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 落在陈松意的眼皮上。
床上的少女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随着视野变清晰,周围的声音这才突破了那层隔膜, 在她耳中变得真切起来。
已经是辰时末了, 客栈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这种环境下, 她不?该睡得这么沉的。
捂着额头, 陈松意从床上坐起了身。
从捡起《八门真气》以后,她就恢复了从前在军中的作息,不?管前一夜睡得多晚, 第?二天都是卯时就清醒了,而且精力?充沛。
睡醒一觉之后, 她的脑子里已经不?再有?针扎似的疼痛, 那种眩晕跟恶心的感觉也消失了,只不?过……
想起昨夜的画面,陈松意放下了手, 也难怪她今日会睡到此时才醒来。
她盘腿打坐, 试着运起心法。
调集体内的真气运转了一周天, 感到干涸的经脉中再次有?真气缓缓凝聚, 不?再像昨晚那样被封禁,她才结束打坐, 下床洗漱。
不?多时, 房间里响起水声。
在铜盆里洗漱过后, 陈松意擦干了脸,去换掉了身上的衣服。
昨晚她的记忆断片, 不?知怎么回来的。
现在一想, 应当是元六把?她送了回来,直接放在了床上。
风珉那边他?应该信守承诺, 没?有?泄露信息。
否则刚刚她醒来房间里就不?该是空无一人,风珉早该坐在桌前等着兴师问罪了。
换了衣服,陈松意在镜子前坐下。
看着镜子里的人,受到术法的反噬,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损耗了元气。
不?过等她把?改变肤色的药汁涂上脸以后,这种苍白?就看不?出?来了。
等彻底恢复成皮肤黝黑的少年随从模样,她才起了身,从自己的房间离开。
一出?房门,外面的声音更加嘈杂。
来到隔壁,陈松意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来了”,然后门被打开,露出?了姚四的脸。
“意姑娘醒了?”
来开门的姚四见?了她,扬起笑容,侧身让她进来。
陈松意站在门边,看到风珉他?们果然都在这里。
而桌上放着空了的碗碟,显然他?们已经用过了早膳。
不?过她目光一扫,就见?到当中还有?两个碗,上面用盘子倒扣着。
应该是留给她的。
按照他?们一行的药商人设,今天就是要离开桥头镇的,所以都早早起来收拾好了行李。
“早。”陈松意一边走进来,一边咳了两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知晓内情的元六知道,她这是因为昨晚的伤。
可是不?知内情的风珉看她在桌前坐下,就先皱起了眉:“怎么了?不?舒服?”
——又是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才起身,又是精神不?济的。
“没?什么。”陈松意轻描淡写地道,“应该是感染了风寒,昨晚还有?点发烧,现在已经退了。”
她用风寒解除了他?的疑惑,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她昨晚睡得那么沉,今天又起得那么晚。
包括风珉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怀疑。
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又不?是铁打的,奔波了这么久,会生病很正常。
陈松意揭开了倒扣的盘子,果然看到里面装着还带有?余温的白?粥跟包子。
她一边拿起筷子,一边主?动出?击问风珉:“昨晚昏昏沉沉,好像听?到一些动静,你们又出?去了?”
“去了胡家一趟。”
风珉说着给了贺老三一个眼神,贺老三就把?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拿到了桌前。
姚四已经把?房门关上了。
陈松意一边进食,一边看着这个拿到桌旁的包裹。
贺老三把?它放在凳子上那一下动静不?小。
包袱皮一拆,露出?里面的东西,看得陈松意愣了愣。
里面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有?银票、有?金银,还有?珠宝首饰,甚至还有?一杆烟枪。
胡三婆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大概都在这里了,按照她贪财的性情,怕是要活活哭死。
“嘿嘿。”姚四发出?讪笑,走过来向她解释,“公子爷本来说把?她那里可疑的符箓、法器什么的拿了就行,可我?觉得那样太明显,所以就把?值钱的东西都一股脑收了起来,看起来比较像入室盗窃。”
而不?是冲着她的符箓去的。
不?过最后离开的时候被胡三婆看见?,他?们这场入室盗窃,也变成了入室抢劫。
风珉不?在意这种细节,随口道:“她既助纣为虐,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回头把?东西变卖了,全都捐给慈幼堂吧。”
姚四忙应下。
吩咐完他?,风珉才指着包袱里的那些符箓问陈松意:“这里面,有?跟你挖出?来的那些一样的吗?”
都不?用一个个去看,陈松意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于是,她摇了摇头,喝了一口粥。
“什么,居然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姚四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昨晚上他?们不?就白?忙活了?
“行了吧。”元六道,“你还希望那胡三婆真有?些害人的手段?”
“那倒不?希望。”
看他?安静了,元六这才向着陈松意道:“院子那边有?消息。”
陈松意进食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什么消息?”
元六不?动声色地道:“据说昨晚院子那边同?样遭了劫,程夫人一早就去县衙报了官。只不?过还没?升堂,她就吐血昏迷,被送回了宅子里。”
“现在呢?”听?到自己算的事这么快就应验了,陈松意放下了手里的碗,“人醒了吗?”
“没?有?。”风珉替元六回答道,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先吃东西。”
实际上,刚刚她还没?醒的时候,他?们就在讨论,究竟是谁跟他?们一样戴着面具,夜闯了程家的院子。
原本嫌疑最大的就是陈松意,可元六说她一直在客栈没?离开过。
再加上她现在这么没?精神的样子,让风珉彻底打消了怀疑。
他?沉吟了片刻,道:“胡三婆那边查不?到什么线索,现在程家这边又遭殃,幕后黑手说不?定跟昨夜潜入他?们院子的人有?关。”
贺老三跟姚四都点了点头。
姚四赞同?地道:“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见?公子爷首先就排除了一个正确答案,元六心情复杂。
不?过看陈松意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夜闯程家院子的人根本不?是她,元六心中又生出?了对她的佩服。
这才是搞情报的人应有?的心理素质。
意姑娘要是搞情报收集,一定是一把?好手。
陈松意虽然昨夜昏迷,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重新?运转起《八门真气》,胃口又变得好起来。
她沉思着,刘氏吐血昏迷,就不?能再兴风作浪。
可如果她身边还有?懂得夺运换命的心腹,那些被她催动了气运、当养料一样养着的人家肯定要遭殃,所以自己得尽快过去,把?那些娃娃、朱砂拿到手。
心里有?了计较,很快她就把?留给自己的食物吃完了,放下碗筷,平静地道:“那就照原本的计划,你们可以先去趟书院,替我?把?口径跟我?哥哥对好,再把?身份换回来。我?就直接去程家那边,以侍疾为理由?留下,看看能不?能发现别的蛛丝马迹。”
“好。”
风珉不?疑有?他?,答应得很干脆。
她留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自己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才能找到那个潜入程家宅子的人,那就必须要亮出?忠勇侯府的招牌才行。
看了自己的三个护卫一眼,风珉最终还是对陈松意道:“我?把?元六留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就找他?。”
“好。”陈松意也点了点头。
于是商定好行动,他?们就不?再耽搁,立刻动身。
……
程家的院子里。
从把?刘氏从县衙抬回来,这里就一片混乱。
来看诊的大夫已经来了几拨,可是一个都没?有?办法把?她唤醒。
他?们查不?出?病状,对她的吐血昏迷束手无策。
又送走一个大夫,程三元家的绞紧了手帕:“怎么会这样……”
夫人明明都已经好转了没?事了,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这样?
作为主?母的心腹,又是后宅的管事娘子,刘氏一倒下,坐镇院子的就变成了她。
面对这混乱一片的局势,她还算能沉得住气,但却不?能替刘氏拿主?意。
因为刘氏只是表面柔弱,性情其实很强硬,很有?主?见?。
从她被买回刘家当丫鬟开始,跟在刘氏身边,就习惯了服从。
程三元家的在屋里踱着步,想来想去都觉得问题出?在昨夜那个潜进院子的黑影。
可惜,他?们却不?能叫郭县令下追捕令,把?人逮回来……
“曾姨。”
就在她不?知是该向夫人的娘家求援,还是带夫人回京求医的时候,程明珠从屋外走了进来。
“大小姐。”
程三元家的看着她,见?到相比起自己的焦急跟混乱,大小姐身上倒是表现出?不?一样的镇定来。
“我?娘的情况还好,先不?要慌。”
果然,程明珠一开口就像是已经有?了章程,“左右那些养料已经准备好了,把?术完成就行。”
只要她还活着,就没?什么可着急的。
不?管是前面的换命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不?是还有?许多备用的吗?
程三元家的经她一提醒,豁然开朗。
也是,就算药石无用,这不?是还准备了几家“养料”吗?
——像张家的那个暴发户,现在就是她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可随即她又想起一个问题。
她看着程明珠,试探地问:“大小姐,那术由?谁来完成?你吗?”
虽然她跟随刘氏多年,也见?过那卷羊皮,可夫人能在上面看到的符箓跟术法,她是一点也看不?到的。对于如何夺运换命,她知道得有?限,知道最后一步需要那些人的生辰八字,却不?知道其他?还需要什么。
“自然是我?来了。”程明珠不?耐烦地道,“不?然你还能指望我?娘自己醒过来吗?”
程三元家的忙道:“那我?就去——”准备东西,把?朱砂跟那卷羊皮都拿出?来。
程明珠才要点头,程四喜就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见?她们,他?便又急又快地道:“小姐,嫂子,松意小姐从沧麓书院回来了!听?说夫人吐血昏迷,她来登门,说要给夫人侍疾!”
“什么?”
程三元家的吃了一惊,陈松意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她怕陈松意一来会影响到换命的事,正想着要怎么把?她打发走,程明珠却是一拍手:“来得好啊!”
“大小姐?”
程明珠上前一步:“她来得正好,我?还怕她不?来呢!”
第 112 章
她说完, 立刻提着裙摆出了门,要到前院去见人。
跟她母亲的这个心腹不一样,程明?珠头脑冷静, 更看得?清楚。
一来他们留在这里没回京城, 就是在等陈松意。
她现在自投罗网, 还不用他们想办法来把人留下, 这难道?还不好吗?
二是,看到她娘亲这个样子,程明?珠便想到自己跟陈松意之间也是有?同样的术法牵连的。
如果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 会不会自己也变成母亲那样?
她打?了个寒颤,顿时加快了脚步。
回廊上?有?丫鬟撞到了她, 吓得?跪在地上?口称“奴婢该死”, 程明?珠也没有?停留。
再者,她还记得?她娘说过,在她没有?回来的时候, 她祖母曾经犯过一次重?病。
那时正在她爹升迁的紧要关头, 全是靠着陈松意放血做药引, 才救回了程老?夫人, 保住了她爹的仕途。
陈松意作为气运的容器,不光运气好, 这血也有?很?大的用处。
这一次她娘无缘无故吐血昏迷, 有?她这个有?福气的养女放血, 说不定能更早醒过来。
程明?珠打?定了主意,一路小跑到了前院。
程三元家的跟在她后面, 因?为缺乏运动, 不如生长在乡野的大小姐,所以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她一跟上?来, 就见到小姐停在门外,抬手狠心地掐了自己一把,把眼?睛都痛得?红了,这才迈过了门槛进去,对着里面的人喊了一声:“意姐姐!”
里面坐着的人立刻抬起了头,看向?了门边。
陈松意没有?等多?长时间。
在同风珉他们离开客栈后,她就在马车上?换好了衣服,不过上?了船转了一圈,就又回到了岸上?,马上?就来了这里。
她一登门,还未自报姓名,程家的下人就认出了她。
他们叫着“大小姐”,然后把她迎了进来。
程明?珠来之前,她正坐在厅堂里,做出坐立不安的焦急神色。
连奉上?来的茶水,她都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眼?睛不时地看向?门外。
?? 那两道?脚步声一响起,她就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而程明?珠在门外用来酝酿情绪的短暂停顿,她也没错过。
在她这么多?个身份,这么多?重?伪装里,陈松意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程家孝女。
这会让她有?种陷回第一世牢笼中的错觉。
但?这样做是必须的,所以她能耐着性子陪她虚情假意。
“明?珠妹妹……”她装作现在才知道?程明?珠来了,起身想要上?前,又似乎介于身份停住了脚步。
要这样在陈松意面前做小伏低、曲意逢迎,程明?珠心里其实很?不爽。
但?是,当看到在这里等待的陈松意跟当初刚进京城的自己身份完全对调,她就又平衡了。
陈松意身上?穿的只是很?普通的成衣,首饰也很?朴素,完全不成套,肩上?背着个寒酸的包袱。
她一张脸苍白没有?气色,一副生病倒霉的样子,跟当初的程家嫡女完全是天上?地下。
程明?珠越看她,心里便越松快。
都这样了,还要死撑着不回程家,为了一点钱出去帮人找店开店。
她这么拼死拼活,才把陈家撑得?有?了那么点起色。
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想着,快步上?前握住了陈松意的手,噙着眼?泪,满脸惊慌:“你?来了,你?可?算来了!娘她突然倒下,珠儿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母亲她怎么样了?”陈松意似乎眼?下全副心神都在养母身上?,对程明?珠完全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握紧了她的手,紧迫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程三元家的在旁看着,见她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似乎说完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程家,这样叫僭越了,才又神色灰暗地改了口,“不,我说错了,是夫人她怎么样了?”
见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如此清晰,程明?珠心中又舒爽了几分。
表面上?,她哽咽着摇头,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
程三元家的连忙走上?前来,一边作势擦泪,一边配合地道?:“松意小姐何必叫得?这么见外?虽然你?从程家出去了,但?程家的族谱上?还是留着你?的名字的。夫人这回来江南,遭了这些?罪,不就是因?为放不下你?,怕你?受苦,想着接你?回去吗?”
她说着,像是扯动了愁肠,又侧过身去垂泪。
陈松意也跟着红了眼?,面露懊恼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跑回来……”
程三元家的在手帕后面觑着她,见她还是一副这样至纯至孝、很?好拿捏的样子,便觉得?夫人真是深谋远虑,把她养成这种性子,就算跑再远也还是在她们的掌控中。
她能跑回江南,那都是得?了忠勇侯府那个纨绔子的帮忙,还有?几分好运才回来了,脱离了那个纨绔子,她还能做成什么事?
陈松意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只当没看到,继续向?程明?珠焦急地问:“我一回来,听到外面的人都在传母亲吐血昏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娘她还没醒,大夫看了都说不大好。”程明?珠摇着头,演着演着也确实透出了几分焦急,“我是没有?法子了……姐姐你?快随我去看看娘吧。”
“走!”
陈松意拉起她,一副比她还急的样子。
程明?珠立刻配合地指路:“这边!”
然后便带着陈松意去了后院。
白日的后院人来人往,因?为主母倒下,人人脸上?都添了几分焦急神色。
走在回廊上?,陈松意看到自己昨夜来过的房间外多?了好几个家丁护院。
听程明?珠说“快一点,就在前面了”,她于是收回目光,追随着她加快了脚步。
一来到刘氏的房中,陈松意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昨夜乱掉的摆设已经恢复了原样,她朝着箱笼的方向?看了一眼?。
感应没错的话,东西还在那里。
再往里间走去,看到的就是床上?昏迷不醒的刘氏。
她额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烧得?发红发烫,还在不安地发出呓语,症状跟小丫十分相似。
看到这一幕,陈松意心中就确定了,奚家那边应当是等到了自己看到的那辆马车。
术法破了,刘氏遭到反噬,才吐血昏迷。
确定这一点之后,她就松开了程明?珠的手,也没管落在地上?的包袱,直接扑到了刘氏床前:
“母亲……你?快醒醒!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在她身后,程三元家的上?前捡起了包袱,跟程明?珠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均有?着放松跟不屑——就这样的,哪里还需要她们哄骗什么?
借着背对她们的姿势,陈松意眸光冷静,伸手在刘氏的颈侧一搭。
脉象如此紊乱,只要不让身后这两个人再去用术夺旁人的运,她再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她收回手,转过来的时候,神色又变得?焦急起来。
陈松意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对守在屋里的丫鬟道?:“打?水来!这么烧下去,夫人身体是要烧坏的!打?水来给夫人擦身,再取些?烈酒,开窗通风!”
屋里守着的两个丫鬟刚刚见她跟大小姐、曾娘子一起进来,一来就喊“母亲”,并不知道?她是谁,此刻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们都聋了吗?没听见我意姐姐的话吗!”程明?珠立刻大发雷霆,催促道?,“快去!快照我姐姐的话去做!”
“是!”大小姐开口了,她们哪里敢不照做?
在她们出去的时候,陈松意已经去伸手推开了窗,要给屋里通风换气,然后又要取下刘氏额头上?的抹额。
程三元家的看她这就照顾上?了,手上?拿着她的包袱,还试探地问了一句:“松意小姐你?回来,就一个人吗?”
“不是。”陈松意坐回床边,拿起刘氏的手,像是在给她按摩穴位,完全没有?提防地应道?,“有?同行的人,我拜托他们回村子去跟家里说我来了这里。”
等到她要的水跟烈酒都取来了,程明?珠见她要在床前侍奉自己的亲娘,于是给程三元家的递了一个眼?色,就准备去母亲的箱笼里拿东西。
然而她才一动,陈松意就开口叫住了她:“妹妹。”
程明?珠动作一顿,还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结果转过头来,就见陈松意扶起了昏迷中的人。
她看着自己,“百善孝为先,母亲昏迷着,有?我们在身边,服侍她的事不能假手于人,你?快过来跟我一起给她擦身。”
“……”
程明?珠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这不是有?你?就好吗?
然而看陈松意的神色,似乎做这种事在她看来再应当不过。
程明?珠也无法反驳这种孝顺的要求,于是忍住了,点头道?:“姐姐说得?是,我这就来。”
她过来接了手,刚开始给昏迷的刘氏擦身,就听陈松意对想去动箱笼的曾娘子说:“镇上?的大夫不行,曾娘子去别处请大夫来试试。”
程三元家的被?她安排,可?又挑不出错处,讪讪应是。
陈松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明?珠不懂医术,只好用些?笨法子。”
程明?珠有?不好的预感,她做出怯生生的样子来,问道?:“什么笨法子?”
陈松意看向?她:“等擦完身,我们就去抄九十九卷佛经,呈在佛前,为母亲祈福。”
什么?
程明?珠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地上?:“九十九卷佛经?!”
“不错。”陈松意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样子,“老?夫人身体不好的时候,母亲也是带着我抄经祈福的,我既来了,也要教你?。”
见程明?珠像是太?过震惊,她又放软了声音,说道?,“你?放心,不要急,慢慢抄。母亲这边有?我看着,你?只管抄经,抄一卷便送一卷去供奉。
“还有?,当年老?夫人同样昏迷,差点不能醒转,母亲去求了一道?灵验药方,要用至亲的血做引,我还记着。我跟母亲不是真正的母女,这里唯有?你?可?以救她了。”
陈松意说着,眉目间浮现出疲惫的影子,“都说孝感动天,这话我是最信的,妹妹你?抄了经,放了血做药,一定能让佛祖降下奇迹,让母亲清醒。”
第 113 章
能靠着孝名在一众闺秀里脱颖而出, 还叫谢家老夫人格外喜欢,陈松意靠的?是行事极致。
刚登门的?时候,程明珠看她还病歪歪的?没气势, 可给刘氏侍疾的事一旦叫她沾了手, 她就变了一个人。
她仿佛又变回了程明珠刚被接回京城时, 见到的?那个程家嫡女?。
叫程明珠一见就被?镇住, 感觉自己天生就矮了她一截。
后院里忙碌起来,冰凉的?水被?一盆一盆地打进?来又换出去。
陈松意不断发出指令,提点细节, 还亲自上手叫程明珠学着做,给刘氏妥帖地擦了身, 又换了身衣服。
程明珠在?乡下?生活的?时候, 都没学过这伺候人的?功夫。
还是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娘,这才忍了下?来。
用水擦身,用烈酒降温, 直到刘氏的?高?烧降下?来一些, 陈松意才让她停下?来。
而程明珠——程明珠从?不知道搏个孝名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她坐在?床边, 刚想歇一口气, 陈松意命人拿的?纸笔就到了。
程明珠看她起了身,对着自己说道:“该抄经了。”
程明珠:“……”
她不学无术, 从?来耐不下?心?做抄经这种事, 可看陈松意去了外间, 她也不得不捶着酸软的?手臂跟上。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卷《金刚经》, 陈松意随手翻了翻, 就坐下?来开始磨墨。
程明珠从?里间出来,朝箱笼的?方向看了一眼, 压下?心?浮气躁,来到了她面前,才一坐下?,就被?陈松意塞了一支笔到手里:
“给长辈祈福,多抄《心?经》、《金刚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心?经》的?篇幅太短,《地藏菩萨本愿经》篇幅又太长,唯有《金刚经》最合适。”
陈松意一副耐心?教导她的?样子,可程明珠一看《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顿时就觉得头昏眼花。
这么多,看都要半天了,抄九十九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陈松意莫不是故意在?整自己?
陈松意却已?经提起了笔,“《金刚经》你用就行,我已?经记熟了,抄写的?时候要专注,一遍抄完才能停——这就先抄一遍吧。”
程明珠看她心?无旁骛,运笔如风,竟是真的?烂熟于心?,也不知在?京中抄过多少遍。
不知怎的?,她看着陈松意,一时间起了争强好胜的?心?。
有什么理由她能,自己却不能?
于是也耐下?性子开始抄经。
屋里很安静,桌前的?两人埋着头抄写《金刚经》。
陈松意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程明珠,她显然已?经把其他给忘了,满心?只有征服这卷经文?。
满篇的?墨字一开始在?程明珠眼中还是清晰的?,但很快就变得扭曲起来,每个字仿佛都有它自己的?意识,生出了手脚,四处乱跑。
七月末,天气依然很热,就算开了窗通风,还摆了冰盆,也热得叫人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程明珠擦了擦汗,看到陈松意停下?了笔。
抄完了?
她这就抄完一卷了?
程明珠倏然而惊。
对比一下?自己,抄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陈松意摇了摇铃,叫来外面的?丫鬟把抄好的?佛经取走?供奉,自己则起了身要从?桌旁离开。
程明珠连忙叫住她:“意姐姐,你抄完一卷,怎么就——”
怎么就要走?了?
陈松意低头望向她,解释道:“已?经带着你抄了一卷,我该去看看母亲怎样了。你是亲生的?,这九十九卷经我不能替你,唯有看顾母亲这事上我才能帮得上忙。”
说着,她还苍白着脸咳嗽了两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才走?开。
程明珠:“……”
她看着陈松意往里间走?去,再看看自己才抄了三分?之一又涂涂改改的?《金刚经》——
还有九十七卷!她要抄到什么时候?
她错了,她不该觉得在?病床前侍奉是件苦差事。
在?这里抄经才要人命!
……
陈家村。
暮春种下?去的?水稻,到七月下?旬就能收成。
现?在?陈家村的?大片稻田里,水稻已?经逐渐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跟往年?不同,今年?陈家村的?农田接受了老胡——一个借住在?陈三郎家的?远房亲戚,据说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当过护院的?人——统一指挥打理。
一众农户又是间苗,又是施肥,又是杀虫,又是除草,打理得无比精细。
同样的?种子,长出的?稻株比起往年?要高?壮不少,结出的?稻穗也是沉甸甸的?,无比饱满。
尽管还没到收成的?时候,但按照有经验的?老农估计,他们这一季的?收成抵得上往年?的?两三倍。
看着稻田一天天由青绿转为金黄,陈家村的?每一个庄稼汉心?中都充满了骄傲。
而越临近丰收,村里的?男女?老少也就越喜欢有事没事到田埂上看看。
在?经受了老胡的?训练之后,陈家村的?农户也都有了全然不同的?精神面貌。
人还是那样的?人,但无论青壮,都有了组织跟纪律性。
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就一头扎入田间。
从?高?处看去,能见到他们的?动作如行军打仗般整齐划一,把田间的?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
尽管耕的?还是自家的?地,做的?也还是那些事,但随着老胡把他们编入不同的?队伍,将任务分?割成不同的?部分?,彼此竞争起来,谁也不想落后,干起活来就越发的?有冲劲。
更别说任务完成得快的?队伍还有奖赏。
陈娘子的?手艺是叫村里的?所有人都馋的?,无论是谁打陈三郎家那边经过,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都要走?不动道。
老胡是个爽快人,按照他的?说法,待在?陈家村是主家让他休息,来耕地是他的?兴趣。
他完全不缺钱。
每半月一次的?评比,他总会自掏腰包,让陈三郎家给优秀的?队伍准备吃食。
然后,就在?夏天的?傍晚,在?虫鸣与蛙声交织的?田间,在?明月的?朗照下?给他们加餐。
至于其他没获胜的?,就看着他们吃。
这样一来,陈家村的?青壮种地的?热情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为了获胜,同队之间的?合作也越发紧密。
渐渐地,他们就不再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为了获胜,队内的?田地被?再次集合,共同耕种,效率再往上提了几分?。
经过这一季,不管是田也好、人也好,都成了老胡所得意的?。
论亩产,比以往高?出了两倍;论精神,陈家村的?青壮随便拉出去,都是极其优秀的?屯田兵。
从?实践中,老胡也渐渐地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练兵屯田方法,就想着等?陈松意回来让她看看。
可惜那天她人是回来了,但跟公子爷是匆匆地回村,又匆匆地离开,让老胡想展现?自己的?成就都没捞着机会。
眼下?稻子快要成熟了,田里有陈父顾着,不用他怎么操心?,老胡憋了一股劲,又出来再四处寻找陈松意给他的?笔记里所提到过的?野外稻种。
只要找到了稻种,照手册上所记载的?方法培育,就有一定?几率培育出更加高?产的?种子。
老胡已?经实现?了一个阶段性目标,他现?在?想要更加优良的?种子,给陈松意更大的?震撼!
“呼……”
烈日炎炎下?,老胡爬上了山,摘下?头顶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
站在?这个高?度,可以看到陈家村那连绵的?稻田被?风一吹就涌起青金色的?海浪。
老胡看得实在?舒心?,忘了爬山的?疲惫,脸上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乡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那两匹拉车的?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两匹白色的?马正拉着马车在?道上疾驰,不过他见过的?好马多了,这并不是叫他注目的?原因。
他会被?吸引目光,是因为这两匹马竟然无人驱驰!
前方就是陈家村的?范围了,乡下?的?孩子都是放养,很容易跑到道上来,这要是被?这两匹马撞了那还得了?
顿时,老胡野生稻种也顾不上找了,只想滑下?山去拦住这辆马车。
没想到这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竟然放慢了速度,在?稻田边缓缓地停了下?来。
还在?找路下?去的?老胡:“……”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黑色的?武士袍。
紧跟着,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人。
隔得太远,老胡看不清他的?样子,就只觉得那个白衣人一出现?,就仿佛冰雪云雾化作了人形,满身尽是与这红尘俗世不搭的?仙气。
他见过他们家公子爷那样玩世不恭的?天潢贵胄,也见过像谢家公子那样芝兰玉树的?世家之子,像这样的?神仙中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谪仙般的?白衣人来到了路边。
接着,在?他们侍弄的?农田前毫不在?意尘土泥浆地蹲了下?来。
田边,身上挂着各种奇异小机关的?少年?歪着头蹲在?一旁:“阁主看出了什么?”
“是本门的?‘农’技。”容镜松开了手中的?稻穗,看来这个村子里会有些寻人的?线索。
……
陈松意在?把师父的?屯田术交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人能凭借这个认出她的?来历,也不知道破了换命术的?人此刻正顺着奚家人指的?方向,找到了陈家村。
两匹白马拉的?马车进?入村子的?时候,程三元家的?从?隔壁镇请来的?大夫也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他顶着正午的?烈日,乘程家的?马车过来,一来就看到屋里的?两个姑娘。
见她们一个抄经抄得满头是汗,另一个在?床前尽心?侍奉,大夫不由得捋着胡子,直夸程夫人好福气,两位千金如此孝顺。
只不过对于刘氏的?病情,他给出的?诊断也同本镇的?那几位大夫差不多——
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问?题,也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醒,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程三元家的?表情有些失望。
这位已?经是桥尾镇最有厉害的?大夫了,她还以为请他来,起码能让夫人醒过来呢。
此时,程明珠还在?外面收尾手上的?《金刚经》,一卷不抄完不能停。
站在?一旁的?陈松意则适时地从?袖中抽出了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大夫。
“这是先前家中为了老夫人寻来的?一张药方,不知能不能对我母亲的?症,还请先生看看。”
“好,我看看。”
捋着胡须的?大夫伸手接过了药方,认真看了看,然后说道,“开这个药方的?是个高?人,医术犹在?我之上,便是我也开不出更适用的?方子了,可以用。”
他说着,把药方递回给了陈松意。
陈松意便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这张药方,想起陈松意先前说的?“要用至亲的?血做药引”,程三元家的?眼角一抽。
她觉得,明珠小姐说“她来得好”这话说太早了。
“——我送送大夫。”
程明珠抄经抄得头昏眼花,总算抄完了一卷,就听到陈松意的?声音。
她连忙站起了身,等?着他们出来,打定?主意就算陈松意要她立刻抄第二卷,她也要推掉。
她母亲一倒下?,胡三婆那边又被?人洗劫一空,郭衙内可是慌得很。
在?她离开县衙的?时候,他就让人捎了口信过来,要她今晚去戏园子碰头。
程明珠回母亲的?房里来,可不是为了陪陈松意在?这里做孝顺女?儿的?。
她的?目的?是要取那卷记载了术法的?羊皮,她不知刘氏收在?了什么地方,指望程三元家的?来找。
找到了,试试换命术,能让她母亲醒来最好。
不能的?话,她也要用上面的?术来履行对郭衙内的?承诺。
——毕竟她之前去沧麓书院那一行,从?陈寄羽口中打听到,他们动身前往江南贡院的?时间就在?这一两日了。
眼巴巴地看着大夫被?送了出去,陈松意又折回了屋里,程明珠立刻问?道:“大夫怎么说?”说完又举起自己抄好的?那一卷经,“我抄好了!”
她防备着陈松意要她马上开始抄第二卷,可陈松意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做。
人家只是看了她抄的?经一眼,便道:“抄好了吗?那就休息一下?吧,等?曾娘子照着药方去抓了药——”
抓药?
程明珠忙放下?手中墨迹淋漓的?纸,问?:“刚刚的?大夫开了药吗?他能让娘醒过来吗?”
陈松意摇摇头:“是先前母亲给老夫人找的?药方,我方才默写出来了,让大夫看过,他说适用。等?药抓回来,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要做好准备,为母亲放血做药引。”
程明珠眼前一黑,怎么一招完了还有一招?
擦身、抄经、放血,后面还有什么?
此时陈松意在?她眼中完全变成了索命的?恶鬼,她这一套接一套,层出不穷。
可偏偏自己骑虎难下?,上了她的?道,好像就没办法开口拒绝。
“你先歇一歇。”陈松意的?目光里仿佛也带着歉意,对她说道,“药煎好之后才需要放血,如果?担心?的?话,你可以去母亲那边——”
不等?她说完,程明珠就立刻道:“我坐这里就好!我再看看《金刚经》。”
陈松意看她拿起《金刚经》,没有提醒她拿倒了。
程明珠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实在?不想放血,不想挨那一刀。
放她的?血有什么用?把老太婆救回来的?根本不是药方,而是陈松意的?血。
她放了也白放!
可是还不能叫陈松意发现?这一点,发现?她们其实是在?谋夺她的?气运。
得赶紧想想办法。
可惜,在?程明珠想出办法之前,药就已?经煎好端了过来。
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跟旁边放着的?刀,程明珠腾地坐直了身体。
看着端着药的?丫鬟走?得越近,她就越感到那把刀压在?了自己手上。
锋利逼人,带来的?幻痛也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来得这么快?程明珠恨不得从?这个屋子里逃出去。
可是陈松意却已?经让人把碗放下?来,然后拿起了放在?纱布上的?刀,问?丫鬟:“开水煮过吗?”
丫鬟道:“煮过了。”
陈松意露出满意之色,点头道:“下?去吧。”
程明珠听着她的?话,都不知她什么时候做了那么多的?安排。
她求助地看向程三元家的?,却见陈松意已?经拿着刀走?向自己。
程明珠看着刀锋,下?意识想躲,可陈松意却伸出了手:“别怕,就在?手臂上割一刀。”
说着,她还拉起了袖子,让程明珠看自己手臂上留下?的?疤。
“这是我给老夫人放血做药引时留下?的?疤,在?全京城人的?眼里都不觉得是瑕疵,而觉得是孝顺的?证明。谢老夫人第一次见我便留意上我,也是因为这道疤。”
程明珠的?目光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看着那道不算浅的?疤,她想到了鸽血红的?镯子,想起了清贵的?谢家。
——只是挨上一刀,就能够换来贤名跟好姻缘,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她想起了自己回到京中那段时间。
程家鸡飞狗跳,因着谢家想要退婚的?事,让程家的?姑娘风评都下?降了许多。
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想要谈一门好亲事,指望不了那偏心?的?老太婆。
陈松意凭什么得到谢家的?青睐?不就是因为她有这个孝名。
她可以,那自己自然也可以。
程明珠想清楚了,一咬牙伸出了手:“只要能救母亲,来吧!”
陈松意拿着刀,将她心?中所想洞察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所求,自然就容易落入陷阱,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程明珠豁出去想挨这一刀,陈松意却不打算亲自去划她。
她收回了手,把刀递给了旁边的?程三元家的?:“我力道掌握得不好,划自己这一刀的?时候就留疤留得深了,曾娘子细心?,你来吧。”
程?? 三元家的?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落在?自己头上:“我……这……”
程明珠见状倒是眼睛一亮,觉得比陈松意来更放心?,说道:“曾姨,就你来吧。”
让陈松意来划她一刀,她还怕她故意划重了。
程三元家的?是她娘亲的?心?腹,总不会故意让她破个大口子。
程三元家的?拿着刀,听到程明珠变得轻松的?声音,只觉得嘴里发苦。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谁划这小姑奶奶一刀,她都是要记恨的?。
先不说痛不痛,就说以后留了疤,只怕每次看到那道疤,对自己的?不满跟憎恨都要多一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没有芥蒂了。
但程明珠都在?等?她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握住她的?手,然后拿着刀在?她的?手臂上比划了一下?,接着狠狠心?道:“小姐忍着。”说完,刀尖按下?,一用力就划破了程明珠的?手臂。
陈松意在?旁看着,见程明珠发出一声惨叫想要缩手,却被?牢牢地抓着。
她一张脸变得惨白了,手臂上流出的?血落入碗中,滴滴嗒嗒,不多时就装了小半碗。
程三元家的?不敢放松。
看着血快要停下?了,还用力地挤压了一下?程明珠的?伤口,令后者眼神都变了。
“就好了就好了!”程三元家的?满头大汗,直到碗里的?血装了八分?满,够这一天用了,才赶紧唤人拿止血药来给程明珠止血。
程明珠疼得直倒抽冷气,狠狠地剜了程三元家的?几眼。
陈松意当做没看见,端着药跟她放出的?血就进?了里间。
叫进?来丫鬟们扶起刘氏,用汤匙撬开刘氏的?牙关,她就将鲜血跟药混合在?一起倒了进?去。
昏迷中的?刘氏受到刺激,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但按着她的?丫鬟却不敢松手。
因为药里面混着的?血是她们大小姐放的?。
要是撒了,程明珠还要再放一回,以她的?性格绝对会要了她们命。
几人合力,才硬把药给刘氏灌了进?去。
丫鬟们出了一身的?汗,陈松意放下?空药碗,说道:“好了。”
自始至终,她都十分?冷静,亲自把帕子沾湿,给刘氏擦掉了流到外面的?药汁,把她放回床上,冷眼看了昏迷中的?刘氏片刻,才转身离开。
等?来到外间,程明珠的?伤也已?经包扎好了。
这一日又是半夜被?弄醒,又是一早陪刘氏去县衙,回来抄经、放血,一番折腾,她不光体力到了极限,精神也到了极限。
刚刚程三元家的?哄了她半天,给她赔了半天不是,才让她稍稍消了气。
见陈松意从?里面出来,程三元家的?忙道:“松意小姐给夫人喂完药了,那该用午膳了。”
听到这话,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程明珠肚子也叫了一声。
陈松意走?过来,自然地问?她:“中午吃什么?”
他们在?江南的?伙食自然是不差的?,尤其程明珠今天又放了血,所以程三元家的?让厨房安排的?菜色比平日还要好一些。
可她刚报完,陈松意就摇了摇头:“要为母亲抄经祈福,是不能沾荤腥的?,否则不诚不净。”
她说着,看向程明珠,“妹妹也不希望辛苦抄的?经不起作用,白费了一番苦心?吧?”
程明珠按着被?割了一刀的?左手,忍了。
她红着眼眶,对程三元家的?说:“就照姐姐说的?,把荤腥都撤了。”
“这……是。”
程三元家的?应了,担忧地退了出去。
看着坐回自己身边的?陈松意,被?折腾得几近窒息的?程明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支开,自己好拿上东西出去喘口气!
第 114 章
午膳没有荤腥, 程明珠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一餐。
陈松意却很习惯。
昏迷中的刘氏不能进食,厨房便给她熬了肉汤。
用过午膳后,陈松意就端着肉汤进去亲手喂她, 程明珠则在外面继续抄经。
她一开始还老?实, 等?看到陈松意进去, 确认她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之后, 就写?了一张纸条,招手让守在外面的?丫鬟进来,塞给了她。
刘氏给她安排的?新?贴身丫鬟本?来叫珍珠, 但?是?这名字跟程明珠相重了,于?是?改了名叫珍歌。
陈松意还未见过她。
见程明珠招自己进来, 把纸条塞到自己手里, 又挥手让她快点出去,她紧张地收好纸条,向着陈明珠屈了屈膝, 连忙走了出去。
等?来到外面, 离这边远远的?, 看左右没有人, 珍歌才松开了手,低头看向自己攥在掌心的?纸条, 见到上面所写?的?字, 又左右望了望才离开。
同先前喂药一样, 陈松意如法炮制,给刘氏喂完一碗肉汤, 拿着空了的?碗从屋里出来。
就见程明珠还在桌前认真地抄经, 仿佛不?受外界打?扰,无?比专注虔诚。
正在她移开目光, 不?着痕迹地朝箱笼的?方向看去时,外面来了个丫鬟。
她相貌普通,扔进人群里一时都找不?到。
陈松意见她提着裙摆,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进来,目光一锁定自己,就朝程明珠道:“小、小姐……外头有人来,说要找松意小姐。”
听?见有人来找自己,陈松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来的?可能是?元六。
要么就是?赶巧了,家里谁过来了。
她走到桌前,放下了空碗,见程明珠也抬起了头,停下抄写?。
见那丫鬟喘个不?停,程明珠低斥道:“慌张什么?来找松意小姐,也不?知道请人进来?”
“不?打?紧。”陈松意心底转过了几个念头,对着程明珠道,“明珠妹妹在这里顾着母亲,我出去看一看。”
程明珠闻言,这才收回了剜珍歌的?目光,对着陈松意说:“姐姐只管去,我会在这里守着娘。”顿了顿,又像是?怕她一去不?回,于?是?添了一句,“但?姐姐要快点回来,我一个人怕……”
陈松意对她说了一句“放心”便走向了门外,随着这个来报信的?丫鬟离开刘氏的?房间,朝着回廊走去。
见成功把她骗了出来,珍歌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让她用这个借口把陈松意从这里支开,她好有时间找一些?东西,珍歌还真怕自己完成不?了她的?命令。
她带着陈松意朝前院去,冷不?丁听?身后的?人问:“来找我的?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珍歌心里一突,这个程明珠可没给她编得这么详细。
不?过她也有几分应变之才,很快便答道:“回松意小姐的?话,来的?是?个妇人,瞧着三四十岁,奴婢急着回来禀报,没听?清门房说她长什么样。”
她说得模糊,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被她混过去。
然而陈松意掩在衣袖底下的?左手一动,便知道外头根本?没人,这个丫鬟是?来骗自己出去的?。
她记得这张脸,刚才正在刘氏的??? 门外候着。
这丫鬟把自己从那屋里骗出去,定然是?程明珠的?主意。
珍歌想要把她带远些?,步履就极快,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催促:“松意小姐,我们怕是?得快一些?,门房说来人好像有什么事急着找你。”
可是?她走出去十几步,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陈松意没有跟上来。
珍歌连忙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就见少女站在回廊下,眼中浮现出一丝恍然之色。
“我知道外头来的?是?谁了。”她说,“一定是?发现东西还落在我这里。你等?着,我回去拿。”
说完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
珍歌见状,眼睛霍地瞪大了:“松意小姐!”
不?能让她这时候回去!
不?管大小姐把人支开是?要做什么,现在陈松意跑回去,她都肯定会撞见的?!
珍歌急了,提着裙摆往陈松意身后追去,顾不?上这会暴露自己的?目的?。
然而,这位松意小姐看起来苍白纤细,跑起来的?速度却比她快多?了。
再加上她们之间本?身就隔着一段距离,这样一路追下来,珍歌绝望地看到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了。
一转眼,陈松意就跑回了刘氏的?房门外。
给自己的?丫鬟递了纸条把她支开的?程明珠,左手被划了一道使不?上力,这才打?开了箱笼,把完好的?右手伸了进去,在里面摸索了半天?,刚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激动地单手展开。
上面写?的?字刚映入眼帘,她就听?见门外传来陈松意的?声音:“明珠妹妹,有人的?东西落在我包袱里,我回来拿。”
虽然陈松意不?知道夺运换命的?事,便是?让她看到了这卷羊皮?? 也不?会联想到那上面去。
可是?程明珠却做贼心虚,又因为面对陈松意短了底气,极度紧张之下,就胡乱地想把羊皮塞回箱笼里。
然后,陈松意和刚刚追着她过来的?珍歌就听?到里间传出“啊”的?一声痛叫。
陈松意挑了挑眉,立刻朝着里间走去。
办坏了事的?珍歌也连忙跟上。
两?人一进来,就见到程明珠站在刘氏的?箱笼旁,左手被夹得通红。
程明珠的?手背火辣辣的?疼。
她刚刚急着想关?上箱笼,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放在缝隙间,被狠狠地夹了一下。
见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心中暗骂珍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脸上却还要把泪憋回去,强撑着问道:“来的?是?什么人,要找意姐姐你拿东西?”
那只是?她编出来支开陈松意的?借口,难道真有那么巧,会有人来找她?
可那也没理由回来得这么快!
“你没事吧?”
陈松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径直向她走来。
“没……”程明珠本?能地想把手藏起来,眼睛慌乱地朝着旁边看去,想着要用什么借口来转移她的?注意。
陈松意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通红的?手背,面露责怪,把她从里间拉出来:“还说没事,都撞红了。”
见她的?注意力没落在箱笼上,程明珠也放松了身体?,随着她往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编出了一个并不?高明的?理由:“我是?想着我的?手帕不?见了,想从母亲那里找一条替代的?,没想到……”
陈松意拉着她坐下,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手:“想要找手帕,让下人去拿就好了,你手上还有伤,何苦亲自劳动?”
说完之后,她抬起头看向程明珠,“幸好伤的?还是?左手,并不?影响抄经。”
程明珠:“……”
早知她就该把右手放上去。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陈松意取了自己的?包袱,让珍歌留在这里取药给程明珠擦一擦:“我自己去外面看一看就好,你在这里看着你们小姐,她要什么就帮她拿。”
珍歌忐忑地应了一声“是?”,跟捂着手的?程明珠一起看着她从这里离开。
等?到陈松意的?身影走得不?见了,程明珠才转过头来,瞪了一眼珍歌,气恼道:“不?是?让你用借口把她支开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珍歌连忙跪了下来,解释道:“原是?好好地引了她走,可走到一半她就说要回来拿东西……”
程明珠用完好的?右手用力地戳她的?脑袋,把她戳得往一旁倒去:“你不?会说你来取?你不?会跑快点给我一个提醒?真是?半点也不?如琥珀机灵!”
珍歌不?敢反驳。
程明珠骂过了她,收回了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跪在地上的?珍歌连忙起身扶住她:“大小姐……”
“滚开!”程明珠挥开她,又感到一阵晕眩。
她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真是?被你气死了!”
她觉得自己是?被气晕了,在这里半点也待不?下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她没管留在桌上刚抄了几行的?金刚经,更没有管躺在床上的?刘氏,反正陈松意一会儿就回来了。
就算她们都不?在,外面也还有人守着。
她一边想着,一边朝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就感觉站不?稳,于?是?没好气地回头,向着珍歌吼道:“你是?木头桩子吗?还不?快过来扶我!”
“是?!”
又被吼了一句的?珍歌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然后主仆二人就离开了这里,回到了程明珠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里,程明珠就将鞋子一抖,扑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疲倦,但?在她想来,这终归是?被陈松意那套孝女守则给折腾的?。
珍歌帮她将腿放了上去,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听?程明珠说:“不?到我醒……不?准任何人来……烦我……”
越说后面的?声音越小,等?到话音消失,她就已经睡着了。
珍歌不?敢违抗,哪怕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也轻轻地应了一声才出去。
她不?能在这里候着,因为陈松意去了前院见不?到人,回来还要自己解释。
轻轻地关?上了程明珠的?房门,珍歌穿过回廊,回到了刘氏的?门外。
她忐忑地等?了许久,在心里编造好了借口,才等?到陈松意回来。
陈松意没等?到人,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珍歌连忙上前解释,陈松意却淡淡地道:“没事,兴许来人有别的?事要忙,先走了也不?出奇,你去忙别的?吧。”
看到她跟程明珠完全不?同的?反应,珍歌愣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着陈松意回了夫人的?房间,这才默默地离开。
第 115 章
房间里?很安静, 珍歌走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昏迷的刘氏跟陈松意两个人。
陈松意缓步走向里间。
程明珠贪婪恶毒,但?却实在愚昧。
这对母女当中有脑子的也就只刘氏一人。
现在她一倒下, 她的房间轻易就变成了无人之境, 甚至连那些施术用的东西都?没换个?地方藏。
陈松意走到箱笼前, 在伸手去碰箱子的时候, 朝刘氏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还在床榻上昏迷,在院子里?巡逻的家丁都?只防备着?外?面,一时半刻无人靠近这里?。
陈松意收回?目光, 打开了箱笼。
这箱笼装着?刘氏的衣物跟宝贝,里?面本来?应该收拢得很整齐。
但?是被程明珠刚才一阵乱翻, 东西都?乱了。
在这些华贵的布料底下支棱的, 是一个?被打开了的木匣。
里?面装的就是陈松意来?到这里?想要毁掉的东西。
她朝着?木匣伸手,身体却条件反射地想起昨夜一见?到那两?只用红线绑在一起的娃娃,就生出的针刺一般的头痛、眩晕跟恶心感。
这种跟刀伤、箭伤不同的痛, 几乎无法用意志抵抗。
哪怕意志坚定如陈松意, 手也一时间定在了半空。
不过很快, 她就做出了取舍。
那娃娃会危及到的只是自己, 就算拿到手了,自己也没有办法毁掉它。
与其冒着?暴露的危险把?它拿走, 不如不动。
按照刘氏的说法, 完成夺运换命术, 必须要用到血朱砂跟那卷羊皮上记载的术法。
这一次只要把?这两?样东西找到,晚上再找个?机会来?拿就行。
她打定主意, 便闭上了眼睛, 伸手去木匣中摸索。
在无可避免地触碰了两?个?娃娃几次之后,她摸到了一个?圆润的木质小盒子。
这个?盒子比孩童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陈松意将它拿了出来?,打开确认了一番。
里?面装的确实是朱砂,闻一闻还有血腥气没有散去。
大概是刘氏每次要用的时候,都?要滴两?滴血进去。
确认过以后,少女将它放回?原位,再忍着?微弱的晕眩去匣中摸索羊皮。
这一回?却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在角落摸到了一点灰烬一样的东西。
陈松意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她从里?面收手,木匣也重新合上。
她看着?自己指尖沾的灰烬,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这些灰烬就从她指尖掉下去,落在了刘氏的衣物间。
然后,陈松意就在底下看到了一角跟这些衣料不同的布。
“就是它。”
陈松意想着?,伸手将这张羊皮从里?面抽了出来?。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符瞬间冲进了她的眼底。
……
陈家村。
马蹄踩在村道上,发出轻响。
这辆由?两?匹白马拉着?的马车进入村子以后,总算不再是任由?两?匹马自己跑了。
车辕上坐着?的黑衣少年?握着?缰绳,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右的农人。
陈家村的农户忙完上午的活计,正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地回?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感情十分的亲近。
黑衣少年?目光落在他们扛着?的农具上。
按理?说,这里?的水田用的是出自天阁的种植方法,那农具应当也有相应的改良才是。
可是他们却没有,用的还全是老式的。
身为刚刚被容镜亲自下山“回?收”的墨家传人,相里?勤觉得很是技痒,想动手改造一下。
不过他忍住了,收回?目光,问马车里?的人:“接下来?往哪里?转?”
“往右。”
“好嘞。”
也不见?他如何驱赶,拉车的马就自动朝右边去。
往来?的农户看着?这辆马车所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然神色。
果?然,一看到这种气派的马车来?他们这里?,就是往陈三郎家去的。
只不过,车上的人要是来?看病,那就要失望了。
游神医早走了。
“游神医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快两?个?月了。”
“游神医的医术是真的神,也不知他的回?春堂是开在了哪里?,下回?再有个?病痛也好去找他。”
“神医开了馆,坐了堂,那费用我们就付不起了吧?”
“不好说,要是改天我也跟张屠户家的一样中个?字花呢?那不就一下子有钱了。”
“那你还不如直接睡一觉来?得更快些!”
村道上响起笑声,提这话的人挠了挠头:“笑什么……虽说发财无望,可这回?的评优奖励就在今晚了,也不知这回?有什么好吃的。”
这下大家不笑了。
“哼,这一次乾坤已定,等收割的时候再比一比,我们一定赢你!”
“对!下回?我们不会再输了!”
老胡搞出这么一套奖励机制,村里?的老农还好,但?青壮们却对胜负很是在意。
不光是在意名次,也在意陈娘子又会做出什么美食。
先前出自她手的几样烧饼、肉丝、酒鬼花生……都?叫他们回?味无穷。
吃过了的还想再吃,没吃过的也想得到机会,好尝一尝味道。
不过可惜,陈娘子每月就只开大灶两?次,其他时间并不为他们开炉,用钱也买不到。
用陈三郎的话来?说,就是——
“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做吃食这件事实在是劳累,尤其又是在夏天,灶头上热得很,我们全家都?不希望她刚好起来?,就又再累倒。”
再说了,他们家里?现在也不需要她来?赚钱。
就算以后要做什么,那也得等陈寄羽跟陈松意兄妹回?来?。
尤其是陈松意,她有见?识,有主意,陈三郎夫妇很是重视女儿的意见?。
不管在做吃食上有什么打算,都?想等听过她的意见?再说。
这个?理?由?倒是让村里?的人很信服,毕竟眼见?着?亲生女儿一回?来?,他们家的院子就扩建起来?了,日子是越过越好,不再像从前拮据倒霉。
陈松意又是在京城长大的,还十分擅长打理?铺子,不管做什么买卖都?很有眼光,很有运道。
听说光是经营程夫人交给她的铺子,便给程家添了不少家底。
反观陈三郎他们当父母的,一辈子都?在江南乡下,自然做什么都?该听听女儿的意见?了。
因此?,生意不忙着?上,陈娘子也就每个?月忙两?趟。
她会做一些在病中没事琢磨出来?的美食,给老胡开激励大会用。
这样一来?,既不会荒废了手艺,又不会觉得全家就她一个?歇着?不赚钱。
今日,陈家院子飘出的又是一种没有闻过的香味,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左邻右舍更是直面诱惑,馋得很想过去看看隔壁究竟在做什么。
为了激发农户小队的斗志,老胡这次给的餐费格外?多。
陈母于?是买了许多猪肉、羊肉、鸡肉,又收了不同的蔬菜。
清洗干净切成块,她跟小莲两?人忙碌了一上午,把?肉腌制好,放在阴凉处,等傍晚再串起来?。
等架上炉子,涂上调好的酱料,就是一顿丰盛的烧烤。
烧烤做起来?不难,只要材料新鲜,调味调得好,怎么烤都?好吃。
晚上他们要是有闲情逸致,想自己上手烤,也行。
所以这不是陈母花了半个?月精心准备的重头戏。
前头几次,她已经推出过烧饼、肉丝、花生等小吃,彻底征服了村里?青壮的味蕾。
以后不管是开馆子还是开铺子,把?这几样拿出来?日常卖钱都?没问题。
接着?,陈母就开始想做些季节性的吃食。
像元宵吃汤圆,中秋吃月饼,结合不同季节的出产,也该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六七月份是大闸蟹上市的季节,便是遭了水患,他们这边也没受太大影响。
她便琢磨着?用螃蟹做了一种小吃,叫蟹黄锅巴。
先将清理?干净的蟹肉下锅,加入葱姜煸炒,再用料酒、鸡汤等调味,勾芡做成羹,最后一步将蟹黄羹倒在炸锅巴上,顿时噼啪炸响,有声有色。
这样做成的锅巴酥脆,蟹羹香浓,热着?吃不错,冷着?吃也好。
今天陈家院子里?飘出的香气,就是这道陈母新做的吃食。
做好的蟹黄锅巴端上桌,吸引了小莲的目光。
哪怕一直待在灶台前,都?闻习惯了这香味,小姑娘还是被香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来?。”陈母夹起了还热乎乎的锅巴,送到她嘴边,“帮娘尝尝,看这次做得怎么样。”
小莲张了嘴,蟹黄锅巴的美味一接触到味蕾,就令她眼睛亮了起来?。
她对着?弯腰望自己的陈母用力点头:“好吃!”
“好吃吗?”陈母温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娘给你留一小碗。”
她说着?起身,又去取了自己实验了一个?多月才做出来?的酱汁,用筷子沾了一点,再次递到小莲面前:“再替娘尝尝这个?。”
小莲闻到一股开胃的甜酸,带辣的蒜香味让她想到过去的这个?夏天陈母做的爽口凉面。
她顿时张开了嘴,一尝到筷子上的酱料,便感到一股酸甜香辣的酱汁味道在嘴里?炸开:“唔!”
这辣又没得像辣椒那样刺激,只让人觉得欲罢不能,尝过了还想再来?点。
她的目光不由?得朝着?盛放酱料的坛子望去,然后才抬头看陈母:“娘做的是什么酱?”
小莲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吸气,额头上也冒出了汗。
“感觉用它来?送饭、送粥,都?不用其他的菜了。”
“是蒜蓉酱,放在汤面、汤粉里?也可以。”陈母笑着?说。
蟹黄锅巴还没有耗她太多的心思,这道蒜蓉酱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
夏季炎热,吃不下米饭,不管是煮清汤面还是煮白粥,装进碗里?,愿意吃清淡口的就照原样吃,胃口不开的,就可以加上一点做好的蒜蓉酱。
“清汤里?一加,就是一碗酸辣中又带点甜的汤,也不油腻。”陈母介绍道,“等到了冬天,要是想吃一碗热乎的,把?这酱往里?面一加,也能吃得整个?人都?暖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她主要考虑的是以后开铺子做吃食,像肉丝、花生那些小吃还好,主食上却是众口难调。
上门?的客人有喜欢清淡的,也有喜欢重口的,有能耐让上门?的客人都?满意,那才好把?生意做起来?。
“有了这瓶酱,放多放少,吃酸吃辣,都?由?客人们自己决定!”
小莲眼睛一亮,那这店不火也难,肯定是一年?四季都?客似云来?。
“娘真厉害!”小姑娘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觉得换了她怕是这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做法,“阿姐回?来?看到了,也一定会支持娘去镇上开店的。”
那天陈松意回?来?,小莲去了田间送饭,还赶了养在院子后面的十几只鸭子去吃草,没有遇上,所以不知道她早就回?来?过。
想着?女儿陪风公子去镇上采买,应当很快会回?来?了,陈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听了自己的打算,会是什么反应。
去镇上开一家店,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曾经她有过机会实现,只不过最后错过了,然后这些年?又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放下。
如今身体好了,总算又有了机会,她觉得这回?应当能成。
“好了。”
她将装酱的坛子从桌上抬了下去,放在了阴凉处。
原本打算让小莲歇一歇,自己开始做一家人的午饭,就听到门?外?响起了马蹄声。
陈母第?一反应便是女儿回?来?了。
然而等她连忙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朝着?门?外?迎去的时候,却见?到外?面停着?的是一辆陌生的马车,马车由?两?匹白色的马拉着?,驾车的是一个?黑衣少年?,正在朝院子里?头张望。
车上还坐着?一个?人,但?纱帘垂落,陈母只能看到一点隐隐的轮廓,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的长相。
她站在门?边,看着?这个?跟女儿松意差不多大的少年?,想了想,问:“小哥你们是想来?找游神医吗?”
“游神医?”
相里?勤愣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带出多少来?。
其实虽然是奔着?找人来?,但?他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这一路过来?全是阁主在车里?指方向,结果?走到了这户人家的门?前。
离开天阁多年?,跟在身为墨家的师父身边学习,相里?勤对游天两?次私自下山,第?二次还遇上容镜亲自抓他回?去的壮举不了解,因此?对“游神医”这个?词也不是很敏锐。
不过坐在马车里?的容镜却是立刻领悟到了——
已经被两?个?天阁行走带回?山上的小师叔,他也在这里?待过?
那这个?算出自己的马车经过处,又在这个?村子推广开了本门?“农”技的人,身份就越发扑朔迷离了。
他在马车里?径自开口,问道:“神医不在吗?”
听到这句话,陈母先是被这个?清冷得仿佛不沾丝毫烟火气的声线,在近秋的炎热里?冰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马车里?坐着?的是位公子,然后才道:“游神医离开有些日子了,公子不是附近的人吧?”
马车里?传来?了一声“是的”,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在等待着?他跟眼前的夫人交流的相里?勤这才坐直了身体。
既然人不在,那就应该再继续往前去了。
他握着?缰绳,打算拱手跟陈母道别:“那就——”
这时,左邻右舍下地归来?的动静都?大了起来?。
陈母一时间想道,便是来?求医扑空,也少有像这样正撞上大中午的。
这赶车的少年?跟他的公子,大概是真的从很远的地方来?。
想到这里?,她打断了相里?勤的道别,对两?人邀请道:“现在正是日头猛烈的时候,不如进屋里?来?歇歇,吃顿便饭再走吧,不然从这里?去镇上还要好远呢。”
墨家传人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夫人对他们的好意。
但?想到马车里?的人餐风饮露的习惯,于?是想说不用了。
他们阁主可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送别了归于?天地的师父,跟他未竟的研究一起被阁主接收,相里?勤跟容镜同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天阁阁主一般坐镇天之极,除非要亲自来?接收一些重要的东西,才会下山。
容镜这次的行程很满,除了墨家之外?,还有几位的时辰也要到了。
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接收他们的毕生心血,归入天阁,不让这些心血结晶因王朝更替或后继无人而佚散,有未竟的研究,就由?天阁替他们完成,再选择适当的时间推向尘世。
所以,身为阁主的他是很忙的。
可在他开口前,身后就传出一声:“好,那就叨扰了。”
——咦?
听出阁主是认真的,坐在车辕上的人连忙跳了下来?,牵着?缰绳站在一旁。
然后,陈母就看着?一只手掀开了白色的纱帘,坐在马车里?的公子弯着?腰从里?头探出了身。
他一下来?,不光是漱了口、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看陈母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的小莲,就是陈母也一样,一时间看傻了。
容镜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同陈母对视,对她轻轻点头致意。
他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就像是冰雪化成的人形,俊逸,仙气,尤其身后还站着?两?匹神骏的白马,衬得他更不像此?间世界的人。
怕他在阳光下多站一会儿都?会化作飘渺的云雾,朦胧消散,陈母连忙让开了门?让他们进来?。
她一边侧身开门?,还是忍不住一边拿这个?白衣公子跟自己见?过的年?轻人做对比。
不管是自己的儿子也好,风公子也好,甚至还是少年?的游神医,都?是剑眉星目,相貌出众的人,站在那里?就与旁人不同。
但?他们依旧是此?间世界的人,跟这个?乘着?马车,带着?一个?身上挂满稀奇古怪小机关?的黑衣少年?出行的公子,是不一样的。
江南农家屋檐下常有燕子筑巢。
陈家新修缮的大门?屋檐宽敞,刚修好就吸引来?了一对燕子,在上面垒了巢。
七月初它们生下了几颗蛋,在江南雨停的时候孵出了几只幼鸟。
小莲好奇,搬了梯子爬上去数过,共有四只。
容镜先踏进了陈家的门?,刚要移步,就看到屋檐下一只长着?绒毛的雏鸟从顶上掉了下来?。
对在屋檐下筑巢的这窝燕子十分关?注的小莲第?一时间看到了。
小莲差点惊叫出声——翅膀都?还没长硬的雏鸟,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肯定活不了了。
然而小姑娘微白了脸,看到那站在屋檐下的白衣公子只是抬手一招,坠落的雏鸟就像被无形的气流托住了。
气流一托一卷,就将它带向了容镜。
隔着?不可能接住的距离,雏鸟毫无损伤地落到了那只修长手掌中,还在叽叽喳喳地发出叫声。
从未见?过这般手段,陈母跟小莲都?又再次陷入如见?神仙的恍惚。
唯有牵着?马在外?头等着?的少年?放开了缰绳,探过头来?,看了看待在阁主掌心里?的雏鸟,然后又抬头看向燕子巢所在的地方。
他“哟”了一声,说道:“小东西运气好,被阁、咳,公子接住了,我来?放回?去吧。”
见?他要伸手去拿,小莲着?急,想要制止——雏鸟身上如果?沾了人的气味,成鸟可能就不管它了。
因着?这一点,她这些时日看着?小鸟破壳,哪怕对这些小生命很是喜爱,也没有伸手去碰过。
不过少年?的手还没碰到雏鸟,两?只成鸟就回?来?了。
其中一只听到雏鸟的叫声,没有落回?巢中,而是转了个?方向,落到了容镜手上。
成鸟收拢了翅膀,在容镜的目光下看着?自己的孩子,围它转了一圈。
大概是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掉下来?的小家伙带回?巢里?去,它于?是抬头朝容镜叫了几声。
“我会把?它放回?去。”容镜轻声道。
成鸟竟然像是听懂了,没有再焦急地发出叫声,而是扑棱着?翅膀,飞回?了燕子巢。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容镜的身影犹如一阵微风掠起。
掠到高处,他将手掌中的雏鸟轻轻一送,就送回?了燕子巢里?和它的兄弟姐妹作伴。
等到掌中空了,他这才再次落回?了地上,没有惊起一点尘埃。
这时,从山坡上连坐带滑,又一路狂奔才回?到了这里?的老胡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外?。
看着?这个?身手高明到无法想象的白衣人,老胡只觉得心中一凛。
——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刚刚他还在村子外?面,在稻田边上待了这么久。
他要是看中了意姑娘留下的屯田练兵法,或者对着?陈家有所图谋,老胡觉得凭借自己,怕是没有能力挡住他。
就算是公子爷跟意姑娘回?来?,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行,老胡想道,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人的消息送给公子爷,自己留在这里?,起码搞清楚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
沧麓书院。
掩映在山水间的建筑群坐西朝东,青瓦白墙,在阳光下有着?与别处不同的幽静之美。
找了一间客栈安置好马车跟车上的药材,换回?了自己的行头的风珉才带着?贺老三跟姚四,来?到了自己已经来?过两?次的沧麓书院。
跟上一次来?相比,沧麓书院要热闹得多,起码像他们这样等在外?面的非学院学子就不少。
风珉觉得有些反常,一面看着?这些仿佛在等待送行的人,一面低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沧麓书院平时都?不对外?开放,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姚四很快去了,留下贺老三跟在他们公子爷身边。
风珉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不一会儿,去打探的姚四又挤了回?来?。
他对着?风珉道:“公子爷,他们是来?送行的。”
“送行?”
“不错。”姚四说,“我方才打听了一下,沧麓书院这边的学子都?被划分在江南贡院参加秋闱,他们要提前去备考,今日就由?沧麓书院的教习带着?集体出发去贡院。”
风珉听着?,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妙的预感:“他们从哪条路去?”
第 116 章
“陈——”
姚四话?还没说完, 书?院门口就传来一阵骚动:“出来了出来了!”
风珉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群学子?从书?院里出来,而外面等着的人立刻一窝蜂地迎了上去。
江南这一次的?大案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沧麓书?院今年让诸多学生提前下场, 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群学子?当?中, 风珉一眼就看到了陈寄羽。
哪怕生活不再拮据, 他?依旧穿着?朴素。
但越是朴素,就越挡不住他?的?光彩。
——同数月前相比,他?又更不一样了。
这一次前往江南贡院, 下场的?学子?会集体由书?院教习带队,路上将少几分波折。
这就是在?大书?院读书?的?好?处。
今日启程, 于是便有很多人都?前来书?院门外送家中子?弟。
原本陈父陈母也是打?算过来一趟, 送一送长子?的?,但陈寄羽让他?们不必来。
这次他?不是孤身赶考,路上也有人照应。
而陈家村离书?院有将近一日路程, 他?们实在?不必特意来一趟。
见到今日书?院外的?热闹场面, 陈寄羽与两三个同样无人来送的?同窗站在?一起, 偶尔笑谈。
然?而前方的?人群散去, 他?却意外看到了风珉跟他?的?两个护卫。
风珉还是老样子?,见他?看过来, 便拿起手中的?折扇, 朝他?随意地挥了挥。
陈寄羽不由得露出笑容, 对同窗说了一句见到了朋友,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远远见到, 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风珉回去没多久,就寄来了一匣珍珠跟书?信, 陈寄羽只以为他?现在?应当?还在?京城,要等春闱才有机会再见,没想?到他?今日会出现在?书?院门外。
两人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志趣相投,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在?出发去旧都?赶考之前见到他?,陈寄羽是十分欣喜的?。
不过想?到风珉上次来江南是跟妹妹松意一起,所以陈寄羽下意识地寻找起了妹妹的?踪影。
“不用找了。”风珉一看他?就知他?在?找谁,“她?没跟我在?一块。”
等陈寄羽收回目光,风珉只对他?说自己这次来江南有事,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
正好?赶上他?秋闱,于是顺路过来给他?送行?。
虽然?风珉没细说他?来江南是为了什么,但考虑到他?的?身份,陈寄羽便猜测他?大概是参与到了钦差一行?里,或许是打?了些掩护。
船已经在?岸边等着?,前去江南贡院考试的?学子?将会直接从这里出发。
因?此,前来送行?的?人就在?书?院门口同他?们道别,不再分散到别处。
两人混在?人群当?中说话?也不起眼,风珉便没有要另外找地方,站在?原地向陈寄羽确认:“你们今日就出发,走水路去江南贡院?”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状似无意地问,“是连夜过去,还是中间要停靠?”
陈寄羽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微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认真地望着?风珉:“有什么不妥吗?”
他?跟陈松意最相似的?部分不是眉眼。
可是当?他?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却跟陈松意像得出奇。
原本并没想?将事情全部告诉他?的?风珉迎上他?的?目光,顿了一顿,然?后改变了主意。
他?略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跟陈松意在?奚家村和陈家村遇到的?事同他?说了。
没有过分深究妹妹回家之后又去了哪里,路上怎么跟风珉遇上,陈寄羽的?全副心?神只放在?了风珉所说的?害人邪术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
民间底层流传的?这些鬼神术法会如此之多,一是因?为民智未启,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百姓都?要将其依托于鬼神。
二是方便统治,朝廷为节省夜间维持治安的?人力跟物力,通常会推波助澜这些鬼神怪谈,好?让民众在?夜间能够少出门,在?越是经济发达、商业活动多的?朝代,鬼神邪术之说就越多。
陈寄羽不信这些。
不管传得再玄虚、再神异,背后都?必定是人为。
风珉是在?回京的?路上遇上这桩事,没有查出头绪。
现在?来这里对自己说这些,不外乎是想?提醒他?在?这个重?要关头趋吉避凶,绕路去江南贡院,好?好?赴考,不要陷入这桩麻烦事里。
可是,且不说能不能让书?院教习绕路,就说松意还留在?镇上,还有前阵子?来过书?院的?明?珠,以及村里的?父母、乡亲,陈寄羽都?做不到就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风珉见他?沉思许久才开口道:“陈桥县的?郭县令与书?院副山长是朋友,书?院这一次去参加秋闱的?学子?,又有小半来自陈桥县,如果这一次能出名次,便是他?治下的?政绩。
“走水路,在?桥头镇停靠一晚,由郭县令设宴勉励一番,这是他?们早就商定好?的?。就算旁人不去,我们这几个出身陈桥县的?学子?却免不了。”
“这不是难事。”
区区一个县令,风珉从来不放在?心?上,要让书?院的?船改路,甚至无需陈寄羽开口。
他?看向前方,看向那个站在?几位教习中间的?副山长。
只要自己亮明?身份,表示自己希望与他?们同船赶去旧都?,那位副山长也要卖他?面子?。
只是这样一来,就变成陈松意一个人留在?那里。
风珉皱起了眉,哪怕自己留下了元六给她?,也是不够的?。
——万一对方再有动作呢?
陈寄羽也道:“不说其他?,让松意一人留在?镇上,我也不放心?。”
贺老三跟姚四都?默默听着?,没有插话?,看他?们公子?爷进退维谷。
见风珉难以决定,陈寄羽也没有将难题完全推给他?,而是提醒道,“背后的?人既然?挑着?陈家村跟奚家村下手,真正受害的?却只有奚家那一户,或许是陈家村被选中的?这几户份量不够。”
风珉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打?算:“你是想?……”
陈寄羽点头:“我可以来做这个诱饵。”
“不行?。”
风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陈松意让他?绕到这边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她?的?兄长不要蹚这趟浑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完全违背了自己来的?目的?。
“为何不行??”陈寄羽声音温和却坚定,“你知我志愿,若没有今日这般波折,我下场得了名次,来日也是要外放为官,成为一方父母。
“成一方父母,就是要行?教化之责,守护治下百姓,如今我不过是要提前做了。
“何况身在?陈桥县的?不光是普通百姓,其中更有我的?父母亲人,邻里乡亲。
“背后之人一直不出来便罢了,可若我们绕路,对方转移目标,伺机要对他?们下手——
“我怕自己今日改道,就算金榜题名,也要抱憾终生,我不希望如此。”
风珉抿了抿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兄妹是一样的?道德责任感过高?,一样的?固执。”
——一样的?不往险境里掺和就不行?。
姚四观察一下左右。
见前来相送的?人群开始散去,他?便知道启程的?时间快到了。
他?想?了想?,对着?风珉劝道:“公子?爷,我觉得陈公子?说得对,让他?去,说不定能把人引出来。”
贺老三也表示了赞成:“我们待了几日没有找到突破口,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等着?沧麓书?院。”
若陈寄羽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前去,还可能会身陷险境。
可是现在?他?已经有所防备,又知道对方的?手段,还有他?们跟着?,说不定反而能将幕后之人逮住。
姚四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风珉。
他?说:“何况那天不是说了,正有个能破解术法的?高?人要路过奚家村吗?”
风珉神色微动。
因?着?怕陈松意还没有向陈家人显露能力,姚四看了陈寄羽一眼,含糊地道,“就算着?了道,这不是还可以想?办法找他?吗?”
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起码比起在?楼外楼时的?危急来,这真的?不算什么绝境。
“好?。”风珉最终下定了决心?,“必须听我的?,不能贸然?行?动。”
陈寄羽点头,风珉展开了扇子?,“那就先带我去见见副山长。”
……
陈家村。
陈父一回到家,就见到那辆停在?院中的?马车,猜到是有来找游神医的?客人。
他?放下锄头,去打?水洗手。
见老胡蹲在?灶台前吃饭,却不进屋里,于是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老胡一脸沉闷,“唔”了一声。
陈父还没见过他?这么忧心?忡忡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
他?擦干了手往屋里走,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客人,结果掀开帘子?进去,屋里却只有妻女。
“爹——”小莲一见到他?就放下了碗,起身道,“你回来了,我去给你盛饭。”
陈父一边应好?,一边在?桌前坐下,问妻子?:“我看见院里有马车,不是有客人吗?”
——人呢?怎么不在?这里?
“是有客人,来找游神医的?,已经吃好??? 了,去休息了。”
“吃好?了?”
陈父听到她?的?话?,低头看向桌上的?菜。
这基本没怎么动过啊。
陈母欲言又止,还是小莲去一旁盛了饭回来,送到陈父手里,在?他?捧起碗的?时候对他?说道:“爹你是回来得晚了没见着?,那位公子?生得好?像神仙,吃东西也是,根本没怎么吃。”
她?从被陈家收养以后,陪在?陈父陈母身边,性情就变得比以往活泼了许多。
陈父扶起筷子?:“怎么说?”
小莲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
她?来家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抵挡得住养母做的?吃食,尤其今天为了招待贵客,桌上还上了刚做好?的?蟹黄锅巴。
“……跟那公子?一起来的?少年还好?,吃了不少,但那公子?就喝了一口汤,别的?什么都?没碰,就起身说用好?了,问娘可不可以空一个房间让他?休息。”
陈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妻子?,陈母点了点头:“小莲带他?去了,我就问他?身边跟的?那孩子?,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
因?为知道人还在?自己家里休息,陈父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说?”
陈母面露无奈:“他?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说他?们公子?就是这样,不怎么吃东西。”
陈父担忧地道:“不怎么吃东西?那不得饿坏了?”
“我也这么说。”陈母也同样担忧,“那孩子?说,今天听他?们公子?答应我留在?这里吃午饭,他?还觉得稀奇,等坐下之后看他?什么都?不吃才觉得正常。”
老胡是觉得跟容镜坐不到一起,所以刚刚一夹起菜,就跑到外头去了。
他?完全不知道人家只是坐下来,才沾了沾唇就进了客房休息,现在?还蹲在?外面不进来。
容镜不饮不食,相里勤倒是吃得很开心?。
很快他?也吃饱了,就跟了进去,还是小莲送他?去的?。
小莲捧着?碗,眨着?眼睛道:“我刚刚问了,他?们公子?不吃这些的?话?,在?家里吃什么。”
“吃什么?”
“他?说他?在?家里也不怎么吃,就喝些露水,吃些花果。唯一会吃的?肉是长在?他?们山上寒潭里的?一种小银鱼,说是那个肉质鲜美,可以直接片成片就这么吃。”
陈父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母低声道:“之前来找游道长的?客人,身上都?看得出带点病。原本我觉得这位公子?看着?很健康,没什么问题,可是等上了桌才知道……”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桌上的?父女三人都?知道,这样吃不下饭才是大问题。
难怪他?要来找游神医了。
“也不知游神医现在?是在?哪里开医馆。”陈父说,想?了想?又对妻子?叮嘱道,“人要是不急着?走的?话?,就留他?在?家里多住两天,或者留个通信的?地址,等松意回来了,让她?把游神医的?地址给人家寄去。”
人是铁,饭是钢。
作为庄稼人,他?是完全不能想?象,如果桌上的?饭食对于自己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每天都?食不下咽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陈母点了点头。
“快吃吧。”陈父对着?她?道,“不然?菜都?凉了。”
……
桥头镇。
太阳逐渐西斜,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炽烈转向柔和。
房间里很安静,程三元家的?进来看过几次。
见床上的?人没有醒来,她?于是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直到阳光与地面的?夹角渐小,床上的?人才动了动。
程明?珠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熟悉的?床账。
她?躺了半天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早上,记忆回笼,腾的?一下坐起了身。
“来人!”她?朝着?外面喊道,“珍歌!”
外间立刻传来了脚步声。
珍歌跑了进来:“大小姐,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程明?珠匆匆从床上下来,把脚穿进了鞋子?里。
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没有脱掉外衫,头发也没怎么乱。
她?问:“我娘怎么样?陈松意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个问题,她?听着?自己的?丫鬟一个一个地回答。
当?听到刘氏还在?昏迷当?中,而陈松意一直守在?她?的?房间没有离开,就是坐在?桌前抄经的?时候,程明?珠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自己这样睡着?,陈松意发现了又要来折腾她?。
当?听到她?一直没出来,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没人看着?,多半也是在?偷懒。”
珍歌没有说话?。
她?去看过,松意小姐一直坐在?桌前,看着?一下午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并不因?为有没有人看而不同。
程明?珠清醒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郭衙内跟她?约好?在?戏园子?里见面。
她?本来觉得不好?出去,可是现在?却正是时候。
她?于是对着?珍歌道:“我要出去,待会你就守在?门外。陈松意要是来找我,你就跟她?说我不舒服,还在?里面睡着?,知道吗?”
“奴婢明?白。”珍歌应下了,可听着?程明?珠的?话?竟是要独自出去,于是有些忐忑地问道,“小姐一个人出去……可以吗?”
程明?珠已经穿好?了鞋子?站起身来,随手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帷帽就要戴上。
听到这话?,她?的?动作顿了顿,转身看了过来:“你以为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少了跟在?身边碍手碍脚,我还更轻松,你就留在?这里给我看门。”
“是。”
见珍歌不敢拦自己,程明?珠戴好?帷帽就往外走。
出了房门,她?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陈松意的?影子?,于是向珍歌勾了勾手,让她?出来带上门,然?后自己从后门离开。
程家院子?对面的?客栈。
一扇微微打?开的?窗户后,元六拿着?望远镜站在?窗边,看着?这个方向。
从陈松意进这里开始,他?就一直在?盯着?。
公子?爷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一刻都?没有放松。
一整天过去了,他?都?没有见到陈松意,也没有见到里头有其他?的?动静。
直到程明?珠出来。
等看清这个戴着?帷帽的?人是谁,看着?她?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元六放下了手。
他?沉思片刻,决定跟踪程明?珠,看她?这时候要去哪里。
程明?珠来到巷子?里,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于是朝着?大街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人不多,她?戴着?帷帽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原本郭威跟她?约的?时间更早,可不知为什么,她?看了那卷羊皮之后会这么困倦。
从一挨上床她?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
走在?街上,程明?珠感到自己的?衣服里面有点黏腻,仿佛出了一身汗。
她?皱起了眉——怎么回事?她?不过就睡一觉,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
这一身黏黏腻腻的?,要不是赶着?去戏园子?见他?,她?都?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来。
想?起打?开羊皮那一瞬间,程明?珠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摇了出去,继续向前走。
元六保持距离,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去戏园子?的?这条路,程明?珠已经走熟了,很快就到了地方。
戏园里从下午开唱一直唱到晚上,一进来就听得到里头唱曲的?声音。
哪怕现在?时间还早,底下也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不必人招呼,程明?珠一进来就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来到包厢外,郭威身边的?人已经在?门外守着?。
一见她?,他?们就给她?开了门。
程明?珠走了进去,见里面坐着?的?人面色不愉地看向自己:“你迟到了。”
她?摘下帷帽:“我知道。”
她?坐下来,找了个借口,“我娘还没醒。”
郭威并不在?意她?娘有没有醒,只问道:“东西你拿到了吗?”
程明?珠说了,刘氏的?夺运换命术都?来自她?早年得到的?一卷羊皮。
她?娘醒不过来,她?就把那卷羊皮带出来也行?,可程明?珠看着?却没有要把东西拿出来的?意思。
她?起身以后只顾着?来这里跟他?碰头,根本没想?回去再拿羊皮出来。
不过此刻比起没把羊皮带出来的?心?虚,她?更不满郭威的?目光。
伴随着?这种不爽的?念头,她?脑海中有东西浮现了出来。
这是一种蛊术。
程明?珠瞳孔微微颤抖,感到兴奋。
她?不知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而且看上去就能施放出来,嘴上则道:“带来又怎么样?你会用吗?”
郭威抬手轻轻地拍了拍。
伴随击掌声,从屏风后绕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矮小干瘦,头发花白,闭着?一只眼睛。
她?不是旁人,正是胡三婆。
郭威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放下了手:“我不会看,自然?有人会。”他?朝程明?珠伸出了手,“拿来。”
程明?珠没想?到他?把胡三婆请来了。
她?将目光从这老妇人身上收回来,冷哼一声,看向他?:“你确定她?会看?”
郭威目光阴沉:“陈寄羽他?们今夜就要来了,我不管你看得懂也好?,她?看得懂也好?,都?要给我拿出一个章程来,照原来说好?的?那样,把他?们留下。”
胡三婆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开口道:“公子?小姐先不要急。”
她?被刘氏找上,听从她?的?话?,给她?谋取那些特定目标的?八字,大概是可以猜到她?夺运换命的?最后一步是怎么做的?。
之前奚家的?事,前后的?准备都?由刘氏自己做好?了,可以说胡三婆主要就是帮她?骗取生辰八字,别的?几乎没有做什么,但县令公子?要做的?却不同。
胡三婆知道这种事情损阴德,她?也不想?做。
可是现在?她?的?积蓄都?被那三个贼偷走了,她?缺钱,就不得不搅和进来。
第 117 章
当程明珠三人在戏园里商定计划的时候, 程家租赁的院子里——
珍歌一直守在门外,中间有?其他丫鬟来问,她也只照程明珠的吩咐推说:“小姐还在里面睡着, 不让打扰。”
程三元家的也来过, 同样被她用这个借口打发走了。
珍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想到自己先前几次去夫人的房间所见?到的一切。
她没?有?对程明珠说谎, 在程明珠睡下之后,出于对陈松意这个?曾经的程家嫡小姐的感恩,她确实端着水跟茶点进去看过她。
珍歌进去, 本来是想给陈松意磨墨添茶的,但那时她人却在里间。
躺在床榻上的夫人依然在昏睡中, 呼吸倒是很平稳, 陈松意就背对着屏风,站在窗前。
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光芒,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在看窗外的花草, 又像在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珍歌原本想唤她, 可是却莫名地收住了声音, 没?有?打扰。
等过了许久,她再回去看的时候, 陈松意已经从窗前回来了。
她没?有?停在刘氏身边, 而是回到了外间, 坐在桌前提起了笔。
这个?屋子除了珍歌,没?有?人进来, 便是程三元家的也不过是在外看一眼, 确定里面没?有?情况就又离开,继续去操持院子的事务。
刚才?程明珠问起的时候, 珍歌说陈松意是在抄写经文,然而她想起自己?进去几回,见?到砚台里的墨都干涸了,陈松意就保持着悬腕提笔的姿势,手中的笔一直没?有?落下。
她坐在那里,在重?叠的光影之中就像是一尊雕像,仿佛完全跟这个?世界切割开来,更没?有?在意珍歌的到来。
尽管不知她是在做什么,珍歌却下意识地没?有?打扰她,进去只是送东西、给她的砚台添水添墨,然后又默默地退出来,好让一切看起来正?常些?。
快到傍晚,屋里点起了灯。
程三元家的进去看过刘氏,试探了她的体温,感觉没?有?这么烫了,又给她擦洗过,换了一身衣服。
晚上的药还是要吃的,只不过明珠小姐还没?有?醒,陈松意又那么专注于面前的经文,所以程三元家的也就没?有?自作?主张。
“夫人,你可要好好的,快点醒过来。”给刘氏换过衣服,程三元家的握着她的手,学着陈松意的样子给她按摩穴位。
看了没?有?动静的外面一眼,她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在刘氏耳边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丫头可是回来了,小姐一生的富贵可就牵系在她身上,您为小姐做了这么多,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她说完直起了身,怕外面的人听见?。
可是又坐了一会?儿也没?见?陈松意有?动静,于是又忍不住感到奇怪。
但没?动静也好,没?动静就表示她没?起疑。
陈松意要是现在说要回陈家村去,过两天再来,她才?是不知该怎么把人留下。
“不过明珠小姐怎么睡那么久?”
程三元家的一边搓着刘氏手上的穴位,一边想道。
平日里,程明珠就算下午小睡也不会?睡到现在。
程三元家的心里嘀咕着,她该不会?是放血伤了吧?
那可得让厨房做点补血的药膳才?好,赶紧给她补回来。
她想着,感到刘氏的两只手都搓热了,于是把它?们放回了被子里。
起身来到外间,她看了桌前的陈松意一眼,没?有?打扰,去了厨房吩咐添菜色。
戏园里。
元六坐在一楼大堂的角落位置,一边捻着桌上的一盘花生,一边听着台上的戏。
天色越晚,来戏园的人就越多。
台上一出戏唱完,已经开始唱新的一出了。
跟着程明珠进了这里,他戏听了,眼睛也没?闲着,不着痕迹地把这里观察了一圈。
先前按照陈松意的吩咐,先来桥头镇打头阵、盯着程家母女的时候,他就知道程明珠喜欢到戏园子里来。
当?时元六只以为,陈松意吩咐自己?盯着程家的院子,是对养母家还有?感情,怕她们成?为奚家那样的受害者,所以盯是盯了,却没?有?深究。
现在知道程家母女牵涉其中,扮演的是加害者角色,监视的紧要性?就更加不同了。
他在下面看了一圈,没?见?到程明珠,也没?见?到程家的丫鬟下人,猜到她大概是上了楼上包间。
戏园子里设包间,就是为了顾及听戏的贵宾的隐私,元六耐心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观察点。
于是一碟花生吃完,他就起身拍了拍手,问奉茶奉毛巾的小二:“茅房在哪儿?”
小二给他指了路。
借着去茅房的机会?,元六又四处走了一圈,见?到一楼大堂跟二楼包厢之间少有?客人走动,只有?送水送帕子的小二能够畅通无?阻。
他于是回到后院,躲在转角处,看到刚刚给自己?指路的小二,便在他路过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放倒了他。
把人拖进柴房,用木柴掩盖住了昏过去的人,元六换上了他的衣服,低头端着茶点上二楼。
戏园二楼的包间不多,元六也没?打算挨个?找过去——这几个?包间当?中,就只有?中间那一个?外头有?人守着。
不管是谁来,都会?本能地注意到那里。
他整了整表情,换上刚刚那个?小二那种热情中透着卑微的笑容,走上前去。
“干什么的?”
守在门外的两人拦住了他。
元六并不惊慌。
他端着托盘解释道:“两位大哥,是我们东家让我来,送几碟点心来给贵客……”
被他放倒的人本来也是端着茶点,不知要送到哪一桌的贵客手上去。
元六会?挑中他,也有?看中他手上拿的东西的原因。
能在桥头镇做独一份的梨园生意,还能做得这么红火,戏园子的东家当?然得是个?会?来事的人。
县令公子在,他额外送些?茶水点心上来也不稀奇。
守在门外的两个?人看了元六一眼,又看了看托盘上的东西,觉得没?问题,于是抬手敲了敲门。
同里面禀报,得到允许之后,两人便让他进去:“进去吧。”
“谢谢两位大哥。”
元六连忙哈腰低头,端着东西往里走去。
包间里,三人刚刚商定好章程。
胡三婆知道最后一步该怎么做,不必程明珠特意去拿羊皮,只要有?刘氏先前用来画符的血朱砂,这事就成?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就要等晚些?时候沧麓书院的学子到来,她就开了左眼去看一看,看里头哪个?有?合用的,趁今夜郭县令宴请,等他们醉酒熟睡就把术用上。
听到有?人要送东西进来,三人便停下了交谈,看着元六进来。
见?到端着茶点来的元六,程明珠跟胡三婆都没?怎么在意他。
听这小二说这是他们东家送的茶点,程明珠还道:“你们东家倒是乖觉。”
她从醒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已经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这茶点来得正?好。
元六表面上依然是热情恭谦的样子,在门开的瞬间目光就在三人身上扫过,把他们都认了出来。
真是太巧了,屋里的三人他都认识。
程明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们?
她来见?胡三婆,元六可以理解,毕竟胡三婆跟她们母女有?勾连。
现在刘氏昏迷,程明珠来找她,说不定是想找让她醒来的方法,或者商议下一步该怎么收尾。
但是县令之子——
元六一边将点心跟茶水放在桌上,一边在心里推测郭威是什么时候跟他们勾搭在一起。
他有?什么目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郭威原本没?在意他,可目光扫过他侧脸时就停住了,脸上浮现出了审视的神色。
戏园里的小二他都见?过,可面前这个?,他却没?有?印象。
但看着元六的侧脸,他又不觉得完全陌生,好像在哪见?过……
在元六上完了茶点,准备躬身退出去的时候,郭威眯起了眼:“你不是戏园里的人,你是谁?”
这话一出,原本在伸手拿茶点的程明珠跟坐在一旁的胡三婆都抬起了头。
外面守着的两人也朝着里头看了过来。
元六的反应很快,他抬起头,怯懦又惊慌地挤出一个?笑容:“公子这是说什么,小的刚来……”
“不可能。”郭威目光阴冷,如同蛇信一样扫视着他,“我见?过你——”
他盯着元六的脸,在这张有?几分眼熟的脸上搜寻着自己?记住的特点,又在记忆中查找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元六心知自己?大概是要暴露了。
虽然没?有?预料到在这里的会?是郭威,但一开始他也不慌,因为他跟郭威没?有?什么交集。
郭威之所以会?记住自己?,大概是在州府被公子爷斥退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站在公子爷身边的自己?。
不管怎样,他上来这一趟的信息收集目的已经达到,现在讨不了好,便不打算硬扛,看准了退路就准备离开。
“你是什么人?”
外头那两人已经撸着袖子朝屋里走来,“也敢混到我家公子面前来,找——”
不等他们近前,元六就猛的转身,将托盘上还装着的热茶朝两人泼去。
在他们本能地抬手挡在面前的时候,他一矮身就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了出去。
“站住!”
见?他逃跑,郭威霍地起身,脸色铁青。
他的两个?长随被泼了一身热茶,虽然烫却不至于受伤,一放下手就听他们公子喝道,“还不快追!”
他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这是风珉的护卫!
让旁人见?到他在这里跟程明珠胡三婆碰面,或许察觉不出他们要做什么,但是风珉……
郭威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
两次他都是落在风珉手上,没?讨着好。
这个?本来不应该和他碰上,不应该注意到他的勋贵子弟就像是和他八字犯冲一样,每次自己?遇到他都会?被坏了事。
程明珠看他的两个?长随立刻就要追出去。
可是元六的速度很快,人已经跑到了楼梯上。
“废物。”
程明珠心中骂了一声,目光转到手边的筷子上,伸手拿起便是一折。
筷子在她手上断成?两截,其中一截翘起了一片竹篾。
她手指一动,就将那片竹篾掰下来,拿在手上,起身去推开了窗。
这扇窗正?对着楼梯,一看就能看到元六跑下去的身影。
顺着本能,程明珠嘴唇飞快地嗡动,念出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咒,然后将手中的竹篾往下一扔。
竹篾仿佛没?有?重?量,轻飘飘地落在楼梯最下方。
元六没?有?察觉,跨过最后几级楼梯就踩了上去,地上的篾片瞬间像是活物,钻入了他的腿中。
他闷哼一声,顿时摔倒在地,不由自主地往前滚了两圈。
抱住剧痛扭曲的腿,他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身后追上来的两人立刻把他抓住。
程明珠站在窗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神色兴奋,有?种掌握全新的未知的庞大力?量的激动。
元六滚下楼的动静不小,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不过追下来的两人却没?有?声张,而是把他扶起来,对着看过来的人道:“没?事,没?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你们继续听戏。”
说完,他们就一左一右把人提回了二楼。
郭威跟胡三婆都来到了窗前。
他们看到了程明珠刚才?的动作?,也看到了这个?人是怎么摔下去被抓住的。
虽然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两人却意识到,此刻的程明珠不只是一个?任性?贪财、胆大妄为的京官之女这么简单。
在人被抓回来,重?新提到门口的时候,两人转身看向?了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的元六。
程明珠眸光一闪,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一个?新的术。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难掩兴奋地道:“不管是谁派他来的,我有?个?新的术,也有?个?好主意……”
被两人钳制住,冷汗直流、无?法动弹的元六抬起头,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到她向?自己?走近。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第 118 章
船桨破开水面, 打散了江上倒映的晚霞。
从?沧麓书院出发、前往江南贡院的大船载着今朝赴考的学子,顺着江流驶往陈桥县。
原本这次由副山长带队前往江南贡院,船上的气?氛应当是轻松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 今日在出发前会在书院门外遇到忠勇侯之子。
风珉既要用身份来抬架子, 索性就露了个彻底。
他不仅搭上了沧麓书?院的顺风船, 而且还以人手没有多?少的理由, 让人去雇佣了宏威镖局的人保护他上路。
镖局雇来的镖师就在他们后头独立包了一艘船跟着。
沧麓书?院的学子大概没有那一届能像这一届这么有面子。
船舱中,书?院的副山长?刚刚送走了这位小侯爷。
他坐在桌前,看着杯中微微摇晃的茶水, 叹了一口气?:“勋贵子弟。”
——真是任性。
留在他身边的书?院教习则抚了抚自己的短须,笑着道:“小侯爷身份尊贵, 当然是要小心谨慎一点。”
江南才刚乱过, 而这里的统兵也不可能像京中禁军一样对他尽心,所以雇佣些镖师同行也是聪明的做法。
他劝慰副山长?,“虽说?麻烦是麻烦了些, 可跟小侯爷同行, 路上肯定更加安全。”
这倒是实?话?, 副山长?神色缓和了些, 就宏威镖局的名头,还有后面那艘船上站着的孔武有力的镖师, 也不知谁不开眼了才会来劫他们。
船上的房间多?, 本来是四名学子一间, 不过风珉带着两个侍卫,就正好跟陈寄羽凑成了四人。
同书?院的副山长?再次寒暄了一番之后, 他回到了船舱中, 跟陈寄羽再次详细复盘了一遍情况。
从?胡三婆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他们带着,陈松意挖出来的那些符他们也收着, 在桥尾镇买来的药材则放在了一家客栈里。
至于还留在桥尾镇的那些孩子,风珉也给京城去了一封信,让他们准备好安排了去处。
万一他真的在江南有什么事,这些跟了他的孤儿也不会再度流离失所。
把一切都理顺之后,风珉三人才打算休息。
陈寄羽则从?船舱里出来,到甲板上去吹吹风,透透气?。
“寄羽。”
他一出来,同样在甲板上站着的同窗就眼尖地?看到了他,朝着他打了招呼。
陈寄羽脚下?一顿,走了过来。
风珉在书?院门外现身、在副山长?面前自曝家门的时候,他们是看着的,而且陈寄羽走过去之前还说?了是见到了朋友,要过去打招呼。
几人同他关系不错,哪怕是在他还家贫的时候也佩服他的学识和文章,没有用差别的眼光看待过他。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位同窗的朋友当中竟然会有一个顶级的勋贵子弟。
要不是小侯爷指明了要跟陈寄羽住一个船舱,他们早就要凑上前去问个明白,他是怎么同小侯爷认识的。
当然,现在也不迟。
几人于是把他围在当中,大有不说?清楚就不让他走的架势。
陈寄羽知道,这种事情越是隐瞒,越是容易招来外界的猜测与?好奇。
他于是便用上了一早想好的说?辞:“我?跟小侯爷是偶然相识,他曾经路过陈家村,在我?家借宿,同住一个屋檐下?,便有了交往。”
“原来如?此。”
同窗没有怀疑,纷纷羡慕地?看着他。
毕竟除却这样的偶然,他们这个朋友也没有别的机会跟京城的勋贵子弟结识的。
都说?陈寄羽运气?不好,上一回明明有足够的实?力考中,可是却错过了。
但是现在想一想,错过也未必有不好。
“起码现在你人还没进京,就已经有了京城里的朋友,这回只要考过,明年春闱赴京赶考就不用像我?们一样为租院子的事发愁,也不用跟别人一起去挤相国寺的客院。”
“对啊,来日高中,如?果要留在京中做官,也不必像我?堂兄一样,想找地?借力都无处可去。”——真真是羡慕死个人。
只能说?,一时的运气?不好就不意味着一辈子都没有运气?,现在谁要再敢说?陈寄羽欠缺运道,只怕要被白眼相对。
被他们这般羡慕,陈寄羽却没有什么骄傲或者借势的姿态,依旧是一贯的平和淡然:“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现在该做的是沉下?心来备考。往年单独去江南贡院赶考,路上风波不定,今年不光有书?院带队,又有小侯爷同行,路上更多?几分保障,我?们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他的话?令几个同窗纷纷点头:“不错。”
陈寄羽见状,又笑了笑:“而且小侯爷仗义疏朗,是个性情中人,等考过乡试,不怕没有机会与?他结识。”
——但如?果没有考过,那就不一定了。
这话?警醒了他们,令几人心中一动?,都觉得?自己在甲板上透气?已经够长?时间了,是时候回去再读一读书?,于是纷纷向陈寄羽告辞。
目送他们离开,陈寄羽站在甲板上,抬头看向天?边晚霞,又看江上落日,这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出忧色:不知家中情况如?何?
陈家村。
田边的傍晚是热闹的。
农家的青壮每比试一次,就意味着有十?几户人家不必给家中男丁做晚饭,等他们回家说?不定还会捎带回一些好吃的。
今晚陈三郎家飘来的香气?实?在是霸道,烤肉极香,把原本端着碗走到村头田间、在外面吃饭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跟其他没获胜的人一起盯着这次的获胜者,看获胜者又是吃肉又是喝汤,还往汤里加上了陈娘子制的酱,一碗下?去遍体通泰。
年长?的还好,还能忍得?住,可是年轻人眼睛就绿了。
哪怕已经吃过了晚饭,他们也依然感觉馋得?不行,手下?一边揪着田埂上的杂草,一边心想:“等着,下?次赢的一定是我?们!”
这片热闹的气?氛中,老胡却表现得?不像往日。
他既没有站在田边一边分肉一边高谈阔论,也没有钻到败者当中去用激将法激励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的没有参与?感。
他就蹲在一旁,有人上前来同他搭话?也不理,满心想的都是家里的那俩不速之客。
“要不是今天?要搞这些……”
老胡的目光在这群闹腾的家伙身上扫过,他都不会出来!
那两个人太狡猾了,一点狐狸尾巴都没有露出来。
如?果说?他们有所动?作还好,然而从?中午被留下?来用过午膳以后,当主子的那个就回了屋,一下?脸也没有露。
这让老胡无法提醒陈老哥跟嫂子,不好无故叫他们担心,也没有理由留在家里,因为不出来更容易叫他们不放心。
“真是可恶……”
老胡在忠勇侯府学的都是怎么当一个护卫,来到陈松意身边学的又是怎样高效屯田,对这种阴谋之事并不擅长?,而且人家不露面,他的情报收集也不顺畅。
他揪着地?上的草,实?在不知该怎么摸清对方的底细跟意图。
陈家院子里,陈父跟相里勤却是相处得?很融洽。
从?他傍晚回来见到这个黑衣少年,两人就交谈上了。
相里勤对他们跟不上农耕水平的农具很是在意,等陈父一回来,两人吃过晚饭,就在院子里蹲在了一起。
相里勤问了他不少关于农具的问题,重点在现在这套耕种方法上,感到现有的农具有什么缺陷,有什么希望可以改进的方向。
当陈父跟他说?了以后,就看到这个少年从?身上掏出了随身工具,按照他说?的方向现场给他修整了一下?,然后让他试一试。
明明也没有改变多?少,可陈父就是感到手里的农具更加趁手了起来,他种了那么多?年的地?,一上手就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要不是天?色已晚,他都想拉上这个少年到地?里去试一试。
看着陈父稀奇地?使用他调整过的农具,相里勤捧着脸,觉得?这下?不别扭了。
把学到的东西用到实?处,看到农人的切实?反应,果然比纸上的数据要来得?充实?。
他站起了身,对陈父道:“不光是农具,我?还有别的想法——”
陈父眼睛一亮,不过他们这一老一少却没有机会再把家里的农具改进更多?,因为陈母担忧地?把相里勤叫住了。
“你家公子今晚还是没怎么吃东西。”陈母担忧地?道,“他的身体撑得?住吗?不会有事吧……”
在乡下?,这个年纪的青壮正是家中的顶梁柱,重要劳动?力,食量极大,不然老胡搞出来的激励机制——用美?食来奖赏优胜者——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卖力。
种的又是自家的田,又有机会可以放开了肚皮吃,吃肉、吃饭吃到饱,谁会不落力?
这样一来,就显得?容镜越发的违反常理。
相里勤挠了挠头,想了想这一路过来他们阁主的饮食,才放下?手道:“没事。”
吃少了没事,吃多?了才有问题。
但看陈父都跟着担忧起来,他又只好想了想阁主在山下?会吃什么,才对陈母道:“有鸡蛋吗?”
水煮蛋的话?可以,阁主会吃一些。
农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听他这样说?,陈母立刻就要去做。
看她捡了七八颗,相里勤连忙拦下?:“两颗——两颗就够了。”
结果等他端着两颗滚烫的蛋进去,就见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杯子上还有变幻的水雾没有散去。
第 119 章
“……小人醒来?就在柴房里了?, 也不知是谁把小人打晕了关在这里。”
“你就没看清对方的脸,不清楚他长啥样?”
“是的,小人……”
外头说话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来?, 被削弱了?许多?, 听不真切。
元六垂在地上的手动?了?动?, 在这?片嘈杂中恢复了?意识。
他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在屋里的木柴,然后,四肢的感觉才逐渐回来?, 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外面?的人像是觉得?问不出什?么,于是不再问了?, 只不耐烦地道:“不管怎样, 放了?外人混进来?,惊扰了?我们公子?,是你们戏园子?的疏忽。”
元六躺着没动?, 他的记忆还一片混乱。
眼下他只记得?自己混进了?戏园子?, 打?晕了?小二, 换了?他的衣服混上了?二楼。
在楼上, 他见?到了?跟程明珠碰面?的人,然后被抓了?。
在这?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他在楼上见?到了?三?个人。
一个是程明珠, 还有另外两个是……?
他觉得?自己被抓的时候可能碰到了?头, 不然记忆不会如此混乱。
就好?像有大片迷雾遮蔽, 只有一些碎片是清晰的。
在元六忍着头痛胸闷,试图回想另外两人的长相时, 外头的戏园子?管事似乎说了?句什?么, 引得?一开始那个问询的声音拔高了?调门:
“报官?我就是官!我可告诉你了?,今晚可是县里的大日子?, 我们县令大人要在登辉楼设宴,接待贵宾。这?种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人就关在这?里,你们可得?把?他看好?了?,等客人走了?,明天我们再来?把?人提回县衙去,交给县令大人审问。放心,他的腿已经折了?,只要你们锁好?门,他逃不出去的。”
“是是……”
外面?的声音远去,把?他关到柴房来?的人似乎走了?。
元六又等了?等,再没听到有动?静,这?才微微支撑起上身,看向自己的腿。
果然,他的一条腿扭曲着,一看就是骨头折了?。
他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这?似乎是自己从楼上摔下,把?腿摔折了??
可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戏园子?的楼梯又不算陡峭,一个下县的衙役,身手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威胁到他?
但受伤已经是事实,他也想不出有别的异常,只能忍着痛直起身来?,摸索着自己的伤腿。
这?种情况他自己无法正骨,等见?了?姚四应该可以……
他想着,目光落到一旁堆着的木柴上,去取了?两块,又撕了?衣服下摆,简单把?伤腿固定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元六的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脑子?里混乱的记忆也被他重新拼凑了?起来?。
他想起程明珠特意出来?见?的人是谁了?。
一个是胡三?婆,另一个则是陈桥县的县令之子?郭威。
这?三?人凑到一起……不管目的怎样,都准没好?事。
他得?尽快回去,把?程明珠私下来?见?这?两人的事告诉意姑娘。
这?些人把?他关在柴房,大概是看他腿伤成这?样,直接晕了?过?去,所以没有绑住他的手脚。
元六没有发出声音,忍着腿上钻心的痛楚,拖着伤腿朝门边靠去。
戏园子?里的人对他的看守不是很专业。
加上天色渐晚,来?戏园子?里的客人多?了?起来?,他们大概人手不足,又觉得?他受了?伤,还在外面?把?柴房的门锁上了?,就没有留太多?人在这?里看守。
元六来?到门边听外面?的动?静,判断出外头守着的就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便意味着有机可乘。
他压下了?心中的焦虑,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等到外面?看守的人像是要去茅房而暂时离开,元六便从头发里拔下了?一根藏在里面?的铁丝,然后靠在墙上,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锁链垂落下来?,他坐在地上,抬手去用铁丝打?开门上缠绕的链子?。
他做乞儿的时候,就学过?这?一手,后来?当了?忠勇侯府的护卫,虽然跟在公子?爷身边不需要做这?些事,但手上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只是腿上的疼痛跟混沌的记忆令他很难集中精神。
本来?应该很快就能打?开的锁,他耗费了?比平常多?三?分之一的时间才打?开。
等到锁链落下,元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幸好?看守他的人还没有回来?。
先前他把?人打?晕藏在这?个柴房里,就是看中这?里来?往的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结果现在这?些人把?他抓了?又关在这?里,给了?他便利。
他支撑起身,骨折的那条腿一用力就钻心的疼。
尽管脸又白了?白,他还是尽快闪身出去,重新把?锁链挂上了?。
在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从小二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在戏园子?里显得?更加不起眼。
不过?锁门的时候,元六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得?一顿。
他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但是脑子?混沌一片,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听到茅房那边有声音,进去的人好?像快要出来?了?,他强制压下了?这?种感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一重新关好?门,元六就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先前看好?的路线,避开戏园子?里的人朝着外面?走去。
他要尽快回去见?陈松意。
从戏园子?的后院回到前面?,戏台上的热闹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没有人察觉到这?个一瘸一拐的小二,混入人群当中,元六感到心里踏实了?一些。
戏园子?的大门就在前方?,周围的声音仿佛跟他隔着一层。
尽管听到背后似乎有人叫自己,腿上也越来?越痛,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戏园二楼,一扇窗后,程明珠跟郭威站在这?里。
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六从他们眼前跑出去,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前者眼中还充满了?期待跟兴味。
就在刚才,程明珠用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蛊术放倒了?元六,在把?他抓上来?以后,又对他下了?另一种蛊,扰乱了?他的记忆。
元六现在光记得?自己被抓住了?关起来?,光记得?看到了?程明珠跟另外两人在一起,却不记得?自己中招了?。
“你在他身上用的术……”
郭威顿了?顿,才再次向她确认,“有用吗?”
他知道这?是风珉的人,知道被他盯上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因此心中不安。
但程明珠不在意。
她说道:“你放心,不管他背后是什?么人,只要他现在回去,他的主子?一接触到他,就会跟着一起中招。”
等到明天,他们就会变成两具或者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连面?目都看不出来?。
这?样的话?,这?人背后的主子?是谁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比起这?个,程明珠现在巴不得?有更多?的人撞上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才不像她娘亲一样,明明得?到了?那么好?用的术法,这?么多?年来?却只用在陈松意一个人身上。
她现在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够更多?地实验一下自己脑子?里多?出来?的蛊术,直观地体验一下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力量。
衣锦不还乡,就如锦衣夜行。
她在这?个江南小镇上长大,曾经得?罪过?她的人还是很多?的,都是很好?的实验材料,她该找谁好??
她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迫不及待想在旁人身上试用,连郭威在她旁边催促她快些回去把?血朱砂拿来?,她都不甚在意。
就在这?时,戏园外出现了?几个她熟悉的身影。
看着今天盛装打?扮过?的张屠户一家——尤其是屠户娘子?跟她的女儿,程明珠的眼睛缓缓地亮了?起来?。
看着戏园子?里的管事出面?接待,要把?他们一家引上二楼,程明珠也转身回到了?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帷帽:“我先走了?。”
郭威在她身后沉声道:“东西拿到手,就送到登辉楼来?。”
程明珠却是应也不应他,径自走了?出去。
二楼楼梯上,戏园的管事领着张屠户一家上来?,亲自给他们带路:“张老爷,张夫人这?边请。”
张屠户家因为屠户娘子?中了?字花,一跃成为了?桥头镇排得?上号的新贵人家,可以说是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们现在在镇上置了?宅子?、铺子?,也不需要自己杀猪了?。
他们吃的都是精米白面?,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没有意外的话?,能靠屠户娘子?赢来?的金银过?一辈子?。
屠户娘子?本来?在家中就很有地位,现在更是说一不二。
如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女儿寻摸一门好?亲事了?,今天一家三?口来?戏园子?,正是为了?跟男方?相看。
张屠户从屠户升级成为张老爷,还有些不习惯,可是这?段时间带着女儿频繁出入银楼、布庄跟商行的张娘子?却很自在。
对着亲自来?接待他们的管事,张娘子?再次确认道:“我要定的厢房给我安排好?了?吧?既要宽敞——”
“又要安静,不受打?扰。”不等她说完,来?接他们的管事就笑着道,“张夫人放心,都安排好?了?,绝对让你满意。”
张娘子?这?才“嗯”了?一声。
本来?这?相看是不应该选在戏园子?的,可是登辉楼今日被郭县令包了?,说是要宴请贵宾,张娘子?去定厢房也不成,所以才改为挪到了?这?里。
管事领着他们到了?定好?的厢房,推门进去:“张老爷,张夫人,就是这?里了?。”
张屠户先走了?进去,往周围看了?一圈,又推开窗看了?看楼下的戏台,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抹了?一把?脸道:“不错。”
张家姑娘知道自己今日是要来?跟男方?相看的,出门前便被好?好?打?扮过?,本来?有五分颜色也变成了?七分,只是害羞,便微红了?脸低头站在母亲身边,并不四处看。
屠户娘子?也十分满意,又走过?去看了?看戏台上的热闹,然后对戏园子?的管事交待起了?接引客人的事。
他们在楼上,待会儿就要戏园子?的人去门边守着,替他们接今天的客人。
戏园的管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听着他们说话?,没人注意自己,张家姑娘这?才抬起了?头,看向门外。
刚刚他们过?来?的时候,其他包厢仿佛都还没有订出去,走廊上安静得?很。
她想缓解一下紧张,便想要走出去透透气,然而刚出门,身后便响起脚步声。
张家姑娘脚下一顿,才要回头看是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影从她身旁经过?。
肩膀交错的瞬间,她感到那帷帽周围垂下的白纱动?了?一下,似乎有一道粉色的雾气从底下涌了?出来?,化成无数花瓣迷了?自己的眼睛。
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鼻端却闻到一股腥甜的香气。
这?香气令她晃了?晃神,再清醒的时候,那个带着围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秋娘?”
楼下鼓声一响,将她惊醒。
听见?自己的娘亲唤自己,张家姑娘这?才回神,开口应了?一声,然后往回走,边走却边觉得?脸上脖子?上痒痒的,不由得?抬手抓了?起来?。
张娘子?交待完管事,回头看不见?了?女儿,于是出来?找:“人呢?跑哪儿去了??”
见?女儿从走廊上回来?,才有些没好?气的要说她几句,就看到女儿手上抓个不停,很快她的脖子?跟脸上就泛起了?血痕,犹如片片桃花。
“娘……”张家姑娘越抓越觉得?痒,她皱着眉,感到那痒仿佛从她的肌底、骨髓里渗透出来?,叫她怎么抓也抓不停,“我好?痒……”
她自己还未觉得?有什?么,可看着女儿越走越近的张娘子?却是见?着她的脸跟脖子?被抓破,很快地渗出血来?。
张娘子?呼吸骤停,瞪大了?眼睛。
而她的女儿还在一边走一边偏头,一只手不够,用上两手抓挠着,嘴里在不停地说道“娘,我好?痒”。
她仿佛完全不觉得?痛,也不知道自己在出血,越抓越狠,血珠都滴到了?衣襟上。
屋里的张屠户跟戏园管事就听到张娘子?大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两人心里一惊,转头看去,就见?她冲出了?门,扑到女儿面?前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动?作。
母女二人的影子?印在门上,张家姑娘挣扎起来?。
张娘子?盯着女儿被抓破的脸跟脖子?,转头朝着里面?颤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孩子?他爹!你快出来?啊!”
第 120 章
张娘子的尖叫声惊动的不光是张屠户跟戏园管事。
走廊令一头的厢房, 郭威跟胡三婆还没有离开?,一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他就放下了?杯子, 转身过去猛地打开了房门。
郭威朝外看去, 只?见在走廊的另一端, 一个?年轻女子正被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 嘴里还在喊道:“娘你放开?我……我好痒!呜呜呜……让我抓!让我抓!”
从屋里冲出来的张屠户跟戏园管事看到?这一幕,也都懵了?。
张家姑娘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脸上大块大块都是被挠破的皮肉跟血痕, 人不停地挣扎。
“秋娘!秋娘!”
张娘子牢牢地按着她,哪里敢放?她带着哭腔道, “不能挠, 不能挠啊!”
饶是她的身形看起来是她女儿的两倍多,力气又大,都差点按不住她。
“秋娘……”张屠户慌张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
“爹……”他的女儿见了?他, 脸上脖子上都是血, 向着他苦苦哀求,“我好痒……你让娘放开?我, 让我抓!不然的话我要?痒死了?!”
张屠户看着女儿的脸被她自己抓成这样?, 心?急如焚。
他脑子里顾不上相看不相看了?, 只?怕不管她,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大夫——!”戏园管事脸色发白, 被他这一声怒吼惊醒, 见张屠户上前帮妻子一起按住自己的女儿,抬头对着自己吼道, “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马上去,马上去!”
管事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朝着楼下跑去,差点摔个?跟头。
张家姑娘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
从她的声音里仿佛都听得出她身上那种透骨的痒意,叫人身上发毛。
楼下戏台上的唱曲热闹,掩盖过了?楼上的动静,因此没?人上来。
但郭威却是脸色铁青,瞬间?想到?了?程明珠。
他记得这家人。
他们原本是陈家村的村民,是刘氏选中的借运人选之一。
因为她早早用符箓催发了?他们的气运,所以这家人才会交了?好运,发了?一大笔横财,搬到?了?镇上。
郭威立刻抬起头去寻找程明珠的影子,却只?看到?她的衣角在转角处一闪而过。
他想叫人追上去,但是想到?程明珠刚刚对付元六用的术,跟她又神不知鬼不觉把?这家女儿弄成这样?的手段,只?强行停住了?动作。
胡三婆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起身,劝阻道:“公?子,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我等还是不要?阻止的好。”
她看得出来,以程明珠这样?的性?情?,得到?了?这种力量,她要?做什么他们根本阻止不了?。
郭威猛地转身:“要?是她这样?肆意妄为,坏了?我的事——”
胡三婆却摇了?摇头:“公?子看她的手段,那么隐蔽,谁都发现不了?。”
她就是再把?水搅得浑浊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这一次跟她合作过,要?是能够得偿所愿,以后就尽量不要?再跟她扯上关系了?。
胡三婆用自己快要?废掉的左眼看过程明珠,如果?说大气运者身上的气运光芒是金色的,那她就是纯粹的黑。
如果?不是在她身上还有?一条线跟另外一边连着,那这黑暗早就把?她周围的人都吞噬干净了?。
跟她沾上边,是没?有?好事的。
在走廊上传来的哭泣跟惨叫声中,程明珠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戏园。
走出大门的时候,管事派去请大夫的人正好冲了?出去,跟她往相反的方向跑。
程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帷帽下的脸扬起了?快意的笑容。
等享受够了?这快感,她才转过了?身,朝程家的院子走去。
她脑子里出现的这些术法果?然有?用。
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她想,脑子里就会随她心?意地浮现出合适的术。
张家在陈家村住了?那么多年?,没?有?发迹的时候那长舌妇就已?经张狂得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在背后搬弄她的是非,说她各种坏话。
陈松意没?有?回来之前,这女人就说她是扫把?星,带衰陈家的运道。
等陈松意回来了?,她又说难怪她不像陈家人,原来根本就不是陈家的种。
当她母亲选择他们这几户成为养料,催发他们的气运要?借运的时候,程明珠是很希望她母亲能够选中这个?婆娘的。
可惜对方运气好,逃过一劫,又享受了?这么多天的富贵日子。
张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不知道了?。
程明珠在帷帽底下冷笑了?一下。
今日她没?有?对她直接下手,是不想太便宜她。
一朝成了?暴发户,就以为可以改换门庭,想着给女儿相看一门好亲事?
她就要?看一看,毁了?她女儿的脸,她还能不能给她找到?一门好亲事!
不是看不起她,在背后不停搬弄是非,不停地夸陈松意吗?
那就活着,好好看看她跟陈松意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天色已?晚,镇上亮起了?灯笼。
长街上热闹得很,没?人知道戏园子里的张家人几乎要?发疯。
程明珠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转了?一个?弯,走进?了?一条巷子里。
不过一墙之隔,这里就暗了?下来。
平日里她是不敢走的,就算是从前跟镇上的混混认识,镇上又有?她母亲派来的人在暗中保护她,她也不敢走这种巷子。
但是现在不同了?。
程明珠几乎是期待着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撞到?自己手上。
大概是上天都听见了?她的祈愿,给她送来了?下一个?目标。
黑暗的巷子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唱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从对面走过来。
虽然经历了?几个?月前那次清扫,镇上的混混少了?,但总有?些漏网之鱼。
他们在家里安分了?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再跟着县令公?子做事,但也依然招猫逗狗。
张二狗就是其中一个?。
他虽然成了?亲,但却整日不着家。
每次喝醉了?酒在路上见到?姑娘就要?上前调戏,平日里镇上的大小媳妇都是绕着他走。
今日他又从家里拿了?钱出来喝酒,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才喝得烂醉起身,从巷子抄近路回家。
只?是没?有?想到?,往日这条除了?他就是猫狗的巷子里竟然会来了?一个?姑娘。
看她的身形袅娜,虽然戴着帷帽,但一看就是个?美人,张二狗瞬间?眼睛一亮。
他扶着墙站直了?身体,挂起笑容要?往前走,却见到?前面那个?姑娘非但没?有?尖叫着离开?,反而在原地停住了?脚步,抬手挽起了?帷帽上的白纱。
喝得烂醉的张二狗看不清帷帽下的那张脸,但是却感觉得到?这是一个?纤弱的美人,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小美人……嘿嘿嘿……”他一边淫.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这里走来,“怎么一个?人回家……是不是很寂寞?让大爷我来陪你玩一,嗝——玩怎么样??”
美人站在原地不动,张二狗越发觉得身上火热。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到?了?,喝个?酒走个?巷子回家都能碰上艳遇。
平日这巷子也不长,他一下就走完了?,可是现在却觉得怎么老?也走不到?这个?美人面前。
“嘿嘿嘿……”
他扶着墙又打了?个?酒嗝。
巷子上空的月亮正好在这个?时候穿过了?云,将月光从顶上照下来,照亮了?他面前的地。
张二狗觉得眼前的地面好像动了?一下,有?什么在泥土里翻转鼓动。
他顿了?一顿,觉得是自己喝得太醉,没?有?放在心?上。
把?目光重新投回程明珠身上,他又继续往前走。
然而这回他一步还没?踏出,面前的土地又再次翻鼓起来。
不远处那个?戴着帷帽的美人口中好像还在念念有?词,眼睛充满期待跟恶意地看着他。
等到?她念的咒一停下,翻涌的泥土里就立刻有?东西激射而出,窜到?了?他身上。
张二狗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感到?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立刻翻涌了?起来!
他脸色一变,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碎成碎片,扶着墙壁一弯腰,疯狂地呕吐起来:
“呕——!”
巷子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他呕吐的声音。
他眼泪鼻涕齐流,今天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可是肚子里的疼痛却没?有?减缓。
等吐到?肠子打结,五脏六腑都要?齐齐翻一个?位之后,他才手脚虚软地直起了?身。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在逐渐暗下去的月光下,看到?了?令他胆寒的一幕——
他的肚子在迅速地鼓胀起来。
明明把?一切都吐干净了?,可是他的肚子却越来越大,很快就变得像是十月怀胎的妇女。
里面仿佛有?活物在翻涌,越来越强,像是要?随时咬破他的肚皮从里面冲出来!
张二狗顿时什么淫邪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什么酒都吓醒了?。
害怕肚子里的东西真的会咬破肚皮冲出来,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向程明珠求饶:
“姑娘……求求你饶了?我,给我解了?这——”他想说妖术,却没?有?这个?胆量,只?好说,“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给我解了?这神通吧!”
他眼泪鼻涕齐下,耳鼻口中都感到?有?东西翻动作声,令他一边说话又一边忍不住干呕。
程明珠本来两眼发亮,正在观察自己的术造成的后果?,但是巷子里污浊的空气很快地弥漫开?来。
她嫌弃地看去,见到?这家伙不光吐了?,而且还失禁了?。
这令程明珠的脸扭曲了?一下,骂道:“恶心?。”
她放下了?帷帽,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也没?有?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的人,转身换了?条巷道就离开?,留下张二狗在原地又想拦住她又动弹不得,只?能在一地污秽中发出哀嚎。
……
离开?巷道,回到?另一条街上,空气总算变得清新了?起来,身后的惨叫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程明珠想着自己刚才用的那个?术,感到?比起在戏园里对付跟踪者的时候,自己用起来更纯熟了?些,力量好像也变强了?。
而且,刚刚她的术法还只?是想一个?冒一个?,但是现在……
她脑子里却能一下子浮现出很多个?供她取用。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又屈张了?一下手指,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这不就是越用越强?”
这令她无比欣喜。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超乎她的意料了?。
就算一开?始意识不到?这股力量是从哪里来,现在她也想到?了?。
这都是在她打开?过那卷羊皮之后才得到?的。
而她娘亲的借运换命术也是从那卷羊皮上学来的。
她隐隐感觉到?,那是比血朱砂更重要?的宝贝。
有?它在,别说是想要?借运换命,就是要?把?欺负她的人挨个?报复回去也不在话下。
程明珠放下了?手,程家的院子已?经在不远的地方了?。
想到?今天白天陈松意害她又是抄经又是割手臂放血做药引,她心?头的恨意就涌现了?上来。
她抬起脚步朝着前方走去,眼底浮现出血光。
她脑海中浮现了?几个?蛊术,很快她就选中了?一个?最适合陈松意的。
这个?术只?要?释放在她身上,她就会这里流血,那里流血,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就算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她,她就只?能留在程家苟延残喘。
她们的气运被绑在一起,她弱自己就强,她强自己就弱。
只?要?这样?磋磨她,让她不断地流血,就能将她的气运一步一步地夺过来。
等到?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可以彻底将两人的命格调换过来,彻底完成这个?换命术。
院门外,程明珠停了?下来,然后难掩兴奋地抬手,敲响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