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响起应和的声音:“来了!”
伴随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厮的头来。
他的神?色有些困顿,显然入夜之?后无?事可做,已经在门后面打起了瞌睡。
小厮揉了揉眼睛, 左右看了看, 却发现外头没人。
“奇怪, 人呢?”
他觉得可能是附近的哪家小孩在?恶作剧, 不高?兴地嘟囔了两句,说着“没人我可就?关?门了”,然后又等?了等?, 这才把?门关?上。
院墙外,一处月光照不到的墙角下。
元六用没有受伤的腿支撑着自己?, 背紧紧地贴在?墙上, 面皮在?一下一下地抽搐。
在?他薄薄的衣服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过,他伸手?去?按,感到那?活物贴着血肉, 在?自己?的手?掌底下一路往上, 顺着脖子钻到了脸上。
他眼角余光看着自己?的皮肉诡异地起伏。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升上来。
他拖着伤腿来到这里, 原本是想按照跟陈松意商定好的借口, 把?她叫出来。
可当一听到门后有人应声,藏在?他血肉里的东西就?活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他很警觉。
一察觉出不对, 就?立刻从大门外离开了。
本来他在?戏园子里坏了腿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再加上记忆又出了问题,肯定是有人对他用了术。
他仰头靠着墙, 听着小厮的抱怨, 当听到那?扇门重新关?上,在?他血肉里钻动的活物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但元六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东西,钻进?了他的血肉里。
这玩意一听到人的声音就?动,不知会不会传到别人身上去?。
这太危险了,他不能去?见陈松意。
元六深吸一口气,用还?好的那?条腿支撑起了自己?,就?扶着墙,向着暗处一瘸一拐地走远。
应门的小厮打了个哈欠,刚刚把?门关?上,一回头就?见到身后站了个人:“啊!”
来人衣着素净,长发乌黑,面色苍白,站在?那?里不动,差点把?他吓死。
小厮抚着胸口,瞌睡虫一下子飞了,目光落在?地上,见到来人是有影子的,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到了她的脸上,认出了她:“松……松意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没有半点声音?
陈松意将他惊恐发白的脸色收在?眼底,隔了片刻才看向重新关?上的大门,问:“刚刚不是有人敲门吗?”
“是、是啊。”
“怎么不请进?来?”
小厮运了运气,感到激烈跳动的心落回了胸膛里,这才谨慎地道:“小的听到敲门声就?去?看了,可外面没有人……”
他见陈松意的视线始终停在?门上,仿佛要穿透门板看到外面。
这种感觉实在?诡异,小厮还?没来得及再提起心,陈松意就?走了过来:“开门。”
“啊?这……”
“我来之?前就?与人约好,他替我回家报信,再替我从家里捎信回来。”
听到陈松意的解释,小厮恍然大悟,连忙去?开门:“原来是跟松意小姐约好的呀。”
陈松意见他一边拿下门栓一边说,“刚刚可能是小的动作慢了些,来捎信的人以?为没人看门就?走了,都怪小的躲懒。”
在?程家做下人是有智慧的,不管怎么样,先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做主子的自然就?不会太苛责了。
果然,陈松意没有怪他,等?到门开以?后就?走了出去?。
月亮在?云中半隐半藏,离开大门七八步外就?难以?视物。
但陈松意并不用眼睛找寻。
今日午后她接触到那?卷羊皮,脑子里瞬间就?多出了许多东西。
世间万物仿佛被重新解构,海量而庞杂的信息一下将她拉进?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中。
她立在?窗前,看向万物,那?些线条、轨迹随着她目光转移而变幻聚散。
她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解析出这些线条的本质,从其中找出一种规律,自己?就?能掌握一种全新的“术”。
那?会是一种跟她所学的武完全不同的力量。
抓住这个机遇,以?后再遇上奚家那?样的情况,她就?不会再束手?无?策。
可惜的是,第二世师父教过她推演,教过她农技,却没教过她更多关?于“术”的东西。
这令她犹如站在?宝山前,不得其门而入,也没有经验可以?参照。
然而陈松意并没有什么都不做。
在?这种焦躁中沉下心来,她最终想到的办法就?是将自己?见到的信息都写在?纸上。
只要写下来,那?些抽象的信息就?会被具象化,想要从其中找出变化规律,就?更加容易。
于是,要怎样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就?成了最难的一步。
世界何其广阔,便是站在?一扇窗前,她眼中所见的也不只是花鸟鱼虫,风光云雾。
这世间有哪一种文字,能够承载万物的变幻?
她在?桌前枯坐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滞了,第一笔也没能落下。
无?数的笔画、符文在?脑海中聚散变化,身边的人来了又去?,砚台里的墨湿了又干,幸好一直无?人来打扰。
终于,在?月光从窗棂照进?来的一刹那?,陈松意脑海中灵机触动。
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落在?纸上,画出了平生的第一道符。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画出的第一道符有什么作用,心中就?再次生出了触机。
不管是武也好,术也好,顿悟之?后都会有这种感知强化。
这种敏锐的感知在?刚刚进?阶的时候是最强的。
人最容易在?此时感应出危机,之?后这种状态会消散,但境界会稳固下来。
在?战场上,陈松意就?曾因为这种触机而避开过两次大的危机。
所以?她没有迟疑,将真气灌注于手?掌,把?桌上的纸张抓起就?揉碎,然后起身出了房门。
门外听候差遣的丫鬟见她出来,连忙起身。
陈松意简短地交代了一句,让她看好刘氏的情况,自己?与人约好了要出去?一趟,便往大门的方向去?。
程明珠没有闻声而动出来拦她,程三元家的也在?厨房亲自看着,其他人就?更拦不了她了。
可惜她出来得似乎还?是迟了一步,外头已经没有人了。
陈松意没有就?这样回去?。
少女闭上了眼睛,将顿悟后还?极其敏锐的感应提升到了极致,锁定自己?刚刚感应到的气息。
下一刻,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大门左侧的巷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桥头镇的夜晚,街上热闹,巷中安静。
弥漫的黑暗里仿佛有鬼怪潜伏,要择人而噬。
陈松意的脚步没有因黑暗而有丝毫停顿。
昨日她受到反噬重伤逃离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她还?很熟悉。
她顺着自己?的感应一路追过去?,裙摆随着她行进?的脚步发出摩擦的细小动静。
在?走到一条没有光的死胡同时,陈松意停下了脚步,然后放慢了速度,走进?了这个堆放杂物的暗巷。
后院。
程明珠见到眼前的门这才打开,立刻把?手?中的帷帽塞给了前来开门的丫鬟:“怎么这么慢?”
丫鬟见到是她,有些颤抖地低下了头:“奴婢该死……”
程明珠一把?推开她,越过她从门外进?来,一边走一边扫过院子里巡视的人。
等?身后的丫鬟跟上来,她才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大小姐的话,夫人还?在?昏睡,但没有再发热了。”
程明珠看着那?亮着灯的房间,陈松意就?在?里面。
自己?只要现在?进?去?,给她下个蛊,那?她就?再也反抗不了了。
将指尖扣在?掌心,程明珠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走在?她身旁的丫鬟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心头一颤,背脊弥漫开了一股寒意。
察觉到她的视线,程明珠不悦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滚开。”
丫鬟立刻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独自往夫人的房间走去?。
程明珠心中默念着血咒,手?中扣着要给陈松意下的东西。
走进?灯火通明的房间,发现外间没有人,里间才有动静,她于是放轻了脚步朝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见到床边背对着自己?的人,她眼中浮现出了充满恶意的光芒,伸手?就?要拍上去?。
站在?床边的人若有所感地直起身来,一回头见到她,于是露出笑容:“大小姐。”
程明珠手?一顿,皱着眉看清了她的脸:“曾姨?怎么是你?”
她转头看过了左右,问道,“陈松意她人呢?”
程三元家的站直了身体,拿着打湿的帕子撇了撇嘴:“出去?了,说是同人约好了这个时间来给她捎信。”
就?这还?说什么孝顺呢,多半是借口。
到底不是从夫人的肚皮里爬出来的,一旦没人看着,她就?不演了。
程明珠听着她的话,也十分不高?兴,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可人不在?,她也不能怎么样。
她看了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眼,然后拒绝了程三元家的摆膳的提议,“我还?要出去?,母亲这里你看好了。”
说罢就?转身绕了出去?。
暗巷。
墙根下,几只灰色的老鼠飞速地跑过。
逆着它逃离的路线,陈松意来到了胡同深处的角落。
在?一堆破败的杂物后,她看到了元六。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腿上,看到上面简易地绑着木板。
夜晚阻挡不了她的视线,她自然看得到他此刻的狼狈。
两人的情况同昨夜完全对调。
元六低头藏着自己?的脸,微微发抖,仿佛在?忍受难以?承受的痛苦。
“别过来……”
听到有人来,元六也没有抬头,捂着一边的脸,怕皮肉从脸上掉下来。
他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没了力气。
虽然他没有去?过南疆,但是却听说过那?边的蛊术,他觉得自己?中蛊了。
眼下在?他体内的蛊虫只要一感到有人靠近,就?会变得无?比的活跃,像是要钻破他的皮肉,钻进?面前的活物身体里,所以?那?些老鼠才会躲着他跑。
来人在?他面前站住。
她一开口,元六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元护卫,是我。”
来的是陈松意,这令元六稍微放松,但随即他又紧绷起来:“意姑娘,你快走。”
他的声音里浸着痛苦,“我中了邪术,这里很危险……”
陈松意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想往后退。
可他身后就?是墙,已经退无?可退。
她沉默着,非但没有退,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冷静,伸手?要去?抓他捂住脸的那?只手?。
但她触及青年的目光,看到了其中的抗拒,于是又停下了。
她问:“是谁下的术?”
在?元六回答之?前,陈松意所能想到最差的结果,就?是那?个道人来了。
不过在?接触到那?卷羊皮、产生了顿悟之?后,她看这些邪术就?已经不再觉得无?解。
因此,她的心情比昨夜还?要平静。
她审视着元六的脸,在?他脸上所能看到的是隐隐的黑气。
看了片刻,她心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解术的方法,要用鸡子、雄黄、菖蒲……还?要配一道咒。
“我不知道是谁。”
仿佛被她的镇定所感染,元六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只是当手?掌之?下的蛊虫再次躁动起来的时候,他更加用力地按住了那?半边脸。
陈松意听他说了一遍他是怎么跟着程明珠去?了戏园,看到她跟县令之?子还?有胡三婆在?一起,之?后便是一片记忆混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断了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中了术。
“……总之?,这里很危险,意姑娘不用管我,你快走吧。”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会死在?邪术之?下的结果。
能把?消息传递到她手?上,他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里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复杂跟危险,元六只恨自己?没有更警觉。
他不寄望于陈松意能救自己?,只希望她赶快离开,找到公子爷。
元六靠着墙,思维陷入了混乱。
脑子里干扰他记忆的迷雾越来越多了……
他一个松懈,面前的人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心中一惊,猛地回神?想要缩手?,陈松意却已经靠了过来:“我能救你,别怕。”
说完,她就?咬破了指尖。
鲜血渗出。
陈松意握着元六的手?腕,强硬地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
她看着他皮肉底下鼓起钻动的虫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元六看她伸手?过来,感到她的指尖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鲜血浸润。
画符需要黄纸跟朱砂,但这里两样都没有。
所以?陈松意以?血替代了朱砂,以?元六的脸为符纸,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这正是她刚刚在?纸上画下的第一道符。
符渐渐成型,她本能地感到自己?会成功。
等?到最后一笔收势,血画成的符似乎有光芒微微一闪,然后消失在?了他的血肉里。
元六左半边脸上鼓动扭曲的经络皮肉重新平复了下去?,符生效了,它把?蛊虫封住了。
陈松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画符,她感到精气的流逝比强行用金针渡气救人要多得多。
元六见她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可是神?情却放松了下来。
“走。”她伸手?过来扶住了自己?,“先回去?,我只是用符把?它封住了,还?要找些东西才能解。”
元六被她扶着站起了身。
虽然不知道只是短暂分别了一日,她怎么又有了这么多的长进?,但蛊虫确实不再躁动了。
他镇定下来,知道陈松意没有骗自己?。
她真的可以?解除自己?身上的蛊。
两人离开了巷子,避开了所有耳目。
陈松意原本想要带他回客栈,可元六却给她指路去?客栈旁边那?家无?人居住的民?宅。
“客栈里人来人往,很难避开……昨天我把?铁拐拿去?藏起的时候,顺便在?那?里留了些东西。”
“好。”陈松意道,“那?便去?那?里。”
要进?入无?人居住的宅子,甚至不用元六去?开锁。
陈松意带着他,轻而易举就?跃过了矮墙,落入了院中。
元六把?他的一部分工具藏在?了西厢房,陈松意便把?他安置在?了这里。
她找出了他留在?这里的东西:有几套伪装的衣服、有伤药、有绷带、有银钱……不过解蛊毒的东西不齐,还?要去?找。
元六靠坐在?灰尘堆积的床榻上,陈松意检查过了他的伤腿。
在?他身上,她发现了两种不同的蛊,都十分的刁钻恶毒。
她画的符还?在?起作用,见元六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糟糕,陈松意便道:“你的腿是因蛊而伤,我要先给你解了蛊毒,再给你接腿,在?这里等?着我。”
元六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只闭上了眼睛,在?这废弃的房间里调息养神?。
公子爷把?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帮上意姑娘的忙,可现在?他非但没能帮上忙,还?成了拖累。
元六觉得自己?无?颜面对风珉,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叹息一声:“公子爷你去?了沧麓书院,可最好别那?么快回来。”
……
南疆作为蛊术的发源地,会用蛊的通常是女子。
当地还?有专门解蛊的男性巫师,有他们自己?的特?定术法。
不过陈松意并没有去?过南疆作战,对这些知道得不多。
她解蛊毒,只能用符,加上一些民?间解蛊毒的常用办法。
民?间常取雄黄、蒜子、菖蒲三味。
以?开水吞服,泄去?蛊毒。
蒜子易寻,去?客栈的厨房转一圈就?能拿到一串,陈松意还?顺手?拿走了几颗鸡蛋。
剩下的雄黄跟菖蒲,如今不是端午,百姓家中不会常备,需要去?药铺一趟。
镇上的药铺已经关?门,陈松意没有敲门,径自进?了院子里,搜刮了药铺里的菖蒲跟雄黄,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子里。
对元六用蛊的人手?法粗暴,肆无?忌惮,肯定还?会在?镇上肆虐。
这些多取一些,算是防患于未然。
把?东西集齐以?后,她才又再次回到了这个无?人居住的民?宅里。
元六睁开眼睛,见她不光去?客栈取了蒜跟鸡蛋,还?顺手?把?灶上烧着的开水也提了过来。
“在?这里生火麻烦。”
迎上他的目光,陈松意解释了一句。
元六点了点头,看着她将取来的东西摆在?桌上。
雄黄、菖蒲这两样他大概猜到是要怎么用,可鸡蛋跟蒜他就?不明白了。
她拿它们来做什么?
不是说生火麻烦吗?还?拿这两样过来做吃的?
陈松意取了碗,将雄黄、菖蒲跟蒜子都放进?去?。
把?这三样碾碎混合到一起,她拿到了元六面前:“吃下去?。”
三样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会太好,但元六眉头也不皱,就?着开水吞了下去?。
吃下去?之?后,他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变化,陈松意看了他片刻,然后转身回到了桌前。
她出去?一趟不止拿了这些,还?买了朱砂跟黄纸。
她站在?桌前凝神?细思片刻,然后提笔蘸了朱砂,在?黄纸上画下了一道符。
这道符跟她画在?元六身上的第一道不一样,耗费的心神?也没有那?么急剧。
画完之?后,她将符烧了,化在?水里,再次端到了元六面前:“喝。”
元六依旧是毫不犹豫地喝下。
喝完这碗符水,陈松意再看了他片刻,觉得可以?了,于是让他脱衣服。
元六放下碗,只以?为她是要在?自己?身上扎针。
可没想到陈松意却取了桌上的两枚鸡蛋。
鸡蛋还?是生的,她用随身带着的针在?大的一头上扎了下去?,戳出了一个小孔。
她拿着蛋来到元六面前,让他背对着自己?,然后用鸡蛋在?他背上滚了起来。
鸡蛋接触到背部,元六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陈松意在?背后念诵着什么,他就?感到自己?的背上开始发痒,忍不住动了动。
陈松意看着他背上的黑气聚集,底下的皮肉也开始起伏,仿佛有虫子在?其中钻动。
随着她的念咒跟滚动,蛊虫全都朝着她手?中的鸡蛋聚集过来。
等?到蛊毒收尽,元六背上的皮肉恢复平整。
陈松意又让他转了过来,拿起另外一颗鸡蛋,在?他胸前又再收了一回。
这下元六直面收蛊,看着自己?胸口的皮肉起伏鼓动,虫子钻进?鸡蛋的画面,他半点也想不起什么男女之?防,什么不好意思,精神?全集中在?陈松意手?中的那?颗鸡蛋上。
等?身上的蛊处理完,陈松意才在?他的伤腿上开口放了血,从其中取出一块竹蔑,扔在?碗里,要跟用过的两颗蛋一起拿去?烧掉。
元六欲言又止,很想问这样是不是就?收干净了,收过蛊的蛋里面是什么样子。
陈松意察觉到他的心思,转身在?屋里找了找,找到一根剩下一小节的蜡烛,点亮了拿到他面前。
她将用过的鸡蛋对光照着让他看:“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黑点没有?这就?是蛊,要是打开就?会看到里面全是蛊虫,得拿去?烧了。”
元六寒毛直竖,很后悔好奇这一下,连忙道:“快、快去?吧。”
陈松意把?东西拿到屋外烧干净以?后,才回来给他正骨。
把?断掉的腿重新接上、固定好,她看向桌上剩下的两颗蛋,问元六:“饿不饿?饿的话我把?蛋煮了给你吃。”
元六一听,脸都绿了。
他现在?看到蛋就?想起里面密密麻麻的蛊虫,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吃蛋了。
“我不饿。”他飞快地摇头,却对陈松意之?前画的符很感兴趣,“意姑娘怎么会画符了?”
陈松意没有瞒他:“刚学会的。”
元六精神?一振,刚学会就?这么厉害?
他问:“可以?给我整个护身符吗?”
他的□□不足以?抗衡邪术,只能寄望于灵符。
陈松意想了想,应了他。
她在?黄纸上画出了今晚的第三道符,给他折成了三角:“好好带着,能保你一命。”顿了顿,又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也是第一次画,所以?你还?是自己?小心。”
原本十分欣喜的元六:“……”
那?不敢寄望了,还?是靠自己?惜命吧。
第 122 章
蛊毒清除以后, 元六整个人很快又昏沉起来。
陈松意给他扎了两针稳固元气,便让他在这里歇着,独自出了门。
来到?院中,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等?天上明月一躲入云中, 她就?踏上院墙, 几个腾跃, 悄无声息上了客栈最顶层。
高处的晚风吹来,吹动她身上的衣裙。
陈松意?附在梁柱上,单手?固定住身体, 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黄铜望远镜,架在了眼?前。
望远镜旁, 她的长发轻轻拂动。
通过镜筒, 她将?黑夜中的桥头镇尽收眼?底。
程家的院子很?安静,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目光于是在那一角掠过,看向了更远处。
镇上出现了用蛊的人, 当地的官府不可靠。
她损失了元六这个情报来源跟有力帮手?, 接下来自己就?只能单打独斗。
陈松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想念小师叔了。
桥头镇的建筑都不高, 最高的就?是她所?在的客栈跟远处的登辉楼。
刚才去拿药的时候, 她就?听见了一些动静,只不过没?有功夫去查看。
现在在高处, 她凝神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看去, 一下就?找到?了异常的地方。
跟她此刻置身之处隔着一条街的位置, 有人在发出沉闷的哀嚎。
只是她的视线被建筑挡住,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在她思忖着该不该过去, 想放下黄铜望远镜的时候, 郭县令一行从巷子中钻了出来。
陈松意?往阴影中藏了藏,本来要移开的望远镜又?放回了眼?前, 对准了这一行人。
身穿官袍的郭县令走在最前面,一边掩鼻,一边不停怒斥身后的官差。
隔得太远,她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也无法从唇语辨别。
陈松意?冷静而专注地看着郭县令脸上的神色,只见他极其愤怒,仿佛被坏了好事。
而他身后的师爷一边挨着他的骂,一边迅速地向身后传令。
他自己则继续跟着郭县令往码头的方向走。
陈松意?抬起?了望远镜,朝码头的方向看去。
就?见到?一艘大船朝着桥头镇码头缓缓驶近,船身破开了水面,将?水面上倒映的月光碎成?了无数片。
陈家村外,稻田边。
一只虫子从叶尖落进灌溉的渠沟,打乱了流动的月光。
沿着水流而行的容镜停住脚步,看向了远处的火光。
人声欢庆,连一开始心不在这里的老胡都被拉下了场,被灌了不少的酒。
他笑得很?大声,已然把家里还有两个可疑人物要监视的烦恼事忘在了脑后。
容镜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继续沿着潺潺的水流向前走去。
他追着感应来到?陈家村,顺势在陈家留下,原本打算守株待兔,见一见那个似是跟天阁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然而在等?待的时候,他却在陈家村的地下水系里感应到?了微妙的元气流转。
这风水局布得极其高明,一分人为,九分天成?,令他起?了探寻之心。
于是,他用了个小术法,追本溯源。
等?到?夜幕一降临,就?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陈家,往感应最强的方向走。
远处很?热闹,这里却很?安静。
水面上倒映出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自然,融入了天地,就?连草叶上趴着的小虫,都不会为他的脚步而惊动。
披着月光,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走出了稻田范围,沿着分支出来的河流继续往前,一路走向无形的元气汇集处。
……
桥头镇。
郭县令抬手?擦了擦汗,看着前方已经靠岸的船,脚步更快了几分。
本来今日设宴,他应该在登辉楼等?着,等?手?下把沧麓书院来人给?迎过来。
可执勤的衙役匆匆来报,称镇上忽然出现了怪病,已经传染了好几个人。
放在平日,郭县令不会亲自来察看,但今日不同。
他的政绩不行,就?只能指望这次秋闱,治下能出几个优秀举子。
他不得不出来,亲自到?巷子里去看了一眼?,见到?肚大如箩、奄奄一息的张二狗。
旁边躺着的是几个因为把他拖到?巷子外,结果也感染了相同症状的巡卫。
看着这几个哀嚎不已的人,郭县令只感到?头疼不已:“赶紧赶紧,把他们的嘴堵住!”
一转身看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百姓,又?催促道,“快,快把人疏散,没?什么好看的!”
这件事必须得压下,把这几个被感染病症的人围起?来,再让大夫过来看。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影响他跟沧麓书院来人的会面。
登辉楼。
郭威跟胡三婆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郭县令一行从巷子里钻出来,朝着码头赶去。
郭威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水。
这种动静……肯定是程明珠搞出的事。
郭威重重一掌拍在栏杆上:“这个女人……迟早要坏了我的事!”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节外生枝,而程明珠就?是得志便猖狂,他已经开始后悔跟她合作?了。
胡三婆朝着街上看去,已经看到?程明珠的身影在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于是,她仍旧劝郭威稍安勿躁:“郭公子,要成?事总是要担些风险的。”
——何况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拦不住程明珠。
她说着睁开了左眼?,看向郭威。
只见他的气运还是旺盛的,只是隐隐掺了黑气。
这心血来潮的一眼?,胡三婆久违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一愣,定神看去,发现阻碍郭威的人竟然有不少。
最明显的两个,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可惜她眼?睛不好了,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胡三婆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开口?。
不过,看着郭威握在栏杆上的手?,见那只手?用力得青筋暴起?,她就?明智地缄口?了。
这个时候,郭衙内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给?他火上浇油。
何况只是被阻碍,又?不是一定就?不能成?事。
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胡三婆合上左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想要怎么找退路了。
如果事情不成?,她是一定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毕竟她只是想要钱,不是想把自己搭上。
码头。
沧麓书院一行已经下了船。
跟在他们身后的宏威镖局镖师也站到?了岸上。
人数众多,将?这个宽敞的码头都衬得有些拥挤了。
副山长站在最前面,跟书院教习一起?。
远远见到?郭县令带着人来亲自相迎,书院教习还有些意?外地捋了捋胡须:“郭大人真?是盛情,竟亲自来迎。”
话音落下,郭县令的笑声就?从十几步之外传了过来:“赵兄,哈哈哈哈——”
他变脸的本事极佳,脸上再看不出半点先前的焦急,眉眼?含笑地向着副山长伸手?。
“赵兄,一别经年,风采依旧,为等?这次跟你会面,本县可是准备已久。”
一走到?近前,郭县令就?要去握副山长的手?。
他要表明自己已经在登辉楼准备好宴席,就?等?他们这些贵客到?来。
虽然一接眼?也觉得码头上的人有点多,但他没?放在心上。
目光在这些学子身上一扫,尤其是看到?从自己治下出去的陈寄羽等?几人,郭大人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更浓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就?要携了副山长的手?给?他引路,副山长含蓄地轻咳一声:“郭兄。”
等?郭县令看过来,他便向着旁边示意?,“今日还有贵客同来。”
“哦?”郭县令有些意?外地看去,见到?旁边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摇着折扇站了出来。
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懒洋洋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又?见面了,郭大人。”
这一声“又?见面了,郭大人”,不光令郭县令身体一僵,就?是他身后同样见过风珉的主簿、师爷也都瞪大了眼?睛——
忠勇侯之子?
他怎么又?来了!
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副山长打消了原本想介绍的念头。
迟疑了一下,他问道:“怎么,郭兄跟小侯爷认识?”
“自然是认识。”风珉抢白了郭县令,将?折扇收起?在掌心一敲,“郭大人的案子可查清楚了?”
“清了清了。”郭县令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向着风珉赔着笑脸,“已经查清了。”
见状,副山长有些疑惑:“什么案子?”
不光是他,沧麓书院此行去赶考的学子也都生出了好奇。
他们看了看陈桥县的父母官,又?看向这个凑上来跟他们同行的小侯爷。
风珉看了紧张的郭县令一眼?,还算给?面子地道:“没?什么,就?是上回我经过陈桥县,碰上一桩案子,过问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见风珉放过了自己,郭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对,不是什么大事。”
他勉强找回了先前的谈笑风生,对副山长道,“只是一个小案,已经判清楚了。”
师爷机灵地站了出来:“我家大人已经在登辉楼准备好了宴席,只等?诸位到?来就?开宴,不如诸位先移步过去?”
“好啊。”应声的仍旧是风珉。
他展开了扇子,反客为主向副山长跟郭县令道,“我们过去吧。”
两人自无不允。
于是,沧麓书院的学子并同宏威镖局的镖师,跟郭县令一行会合,浩浩荡荡的往登辉楼去。
师爷落在后头算着人数,见到?这位小侯爷出行竟然这样大张旗鼓,请了十几二十个镖师。
顿时觉得幸好今日是把登辉楼整个包了下来,否则哪里安排得了这么多人。
风珉跟副山长、郭县令走在最前面,陈寄羽等?陈桥县学子落后几步。
贺老三跟姚四走在他们身旁。
在经过客栈的时候,贺老三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队伍里有人看到?,还想叫住他:“走错了,那边——”
姚四一把按住他的手?:“嘘,他要去茅厕,憋了一路了,你快当没?看见。”
就?这么一阻一挡,贺老三的影子就?不见了。
他离开队伍,本来是想去客栈找元六的。
然而在进客栈之前,他却在墙根下看到?了元六留下的暗号。
贺三不动声色,脚下一转,就?从客栈门外绕开,顺着暗号标记去了旁边那家废弃的民宅。
一进去,他就?看到?院子的地上有口?破铁锅,里面有燃烧过的痕迹。
贺三收回目光,看向各个紧闭的房门,然后选择了西?厢房。
一推门进去,就?看到?躺在床上、腿上打着夹板,看起?来正在发烧的元六。
贺三神色一变,立刻走了过来:“老六!”
元六躺在床上,睁开眼?睛见到?是他,神情还有些恍惚。
贺三见他状态差得连最基本的警觉都保持不住,连忙把他扶起?来:“你怎么伤成?这样?”
靠在他身上,元六这才回神:“老贺……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你回来了,那公子爷——”
说到?这里,元六的神色猛地恢复了清明。
要不是烧得没?力气,他简直要一下子跳起?来。
“你们!”他抓着贺老三的衣襟,咬牙道,“你们怎么回来了?!不该回来的,这里很?危险!”
“慢慢来,说清楚。”贺三安抚住他,“怎么回事?”
理论?上风珉把他留在这里,是让他保护陈松意?。
本来这个镇上能伤到?他们的人就?少,加上元六又?机灵,还会伪装,风珉才能放心离开。
等?问清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以后,贺三也再难以平静。
县令之子跟邪门外道勾结了。
今夜去登辉楼的可不止公子爷、陈公子,还有沧麓书院的那么多学子,他们可都去了。
要是郭威有异心,他们谁都可能成?为目标。
“意?姑娘呢?”他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没?见到?陈松意?,忙握着元六的肩膀问。
元六脸烧得通红,无力地道:“她拿了我的一套伪装……出去了。”
二合一
月光照亮客栈顶层, 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一炷香之前,陈松意见到码头有船过来,就将望远镜塞回怀里, 迅速地起了一卦。
“六.四, 往蹇来连……”*
结果一出, 她就没有丝毫迟疑地松开了手, 从顶上?翻身落了下?来。
回到废弃的民宅里,元六已经陷入沉睡,发?着低烧。
陈松意?看了看他的状况, 便去翻他藏好的装备,准备换一身装扮出去。
她潜入刘氏的院子用?过的伪装已经被元六烧掉了。
眼下?只能就地取材, 从他的行头?里翻出一身合适的。
元六藏在这里配件齐全, 先前陈松意?只是粗略地翻过。
现在仔细一看,发?现里头?不仅有伪装乞儿?的全套武装,也有伪装农户的东西。
翻到最底下?压着的道袍时, 陈松意?眉头?一跳。
又往下?翻, 结果翻出了一把装模作样的桃木剑。
她拿着桃木剑思忖了一下?, 回身就把自己买的黄纸跟朱砂也带上?了。
她动作极快, 从开始到伪装完毕也不过花了不到一盏茶功夫。
先前站在这里的青衫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邋遢道士。
看起来跟游天在漕帮总舵使用?的形象总体相似。
陈松意?活动了一下?。
虽然身上?的道袍大了些, 不过正符合邋遢气质, 也不影响行动。
于是一换好衣服, 她就再次从院子里翻了出去。
从另一个巷口出来,正好见到从码头?过来的人群在面前走过。
陈松意?立刻避到了暗处, 目光追随着从面前走过去的一行人。
在其中, 她看到了郭县令,看到了风珉, 也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晚风中,风珉的声音传来:“……郭县令将治下?治理得不错,这么晚了还挺热闹。”
郭县令干笑:“小侯爷过奖了,这都是本县应该做的。”
陈寄羽走在沧麓书院的学子当中,默然不言。
陈松意?抿紧了唇。
风珉重要,他是厉王之后的边关守将。
她的兄长重要,他牵系着大齐未来四百年的气数。
原本她将风珉支到书院去,就是想让他远离这个漩涡,同?时也希望他能把兄长带走。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们一起回来了。
她藏身之处垂落着一面酒旆,被巷子里吹来的风轻轻吹动。
陈松意?扫过街上?的官差,他们不光挡住了行人,还若有若无地把守着各个巷口。
她调转目光,又再次看向?与风珉同?行的那二十几个气质不同?的镖师。
还好,他没有独自回来,看来也知道陈桥县的县官不可靠,直接雇佣了镖局的人同?行。
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既然不知敌人在哪里,那就让水变得浑浊起来,让情况更加复杂。
陈松意?抬起了眼眸,遥遥看向?他们的目的地——那座灯火辉煌的酒楼。
她原本打算先去隔壁街查看情况,现在看来是要先放一放,先去登辉楼一探了。
……
桥头?镇的主街上?,百姓被暂时隔在长街两侧,看着面前走过的一行人。
前往登辉楼的人群丝毫没有察觉,在一街之隔,有感?染怪疾的人正被堵住了嘴,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郭县令的师爷提着一颗心,见平安过关,才松了口气。
他从队伍中退了出来,悄悄落后了几步,准备退进巷子,去看看召集的大夫来了没有。
他不知道角落的阴影里有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等?到他们走远,她才走了出来。
重新?变得宽阔起来的主街上?,百姓恢复了自由?走动。
他们看着跟县太爷一起离开的人,低声议论着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当中多了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身量不高?,道袍上?还打着补丁,背着一把桃木剑,头?发?蓬乱。
桥头?镇往来的人多,出现一个两个道士不奇怪,只有被父母牵着的小孩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引来多少关注。
陈松意?举步,朝已经走远的人群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那些把守在巷口的官差也没有在意?她。
然而,当走到巷口的时候,被巷子里的风一吹,她的脚步就顿了顿。
从对?面飘来了跟先前元六身上?相似的气息。
凌乱如草的头?发?下?,她的耳朵动了动,又捕捉到了一些闷哼跟痛呼。
元六缩在墙角的样子犹在眼前,前往登辉楼的人还没有抵达酒楼门口。
陈松意?看着前方,沉吟许久,终究调转了方向?,往跟登辉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春堂。
张屠户夫妇眼眶通红,穿戴富贵的张娘子钗环都乱了也顾不上?整理,脸上?泪痕交错。
随着里间又响起一阵尖叫,张娘子六神?无主,一下?子抓住了丈夫的衣襟。
“当家?的!”她慌乱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把女儿?送到这里来找大夫也没有用?,从进去以后已经不知这样叫了多久了,他们还看不到她。
她真的会没事吗?
张屠户抱着她,一手支撑着妻子,下?意?识拍着她的肩膀:“没事的。”
他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李大夫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有他看诊,秋娘肯定没事的……”
刚刚戏园子的人跑来叫大夫的时候,回春堂已经关门了。
是他们硬把刚吃过晚饭,正准备沐浴的李大夫叫出来,又把人抬到了这里。
张娘子正要点头?,就听里面传出一声拔高?的惨叫,顿时紧绷起来:“秋娘……”
她心里一乱,推开张屠户就要往里冲,“秋娘!”
“——娘啊!”里面的张家?姑娘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发?出尖锐的泣声,“你们放了我,放了我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张娘子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里间,被布条牢牢绑住了手脚,整个捆在木榻上?的张家?姑娘像油锅里的活鱼一样拼命挣扎,眼泪和?汗跟被她抓出来的血混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凄惨。
李大夫额头?上?渗出了汗。
他看着这个棘手的病人,从被送过来到现在,他已经招数用?尽。
不管针灸也好,灌药也好,全都不起作用?。
她身上?那股痒意?,仿佛真的要把全身皮肉抓破才能消除。
现在哪怕被绑着,这姑娘也还是不停挣扎,手脚跟身上?都磨破了。
李大夫摇了摇头?:“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黔驴技穷,为难地看着还在挣扎哭叫,陷入狂乱的张家?姑娘,“快让张屠户另请高?明,我这里……”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呼喝声。
李大夫神?情一肃,在湿布上?擦干净手就从里间出来,看是什么人在回春堂这么闹腾。
然而才一出来,就见到县衙的衙役站在外面。
对?方一看到他,立刻道:“县令大人有令,召集县里的大夫,李大夫你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原本在掩面哭泣的屠户娘子一听到这话,错愕地抬起了头?:
“你们要把李大夫带走?那我女儿?怎么办?”
衙役正是上?火的时候,见张娘子瞪自己,于是把脸一沉:
“我怎么知道她要怎么办?我是奉命行事。”
“你——”张娘子猛地放下?了手,怒气上?头?,红着眼睛就要去揍这个不管旁人死活的衙役,“县太爷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你干什么?!”见她体格惊人,露出的手臂比自己要粗两倍,衙役也慌了,下?意?识就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别过来!”
“孩子他娘!”
张屠户心头?一跳,连忙去拦。
李大夫也走了过来:“张大嫂不要冲动!”他挡在张娘子跟衙役中间,伸手把他们隔开,然后对?着衙役道,“等?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跟你走。”
衙役冷哼一声,这才把手从刀柄上?移开。
见他要走,张娘子慌了:“李大夫……你不能放着我家?秋娘不管,要多少诊金我都可以给,求求你救救她!”
李大夫看向?屠户娘子,见她双眼红肿,摇摇欲坠的样子,于是叹了一口气:“不是诊金的问题。”他放下?手,道,“令千金的病症我治不了,你们赶紧去另请高?明,不要耽误了。”
听到竟然连他都治不了,张家?夫妇的脸顿时都变得苍白起来。
李大夫都治不好,难道他们的女儿?就只能等?死了吗?
回春堂有两名大夫。
一个是李大夫,另一个是郑掌柜。
郑掌柜近些年来已经不坐诊了。
不过现在李大夫要应县衙的要求去出诊,于是便让自己的学徒去把郑掌柜叫来。
然而,来找他的衙役却道:“不用?去叫了,我兄弟已经去郑掌柜家?叫他了。”
镇上?就这么几个大夫,县太爷都发?话了,他们还能不把人都找来吗?
李大夫无法,看着焦急地望着自己的张家?夫妇,只能让自己的学徒留下?,让他尽量稳住张家?姑娘的情况,自己则背上?药箱跟衙役走。
出了回春堂,衙役领着他径自往巷子走去。
李大夫脚步一顿,压下?心中疑惑,跟着他进了巷子,朝隔壁那条街走去。
从主街一穿过来,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主街的热闹、灯火通明,都跟这条街没有什么关系。
李大夫背着药箱,走在衙役身后。
这个时间不去街逛的话,家?家?户户就该门窗紧闭,准备洗漱安置了。
可是一路过来,他却见到有不少居民在门后探头?探脑,仿佛外面有什么事令他们十分好奇,但?又不敢出来。
“就在前面,李大夫。”
李大夫收回目光,对?衙役点了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终于,在距离另一条巷子口不远的地方,他见到了一片临时围起的空地。
听见里面传来的闷哼跟隐隐的哀嚎,他知道这就是目的地了。
他跟着衙役绕前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哪怕李大夫已经有所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地上?躺着几个人,每一个肚子都大得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
而除了最左边那个穿着普通的布衣,剩下?的几个全都穿着衙役的衣服。
郑掌柜已经在里面了。
他年事已高?,被官差从家?里请来,给地上?这些患上?怪疾的人看诊。
可听说旁边这几个衙役是因为发?现倒在巷子里的张二狗,把他拖出来,所以才被传染了,就算他是大夫也不敢近身啊!
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见到了背着药箱的李大夫,郑掌柜一下?就有了主心骨,转头?朝他奔来:“李大夫!”
“掌柜的。”
怕他摔跤,李大夫伸手扶了他一下?,然后就被郑掌柜抓住了手臂。
李大夫听他低声道:“这怪疾会通过接触而传染,我看不出他们是因什么而患病。”
越过他的肩,李大夫看向?地上?躺着的这些人。
他皱着眉:“我在医书上?看过,有人腹中进了血吸虫,肚子就会大如箩筐……”
“可那也不是瞬息之间就变成这样啊!”
郑掌柜急得跺脚,抓着他的手道,“我问了,他们从发?病开始到现在这个样子,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就算肚子里有虫,那也不可能是血吸虫这么无害的东西。
李大夫的心像压着石块一样沉重,他知道事情的棘手了。
跟还在回春堂里的张家?姑娘相比,这里的问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很快,镇上?的其他三位大夫也过来了。
一来见到回春堂的郑掌柜跟李大夫都在这里,三人也意?识到眼前这怪疾的可怕,没有贸然上?前。
“李大夫。”
“郑掌柜,两位先来,这是什么情况?”
李大夫没有说话。
看诊讲求的是望闻问切,靠近有被传染的风险,所以他只能远远站着,力求看清这几个人身上?的症状。
郑掌柜则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先前对?李大夫说的话对?三人说了一遍。
这下?三名大夫也是骤然色变,下?意?识就想离躺在地上?的人远一些。
然而他们不想靠近,却有人硬逼着他们要过去:“几位都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县令大人请你们过来,希望你们能找出诊治这怪疾的办法。几位站在这里,不过去好好看一看病人,怎么能找得出办法?”
几个大夫一回头?,见到郭县令的师爷从入口处绕了进来。
他用?手帕掩着口鼻,皱着眉看地上?躺着的那几个人,见大夫们看过来,他还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催促道,“去呀。”
几个大夫心中暗骂他真是不顾旁人死活,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不满。
因为他代表的是本地的父母官,传达的是郭县令的意?思。
“周师爷放心,我们一定用?心诊治。”郑掌柜人老成精,先用?了缓兵之计。
他一开口,另外三个大夫也跟着道:“对?,我们这是先集中辨症一下?,商量着该用?什么办法来治。”
“最好是这样。”
师爷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冷地道。
没有办法,有他跟官差在旁盯着,几个大夫只好商量起来:“不然就先用?治血吸虫的方法来治,出个打虫的方子,先把虫子打下?来。”
打虫的方子好定,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定下?了。
用?到的都是现成药材,他们几人的药箱里就能凑出来。
方子开好,李大夫也过了一眼,没说什么。
换他来,开出来的方子也就这样了。
很快,衙役就去附近的人家?借了炉子来,要就地煎药。
几个大夫站在一处,看着还站在旁边的师爷,压低了声音:“要是这方子不起作用?怎么办?”
“不起作用?,那就不是病了。我来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句,张二狗像是在巷子里撞了邪才变成这样,药起不了作用?,那就该去叫庙祝或者胡三婆,可能有办法。”
这个大夫低声说着,一抬眼,见到外面人头?攒动,不由?得愕然了一下?。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外头?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居民。
显然,衙役们又是在这里围一块地,又是去借火炉的,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见没人约束,他们全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大夫们:“……”
他们想躲都躲不及,这些人怎么还自己凑上?来的?
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踮着脚,在外头?绕了一圈。
等?绕到了入口,透过里面的人看到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张二狗,她顿时哭出了声:“你个死人!让你不要老是喝酒,你看你自己喝成什么鬼样子了?”
街上?安静,她这一哭格外刺耳。
师爷皱了皱眉,想命人把这个女人赶出去,却见她已经身怀六甲,挺着个肚子想要挤进来。
“师爷。”有认出她的衙役道,“这是张二狗的婆娘,听到风声过来的。”
其他人好赶,这是家?属,又是大肚婆,不好赶出去啊。
更关键的是,不只是她,后面还有好几个匆匆赶过来的。
那都是地上?这些衙役的家?人。
他们跟地上?躺着的这几个怎么说也是同?僚了,物伤其类。
要是今晚运气不好,撞见张二狗的是他们,现在自己的家?人着急想要过来看一看都要被赶出去,他们也不好受。
周师爷可以对?着镇上?的大夫威逼,却不好对?县衙里的官差过于强硬。
毕竟他只是县令的幕僚,而非县令本人。
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处理的时候,那些想挤进来的女人身后忽然多了一个邋遢道士。
见她们挤在前面,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抬脚一踏旁边的廊柱,就从围起的围栏上?方跳了进来。
周围的衙役反应过来,就要上?前拦住这个不速之客,就听这个背着桃木剑、穿着打了补丁的道袍的道士用?年轻得出乎意?料的声音道:“不想他们死就别拦我,他们这是中蛊了!”
中蛊?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落在众人耳中,李大夫霍地转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拦他的衙役手也僵在原地。
蛊也是虫,大多发?作得急而诡异,跟张二狗他们的症状完全符合。
再加上?他这一身游方道人的装扮,对?蛊毒有所了解,就显得更加有说服力。
扑通一声,张二狗的妻子跪了下?来,她白着脸,向?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道士求道:“求道长救救我当家?的!他虽然百般不好,但?到底是我孩子的父亲……求道长……”
她哭得又凶又急,陈松意?怕她动了胎气。
正好左右的衙役也被唬住,她于是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那年轻的孕妇一边哭着,一边透过乱发?看他。
她发?现这个道长的眼睛很漂亮,而且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一时间愣了一下?。
陈松意?一看她的反应,便察觉到自己匆忙之下?换的伪装有破绽,不能近距离看。
可惜了,她想,不能像前两次那样戴上?面具。
她的思维转得很快,一收回手便对?着她们说道:“这蛊毒会传染,你们退开。”说完从怀里抽出一块布巾绑在脸上?,遮住了口鼻。
做完这一切,她才对?着周围的衙役跟大夫道,“留在里头?的人也是,把脸蒙起来。”
众人连忙照做,连师爷也是一样。
毕竟论起对?蛊毒的了解,谁也比不上?这种专业人士。
等?所有人都把脸蒙住,混在其中的陈松意?就不惹眼了。
见这个少年道士遮好了脸,上?前就要去检查地上?那些被拿走了堵在嘴里的布,也已经奄奄一息、叫不出声的人,李大夫还想去拦他。
陈松意?没叫他碰到自己,不过错身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是来过自己家?里给母亲看过病的大夫,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还请给我准备一些热水、生鸡蛋、雄黄……”
她一口气报了自己需要的全部东西,被挡在外面的家?属各自记下?了。
不用?催促,她们都立刻道:“我去拿热水!”“那我去拿鸡蛋——”
郑掌柜也表示自己可以回去取雄黄跟菖蒲,找到了机会从这里出去。
另外三个大夫的反应没有他快,心中饮恨,只能看着陈松意?走到了一人身边,在他面前蹲下?,然后伸手按在了他的颈侧。
所有人看着都是心中一抖,怕他中蛊。
陈松意?却是手未离就从竹筒中抽出了笔,沾取朱砂,在这个衙役的脸上?画下?了一道符,将活跃的蛊虫封住了。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那道符上?仿佛有微光一闪,然后,这个衙役的肚子像漏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神?色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旁边还有意?识的几个衙役见状,眼中也放射光芒,朝着她伸手道:“道长……道长……道长救我!”
李大夫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向?着陈松意?问道:“请问道长怎么称呼?”
陈松意?头?也不回,应道:“我姓游。”
第 124 章
神医游天在陈家村显圣,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天,但余威犹在。
围观的人?群中当即就有人大叫道:“游神医?是游神医吗?!”
他一边叫着,还一边激动地要从外面挤进来, 把?神医看个真切。
李大夫的眼中也闪动着光芒。
他就是听说, 神医游天是个做着道士打扮的少年人?, 因此在见到一个年轻道士插手进来的时候, 才会?对眼前的人?身份有所猜测。
陈娘子的病他也看过,他自问只?能做到维持现状,却不能让她变好。
更别说是补全她损耗的本源, 让她寿元无碍了。
可是,当游神医给她看诊过后, 她的身体就与健康人?无异了。
那?只?是半月之功啊。
看热闹的人?当中还有不知道的, 疑惑地问游神医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下,就被身旁的人?解惑了一番:“游神医啊!你不知道吗?那?是行踪不定的神医,给人?看病全凭他的心情, 诊金收多收少, 也全看求医的人?家世如何。”
“对!他先前在陈家村停留过一段日子, 治好了很多人?, 我三舅姥爷的病就是他治好的,神得?不行!”
有人?现身说法, 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就连周师爷也不能免俗, 忍不住转头看向围栏外的妇人?, 听她绘声绘色地说起她的三舅姥爷。
“我三舅姥爷肚子里是长了个大肉球,看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听说陈家村有神医路过, 家里人?忙从隔壁镇赶过去, 用板车推了他去陈家村求医。
“说来也奇怪,多少大夫都看不好的病, 游神医就给他扎了几天针,回来吃了几副药——过两个月再见他,他就全好啦!”
她说着,还把?三舅姥爷的情况跟地上躺着的这几人?联系上了。
众人?只?见她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手,“喏,就跟他们几个差不多!”
在场的几位大夫:“……”
差远了,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病症。
不过普通百姓不知道,都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之后,所有人?都对游神医的医术高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尤其是几位大夫。
百姓的口?碑,就是一个医者的水平写照。
此刻他们再看这个年轻的身影,都不由地生出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感觉。
见到周围的反应,陈松意?也没有多作解释。
她跟神医游天之间的共同点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都姓游,另一个是都会?“医术”。
就算这个身份被见过小师叔的人?识穿,她也可以退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游神医。
栏杆外的妇人?享受够了周围的瞩目,又兴奋地看向这位闻名已久的“游神医”。
她唏嘘地道:“当时见我三舅姥爷恢复得?利索,我也想?去找找游神医的,可惜去到陈家村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
说到这里,她挤到张二狗的妻子身边,对着她羡慕地道,“张二狗家的,你家二狗真是交了好运了,能遇到游神医在镇上。我看你们可以放一百个心,有他在这里,准没事。”
他们碰上的居然是神医,张二狗的妻子已是喜出望外,闻言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那?几个后面赶来的衙役家人?也是如此。
刚刚他们见陈松意?一出手,就让其中一个衙役的肚子消下去,已觉不凡。
现在更是添了信心,毫不怀疑这位道长能把?自己?的亲人?救回来。
这片被围起的空地上,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而被包围在这样的气氛里,听周围的人?不断从脑海中挖出谁谁谁曾经被游神医治好,佐证这个道医的医术不凡,周师爷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生出的疑窦也消了下去。
听他们的话,哪里有稀奇古怪的病症,哪里就有他,只?求治愈,不求钱财。
这样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毫不犹豫地出手,也不奇怪了。
“水来了,水来了!”
“还有鸡蛋!”
这时,跑去取东西的几个家属也回来了,拎来了热水、鸡蛋,还拿了碗跟盆。
聚集在入口?处的人?连忙让开,让她们进去。
陈松意?手持朱砂笔,挨个给躺在地上的人?画符,封住他们体内的蛊虫,头也不抬地道:“把?水倒碗里,其他东西放地上。”
回春堂离这里远,去取雄黄跟菖蒲的郑掌柜还没有回来,还不能开始收蛊。
不过随着她最后一笔画完,剩下几人?鼓胀的肚子也都消了下去。
陈松意?停下来,感受了一下这样画符的精气耗费。
画完这五个人?,精气消耗才跟在元六身上画一道符相当。
抛开熟练与否不谈,果?然选朱砂为介质要比直接耗费自己?的血更好。
只?是比较起两者,陈松意?清楚地感觉到用血画符的时候,自己?行笔没有那?么迟滞。
可见两种方法各有利弊。
不知能不能折中一下。
她收回了笔,让地上躺着的人?别动。
转头就见到那?些取了水跟生鸡蛋,还有蒜子来的人?踌躇地站在几步之外,不敢靠近。
想?了想?,陈松意?便意?识到她们在顾虑什?么,于是说道:“我已经用符暂时把?蛊封住了,不会?出来,你们可以过来。”
得?了这句话,这几个家属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把?东西送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这些原本觉得?自己?要没救了的衙役此刻腹中不再剧痛,抬起头来也不会?看不到自己?的脚,心中都放松下来,还有力气对自家亲人?安慰道:“没事,有游神医在呢。”
陈松意?没有打断他们的亲人?重聚,而是在思考着如何防备对面下蛊。
下蛊的人?在暗处,张二狗的意?识还模糊着,从他口?中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算了算自己?现在会?的三道符——
一道“封”,一道“解”,一道“护”。
前两个都已经证实了能起作用。
如果?最后一道也能够起效的话,把?它带在身上,就能挡住蛊虫。
一道符起码能抵挡一记。
画它个十张八张,待会?儿潜入登辉楼,把?护身符分出去,她就不用担心哥哥跟风珉他们会?遭了毒手。
陈松意?想?着,目光落到了这几个刚刚中过招的人?身上,有了个想?法。
她才要抽出黄纸来画符,身后的李大夫就走?上前来,在她身边蹲下了:“游道长。”
“怎么?”
陈松意?拿着笔,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李大夫低声道:“回春堂中有个病人?,是陈家村张屠户的长女?,不久前刚被送到我那?里……”
他向陈松意?轻声描述了张家姑娘的病症,然后说道,“我用了所有办法,都缓解不了她的症状,看起来就好像跟这边一样……”
也像是中邪——
不,也像是中蛊了。
在听他说到村头张屠户家时,陈松意?心中就有什?么模糊地闪过,只?是没能抓住。
听到后面李大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然是要拿自己?的病人?来麻烦传闻中的游神医,他也觉得?不好意?思。
正在李大夫觉得?自己?唐突的时候,他身前的人?已经转过头去,说道:“把?她抬过来吧。”
李大夫顿时心头一松,忙起身道:“我这就让人?把?她送来。”
他转过身,才要找合适的人?去回春堂报信,就听见外面传来郑掌柜的声音:
“来了来了,东西拿过来了!”
李大夫连忙迎了过去,亲手把?雄黄跟菖蒲接了过来。
郑掌柜正惊讶于他的急切,就听见他对自己?说道:“麻烦掌柜的再回回春堂一趟,把?张家姑娘送到这里来。”
……
雄黄跟菖蒲一到,要的东西就都齐了。
陈松意?开始着手收蛊。
她原本要捣碎蒜子跟菖蒲,与雄黄混合,后面的三个大夫却都殷勤地迎了上来:“游道长,我来我来!”“这些捣碎混合就可以吗?”
他们行医多年,对蛊术也有所耳闻。
先前是没有保障,不敢贸然上前,现在有高人?在旁,他们怎么可能错过解蛊的过程?
陈松意?也没有阻拦,点头:“对,捣碎混合就好,然后用开水给他们送服——那?个昏过去的,先把?他弄醒。”
这一步没有什?么关窍,她放心让这些大夫去做,自己?则拿起笔,开始画符。
见状,外面的人?又推挤起来,都想?凑近一点,看他在画什?么。
站在里面的周师爷也一样的。
他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陈松意?画出来的符上。
周师爷也见过道士画符,有完全没用的,也有些是有真材实料的。
不管是有用没用都好,他们画符有个共同点,就是都画得?慢,半天才能画成一张。
可是眼前这个姓游的道士画符却极快。
周师爷看他画了两种符,第一种画了五张,第二种也画了五张。
等他画好之后,那?三个大夫才堪堪把?磨好的蒜子、菖蒲跟雄黄,用开水给地上躺着的几人?送服下去。昏迷中的张二狗更是被扎了一针,醒来就被灌了一嘴,烫得?他嗷嗷直叫。
灌完之后,几个大夫才拿着碗回来,恭敬又期待地道:“游道长,我们弄好了,你看——”
陈松意?便一指左手边的五张符:“把?符烧了,化成符水。”
不过符水化好之后,她却没有叫他们再灌下去,而是自己?亲自来。
这一下,包括李大夫跟郑掌柜在内,都忍不住上前看他的动作。
只?见他扶起其中一个衙役,喂他喝下符水,然后就解了他的衣襟,用开了口?的生鸡蛋在他胸口?滚动,一边滚动一边低声念咒。
他们的眼中看不见陈松意?看到的黑气,但却可以看到被收蛊的衙役脸色在飞速地好转。
对视一眼后,就有人?壮着胆子上前去,伸手去把?这衙役的脉。
见陈松意?没有反对,他便闭上眼睛认真地分辨起来。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几人?,用再明显不过的表情告诉他们——
好了!
人?治好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大夫都心头火热起来。
他们看着那?颗鸡蛋,恨不得?自己?上手来试一试。
等到陈松意?把?用过的鸡蛋放在碗里,换了背面准备再收一回的时候,那?个最大胆的、上前来把?脉的大夫就试探地道:“游道长,你看能不能让我来试一试?”
陈松意?看了他一眼:“收蛊是要配合念咒的,而且有被蛊虫入体的危险。”
这个大夫顿时一僵,摆手表示那?还是算了。
咒记不记得?住是一回事,能不能挡住蛊虫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是远远看着就好了。
在张家姑娘被匆匆抬过来的时候,陈松意?已经按部?就班,把?地上四个衙役体内的蛊都收了出来。
用过的鸡蛋全被倒进了火里焚烧,到张二狗的时候,她却弃了鸡蛋,转而取了一个碗。
碗的底部?贴着她刚画好的符,样式跟张二狗脸上画着的一样。
喝过符水之后,张二狗就等他像先前治那?几个衙役一样,用鸡蛋来滚自己?的胸口?。
可没想?到面前的人?却没有动作。
张二狗不由得?慌起来:“道、道长……”
他感到一碗符水下去,自己?的肚子又翻江倒海了起来。
那?种活物在里面剧烈运动的感觉又来了。
他低下头去,惊恐地看到自己?原本恢复平坦的肚子又再次胀大起来。
因为酒醒了,这一次直面蛊虫的感觉更加恐怖,他肚子里传来的痛也更加清晰了。
二狗眼泪都飙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要经受这样的酷刑。
可他才发出一点声音,面前的人?手就在他鼓胀起来的肚子上猛地一压。
张二狗顿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胃里逆冲上来,张嘴欲呕:“……”
陈松意?眼疾手快,将手里的碗盖了上去。
等到张二狗吐出的东西落进碗里,她才把?碗翻转了过来,把?两张符交叉着贴在了碗面上。
远远看着这里的众人?就见到他手中的那?只?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冲撞,把?上面贴着的符纸都顶了起来。
张二狗近距离看着这只?碗,更是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尤其是看到陈松意?抬手将一张符拍在旁边的衙役胸口?上,然后揭开了碗上的符纸一角,把?碗怼到那?人?面前时,张二狗就再也承受不住恐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那?衙役亲眼看到里面蛊虫的样子,更是整个僵直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胸口?却生出了一阵暖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他就见到碗里的蛊虫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怎么也冲不到自己?身上来。
衙役立刻想?到自己?胸口?贴着的这张符纸,低头看去,两眼放光。
陈松意?没有实验太久。
她验证了护身符有效,就把?手里的碗连带蛊虫一起扔进了火炉里。
炉子里火光一窜,她拍了拍手,看向被抬过来的张家姑娘,见到她脸上脖子上的抓伤跟挣扎不停的疯相,目光沉了沉:“抬进来。”
张屠户夫妇看到这个蒙着脸的年轻道士还愣了一下。
周围的人?连忙催促道:
“快进去,这是游神医!”
“他不是去过你们村吗?你女?儿有救了,还傻站着做什?么?”
游神医?张屠户看着这个“游神医”,总觉得?跟印象当中不大一样。
但架不住张娘子催促,他还是赶紧把?女?儿抬了进来。
……
登辉楼外。
因为风珉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要到店铺跟摊位上去,对着县令大人?问政,所以这短短一段路,他们现在才走?到登辉楼。
郭县令已经受不了他,借口?要进去先看看布置好了没有,别怠慢了他们,就先一步进了楼里。
完全沦为了陪衬的副山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勋贵子弟中的勋贵子弟确实难伺候,而且又像是抓住了郭县令的什?么把?柄,难怪县令大人?要落荒而逃。
站在登辉楼门外,刻意?放慢了速度,等贺老三去跟元六交换情报再回来汇合的风珉没有等到人?,神色便沉了下来,心中猜测元六那?边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他摇着折扇,看向陈寄羽。
后者回望他,依旧平稳,神情中不见丝毫焦虑。
风珉收回目光,微微一哂。
也是,放眼整个陈桥县,从沧麓书院的这些学?子算得?上是最显眼的目标了。
那?想?用邪术夺运换命的人?如果?聪明,就不会?舍近求远,放着他们不用。
再加上讲到气运,还有谁能比生在王侯家的自己?更强?
有自己?在,不用担心旁人?才是。
第 125 章
念头转动间, 先一步进去的陈桥县主簿已经出来了?:“诸位,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快请进。”
副山长便朝风珉做了个手势:“小侯爷请。”
风珉收起思?绪, 对?他一点头:“赵山长请。”
然后摇着折扇, 与他并行。
脱离风珉的压迫, 郭县令已经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他站在登辉楼里?, 再?一次展现出了?东道主应有的、不失气度的热情。
在他身后,郭威也来了?,等着迎接沧麓书院一行。
毕竟今年他也是要去参加秋闱的, 没有意外的话,也要跟沧麓学院的人同路。
先前已经同路行了?一段, 进来之?后副山长跟郭县令便不再?寒暄。
他的目光一移, 落在了?郭县令身后的年轻人身上,开口道:“郭兄,这就是令公子吧?今年也要去江南贡院参加乡试?”
“哈哈哈, 不错。”郭县令笑了?一笑, 道, “小犬资质平平, 我看他火候未到,这次不过是放他去试一试, 涨涨经验。”
说着, 他把儿子从身后让了?出来, “还不快来见过你赵世叔?”
“是,父亲。”郭威很顺从, 毕竟郭县令设下这场宴席最大?的目标之?一, 就是让他跟赵山长搭上线,好得到跟随在他身旁的机会, 得他指点一二。
官场上的消息总是灵通一些,据说这一次江南贡院的主考官是赵山长的同宗。
既然?是同宗,他对?主考官的喜好就会了?解得更加透彻一些。
郭威心中暗叹,他们父子为了?找寻出路,可以说是各自手?段都?出尽了?,脸上则挂着谦逊的笑容,从父亲身后出来,向副山长见了?一礼:“小侄见过赵世叔。”
他垂下眼?睛、刻意表现的时候,连周身那种阴鸷的气息都?被冲淡了?不少。
副山长含笑点头,到底顾及风珉在,便没有顺势考校,只是说道:“虎父无犬子,我看令公子一表人才,郭兄不必过谦。”
郭威脸上笑容不变,没有将这官样化的评语往心里?去。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风珉时,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这时,郭县令已经顺势向副山长提及了?让儿子与他们同行的事,后者也答应了?照料一二。
不过没有听到郭威的反应,副山长于是挑了?挑眉,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见到郭威对?上风珉,两人的神情完全?不同——
前者笑容僵硬,后者意味深长。
副山长立刻便想起了?小侯爷先前说的,他在陈桥县过问了?一桩官司。
他回过味来,看来这桩官司,这位郭衙内也牵涉其中啊。
“又见面了?,郭公子。”
同样的话,风珉现在又在当儿子的面前说了?一遍。
“……小侯爷。”
郭威的目光同他一对?上,就想起了?在州府码头上、钦差驾船前被他揭了?底的画面,脸上一阵火辣。
幸好后面爆出来的大?案轰动了?整个江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面,他煽动人去拦下钦差驾船的事才没有流传开来。
可遇上风珉,终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郭威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戏园里?抓到的那个人,那张昏迷的脸仿佛还在眼?前。
程明珠清清楚楚地?说了?,只要他回去见了?他背后的人,她的蛊就能叫他们都?死得无声?无息。
现在风珉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人没有回去见他,还是他运气好,避过了?一劫?
不管郭威怎么想,郭县令都?不可能让自己的贵客一直站在这里?,很快便引着他们入座了?。
登辉楼今日清了?场,这里?除了?郭县令的客人以外没有其他人。
宴席摆在一楼大?堂,郭县令原本还要谦让主座。
但风珉给他面子,没去跟他抢,于是郭县令得以坐在自己东道主的位置上。
宏威镖局的镖师作为风珉这一趟雇佣的护卫,也全?都?跟进了?登辉楼。
他们二十几人分开,坐了?两张桌。
其他桌次上,就是这一次从沧麓书院前往江南贡院参加秋闱的学子。
主桌上则是郭县令父子、副山长、书院教习跟籍贯在陈桥县的学子,再?加上一个风珉。
风珉没有坐主位,选择跟陈寄羽坐在了?一起,把姚四打?发去了?其中一桌镖师那里?。
众人见他一坐下,就用?挑剔的目光把登辉楼打?量了?一遍,这里?看过来,那里?看过去,还展开了?扇子,侧头在扇子后跟身旁的人说话。
旁人不知道风珉在说什么,只当他是见惯了?京城繁华,陈桥县这里?最好的酒楼也入不了?他的眼?。
唯有陈寄羽听到他说:“这里?最少有六个出口,都?被人看住了?,老贺要悄悄回来不容易。
“郭大?人看来对?你们这些贵客很上心,路上也安排了?不少官差把守,要是真有什么事,县衙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风珉在来的船上就有了?一个初步计划。
他这么展露身份,大?张旗鼓,就是要在明面上跟当地?官府接触。
不管郭县令愿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也要他付出一些人力,有所反应。
而?他选择宏威镖局也不是无的放矢。
毕竟这是江南近二十年来最风生水起的镖局,押镖从未失手?,算得上气运强盛。
选择他们,除了?保驾护航,也是为吸引幕后黑手?加码。
这样去思?考,陈寄羽觉得也不能说他想得不对?。
只是在风珉撤开扇子,重新坐直以后,想到一直没回来的贺护卫,反倒觉得他那边更令人在意。
——他要是发现了?什么,这里?这样众目睽睽,又要怎么把消息传递给他们呢?
陈寄羽想着,感到对?面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抬头看去,见到是郭威在审视地?看着自己。
在县学的时候,两人是昔日同窗,不过算是两个阶层的人,没有什么交集。
但陈寄羽还是向他点头致意。
郭威收回目光,心中仍旧不安定。
人人都?说陈寄羽运气不好,但现在看来,他才是真正的气运加身。
无权无势,能被先生推荐去沧麓书院,还能抱上风珉这样的大?腿,被他另眼?相看。
难怪程明珠会把他选作给自己夺运换命的人之?一。
本来在程明珠展现出这种骇人的力量之?前,郭威的念头是只选择气运最强的人跟他交换,然?后其他人就不要多招惹,以免节外生枝。
可现在他如坐针毡,一时间想要放弃,一时间又想要把这里?的人都?收拾干净。
死人不会开口,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才是最安全?的。
这些念头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他在宴席上也食不知味,完全?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些沧麓书院的学子水平,分辨哪些是需要重点打?击的劲敌。
两杯酒过后,郭威便坐不住了?。
他借口要更衣离开了?席间,绕到后面,从院子外置的楼梯上了?二楼。
程明珠带着那盒血朱砂,早早就来到了?这里?。
郭威在楼上也置了?一桌酒席,酒足饭饱之?后,她待在这里?就开始百无聊赖。
二楼是郭威的人,连郭县令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有额外的布置。
只不过这个房间严禁他人踏入,在这里?的就只有程明珠跟胡三婆。
对?这个既贪财又胆小的神婆,程明珠并不感兴趣。
因此当郭威一推门进来,原本懒懒坐着的她就一下子直起了?身,兴奋地?道:“是不是要开始了??”
郭威的反应却不像她所想的一样。
他神色不善地?闯进来,两眼?盯着她,质问道:“你不是说给那人下蛊了?,他回去死定了?吗?要是他背后的人接触到,也一样会死?”
“是啊。”
程明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自下而?上地?看向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郭威低吼道:“那为什么他的主子还活着?!”他说着指向楼下,“刚刚他还站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跟我说又见面了?。”
“不可能!”程明珠断然?道,“我不可能失手?。”
她说着眯起了?眼?睛,想了?想,问道,“你确定那是他的人?”
见郭威点头,程明珠便道:“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碰面呗。”
她重新放松下来,摆手?道,“那个中了?蛊的家伙逃出去,肯定是给旁人通风报信了?。”
郭威额角跳动的青筋这才平复下来。
胡三婆这才插进话来:“公子先坐下,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没有解决不了?的。”
程明珠看着他坐下,神色阴沉地?去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神色:“你看看你,遇上一点事情就慌成?这样,像什么做大?事的?”
郭威抬头,像蛇一样冷冷地?盯着她。
程明珠却不会被他吓到。
她用?指尖摩挲着一旁放着的帷帽:“放心,我下的蛊还没人解得了?,不管他是见了?谁,都?死定了?。而?且他只是见到你跟我一起,这能说明什么?楼下那些人肯定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自乱阵脚。”
郭威听着,虽然?神色依然?阴沉,但是心中却对?她话信了?七八分。
因为以风珉的性格,要是察觉到一点不对?,都?会立刻把自己钉死。
他已经放在风珉手?上两次,见识过他的果断。
他决然?没有手?握自己的把柄,却不行动的道理,除非他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这么极端。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找出气运最强的那人,就让胡三婆动手?——
在郭威这样想着的时候,程明珠却道:“你那么怕,那把他们全?都?杀了?不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兴奋的笑容,脑海中因为这个念头浮现出了?许多新的蛊术。
本来回去没有逮到陈松意,事情没有按照她原定的计划发展,就已经令她不爽至极。
现在一找到发泄口,她心中的阴暗念头就急速高涨。
郭威却没有接受她疯狂的提议,他猛地?起了?身:“你疯了??!”
他感到自己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程明珠不是随口一说,她真的想这么做。
郭威第无数次后悔听信她的话,跟她合作。
“你怕什么?”程明珠收起了?笑容,坐在原位上,畅想道,“我还有很多的术没有在人的身上用?过,我会做得很安全?,下了?蛊之?后他们不会立刻有反应,要等到离开之?后,才会陆续发作。”
郭威眼?角抽搐了?一下。
程明珠说的话、做的事跟她这张脸完全?不相衬。
见他僵直,她起了?身,蛊惑道:“他们的死状会千奇百怪,等他们都?死了?,你就没有竞争者了?,这不是很好吗?”
“你不就是想考个官身,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不再?受忠勇侯府那样的勋贵所胁迫?”
“要是想成?功,想一劳永逸,那就信我。”
第 126 章
程明珠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急切。
现在这些蛊术只存在于她的脑子里, 只有她用出来了,才算真?正归了她。
她留在江南的时间不会太长。
错过这一回,以后再想有这么多人做材料让她施展蛊术, 可就难了。
被她盯着, 郭威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直视一片黑色的漩涡。
里面在吸引着他?, 控制着他?的神?志, 让他?想要点头答应。
然而?下一秒他?就清醒过来,脸色一变,戒备而?阴沉地道:“别用你那一套来蛊惑我!”
要死这么多人, 怎么可能没痕迹?
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
不管她能做得再?离奇都好, 遇上刑名高手?, 都无所遁形。
程明珠太自负,觉得没人可以奈何得了她,但她也不想想, 这世间既然有像她这样, 机缘巧合掌握了这种力量的人, 自然也有能克制她的。
郭威不会?陪她疯。
他?只想得到功名, 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开玩笑。
见他?竟如此坚定,程明珠撇了撇嘴, 有些不甘地退了回去。
郭威没有再?理会?她, 他?面色不佳地转向胡三婆:“开始吧。”
“好。”仿佛没有见到他?们之间生出的分歧, 胡三婆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从桌前离开, 到朝向一楼大堂的窗前去。
他?们会?选择这个房间, 就是提前来勘察过了。
确定过站在窗户前,既能看到下方, 又不容易被察觉。
窗户没有开启,胡三婆要动用那只眼睛寻找气运最强的人,并不需要直接看到他?们。
她只要睁开左眼,眼前出现的就是另一种视野。
周围安静了下来。
胡三婆瘦小的身影站在窗前,她睁开了左眼,全力催动,朝下方看去。
对这只眼睛还?能用多久,她心中有数。
就算这次不把眼睛用得那么狠,再?用几次,这只眼睛也要废了,于是并不吝啬力气。
她原本耷拉的左眼盯着前方,透过窗纸,看到了一楼大堂里数十个人影。
凹陷的眼眶中,一颗灰白的眼珠在不断地移动。
胡三婆几乎要发出感?慨——
眼前这一片,算得上是她见过气运最辉煌的人群了。
镖局事业正蒸蒸日上的镖师且不提,这一次跟着副山长出来,前往江南贡院参加乡试的学子都个个有着考中的实力。
而?在这些气运光团中,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意?外了一下,凝神?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经过再?三辨认,她终于确定了那团光芒正是那天?来过自己家中,自称要贩卖药材的客商。
虽然隔着窗纸,胡三婆看不见风珉,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去除了外表的干扰,直接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果?然不是行商。
自己没有看错,那样的气运,怎么可能是行商?
不过不管那天?他?乔装来自己那里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人的气运在她见过的人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强盛,没有意?外的话,今日这大堂中,应该没有比他?更强的人了。
胡三婆想着,眼睛转动,朝着他?身旁“看”去。
在风珉边上的人身上的光芒映入眼中时?,她竟有了直视骄阳的刺目感?!
胡三婆猛地一震,一时?间呆在原地。
“找到人了吗?”
此时?,郭威等她寻找目标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起身走?到她身边。
胡三婆顶着刺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着一楼大堂主桌的位置问:“那是谁?”
见她如此激动,郭威伸手?略推开了窗,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那个方向上坐着的风珉跟陈寄羽,他?皱眉道:“左边那个是京城来的勋贵子弟,他?爹是忠勇侯——”
胡三婆睁着一黑一白的眼睛,打断了他?:“右边那个呢?”
“右边——”郭威看了陈寄羽一眼,神?色冷了冷,“是陈家村的农门子弟,怎么?”
胡三婆一跺脚:“就是他?了!”
此子气运之盛,甚至远超他?身旁的那位忠勇侯之子,她平生前所未见。
她还?记得自己给风珉断命,他?若行军从武,必将列土封侯。
陈家这个儿子的出身远不如他?,气运的光芒之强盛却还?在他?之上,他?未来的成就会?有多高?
她实在难以想象。
郭威看着她,见她左边眼眶里那只本就灰白的眼睛变得更加浑浊,仿佛从活的变成了死的。
胡三婆也不在意?。
这一次赚到的钱虽然比不上她被偷走?的,但也够她安稳生活了。
在左眼看不到之前,还?能见到这样耀眼的气运光华,算是意?外之喜。
她重新闭上了左眼,心中仍在想着陈家这个儿子。
在搬走?之前,她是见过他?的,那时?候他?身上哪有这么强的气运?
——在他?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事?
程明珠听了全程,此刻开口道:“怎么,所以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定了陈寄羽吗?”
她就知道,陈松意?身边的人没有哪个差的,只是郭威偏偏不听,还?要胡三婆看过才肯定下。
真?是多此一举。
郭威从她脸上读出了这几个字。
他?伸手?把窗重新关上,嘲弄地道:“我才奇怪,陈家人对你不错,陈寄羽把你当成亲妹妹,为了找你错过了上一次乡试。他?根本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怎么你就急着要把他?推到死路上去?”
这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接受程明珠提议的原因。
程明珠不耐烦地道:“我跟他?有什么恩怨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总之你们现在绕了一圈,还?是发现我说的话是正确的吧?”
郭威默认了。
最终锁定是陈寄羽这个结果?,让他?觉得既酸涩,又庆幸。
酸涩的是,这个在他?眼中看来完全比不上自己的农家子,竟然会?有如此不凡的未来。
庆幸的是,程明珠既然一早推出陈寄羽,那她手?上就肯定有他?的八字。
不必再?花时?间耗费精力去找,夺运换命的事今晚就能定下。
今晚之后,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会?变成自己了。
郭威想着,心头嫉妒的酸涩褪去,变成了火热的期待。
他?于是忍不住向着胡三婆催促道:“既然要准备的东西?都已经齐了,那就——”赶紧开始夺运术。
未来一个月,他?跟沧麓书院的人同行。
这样一来,就正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陈寄羽的气运跟命格都换到自己身上。
胡三婆经过方才的兴奋,现在冷静下来,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原本在颤颤巍巍地往桌前走?,眼?? 下却停住脚步,用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看向了郭威:“陈家子的命格贵不可言,必有护星在侧,怕是很?难夺取。”
程明珠一听到“护星”两个字,就知道指的是谁。
她冷了脸,说道:“这个你不必管,只管做你的就是。”
“姑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胡三婆笑着向程明珠点头,果?然她把自己的养兄推出来,针对的就不是他?一人。
郭威一拍手?,门外候着的人就把八仙桌抬了进来,在房中布置了一个神?坛。
胡三婆披上了自己的法衣,来到了桌前,伸手?抚过桌上那盒血朱砂,准备开始施术。
……
长街,被围起来的空地里,中蛊的五人已经全部被解救,正坐在地上各自喝着一碗红糖水。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被抬来的那个年轻姑娘身上。
他?们看着她脖子上、脸上鲜血淋漓的抓痕,听着她被堵住的嘴里发出的闷哼。
她的症状跟先前几个人完全不一样,游神?医能救她吗?
张家夫妇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
他?们看着这个跟印象当中不大一样的游道长,看他?检查他?们闺女身上的伤势,顾不上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甚至今晚要见的准亲家被抛在戏园子里,他?们走?没走?,两人也顾不上了。
当听到这位游道长发问的时?候,夫妇二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等陈松意?再?问了一遍张家姑娘在发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张屠户才找回声音,答道:“我们今夜原本是带她去相看人家,结果?男方还?没来,她就变成了这样。”
张娘子更是抹着泪,无比懊悔地道:“早知订不到登辉楼,就改天?再?相看也好的,戏园子那种地方人这么混杂,我就不该……”
“戏园?”
陈松意?查看她伤势的动作一顿,抓住了那道先前没能抓住的灵光。
元六之所以会?中招,就是因为看见程明珠出门,跟在她身后去了镇上的戏园子。
算上张家姑娘,就有两个人在戏园里中招了,是巧合吗?
她想着,提笔在张家姑娘的脸上画下了一道符。
随着符文上微光一闪,一直挣扎哭喊,想把自己的喉咙都抓破的张家姑娘终于安静了下来。
“……秋娘?”
见女儿一下子没有了动静,张家夫妇心里一突。
还?好,他?们凑上前来一看,就发现她只是因为脱离了痛苦而?一下陷入茫然。
虽然没有声音,但人还?在呼吸,于是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胸腔里。
用符封住了她体内的蛊,陈松意?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而?是看向了正跟妻子待在一起,喝着他?碗里的红糖水的张二狗。
先前差点死掉,现在仿佛有了点重新做人的打算,想把剩下半碗红糖水让给妻子的张二狗动作一顿,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见到那位游道长在看着自己,又想起他?按在自己肚子上那一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道长……”
为什么这么看他??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陈松意?原本查看张家姑娘手?上的伤口,半蹲在地上。
此刻她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正面朝着张二狗:“你是怎么中蛊的,还?记得吗?”
眼下没有了张家姑娘挣动的动静,空地上安静得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二狗身上。
论起来,他?才是蛊传播的源头。
而?他?一直像滩烂泥一样,昏过去几次,不管是在场的大夫还?是官差,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中蛊的。
现在陈松意?一问,所有人便都看向了他?,等着他?的回答。
张二狗本来就扭捏着不想说,现在这么多人看过来,他?更是压力山大。
“我……”延迟觉醒的羞耻心让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我是……”
他?的妻子看不下去,在旁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恩公在问你话,还?不快说?!”
张二狗惨叫一声,才投降道:“我说说说,我——”他?咽了口口水,“我就是喝醉了,从巷子回家,看到一个美娇娘在对我笑,然后就……”
空气顿时?安静,大家都觉得巷子里吹来的风变得冷了几分。
他?这可不像是中蛊,更像是中邪。
第 127 章
陈松意没说“世上没有鬼”。
毕竟她第一世枉死之?后, 就是化成了那样的状态,才在刘氏母女背后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
她只是在一片安静中追问张二狗:“那女子长?什么样?”
张二狗这一回却是真的不记得。
他?喝得太醉了,挠了挠头?只是说道:“我不记得她的长?相, 只记得是个?年轻女子, 戴着帷帽。”
戴着帷帽……陈松意暗道可惜, 可惜元六没有提及程明?珠今日去戏园是什么装束。
问完了问题, 陈松意便要给恢复神智的张家姑娘服下蒜子、雄黄等研碎混合的粉末。
张家姑娘在那噬骨的痒意中沉浮了许久,精疲力尽,得益于陈松意的符, 才得到了片刻安宁。
她看着脸上绑着布巾,来喂药祛除蛊毒的年轻道长?, 犹疑了一下, 开?口道:“我记得我在戏园子里?碰到的那人……她也戴着帷帽,也是个?年轻女子。她从我身边过去,我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张家夫妇这才知道女儿不是无故沾染, 而是被人害了。
张娘子瞪大了眼睛嚷道:“我们家世代?都是良民, 从不与人结仇, 她为何要对?我的女儿下毒手??”
听了张家姑娘的话, 陈松意心里?的九分怀疑也变成了十分确定——
程明?珠,果然是她。
至于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蛊术, 陈松意想到了那卷羊皮。
既然自己能够从其中得到封、解、护这三道符, 她为何不能从其中获取一些东西呢?
——毕竟她也能接触到箱笼里?的东西。
张娘子的声音实在太大, 令陈松意抬头?看向了她,见她还在满脸不敢置信地向周围的人寻求认同, 便提醒她道:“你觉得自己没有与人结仇, 旁人只是冲着你女儿来的,却不去想自己是不是一早身陷局中。”
张娘子声音一顿, 瞠目结舌。
张屠户则是一惊,担忧地问:“敢问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就身陷局中了?
张家姑娘喝下了解蛊毒的药水,因为身上的符还没有解开?,药水便没有起效用。
陈松意起身化了解封的符水,眼见周围的居民跟官差都在安静地听着,于是便借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告诫他?们:
“世人气运皆有定数,没有无缘无故的突然衰落或走高?,都是积累而来。
“一个?人若是突然走了好运,在享受泼天富贵之?前,就该先问一问自己是否积善行德,才换来了这般厚泽。”
“如果没有,这般走盛多半是遭人算计,强行催发运势。
“鸿运之?后,随之?而来的必然就是急剧衰落,甚至可能家破人亡。”
张娘子听得一颤。
她觉得游道长?虽然没有在看她,但这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说她。
她就是一朝暴富,脱离了原本?的生活,跻身镇上的富豪人家。
但她努力地回想,自己平日也远远谈不上行善积德,顶多就是不与人为恶。
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好运,为什么突然就降临到了她身上?
还有,她又想起一点不对?劲的痕迹来,他?们村里?四五户人家同时发迹,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到这里?,张娘子脸上血色褪去。
难道说,女儿遭遇此?事,就是自己得了不该得的好运,所以才报应到了她身上吗?
不止是她,张二狗也是一阵恍惚。
想到自己平日所作所为,他?就觉得今日有此?一劫,说不定都是报应。
他?有家有室,妻子还身怀六甲,正是需要他?陪伴的时候。
要是他?今日没有出来喝酒,而是留在家里?,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沉默的气氛弥漫,在场许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张娘子,她先前有多得意张扬,现在就有多后悔。
在陈松意把手?里?的符水递给张家姑娘,让她喝下去的时候,张娘子颤声开?口道:“游、游道长?,如果现在已?经走了不该走的运……想要避免家破人亡,该怎么做?”
埋在他?们家院子里?的催运符已?经被陈松意挖出来了,现在她也有了破术的手?段。
只是,借来的运势终究已?经借了,盛极转衰是必然的。
她看着张家夫妇,几乎不用起卦都能看到他?们之?后的命运。
她默然了片刻,才道:“多做善事吧,低调谦逊,再为子孙后代?重新积福。”
这时,张家姑娘喝下去的符水起了作用,她体内的蛊再一次活跃起来。
只是她身为女子,不同先前几人,不方便再从胸口后背收蛊。
陈松意于是在她指尖刺破了几个?针孔,然后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碗底,把碗放在她的手?边。
张家姑娘的指尖原本?是普通的颜色。
现在她的指甲却开?始泛红,从根部开?始往上蔓延,如同染上了蔻丹。
灯笼的火光不够亮,有人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耀下,只见无数身体细长?的红色虫子从她的指尖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碗里?涌去。
“哇啊啊!”
看到这一幕,举着火把的衙役害怕地躲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样避之?不及。
先前那些蛊虫被收在鸡蛋里?烧掉,他?们没有见识到。
现在亲眼目睹了,只觉得寒毛竖起。
陈松意却没有躲,盯着这些被自己的血吸引的蛊虫。
蛊虫在人的体内,就拿它们没有办法,但只要逼出来,就能用火烧死它们。
等到这些在张家姑娘体内飞速孵化,令她奇痒无比的细长?虫子都进了碗里?,陈松意便引燃了黄纸,扔进碗里?“嗤”的一声点燃了里?面?的虫子。
火光映在她的眼底,蛊虫扭曲挣扎。
张家夫妇连忙上前把女儿扶了下来,带着她远远躲开?。
蛊虫一解决,她身上的伤就可以由大夫医治了。
陈松意只专注地盯着碗里?在燃烧中扭曲的蛊虫。
第一世程明?珠便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现在得到了力量,只怕更加猖狂。
她要是疯起来,定会害到无辜的人,要怎么做才能一击即中,避免伤亡?
往蹇来连……陈松意又想起自己先前起的那一卦。
一抬眼,看到周围同样恐慌的官差,她心中就有了成算。
很快,碗里?的蛊虫燃烧成灰烬。
她起了身,走向周师爷。
周师爷刚过来的时候还好,可当见到这些蛊虫以后,察觉到这些东西蔓延开?来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他?就默默地出了一头?冷汗。
“还好……”他?想道,“还好有这个?游方道士半途杀了出来,解决了问题。”
镇里?今夜的安宁应该保住了,自己这个?师爷的位置也保住了。
他?用捂嘴的帕子擦干了额头?上的汗,便想要下令封口,把这里?的东西全?都撤走。
然而还没说话,这个?姓游的道士就走了过来:“你是县衙的师爷?”
“正是。”周师爷本?该为他?的不懂礼数而冷脸,但是想到他?的能耐,便知道自己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千万不能得罪了,于是正色道,“这次多亏道长?出手?相助,才没有让毒蛊危害一方——”
陈松意打断了他?:“先别高?兴得太早,下蛊的人还没抓住。她要是再在暗处出手?,官府的反应没有这次这么快,就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师爷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僵。
是啊,眼下只是解决了这里?的问题,那蛊女要是再次行凶,他?们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而且,今夜登辉楼还有贵客……不能出错。
陈松意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道:“中蛊的人数少,我还可以救,但是扩散开?来我就管不了了。到时候这一镇沦为炼狱,我是可以走,你们呢?只怕脱不了干系。”
周围的官差听着都心惊肉跳,要不是周师爷素来重身份,同人说话的时候并?不允许他?们插嘴,他?们都要扑上来求这位游道长?留下帮他?们了。
师爷的面?皮抽搐着:“该怎么做……还请道长?赐教。”
这个?年轻的道士沉默了片刻,才在布巾后面?说道:“我下山行走是入世修行,遇到的人能救便救,她或许还没来得及再次行凶,我有一法可以追踪到她的下落。等找到她的去向以后,你便立刻告知你们县令,调集人手?把她抓住。”
程明?珠跟郭威结盟,郭县令不一定知道内情,县衙上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现在她既有了这个?力挽狂澜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官府提出要求,要他?们出力。
“这……”
周师爷面?露难色。
他?在这里?坐镇,就是为了把事情压下去,不坏县令的好事,又怎么敢在这时候拿这种事去触他?们大人的霉头??
围栏内外的百姓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见周师爷没有痛快答应,都恨不得挤过来催促他?。
这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要是游道长?走了,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县衙不作为,那他?们是不是该趁现在赶紧收拾包袱离开?,到外面?去避一避?
微妙的恐慌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不光陈松意察觉到了,举棋不定的周师爷也看到了。
他?动摇了起来,陈松意见状,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码头?上很热闹,你家县令在接待贵客?要是那个?下蛊的人在那边下手?,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这一下,周师爷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其他?在旁听着的衙役也是忍不住了。
他?们纷纷上前来劝:“师爷,游道长?说得对?,还是赶紧去向大人汇报吧。”
“有这样的凶徒在我们县里?,要是隐而不报,伤到了楼里?的那些人,后果别说是我们,就是大人也承担不住。”
“而且师爷,”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周围已?经有人偷偷走掉了,事情瞒不住的。”
如果不立刻处理,一旦这些百姓先乱起来,那就彻底失控了。
“好!”被这样劝着,周师爷终于咬牙一点头?,对?着陈松意道,“还请道长?先找一找那蛊女的下落,然后随我……一起去见大人!”
第 128 章
围栏撤去?, 人群却没有散开。
县衙准备负起责任,去?缉拿那个下?蛊的女子,镇上的百姓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不急着逃走, 更想留下?来看看游道长的那“一法”是怎么作用的。
陈松意所说的那一法就是扶乩。
不是从羊皮上学来的, 而是同她的推演术一样, 得自她的师父。
用扶乩术定对面的行军路线, 一定一个准,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师父原本只打算给她的兄长讲,但见?她眼?馋, 便一并教了。
可惜,这?跟推演术不一样, 需要画符, 而她没有这?个资质。
所以她的兄长会,而她只知道理论,用不出?来。
但是现在……
她会了。
沙盘、线香、黄纸、朱砂……县衙的人迅速收集来了陈松意要的全部东西。
她没有选择起卦, 而是用扶乩来在众人面前追踪下?蛊者?, 为的就是更加直观冲击。
张二狗很不安。
扶乩术的施展需要借一个人, 口含线香, 由施术者?以符驱动?。
在场众人之中,游道长选中了他, 而他的妻子也很支持他去?做。
不仅是为镇上百姓计, 也为回报游道长的救命之恩, 还为他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补过,为两人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沙盘已经摆好, 八仙桌上, 游道长也已经挥毫画下?了符箓。
张二狗的妻子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嗯、嗯。”张二狗咽了口口水,紧张得同手同脚, 走到了桌前。
陈松意直起身,示意他把沙盘端起:“端着它。”
见?张二狗紧张得发抖,脸也白了,这?个脾气?看上去?不怎么好的年轻道长还难得宽慰了一句,“放心,这?术不会损伤到你。”
——而且待会一动?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不紧张。”张二狗勉强牵起嘴角,把沙盘端了起来。
还好这?沙盘并不沉重,他手脚无力也端得稳。
站在旁边的周师爷也十分紧张。
其他人不必他下?令,见?他们准备开始,都?默默地举着火把,屏息凝神。
陈松意伸手拿过桌上画好的第?一张符,在布巾底下?念着从记忆深处找出?的咒语,然后将一根没有点燃的线香插在了张二狗的口中。
张二狗端着沙盘,眼?睛紧张地向下?看。
只见?游道长把燃烧的符投入一只碗中,那碗底还有拔出?的蛊虫烧成的灰。
他还没想明白这?烧成灰的蛊虫要拿来做什么,面前的人就已经一把托住了他的下?巴。
张二狗被?迫仰起了头,然后,那只手在他脖子的不知什么穴位上一按,他就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众人看着那只碗被?送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伴随这?一吸,里面所有的灰烬都?被?他吸入了鼻子里。
嗤的一声,线香在他的口腔里自燃起来。
随即,张二狗就眼?皮一耷拉,脖子一软低下?了头,嘴里的线香正好抵在了沙盘上。
周师爷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些道门中人……就算那是烧成灰的蛊,那也还是蛊啊!
没有在意周围的惊呼,陈松意以指为笔,在沙盘上画出?了桥头镇的简要地图。
桥头镇的布局规整,只要是在镇上住过的人,看到游道长在沙盘上画出?的线条,都?很容易从其中对照找到主干道和标志建筑。
“这?是……码头?”
“对对,这?是我们这?条街!那是县衙!还有登辉楼!”
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陈松意继续念诵符咒。
有了蛊虫灰烬作为牵引,低垂着头的张二狗很快就开始了自动?追寻下?蛊者?的行踪。
沙沙沙,线香在沙盘上划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香越烧越往下?,露在外面的部分就越来越短。
而从张二狗有反应开始,周围的人就再次安静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口中的线香。
陈松意在旁,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见?到线香画出?的线条自程家院子开始,一路前往戏园子,然后又折回,经过巷子,再回到起点。
冒用了小师叔的名号,扮作道士的少女眯起了眼?睛——
程明珠回过院子?
见?蛊女从地图一角出?发,出?去?一趟又回到了原地,周师爷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按着沙盘上的方位,对照着去?索人,就见?到线香未停,在回到起点后又再次出?发。
一口气?被?迫中断的周师爷:“……”
毫无知觉的张二狗衔着线香,继续在沙盘上划线。
这?一次,看着线香行进的方向,周师爷的目光越来越惊恐。
周围那些对镇子了如指掌的老衙役反应也是如此。
在线香画出?的线停在登辉楼的方向上时,他们的惊恐达到了顶点。
而陈松意的目光也沉凝到了极致。
“来人!”
这?一次,不用她再摆道理,周师爷都?? ?主动?调集起了县衙的人。
他的声音从人群的包围中传了出?去?,在街上回响,“把留在外面的全部衙役都?给我召过来,不管当不当值!还有巡卫队!没死?都?就全都?给我叫过来——!!!”
从成为陈桥县令的师爷开始,周师爷就没有这?样慌张失措的时候。
他的声音都?快劈叉了,那样的凶徒竟然就在登辉楼!
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是一开始就在里面,还是跟着船上下?来的那群人一起过去?的?
不管怎样,她要是伤了里面的任何人,惊吓到了大?人的任意一个客人,他这?个师爷都?做到头了。
领命的官差纷纷行动?起来,一个个都?紧绷到了极点。
陈松意伸手拔掉张二狗嘴里的线香,他立刻醒了过来。
“……开始了吗?”
他迷迷糊糊一张嘴,就有大?量的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
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兵荒马乱,张二狗还不知道术已经施完了。
他清醒过来,紧张地端着沙盘左右张望,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松意先前画好的护身符已经干了。
她从张二狗面前绕开,来到了桌前,把这?些干透的符折起来,又画了十几?张。
等到周师爷把人聚集过来,分配好要怎么带队把登辉楼包围起来,陈松意就来到了那些同样用布巾蒙住脸,好抵挡一下?蛊虫侵袭的衙役面前。
她把护身符分了给带队的几?个县衙老手:“带上这?个,遇到她应该能抵挡一阵。”
得到护身符的捕头跟老衙役忍不住一喜:“谢道长!”
见?识过眼?前人的手段,他们对这?位游道长都?充满了信赖,多这?一道符就多一份保障。
周师爷见?陈松意分了护身符给他们,却?没自己的份,忍不住动?了动?嘴唇,神情?复杂地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漏了自己。
其他百姓见?了这?护身符也眼?馋,都?想向游神医求上一张。
就算这?次用不上,放在家里,也好保自家平安不是?
陈松意扫了他们一眼?,把剩下?的符收了起来:“我的精力有限,临时画不了那么多符,楼里的人更危险,更需要。”
这?样一说,周围的百姓也觉得是这?样。
看不到那些要去?登辉楼的官差衙役里,也就带头的人才有吗?
至于周师爷,陈松意看向他,道,“我跟师爷同去?,跟在我身边,你自然会比旁人更安全,这?张符便给别人吧。”
周师爷只能点头。
确实?,这?时候没有什么地方比游道长身边更安全。
他也就压下?了嘴边那句替自家县太爷讨要一张护身符的话。
游道长画了几?十张符,到了里面,自己大?人怎么也分得到一张吧?
对其他人,陈松意也没什么好嘱咐的。
仓促之下?,做不了太多准备,小心行动?便是。
她只是说道:“一旦发现目标,就立刻发出?警示,中了蛊也不要过于害怕。只要撑到我过去?,就能替你们解蛊。”
“是!”
一众官差巡卫听到这?话,都?有了点底气?。
他们立刻按照安排好的分成四队,留下?一队跟她和周师爷同行,另外三队则从不同的方向绕向登辉楼,去?包围住这?个地方。
……
登辉楼,二楼。
房间里,胡三婆已经完成了施术准备。
桌上两个用红纸撕出?来的小人,上面用深重一些的黑红颜色写着两个名字跟生辰八字,正对应着房间里的郭威跟一楼主桌的陈寄羽。
穿着法衣的神婆念念有词,半阖着眼?睛,用枯瘦的手从桌上拿起用那盒血朱砂涂抹过的红线,然后将其中一头缠在郭威的纸人上。
郭威盯着她的动?作。
在红线绕上纸人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什么感觉。
程明珠刚才在胡三婆施术准备的时候看了片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她一看就知道胡三婆没有多少本事,施术主要是借用那盒血朱砂之力。
在这?里待得无聊,她便拿起帷帽出?了房间,到楼下?院子去?了。
夺运换命术要彻底完成,怎么都?要几?天,而且郭威想要换命成功,还得她先收拾了陈松意。
下?了楼,程明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院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她眼?睛一转,便去?了登辉楼后厨。
登辉楼的后厨一派热火朝天。
这?家酒楼在镇上开了那么多年,历经几?任县令,生意都?依旧做得红红火火,是本县父母官招待贵客的第?一去?处,就是因?为它时常有新奇的噱头。
像这?一次,登辉楼的东家去?了一趟岭南,就从岭南请回了一位大?师傅。
大?师傅擅长烹调野物,做菜用料广博,做出?的味道跟江南菜系的清爽甜口不一样,更带着几?分浓郁的“野”性。
今日郭县令包场,在这?里宴请从沧麓书院前往江南贡院赶考的学子。
登辉楼花了心思,准备了一席应景的“金龙宴”。
金龙宴的主料是蛇,其中还有几?条从南地高价买回来的巨蟒。
程明珠进来的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蛇还被?关在笼子里,在后厨的高温下?蛇信吞吐,眼?睛盯着从面前走过的人。
第 129 章
很快, 后厨里就?有?人发现了她:“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见程明珠停在泛着蛇腥味的笼子前,身上的衣着?矜贵,发现她的人自然而然判断她是前面的贵客, 连忙走过?来, “姑娘是贵人, 后厨乱, 还有?这么多蛇,看着?肯定害怕,还是先出去吧。”
过往也有客人对登辉楼的后厨好奇的, 会转进来看看,后厨的人见怪不怪。
只不过这次进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还停在?装蛇的笼子前, 所以大家好奇多看了两眼。
程明珠没有?说话?,她在?微微颤抖。
来后厨之?前,知道这里关着?这么多蛇, 等着?被做成菜, 她也以为自己会怕的。
可等来了之?后, 见到?这些蛇类冰冷的眼睛跟缠绕的身体, 她只觉得兴奋。
尤其?是看到?堆在?最下方的几条巨蟒,无论是身形还是气势, 都叫她移不开眼。
蛊之?一道, 跟五毒密不可分。
蛇就?是五毒里的一种。
脑子里有?那么多没用过?的蛊术, 这些爬虫在?她眼里就?是施术最好的道具。
沉醉蛊术的她见之?心喜还来不及,又?怎会畏惧?
不过?她没去纠正这人的错误, 只是透过?白纱的缝隙与最底下的巨蟒对视。
她指尖微动, 无声地念动了什么,留下了一点东西, 这才离开。
二楼,布置着?神?坛的房间里,胡三婆的施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她口中念诵的声音骤然增大,原本快废掉的左眼也睁开了。
作为这里唯一的观众,郭威感到?时间都似乎变得迟滞起来。
他知道,这是因为夺运换命术进行到?关键时刻,自己心中紧张,才会生出这种感觉。
然而,看着?胡三婆用枯瘦的手指夹起绑在?写?有?郭威生辰八字的纸人身上的那段红绳,猛地展开、抻直,然后往代表陈寄羽的那个纸人脖子上一转一扎的时候,郭威还是感到?自己身上漫过?一阵战栗。
这一瞬间,似乎一切都与先前不同了!
一楼主桌,正要放下筷子的陈寄羽感到?脖子上猛地一痛。
无形的线在?他颈上收紧,令他呼吸到?的空气骤然减少,原本应该轻轻放下的筷子碰撞在?碗碟上,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与他同出自陈桥县的学子见状打趣道:“寄羽兄这就?不胜酒力了?今日的主菜还没上呢。”
要是因为不胜酒力错过?压轴主菜,那就?太?可惜了。
陈寄羽喉咙像是被堵住,撑着?桌沿想要勉力支撑,却感到?一阵赛过?一阵的晕眩。
等到?呼吸恢复,身上的力气却像在?被不断抽走,令他整个一软,往旁边倒去。
“寄羽?”风珉撑住他,神?色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姚四更是直接起了身,目光如电地看向四周。
跟以为陈寄羽只是喝醉的人不一样,风珉见他反应越来越不对,便猜到?是用术的人动手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过?来,本就?是来吸引注意的,对方会在?登辉楼动手并不奇怪。
风珉没有?预料到?的是,背后的人竟然越过?了自己,选择向陈寄羽下手。
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会这么毫无征兆就?中了术。
对方怎么会拿到?他的生辰八字?
郭县令原本在?跟副山长说话?,见风珉扶着?人起了身,他带来的那桌镖师跟护卫也齐刷刷拿起武器跟着?起身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
原本觥筹交错的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向风珉。
正当郭县令撑起笑容,想问小侯爷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是否自己招待不周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骚动。
本来就?怀疑风珉是不是借机下自己的脸,心中有?火的郭县令立刻也起了身,朝着?传来骚动的方向冷道:“外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是师爷带人……”
“什么?”郭县令错愕。
没等外面的人把话?说完,楼里众人就?听到?了一阵不太?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几十个人乌泱泱地从外面过?来,既有?衙役,也有?民兵,人人都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郭县令盯着?门?口,见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信赖的幕僚周师爷。
在?他旁边还有?个蒙着?脸的道士,蓬头乱发,连眼睛都挡住了,背着?把桃木剑冲在?最前面。
风珉一见到?冲进来的这些人,目光首先就?停在?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道士身上。
他所认识的人里,穿道袍的就?只有?陈松意的师叔,但他已经辞行回山上了。
他怀着?几分戒备地看着?这个道士——陈寄羽刚倒下,他就?闯进来了。
可同时,风珉又?无端地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不由得皱起了眉。
陈松意一停住脚步,就?看到?风珉扶着?自己的兄长,后者似乎失去了意识。
她想也不想就?要走过?来,却被郭县令喝住:“站住!你们闯进来做什么?!”
自己精心布置的宴席被这么被毁了,郭县令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更别提为首的还是自己的师爷。
一旁的主簿见状,连忙起身扶住了他:“大人息怒。”
郭县令稳住了心神?,怒视周师爷:“你给我一个解释!”
在?他说话?的时候,外头还有?脚步声,门?窗上印出人影绰绰。
楼内众人惊诧地意识到?,周师爷调集了大量的人马把这里包围了,一时间有?些发慌。
迎着?郭县令的目光,周师爷冷汗涔涔。
他预想到?了带人冲进来的压力,但没想到?真实情况比想象的还要重?。
但不管怎么样,该说的总是要说,总不可能把这个也交给游道长来背。
他咬牙道:“大人!属?? 下是不得不抗命,特意带人来保护你们!”
副山长既没有?书院的学子那么慌张,也没有?郭县令那么生气。
听了周师爷的话?,他还替一旁怒发冲冠的郭县令发问:“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郭县令死死地盯着?自家师爷,想看看他能给出个什么理由。
周师爷心一横,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说了出来:
“赵山长有?所不知,镇上出现了用蛊的妖人,在?去迎接诸位之?前,衙役就?发现了中蛊者。
“一开始我们只以为那几人是得了怪病,却不想全都是蛊虫引起的。
“下蛊之?人穷凶极恶,行事乖张,目的不明。
“那些蛊虫发作起来,不光会置人于死地,还会传染。如果不是得了游道长相助,只怕桥头镇今夜就?要完了。”
听到?这话?,众人看向了那个背着?桃木剑的道士,听周师爷红着?眼睛继续道,“方才我们追踪那妖人的踪迹,发现她就?在?登辉楼,目的怕是想要伤害大人跟诸位贵客——”
郭县令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才想训斥他一派胡言,结果话?都还没说出口,后方的门?窗就?被撞破,有?人从院子外面被打飞了进来!
看着?摔在?地上发出哀嚎的衙役,郭县令跟扶着?他的主簿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刺客!有?刺客!”
“快来——快保护大人!”
数息前。
从后院的方向绕过?来包围登辉楼的一队人刚进入院中,迎面就?看到?从后厨回来的程明珠。
见到?她头顶的帷帽,为首的老衙役立刻发出了警戒:“蛊女!”
程明珠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听他们叫破了自己底细,神?色一厉,想也不想就?马上出手。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衙役就?见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土里钻出来,激射向自己的门?面。
两人身上带着?护身符,身后跟着?的人却没有?,他们想也不想就?拔出了刀,把身后的人往旁边一推:“躲开!”
被他们推开的人反应极快,顺带扑倒了旁边的同僚。
而两个资历最老的衙役横刀在?前,避无可避,迎上迅疾的蛊虫。
程明珠在?帷帽后面冷笑一声。
就?这样还想挡住她的蛊?
可没想到?的是,那几只从土里激射而出的蛊虫撞到?他们身上,却没有?同先前几次一样透体而入,而是被什么挡住了。
程明珠神?色猛地一变。
这两个衙役都感到?身上一暖,见那恐怖的蛊虫被挡下,心中一喜,顺势就?用手上拿着?的火把烧了过?去。
蛊虫怕火,很快避开了。
郭威留在?房间外的人见到?下面的动静,则连忙从楼上下来:“干什么——”
公子说了院子里不许有?人来打扰,这些衙役跟民兵突然涌进来。
这么大呼小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然而他们才一走下来,站在?楼梯后的程明珠目光就?锁定了他们。
几人想要训斥这些衙役,还未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就?感到?脖子上一痛,不由地抬手去捂:“什么东西……”
那些冲进后院的衙役起了身,看着?他们放下手,掌心有?着?一点血迹。
紧接着?,这几人的眼睛就?开始翻白,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
衙役们不由地后退。
他们一手拿着?刀,一手握着?火把,耳边听到?楼梯后面站着?的女子发出冷冷的笑声。
然后,这几人的抽搐停了下来,泛白的瞳孔映出他们的影子。
短暂的停滞后,他们仿佛变成了失去神?智的野兽,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声,朝着?衙役们冲了过?来。
“小心!”
衙役们一阵手忙脚乱。
这些被控制的人力量增大了数倍,不知痛,也不知害怕,一扑进人群中就?开始疯狂进攻。
他们原本还收着?手,可渐渐发现这些被控制的人变得刀枪不入,也不怕火。
面对他们的攻击,护身符也不起作用。
其?中一个带头的衙役就?被抓住手脚高?举过?头,狠狠向着?墙壁掷去,冲破了门?窗,摔进了大堂里。
程明珠见着?这混乱一片,没有?停留,立刻上了二楼。
第 130 章
一楼, 混乱一起,陈松意就冲到了陈寄羽面前。
她伸手要去搭兄长的脉,却被风珉一把格开?。
瞥见他眼底的戒备, 陈松意再次伸手?。
你来我往, 劲力?碰撞, 两人便瞬间便过了几招。
“小?侯爷——”
周师爷一个没拦住, 见两人交上了手?,顿时心?急如焚,要扑过来解释。
他想向?风珉解释游道长的手?段神妙, 可才起了个头,两人就又突然停了下来。
无他, 跟陈松意一交上手?, 风珉就认出?她来了。
在江南遇上两回这样的情况,每次见到陈松意,风珉都会感?到猛地松一口?气。
但随即, 又会因为她跟自己身陷同样的险境而提起心?。
没有在意他的担忧, 陈松意切断了跟他的视线接触, 搭上兄长的额头。
陈寄羽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一上手?就察觉到他身上不?正常的高热。
她伸手?去?翻兄长的眼睛,问风珉:“他这样多久了?”
她一开?口?, 说话的声音也是风珉熟悉的声线。
被她感?染, 风珉也很快找回了镇定, 迅速道:“不?到一盏茶功夫。”
此刻他后?知后?觉,陈寄羽这样高热昏迷, 跟奚家小?姑娘的症状一样。
他想再说点什么, 陈松意已经搭上了兄长的脉搏。
指尖与兄长的手?腕接触的瞬间,她的眼前就轰然一声, 再次漫开?了弥天大雾。
漫天的白雾没有阻碍她的视线太久,很快就被狂风撕扯吹去?。
陈松意置身登辉楼中,眼中看到的却是埋葬了陈家先祖的深潭。
深潭上生出?了风暴,她站在岸边,抬头就看到天上乌云如盖。
云中攒动着电蛇,酝酿着毁灭的力?量,浓云铺展,盖过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
远处,田边的村中青壮都看到了这惊变的天象,纷纷起身。
喝多了在扶着树呕吐的老胡也抬起头,眼中的醉意变成了惊愕——
那边是怎么了?
……
登辉楼,原本在感?受着气运加身的郭威听见楼下的动静,犹豫了片刻没有出?去?。
法术还没有完成,胡三婆正在不?能受打扰的关头,需要有人护法。
一楼突然有人闯进来就算了,后?面院子这里怎么这么吵?
外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用力?地拍响了,郭威皱着眉看去?,见到了程明珠的影子。
他走了过去?,一开?门程明珠就闯了进来:“下面来了一群人,有人认出?我了。”
底下一片乱,直直地映入眼中。
郭威猛地关上了门,阴沉地转身质问程明珠:“那你上来做什么?”
露了行迹,引来了注意,还往楼上来,是想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吗?
程明珠看了一眼还未完成施术的胡三婆才转身,在帷帽后?审视地看向?郭威:“认出?我的是县衙的人,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风声?”
下面那些?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何况她还有杀手?锏。
她会上来是因为叫破她身份的是衙役,她要来确定是不?是郭威出?卖了自己。
“我疯了吗?把跟你合作的事透露出?去??”郭威的神色更难看了。
他又重新走到门边,在门纸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了一眼。
见还没人攻上来,他皱着眉催促程明珠,“趁还没人发现,你快走,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去?找你——”
程明珠却留在原地没动。
她说道:“既不?是你,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胆敢来找我的晦气。”
说话间,她留在后?厨的后?手?已然发动。
先前那个跟她说话的后?厨帮工原本正蹲在木盆前洗菜,整个人忽然一僵,身体抽搐了起来,瞳孔也开?始翻白。
前头的混乱没有传到后?厨,众人依旧忙得热火朝天,无人在意这个角落。
等到他身上的抽搐结束,人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四?肢僵直地走向?关着一大堆蛇的笼子。
蛇类的竖瞳与他灰白的眼睛对视。
他抬手?,缓缓伸向?了笼子的门锁。
……
水潭上空,天地元气所化形的麒麟咆哮挣扎。
与其说是周围的暴风扰乱了朝着这里汇聚过来的元气,不?如说是麒麟的挣扎生出?了这团风暴。
无数气流攀附上了它的身体,像蛇一样吞缠着它夺运。
哪怕陈松意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在登辉楼中,而不?是在这里,也能身临其境的体会到麒麟的暴怒。
连接天地的暴风将水潭周围的草木连根拔起,甚至陈父立在水塘边上的先人墓碑都要被摧折。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光从云中打了下来,击在水潭边上的一棵树上,顿时燃起了火。
糟了!陈松意目光落在燃烧起来的树上,心?中叫了一声糟。
风水格局的形成自然不?是依靠某种因素,周围的一草一木改变都可能有破局的危险。
如今天降雷火,就是在汇集气运的深潭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元气瞬间从那个缺口?泄了出?来。
原本挣扎的麒麟力?气顿时变小?了,那些?争夺它气运的蛇顺势而上,在它身上重重地咬下一块肉。
如果陈松意此刻真的在那里,说不?定真的能够听到麒麟怒吼。
她一见到这一幕,便知道哪怕自己在这里解了术,那边也已经被毁了,兄长依旧会继续垂危。
刘氏已经倒了,接替她的这人用的术看上去?比她还要厉害。
然而自己还没有抓住程明珠,分身乏术,既离不?得这里,也不?能赶回去?。
就在情势僵持,她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水潭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她的对面,衣角仿佛还带着白色的雾气,站在风暴中朦胧不?清。
可陈松意立刻就意识到他是谁。
上一次在白雾中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马车里,她看不?清他的形影,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是可以破术的人。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步行至此,看了一眼烧焦的树跟从草木间弥漫开?去?的雷火,就伸手?拿出?了一只酒壶。
隔着白雾又隔着风暴,陈松意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看他的动作中,都感?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机牵动。
他取下壶盖,在其中倒入了酒,然后?信手?往天上一泼。
霎时间,天地间就响起了细密的雨声。
先势小?,后?变大。
伴随着云间滚动的惊雷,雨水冲刷向?地面。
在漕帮总舵,陈松意“作法”召集来的风雨,不?过是她算出?来的。
她开?坛做法,也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而装腔作势。
但潭边人召来的雨却跟她不?一样。
这道雨完全是在天地间凭空生成,施术者的术法神妙,不?知高过她几何。
很快,地上燃烧的雷火就被雨水浇灭,汇聚的乌云也因为雨势的降下而缓缓平息。
唯有深潭上空的麒麟仍然陷在困战中,元气还在通过缺口?不?停流逝。
站在岸边的白衣人于是又再倒了一杯酒。
陈松意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见到他以指为笔,在杯口?上划动。
伴随着他第?一笔划下,深潭上空的气流发生了变化。
风暴一滞,混乱散开?的气流在深潭上空凝聚。
随着他一笔一画,无形气流凝出?了字。
他在画符。
符落在纸上,不?过是方寸之间。
他却以杯为潭,牵动天地元气,在深潭上空落下一道符。
意识到这一点,陈松意顿时凝神于目。
她全神贯注去?看那一道符的书写,让那笔画气韵隔空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现实里,她开?始同步。
所有人见到这位蒙着脸的年轻道长抬起了手?。
他的形容不?修边幅,手?指却很干净,像少?女青葱。
烛台上的光芒一闪,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割过,令他的指腹上凝出?了血珠。
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风珉可以最清晰地感?受到陈松意的气机变化。
她人仿佛在这里,仿佛又不?在,眼睛像是在看着陈寄羽,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她的指尖落在了兄长的眉心?,照着在白雾中所看到的符,没有丝毫迟滞的开?始书写。
最初,她还落后?潭边人几笔,渐渐就跟上了。
风珉没见她画过符,他们分别才不?过一日,不?知她从哪里学来了这术。
当最后?一笔收势的时候,落在深潭上空的符跟落在陈寄羽身上的符几乎同时完成!
陈松意耳边只听见轰然一声,眼前风暴散去?,寰宇一清!
下一刻,她也从白雾中退了出?来,眼中所见从深潭上的麒麟跟潭边人,变回了登辉楼的众人跟风珉。
与此同时,二楼的房间里,胡三婆发出?一声惨叫。
她猛地后?仰摔倒在地,捂着眼睛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原本还想劝程明珠不?要多生事端,快点离开?的郭威只感?到那种气运贯注的感?觉消失了。
他神色一变,顾不?得其他,抢上前就按住满地打滚的胡三婆,把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扯了下来。
程明珠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只见胡三婆皱巴巴的脸上双目紧闭,有两道黑血从她的眼中流下来。
不?只是原本快要废掉的左眼,这一次她的右眼也保不?住了。
术法被破的瞬间,那人身上的煌煌气运如同骄阳,直扑入眼,令她两只眼睛灼烧似的痛。
夺运术中断,施术的胡三婆遭到反噬,郭威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还想要劝阻程明珠的心?思顿时消散了。
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然后?燃起了怒火。
察觉到他的心?境转变,程明珠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在帷帽后?面看着他:“被人搅局的滋味如何?现在你还想抓着我不?放,让我立刻离开?吗?”
郭威握紧了拳头。
程明珠继续蛊惑,“现在除非把下面的人都杀了,不?然你想洗脱嫌疑,想继续走你的煌煌大道,门都没有。”
“好。”希望被毁的郭威起了身,没有再管委顿于地的胡三婆,阴狠地道,“做你想做的,留下风珉还有几个书院学生。”
留下这几个,他自会想办法兜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