拜师不久,武功虽不足以?独当一面,不过为人很?是聪敏,将来必能担当大任。”


    乐知闻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开口?替帮主排忧解难:“应供奉的徒弟一定?娴熟文事,若是不嫌二堂杂事太多,不妨就来我这里做副堂主如何?”


    下属如此机灵,朝轻岫自然要考虑对方心情,笑道:“不用着?急,徐姑娘年纪还小,就先做乐二哥手下香主罢,等她历练一番,最后再看究竟与那一堂的脾性更为相宜。”


    乐知闻随即明白,帮主是想让徐非曲在各个堂都待上一遍,尽可能多了解一下帮派运行的情况。如此用心培养,加上是应供奉的徒弟,这位徐姑娘的在帮中?的定?位大约就是军师一类。


    说完正事后,朝轻岫面上已露倦色,乐知闻又不是真要帮主现在就去理事,接到颜开先的眼色后,自然一齐行礼告退。


    等到晚上,有帮中?弟子过来叩响燕还阁的门?,请朝轻岫去拾芳坞中?用饭。


    拾芳坞建在水泊之上,远处山色,近处水声,共同织就出了一副极具自然之美的画卷。坐在里面的人透过窗棱,可以?看到天上明月与河中?月影交相辉映,一派夏夜风光。


    朝轻岫悠悠然抵达时,徐非曲等人已经到了。


    萧向鱼本?在船中?,此刻手中?拿着?一支鱼竿,她看见?朝轻岫,伸手将鱼竿在船头轻轻一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风托起的柳叶,一掠三丈,随后轻轻巧巧落入坞中?,向前行礼:“帮主。”


    朝轻岫伸手扶她起来,笑:“萧三姊,我一去两个多月,当真许久未曾见?你。”


    萧向鱼:“我今日想去迎接帮主,全怪乐二哥不许。”


    乐知闻摊手:“那也无法,帮中?总不好一个堂主都不留。”又道,“好在如今帮内人才越来越多,你我肩上的担子,也能大为减轻。”


    众人说笑间,旁边侍奉的弟子已经将菜肴陆续端上,大多都是鱼类。很?能体现郜方府一带的地域特色,主菜则是葱香鲈鱼片跟一道糖醋鳜鱼——后者还是朝轻岫当日写下的菜谱。


    朝轻岫摆了摆手:“今日自己家?中?的宴席,大家?都不要拘礼。”然后拿起瓷杯,道,“我以?茶代酒,先敬供奉一杯。”


    应律声:“帮主已经说了无需拘礼,怎的还如此客气??”


    由于各人习惯不同,桌上除了周老大夫配的药茶之外,还有专供年轻人——尤其是朝轻岫这样在武林人士眼里还算不上成年人的年轻人——饮用的普通果汁,以?及一小壶酒。


    虽然颜开先等人因为纪念上官帮主的缘故,基本?上滴酒不沾,却不会阻碍旁人饮酒。


    朝轻岫夹了一筷子鳜鱼肉,鳜鱼肉香甜鲜嫩,与糖醋酱汁配得?恰到好处,她只尝了一口?,就觉得?纵然日后帮会活动无法继续展开,私塾事业也遭遇官府取缔,仅凭现下帮中?厨子的烹饪水准,自拙帮的日子也不至于当真过不下去。


    她吃过鱼肉,然后对其他人道:“今次回来,我打?算闭关一段时日,帮中?诸事还请诸位多多辛苦。”


    话音方落,乐知闻立刻抬首看来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联想到下午时的话,朝轻岫感觉自己能够明白对方目光中?的含义。


    面对着?行事风格莫测难辨的帮主,果然不能把帮务拖到第二日再让她处理。


    不过做下属的,平时自然说笑无忌,一旦帮派老大做出决定?,也不会有人在明面上反对于她。


    颜开先立刻道:“帮主武功高强,帮中?上下同感荣光,我等自然尽力而为,好叫帮主不必为俗事烦心。”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依照朝轻岫的情况,其实最好还是晚几年,等功夫练得?高些再踏足江湖,如今朝轻岫自己提出想要专心修炼武功,颜开先自然一力支持。何况依照朝轻岫的性格,多半会选择位于总舵内部的燕还阁作为闭关地点?,下属们也不用担心自家?上司偷偷出门?点?外卖……


    朝轻岫:“此外还有一事,我这次去寿州时见?到了北臷使团的人,他们一直竭力打?探大夏内情,必然有所图谋。依照眼下所见?,快则今年下半年,慢则明年初,双方间必有一战,到时朝野一定?随之震动。咱们纵然身在江南,也无法全然置身事外,需得?时时留心。”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神情更是郑重,一齐应承下来。


    北臷其实自称大臷,位于大夏的北部,双方每次交战,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尤其近些年来,大夏胜少败多,不得?不缴纳巨额岁供。朝轻岫刚穿越时之所以?会被当成流民,就是因为那一年朝廷连加数次赋税,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好在南边整体更加富庶安宁,默默消化了这些动荡。


    趁着?晚宴时将帮内事务简单安排过后,朝轻岫无事一身轻地返回燕还阁当中?。


    帮中?弟子已经送了新的被褥来,原本?的那床出发?前就收到了橱柜当中?——朝轻岫不在帮会的日子里,乐知闻等人会派人定?期过来打?扫卫生,却不好去开帮主房里的箱笼。担心发?现什么秘密还在其次,主要是从过往的经验看,武林中?有不少人都挺喜欢在自己的私人物品里藏点?机关跟毒/药……


    朝轻岫提着?盏比苹果略大一圈的纱灯,她不用人在旁随侍,加上左右草木葱郁,更将燕还阁内衬托得?幽静异常,除了手上那盏纱灯外,左右竟都看不到一丝光芒。


    她将纱灯放在桌上,半明不暗的烛光照在朝轻岫的侧脸上,照得?她的目光一片幽宁。


    在这个世界,燕还阁应当算是她的家?了,然而久别归来,朝轻岫依旧对此地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江湖不易闯,一旦陷入麻烦当中?,纵然能够快速看破麻烦的核心,也很?难用同样的速度将之解决,遑论?后面随之而来的种种波折。


    朝轻岫回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救援周老大夫靠的是颜开先,砍翻北臷使团靠的是李归弦,能够安然返回帮会靠的是应律声,至于她自己,打?架的本?事虽然不算如何,得?罪的势力却实在不少。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可持续地惹是生非,也有必要多多提升武学?水平,总不能把生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抱过路高手大腿的熟练度上。


    *


    燕还阁是一栋小楼,其中?一层是会客场所,第二层是朝轻岫的起居室,第三层才是寝室,之前周老大夫没来的时候,朝轻岫就让人买了一套药臼、陶罐、火炉等物放在二楼。乐知闻等人知道帮主闲暇时间经常研读医书,也不觉奇怪。


    今日一早,就有帮内弟子过来送来食物跟清水,考虑到帮主正在闭关,送的只是麦饼、肉脯跟野果。不过除了这些食水之外,放在一楼的还有一副卷轴。


    卷轴边放着?一封信,朝轻岫将信封拆开,发?现是应律声所送。


    “前朝天侯藏武库所遗书画,曾有武林名宿观之悟道,今特以?此相赠。


    “应律声书。”


    之前帮会重建的时候,颜开先就将许多江湖逸闻说给朝轻岫,帮上司补了把武林方面的理论?知识,其中?就提到过天侯藏武阁。


    就像现代人玩游戏时热衷于收集全图鉴一样,习武之人中?,也曾有那么一批热衷于搜集天下武学?的高人,他们费尽心力,共通建造了传说中?的天侯藏武阁,可惜天侯藏武阁建成未久后便毁于战争当中?,如今只有少许藏品流传。


    应律声的这幅画卷就是其中?之一。


    朝轻岫将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保存得?很?好,特地使用了锦缎来装裱,不过从边沿处微微泛黄的色泽看,明显能瞧出是收藏了许久的旧物。画卷当中?描绘的是深山林景,笔触飘逸细腻。


    远处的林木中?人影若有若无,地面的青苔上若有蹄痕,空中?似乎还飘扬着?一些细若微尘的草末。


    仿佛刚刚有人在此经过,此刻人影已远,只留山色,朝轻岫凝视着?这一幕,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怅惘。


    这幅画异常生动,也异常寂寥。


    即使朝轻岫穿越前前仅仅是为着?提升综合素质学?过一点?国画,也能清晰感受到作画者水平之精湛。


    第49章


    不?过天侯藏武阁的藏品虽然是一件有着极高价值的物品, 奈何朝轻岫并不?是一个有着极高武学素养的江湖人?,就算她修炼的是《玉璇太阴经》这等精微高深的内功,也没办法立刻补上修炼时间方面的短板,她静静看?了?画卷许久, 最终只得?出了?“这?幅画画得?挺不?错”以及“看久了还是有点眼晕”两个结论。


    朝轻岫想起系统给自己习武资质的评价, 默默叹息一声, 划掉脑海中“看一眼宝物就原地顿悟”的想法,并将画挂到燕还阁的书房内, 然后打开了侦探系统。


    重?明?书院的案子结束已经有些时日了, 她有些?好奇那个[随机礼包]的内容。


    在选择拆开礼包的时候, 系统卡壳了?一会,随后才像是掉帧似的,一顿一顿地丢出了一件道具。


    [名侦探的召唤:世界上存在很多需要帮助的委托人?, 在冥冥之中, 他们中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在感受到名侦探的召唤后,会带着案件出现在事务所(划掉)总舵周围。


    物品效力:微弱。


    要求:所有者?使用该物品时, 必须位于事务所(划掉)总舵或分舵当中, 使用时长为两个小时,冷却时间为三天。


    目前状态:未使用。


    备注:该物品可升级。]


    朝轻岫:“……”


    她从系统信息中被?划掉的“事务所”上,感受到了?一个侦探系统最后的倔强。


    虽说获得?的是一件很符合侦探身份的道具, 不?过朝轻岫觉得?自己现阶段还是需要将精力更多集中到主业上, 于是就把[名侦探的召唤]放回到系统空间之中, 随后拿出了?一堆看?上去就足够可疑的瓶瓶罐罐。


    ……不?知为何,朝轻岫总觉得?自己这?么做的时候,侦探系统显得?有些?黯淡。


    她当初在等应律声出狱的时候, 一边读书还一边研究了?配置毒粉的方式,并成功积攒了?不?少实践经验, 看?上去简直是一副等后者?获得?自由,她就得?因为制造毒/药而被?接替着关?进去的模样。


    好在制毒跟制药的手法存在许多共通之处,朝轻岫感觉如今的自己已?经可以试着配点药丸,于是将系统空间内的盒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取出存放在其?中的天衡石乳、白华零陵草以及红叶鬼针,将后两味药材仔细研磨成粉,按照一比一的配方混合在一块,随后仔细加入石乳,最终使得?配置出来的药物呈现出半透明?的胶质状态,就算大功告成。


    朝轻岫的动作小心?翼翼,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担心?一不?留神就将药粉吹走。


    等辅药全数配好后,朝轻岫才把玄真绛霞砂从玉瓶中倾倒出来,然后同样碾成细粉,逐步调入方才的配料里面。


    她慢慢搅拌,器皿中流质的药液逐渐泛出玉器般的光泽。


    等看?起来差不?多配好,朝轻岫用带着的银针蘸了?些?许出来,先试过毒性,确认自己不?至于因为操作不?恰当而导致的帮派管理层出现非必要的人?员变动后,才取了?一勺服下。


    如《丹方全书》中所记,玄真绛霞砂的药性强烈而直接,若是服用者?根骨武功稍差,非但不?能将药力化为己用,反而容易经脉碎裂,走火入魔。


    朝轻岫服用的时候,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药剂,而是某种具有生命力的活物,那个活物被?配药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只好不?甘不?愿地停止了?四处发散的行为。


    她觉得?,自己方才吞下似是一块无法被?胃酸溶解的凉糕,正凝结在经络当中,久久无法化散。


    其?实玄真绛霞砂的药性既不?偏于阴性,也不?偏向阳性,只是因为朝轻岫修炼了?《玉璇太阴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异象。


    朝轻岫当即闭目盘膝打坐,体内真气?走过一个周天后,才感觉到玄真绛霞砂的药力被?化解了?些?许,与此同时,她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丹田内真气?的提升速度,比往常要快上许多。


    直到这?一刻,朝轻岫才终于确定?,书中所写的内容全数为真。


    不?过玄真绛霞砂被?如此炮制后,药性固然不?如原先那样强,药效也会因此衰减,而且在一年之间,药性就会全数流逝,必须尽快服用。


    朝轻岫今次只研碎了?一粒丹药,制成的药液一共两瓶半,她走到燕还阁门前,唤了?声在外守卫的弟子,跟对方道:“去看?看?徐香主是否有空,倘若有空,请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武林高手闭关?,有些?会选择深山老林,有时会找个安静的密室,也有些?像朝轻岫一样,直接在自己起居之处闭关?。对于最后那一类人?来说,闭关?期间并非什么人?也不?见,况且朝轻岫还是一帮之主,忽然想起什么事,找人?来吩咐一句也属常事。


    那位弟子当即听命而去,很快就将人?请来。


    徐非曲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燕还阁大门未闭,她径自入内,听到楼上有声音传来:“你到二?楼来一趟。”


    她快步走上二?楼,看?见朝轻岫正一身月白轻衫,悠闲地靠在床边的躺椅上拿着本《南山拾遗》看?。


    “……”


    徐非曲知道《南山拾遗》,那是本志怪类小说,在重?明?书院中,属于可以翻翻但别多看?免得?影响成绩那一类的杂书。


    双方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在徐非曲心?里,朝轻岫绝对算是一个聪明?且用功的人?,然而即使如此,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她心?中还是难以遏制地浮现了?一个念头——“最好别让其?他人?过来,否则帮内很容易有‘帮主假借闭关?之名偷懒’的流言传出”,不?过又觉得?没必要,毕竟以朝轻岫的威望,想偷懒实在不?需要另找借口…


    朝轻岫放下书卷,先关?心?了?下帮内新人?的生活状态:“非曲,你在帮中住得?如何?”


    徐非曲木着脸:“……多谢帮主关?心?,属下已?在郜方府住了?多年,旧宅就在两条街之外。”


    毕竟其?它帮众不?离开总舵,是因为没必要另外租房,所以吃住都在帮会当中,至于徐非曲,她要当真对生活环境有意?见,完全可以白天过来上班打卡,晚上回家吃饭睡觉,不?存在习惯不?习惯的问题。


    朝轻岫拿起放在桌边的玉瓶,笑吟吟道:“今日喊你来,是叫你将这?瓶药拿去给应前辈,请她教你。”然后道,“我毕竟正在闭关?中,就不?多留你了?。”


    徐非曲:“……是。”


    她没有反驳帮主对自身闭关?状态的判断,只是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依照朝轻岫的要求,将药瓶带去给了?应律声。


    江湖人?因为经常打打杀杀的缘故,多少懂点跌打损伤方面的知识,就连现代人?玩武侠游戏的时候,在挑选生活职业时,也对医学一道情有独钟。何况应律声原本就是文人?雅士,精通多般杂学,当然不?会不?懂医理,她看?着徒弟拿来的药液,研究许久,终于笑了?出来,向徐非曲道:“我大抵知晓瓶中是何物了?——你年纪轻,为人?又聪慧,不?管在朝或者?在野,都必然前途远大,唯一欠缺之处不?过是武功而已?,帮主甚是看?重?你,才特地以此药相赠。”


    *


    夏去秋来,郜方府内红衰翠减,汀蕙半凋,转眼?又到冬日。


    朝轻岫八月初回帮,如今已?是一月份。


    众人?都晓得?帮主正在闭关?,到了?过年的时候,只是一齐到燕还阁外遥遥行礼而已?。然后又在总舵内摆酒摆肉,争取让帮中的姊妹弟兄们过上一个舒服的新年。


    到了?冬天,燕还阁那边对于饮食的需求开始明?显降低,一开始颜开先还安排人?每日都去送饭,只是没多久朝轻岫就留下字条,说是两日送一回干粮清水就好,其?余什么也不?要,包括她平日很喜欢的李遥跟李逸做的蜜饯,再然后就改成了?三日……帮中弟子途经燕还阁附近时,偶尔还能听到铮然剑鸣之声,然而到了?十二?月之后,类似的声音就全然消失了?,乐知闻有些?不?安,还请应律声过来看?了?一眼?。


    这?位帮内供奉站在林中,望着百步之外的燕还阁,随后对乐知闻道:“帮主一切安好。”


    应律声乃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她既然这?样说,朝轻岫多半是无事,虽然乐知闻等人?有些?担忧,也不?敢擅自入内,惊扰帮主修炼。


    这?位重?明?书院前山长的判断没错,朝轻岫现在的状态的确相当不?错。


    对武林中人?而言,内功自然比外功难练,除了?极少一部分人?生下来奇经八脉就畅通无阻之外,大部分人?都得?等上几年,待经脉稍稍强壮一些?后,自身的硬件条件才能满足修炼内功的要求。


    不?过即使如此,许多门派的师长也不?敢直接把高深功法教给自己的徒弟,毕竟年幼之人?,很少能够明?白内功心?法该如何运行,而过分聪明?的那些?,往往又不?够稳重?安静。


    所以朝轻岫算是存在一定?优势,她外表年龄虽然不?大,内在却是一位成年人?,在心?境上的风险比较低,况且在离开寿州之前,李归弦也依照之前所言,送了?她一本刀法精要。


    那本刀法精要被?视为任务物品,可以放到技能槽中,朝轻岫翻看?过,上面的内容并不?只有刀法,还记载了?许多练武以及与人?交手时的心?得?体会,相当于一本武学方面的词典,朝轻岫以前练功时不?明?白的地方,对照着书上内容看?,随即豁然贯通。


    *


    二?月初。


    清晨,城门方开,一骑快马自北门驰入郜方府,直到自拙帮门口方才停下。


    来人?匆匆入内,一直走到万卷斋中,将携带的来自北边的讯报送上。


    自拙帮人?手缺口比营收情况更为严重?,几个堂主平时各有职务,自从帮主闭关?后,颜开先更是忙得?脱不?开身,她一面需要努力发展帮派,一面又得?注意?帮中人?的状态,免得?有“只知大堂主不?知帮主”的流言传出。


    三位堂主考虑到朝轻岫如今有意?培养徐非曲,就常委她重?任,今日的讯报就被?直接交到了?徐非曲的手上。


    徐非曲拆开蜡封,展开信纸阅读,她只看?了?一眼?,顷刻间便喜动颜色,立刻走到快平生,将收到消息交给师父应律声。


    应律声仔细看?过,末了?笑道:“是好消息,你该去给帮主说上一声。”


    徐非曲躬身:“是。”又道,“我预备等明?日送早饭时,前去求见帮主。”


    应律声摇头:“这?些?天她白天不?在燕还阁,你要找人?,直接去城里济安堂就是。”


    她对朝轻岫的去向知之甚深,一方面是因为功力深厚,五感敏锐,帮中的异常动静很难避开她的耳目,另一个原因则是朝轻岫溜出门的时候,特地过来请教了?一下乔装改扮的技巧。


    徐非曲默然:“……原来帮主已?经结束闭关??”


    应律声之前也是书院的山长,深谙做老大的窍门,淡定?道:“既然帮主没有说有,那便是没有。”


    徐非曲:“……弟子明?白了?。”


    第50章


    自拙帮在郜方府的闹市区中购置了原本属于刘家的几个铺面, 开了家小药铺,名字就是济安堂。


    济安堂并?非本地的老?字号,原本不大容易与其它同行竞争,还好周老?大夫自到了自拙帮后就改变了以前宅居的作息, 时不时出来看诊, 城内居民慢慢知道此地多?了一个高明大夫, 生病后很愿意过来照顾下生意,如今算是打开了市场。


    今日, 周老大夫正好在医馆中坐诊。


    考虑到桦水城那边曾经发生过的恶性事件, 周老?大夫出门时一向带着帮内弟子随从保护, 后者还会顺便在医馆内打一打下手。


    周老?大夫对身边的人道:“你今日诊了几个人了?”


    一旁的少?年人放下笔,回答:“十二个了。”


    周老?大夫伸手:“将方子拿来给我瞧瞧。”


    少?年人将纸递过去,周老?大夫看了眼, 他轻声念道:“脉象沉涩短小, 开的药是茯苓,陈皮, 白术……”又对面前的病人道, “姑娘伸一伸手。”


    病人见?到眼前的情况,自然知道是老?大夫在带新大夫学习,也就再次伸手叫人看脉。


    周老?大夫诊了片刻, 随即捋须颔首:“不错, 脉诊得对, 方子开得也对。”又道,“你悟性?尚可?,吃亏在经验太浅, 想要学有所成,就得多?出来历练一番。”


    他心中有些感?慨, 身边这个年轻人在医术上甚有天赋,若是本职工作做不下去,当个大夫也很有前途,就是行为举止偶尔会叫人难以理解——她刚来的时候,曾提出过不要待在济安堂,而是去别?的药铺内学习。


    周老?大夫实在无法明白,毕竟济安堂乃是自拙帮自家的买卖,怎么都?比别?的药铺更方便,难道对方是觉得待在自家的产业里会遇见?什么意外吗……


    少?年人听见?周老?大夫的话后,笑道:“我亦如此想,可?惜今日怕是无法继续待在此地。”接着站起身,向着站在门口,面色微妙的徐非曲颔首一笑,然后转身走入内室。


    徐非曲没直接过去,而是绕道从侧门走进医馆,一走进内室,就向着方才看诊的年轻人道:“帮主。”


    朝轻岫坐在铜镜前,用?粘了水的手巾擦去脸上用?来遮掩修改面目的各类粉末,同时向徐非曲说:“你今日忽然过来找我,必然是有要事发生,可?方才却能?耐着性?子等我诊完病人,可?见?不是急事。如此一来,大约是有事相告,只是不晓得是已经发生的事,还是即将发生的事?”


    徐非曲很习惯朝轻岫的举动,毕竟早在重?明书院时,她知道帮主经常会习惯性?地猜测一下旁人的来意,当下回答道:“今日有两个消息禀告帮主。去年十一月时派来的袁中阳袁县丞,有同学写信告诉我,说此人乃是孙相门生的门生,需得加意提防,还有一件事情……”她从袖中取出信纸,递上前,“开春时分,北臷右将军带兵袭击房州,为肃卫军所大败。”


    朝轻岫闭上双目,片刻后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是好消息,既然如此,今年流民应当不会太多?。”


    徐非曲顿了下,忍不住道:“今日我去向师父禀告时,她十分高兴,却并?不惊讶。”


    而朝轻岫的态度与应律声大致相仿,仿佛这一战的结果早在她们?掌握之中,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必明言的心领神会。


    朝轻岫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非曲一眼,声音温和?:“你说得不错。”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对远方的战局确有干涉。


    自拙帮位于江南,而房州则在大夏之北,朝轻岫更是从未表现过自己?在官场上有什么人脉,那么她到底算是如何干涉的战局?


    徐非曲心中泛起无数疑问,她还想再问,却看到朝轻岫竖起手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朝轻岫站起身,声音温和?:“咱们?这就回去——要是到晚上你还不晓得为什么,就来燕还阁,我将答案告诉你。”


    *


    万卷斋内。


    徐非曲拿着手上的信出神。


    她虽然已经离开重?明书院,却依旧跟以前的同窗保持着联系,同时帮着应律声打理书信并?借机接管老?师的人脉,除此之外,徐非曲也没忘了空闲时去县衙那边走走,拜访韩思合。


    徐非曲现在待的是帮会,而非那些武林大盘,自拙帮的总舵又位于郜方府当中,所以她也不像许多?武林人士那样,不肯与官场中人往来,反而很乐意接触本地官吏。


    本地官吏对自拙帮的人也甚是客气?。


    今日徐非曲上午刚接到同学的信,知道了孙相调派到郜方府来的乃是一个门生次方,下午就得到韩思合的传讯,知道了更为详细的知识。


    那位县丞姓袁,名叫中阳,原本是边地武将出身,后来举族搬迁到京畿附近,这两代才逐渐转成文官。


    历朝历代大多?重?文轻武,而大夏尤甚,以袁中阳的背景,就算自己?做了文官,也难免会被同僚小觑,所以很需要找人抱一下大腿。


    而且据徐非曲所知,袁中阳本人并?非科举出身,完全靠着长辈的荫封出仕,后来花了重?金疏通关系,才被派了一个县丞。


    据说那位袁县丞少?年时曾学过一些拳脚,据说跟县中捕头算是同一水准,算得上不坏,这两年可?能?又有提升。


    徐非曲一目十行地将手中文书看过,仔细分类归档后,又拿起一封家信。


    写信的人是被功课压迫到头晕眼花的徐中直。


    徐非曲自己?不打算继续读书,却不准备让弟弟妹妹跟着一块混江湖,目前徐小妹年纪尚幼,连学名都?没起,暂且接到总舵当中居住,至于二弟徐中直,被她打发到寿州,去重?明书院里旁听。


    按照徐非曲原来的想法,是打算让徐中直靠实力考进官学,然而行走江湖风险太大,她在帮派内的位置越重?要,家人因此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高,几番斟酌,还是做出了现在的安排。


    重?明住院内有六扇门的捕头坐镇,基本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徐中直在信里嗷嗷大哭,因为重?明书院那边有教学知道他是徐非曲的弟弟,所以对他的学习成绩寄予厚望,偶尔还会说两句“小徐君既然是从郜方府来的,以前一定?也跟应山长学习过吧、“好羡慕小徐君,放假回家就能?请山长指导自己?功课啦”之类乍看阳光开朗,细品阴暗扭曲的发言。


    徐中直觉得自己?的泪水能?打湿信纸——成绩好的是他姐姐,拜到应山长门下的也是他姐姐,他自己?是多?低调多?普通的一个旁听生啊!


    徐非曲看着家信,面上露出一点笑,随后提笔给二弟写回信。


    她一面写,一面仔细思考着书院当日的情况。


    朝轻岫曾经说过,要么去年下半年,要么今年年初,大夏与北臷间一定?会有一战,依照两边近些年的局势看,预料到有战事不奇怪,奇怪的是,无论是她还是应律声,似乎都?提前知晓了战事的结局。


    当日重?明书院中,朝轻岫成功阻止了北臷人将地图带走,如此一来,两边一旦开战,就得各凭实力,胜负依旧难料……


    徐非曲心中忽然一动。


    地图原本被蜡丸封住,重?新拿到的时候,外面的蜡封已经不见?。


    也就是说,当时布防图已经被人看过。


    ……倘若蜡丸中的地图终究还是流到了北臷,北臷人又依照上面的内容制定?了作战计划,并?且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如今大败亏输的局面呢?


    徐非曲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笔。


    她越是思考,越是觉得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极高——如此一来,结论便很明显,布防图的内容并?不为真。


    那么应律声跟朝轻岫,也正是因为早知道布防图的内容有问题,才确定?战事一定?顺利。


    *


    傍晚。


    窗外是一片浓酽的黄昏,天边的云朵红得仿佛是一片燃于天际的大火。


    朝轻岫给自己?跟过来拜访的徐非曲各倒了一杯清水,耐心听着对方的猜测,末了道:“是,如你所言,那张布防图是伪造的,而且多?半是应供奉与肃卫军那边定?下的计策。”


    徐非曲:“帮主早就知道图纸有误?”


    朝轻岫眨了下眼,不答反问:“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地图落到北臷使团手中,他们?是怎么藏的?我拿回地图后,又是怎么保管的?”


    徐非曲露出回忆之色。


    不管是阿拔长合,还是朝轻岫,都?选择了贴身收藏。


    朝轻岫缓缓道:“那份地图以异蚕丝线织就,体积轻小,藏起来实在非常容易,既然如此,应前辈为什么非要在北臷使团前来书院的时候,继续将之放在库房当中?况且库房那边的安保也并?不严密,还不如随身携带更保险,以毕竟应前辈的武功,北臷过来的那些人,没一个有本事从她身上将东西带走。”


    徐非曲悚然。


    库房的位置固然隐秘,却未必不会泄露,尤其是书院中还有她这样随意闲逛时就不小心发现了正确地点的人。


    朝轻岫:“所以应山长的种种安排,其实并?不会降低物品失窃的风险。”又道,“从头梳理,她首先自不该答允使团进入书院,要是拒绝不了,便不能?答应对方将五灵丹存入库房,倘若答应了存入五灵丹,就不可?继续将地图存放在原地——当时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少?,要说前两次都?因为各种身在官场,无可?奈何的原因,不得不答应下来,那么最?后一点,就是有意为之了。”


    布防图体积小,体积小就意味着存放位置容易更改,所以朝轻岫当日在看到木雕空洞的眼眶时,除了猜到布防图被阿拔长合藏在喉咙处之外,也立刻察觉出了应律声安排中的奇怪之处。


    她本来以为,应律声是不方便调整布防图的存放位置,所以只好将东西留在库房内,然而那时一见?,却发现想要将图纸临时存到他处实在是一件没有任何难度的事情。


    没有难度,却不去做,只能?理解为,应律声确实有保持现状的理由?。


    朝轻岫:“早在北臷使团上门的第一时间,应前辈就应该明白,布防图在书院的消息已被泄露,但她却什么额外的措施也没有做,放任了后面所有意外的发生。


    “应前辈担心北臷使团那边发现自己?安排中的破绽,所以想了个法子弥补——倘若我当日没把地图追回来,她多?半得被杨知府正法。”


    这也是应律声当日没有依靠武功脱身,而是平静地被知府派来之人带走的缘故。


    徐非曲瞳孔猛地一缩。


    仔细回想,此事当真算得上惊心动魄。


    应律声允文允武,桃李满天下,在武林中跟官场中都?甚是吃得开,徐非曲绝不肯相信,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物会为一份假的布防图丢了性?命。


    连她都?不相信,北臷那边自然更不相信。


    所以在应律声原本的打算中,她是预备用?自己?的性?命,去佐证布防图的可?靠。


    徐非曲闭了闭眼,她仿佛能?感?受到,当白龙渡口处那场暴雨下,究竟潜伏了何等残酷的暗流。


    说话时,朝轻岫的面庞正对窗户,目光映在她的眸子里,闪动着血一样浓谲的深红。


    “非曲,你可?知道,在这世间,许多?人都?有这样一种特点,他们?为了某件事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容易相信那件事情具备极高的价值。


    “这个代价可?以由?应前辈付,自然也可?以由?北臷使团付,当日白龙渡口,之所以天公不作美,让使团之人尽数罹难,正是为了叫他们?相信,咱们?这边宁愿冒着得罪孙相,被抄家灭族的风险,也一定?要将布防图带回——既然如此,他们?怎会不相信这张布防图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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