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41章

    但一个善良到愚蠢的人确实很让人安心。

    沈明烛又看不见了, 他也不害怕,面色依然从容镇定,迈出的脚步也坚定, 显得胸有成竹。

    他记性好,走过的路还有印象,自觉回到小竹屋问题不大。

    方青阳眼睁睁看着沈明烛踩上了一块大石头——那是方才打斗中从山坡上滚落的,沈明烛的记忆里没这画面——而后他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他好像也有些尴尬,像是昂首挺胸的凤凰被从天而降的一瓢水当头浇下,艳丽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显得灰头土脸。

    仿佛被人教训了一顿,他垂头丧气地决定学着聪明, 步伐再次迈出时便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方青阳:“……”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他忽然就很想笑, 并非恶意, 只是忽然间就很放松,于是他真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方青阳其实听见了沈明烛自言自语般说的那句话,他说他“好不容易才看见的”。

    方青阳也能猜想到他背后的艰难险阻, 宗主不管他了, 他修为被废, 于这刻薄残忍的修仙界里无依无靠。十年的漫长光阴,才让他偷得一瞬光明。

    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打落到泥潭里,也能用泥沙堆出一座通天塔。

    可十年殚精竭虑,十年风雨如磐,全都付于这一日。

    ——为了救他,沈明烛搭上了能让他不必借助双眼也能看见的底牌。

    方青阳原本想装作不知,装作听不到那句话, 装作猜不到他付出的代价,如此,或许能少欠几分人情。

    可看着如清风朗月般的沈明烛,到底还是做不到这么无耻。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方青阳咬着牙艰难起身,“小心,前面有段枯枝。”

    他忍着疼往前走了几步,虽然知道沈明烛看不到,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我扶你吧,你住在哪?”

    沈明烛顺着声音转头,脑海中系统还在吱哇乱叫,怪他多管闲事,见“罪魁祸首”还敢说话顿时更加生气,[宿主,拒绝他!谁稀罕他送!我去商城里给你偷道具,保证你想看多清楚就能看得多清楚,透视都行!]

    沈明烛:[?]

    沈明烛连忙按住它:[没必要没必要,小五,你要是进去了,我可就没系统了。]

    他这么遵纪守法,为什么他的系统像个狂徒?

    系统一听觉得有道理,不甘不愿地停止行动。

    沈明烛在心中长出一口气,担心方青阳又刺激到他的小系统,委婉地拒绝:“不用了,你伤也挺重的,去找个医师看看,好好休息吧?”

    “可是……”方青阳不放心。

    沈明烛朝他笑了笑,温声道:“如果你过意不去,旁人问起时,不要说起我,这就足够了。”

    “这算什么,我本来就不会说出去……”

    救命之恩啊,哪是轻易就算回报的呢?

    方青阳头晕得很,还是撑着与沈明烛讲话,然而身形已经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几欲栽倒。

    沈明烛刚要开口,忽觉不妙,他本能倒退一步。

    下一秒,听见一声躯体落地的沉闷声响。

    沈明烛:“……”

    这下不想带他回去也得带了,只不过搀扶的人得调转一下。

    沈明烛叹了口气。

    *

    方青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竹屋。

    他躺在一个狭小的摇椅上,伤口简单擦洗过,上了药。

    那药不是什么好药,黏糊在伤口上难受得很,可他到底是个筑基修士,除非伤及根本,否则灵力流转下,一些皮外伤,时间长了自己就会痊愈。

    方青阳走出屋子,看到沈明烛在院子里堆了一束火,正比划着似乎打算烤兔子。

    [宿主,要先剥皮,再去内脏。]系统查完资料,信誓旦旦。

    沈明烛嫌弃:[还要去内脏?]

    他有洁癖,他下不去手。

    沈明烛叹了口气放下兔子,决定还是修炼一会儿让魂力尽快恢复。

    有魂力的情况下,只要一个术法就能把秃子处理得干干净净。

    “那个,我来吧?”方青阳期期艾艾。

    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从前不可一世的天骄、如今寒酸落魄的救命恩人相处。

    该怎么称呼他?

    少宗主?大师兄?这人会不会觉得他是在讽刺?

    直呼其名?是否也太不尊敬了?

    沈明烛倒是从容得很,含笑地招呼他:“你醒了?我屋里只有一张床,委屈你睡椅子,招待不周,还挺见谅。”

    一朝身份剧变,自云端坠入泥潭,判若天渊,可他既不见羞惭,也不见怨愤,似是全然接受,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方青阳摇了摇头,想起沈明烛看不见,又连忙道:“是我拖累你,辛苦你把我带回来,你救了我两次。”

    方青阳抿了抿唇。

    语言当真单薄无力得很,沈明烛如此消瘦,眼睛又看不见,该多艰难才能把他带回竹屋?方青阳只消一想,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偿还不了的。

    即便将自己这一百多斤的身体连同无人在意的灵魂全部献给沈明烛,也难以偿还这两次的相救与不弃。

    他从沈明烛手里接过兔子,“我不爱吃辟谷丹,未筑基以前都是自己下厨,手艺尚可,交给我,我来烤,好不好?”

    分明是他要帮忙,却生生说出了恳求的意味。

    “那就麻烦你了。”沈明烛从善如流。

    他情绪藏不住,是喜是悲都毫不掩饰,方青阳看他骤然舒展开来、仿佛放下一桩麻烦事的庆幸神色,忽然间就生出一股责无旁贷的决心来。

    ——这只兔子,一定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兔子!

    方青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打算找个地方给兔子剥皮,动了动手指,觉得被包扎起来的肩膀实在影响他发挥。

    方青阳左手已经搭到绷带上,正打算解开,思及这是沈明烛摸索着替他包扎好的,便又有些迟疑了。

    他尚且不过一个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这药对他来说都只是一般,可对现在的沈明烛而言或许是难得的好药,所以他要是浪费了是不是不太好?

    ……等等,不对!

    方青阳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知道,这个药……是谁给你的?”

    以沈明烛的身份,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劣等的药,只可能是别人给他的。

    可用这种粗制滥造的垃圾来糊弄沈明烛,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沈明烛“啊”了一声,“宗门安排了人定期给我送生活补给,这个药就是他们送来的,治皮外伤、跌打损伤。”

    “宗门还会给你送这个?”

    他本意是宗门最次的药都比这个好,毕竟这个药没有一点灵气,像是从凡界地摊上随手买的,但沈明烛误会了。

    沈明烛漫不经心:“本来是没给我送药,但是来送补给的弟子打伤了我,怕我死了,所以扔了几瓶药给我。”

    那是发现他被彻底放弃、似乎再无出头之日后,来送东西的弟子第一次克扣他的生活用度。

    原主发现缺斤少两之后本想讨个说法,然而一句骂声刚出口就被揍了一顿。

    他的脸被按进土中,那是高高在上的“少宗主”第一次尝到落魄的滋味。

    他被宗主惩罚、被废除修为时尚没有多大感觉,而此刻被两个从前看不起的筑基期压着打,一身傲骨都被打碎,只留下满心的阴暗与恨意。

    可他无可奈何,到底也怕死,终究只能忍着耻辱把对方扔下的药捡起来。

    “他们……他们怎么敢……”方青阳脸色一白,万分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他不知“沈明烛”被欺辱、被虐待的日子也就近两年才开始,误以为这人虎落平阳十年来,日日被犬欺。

    可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温和清正、如珪如璋的谦谦君子,就该永坐高台,被珍视、被宠爱,怎么能让他受苦?

    他不敢再留下去,拿着兔子仓皇走远。

    他怕看到沈明烛脸上流露出委屈黯然,更怕这人安之若命、逆来顺受,眉宇间毫无怨尤。

    方青阳离开时脚步声急促凌乱,沈明烛茫然,但很快又满足起来:[小五,挣了一个厨子,我们赚啦。]

    他可以暂时看不见,但是不能不吃饭。

    小五不想说话,小五闷闷不乐,小五想了想,不舍地做了一个决定,[宿主,我去外面打工赚积分,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好吗?]

    沈明烛:[……?]

    他慢吞吞:[没必要吧?]

    [有!当然有!]系统情绪十分激动。

    别人家的系统,宿主一旦过得不好它们能从商城里拿出一堆金手指,它不行,它能力差,它连给宿主治眼睛都做不到。

    能给系统赚积分的渠道不多,能赚到的也少,但至少宿主受伤的时候,它能帮忙屏蔽一下痛觉吧?

    系统005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系统这么大手笔是因为它们的宿主能赚,而它宿主甚至不用完成任务,连去小世界靠的都是系统偷渡。

    放在统界里,也是很炸裂的被包养的小白脸。

    而005简直是个恋爱脑,丢了它们系统的脸。

    系统是认真的,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出去外面捡垃圾,临行前还不忘殷殷嘱托:[那个人把兔子烤好了就让他滚,他被追杀,一看就很麻烦,这事儿咱就别掺和了嗷?]

    沈明烛点头,语气温吞:[好。]

    第42章

    沈明烛发誓, 他原本确实打算听系统的话,但是方青阳烤的兔子实在太香了。

    而在他吃烤兔肉的时候,方青阳已经自觉去收拾他带回来的竹篓, “中午吃过烤肉了,晚餐我给你炖鸡汤,好不好?”

    沈明烛犹豫。

    沈明烛看了看肥美的野鸡,沈明烛又看了看准备大展身手的大厨。

    沈明烛心虚地应了一声:“好。”

    但是系统说的也有道理,有人要在宗门内冒着违逆门规的危险杀方青阳,可见方青阳确实麻烦不小。

    到底吃了人家一顿饭, 这件事情,他也得插手管一管。

    其实吃完一顿饭, 他魂力已经恢复到可以看得见了,但那麻烦不知道多大, 以防万一, 沈明烛决定把魂力境界再提高一点。

    他刚来的时候还在摸索一条修炼魂力的方式,闹出的动静大了点,需要的时间也比较长。

    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他运转功法, 在旁边给野鸡拔毛的方青阳半点没察觉。

    方青阳从竹篓里拿出几个果子, 检查确认没毒之后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到碗里,塞到沈明烛手上,“你就在这儿坐着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

    沈明烛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果子,“这是我打算用来种的。”

    方青阳问都没多问一句:“好,种子我还没丢,我去帮你种。”

    他显然很有经验, 环顾一周找了个光照好的地方,因着灵力还没恢复,只能一瘸一拐走过去,蹲着用小锄子刨坑。

    看得沈明烛都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还挺香,什么味道?”山谷外有两人放声高语,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打扰到此地院落的主人,语气嚣张又跋扈。

    待他们走近,便看到院子里残留的篝火余烬。

    “兔子?还挺会享受?”

    “韩兄你看,瞎子和瘸子。”

    两人放声大笑了起来,其中嘲讽的意味太过浓烈,听起来欠揍得很。

    方青阳蹲久了正揉揉发麻的腿,闻言霎时冷了神色,他握了握手中的锄头,沉着脸起身。

    那两个外门弟子目光只从他背影扫过,又嫌弃地打量起小院。

    “沈明烛,滚过来,爷爷给你送东西来了,还不快谢谢你两位爷爷?”

    沈明烛正半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方青阳专程替他把椅子拿了出来,让他在外面晒太阳。

    他老远就感觉到了这两人过来,看在对方是来给他送东西的份上没多理会,任由他们顺畅进了院子,可这两人实在太没礼貌了。

    沈明烛皱了皱眉,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抵是看见了他的动作,不远处的方青阳情急下用上了轻身术法挡在他身前,根本没给那两个外门弟子看到沈明烛的机会。

    方青阳含怒问:“你们想做什么?”

    鲁聪愣了一下,而后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你又是什么东西?这么护着他,该不会是想讨好‘少宗主’吧?哈,那你可就打错主意了,他现在就是个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哈哈哈哈鲁兄真是文采斐然,你们俩怎么不笑啊?总不能是生性不爱笑吧?”胡富奎也放声嘲笑,语气阴阳。

    然而他笑着笑着脊背上忽然攀上寒意,莫名有种命不久矣的直觉。

    他笑意渐敛,笑声也变得不自然,左右张望试图找到危险来源。

    半晌,他猛地一怔,支吾道:“鲁、鲁兄……”

    他拽了拽鲁聪的衣角,低声道:“你看这个瘸子,像不像方师兄?”

    “方师兄?什么方师兄?”鲁聪压根没放在心上,眼神漫不经心地再次扫过方青阳,“你说这个瘸子……方师兄!”

    他说到后面,声音硬生生变得扭曲高昂,听得沈明烛微微蹙眉,伸手揉了揉耳朵。

    方青阳心细,注意到沈明烛的动作后更多了几分不满,他手里还拿着锄头,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果然是方青阳!

    鲁聪顿时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方师兄,我们是领了任务来给沈师兄送每月的生活补给的,不知师兄在此,打扰您二位了。”

    沈明烛从方青阳背后探出脑袋,含笑道:“不叫我沈明烛沈瞎子沈废物了?”

    方青阳脸色更冷了几分。

    胡富奎暗骂一句“小人得志”,面上赔笑道:“都是误会,沈师兄,这是这个月的补给,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们俩就先退下了?”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有些衣裳被褥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瓶辟谷丹,恭恭敬敬递了出去。

    方青阳先一步接过,打开简单看了一眼,见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物品才转身递给沈明。

    这是出于本能的维护,是发自内心毫无勉强的珍重,让鲁聪、胡富奎看了诧异万分,甚至暗暗怀疑方青阳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莫非宗主想起这位昔日的大弟子了?

    方青阳低声问:“你想怎么处置他们?我帮你。”

    “啊?”

    鲁聪惊恐地倒退一步,“方师兄,你不能,同门弟子不得私下斗殴,这是门规,你不能……”

    方青阳冷笑一声:“就许你们和沈师兄切磋,不许我与你们切磋?”

    他在“切磋”两个字上用了重音,仿佛只要沈明烛一声令下,他就能不顾后果将他们两人打一顿。

    反正,只要不死都好解释,门规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在修真界,规矩是约束不了强者的。

    聪明的胡富奎已经找到了最佳的求饶对象,他一个飞扑过去,跪在沈明烛脚边,声泪俱下:“师兄,师弟错了,师弟从前不懂事,您别跟我计较。”

    方青阳嫌弃极了,他知道沈明烛有洁癖,一脚将胡富奎踹远些,“滚,别靠这么久!”

    “是,我滚,我这就滚。”他忍着胸口被踹的疼痛,在地上滚了两圈,挤出笑脸:“师兄,你看我滚的标准吗?”

    方青阳表情愈发不屑,可与此同时,胸腔中又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怆。

    这悲怆从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最后堵在喉口,叫他喘不过气。

    就是这样两个人!

    如此实力低微、奴颜媚骨,浑身上下无一丝一毫可取之处……怎么就连他们都能对沈明烛耀武扬威?

    他们连给沈明烛提鞋都不配!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方青阳又问了一遍。

    沈明烛,你想怎么对待这两个欺辱过你的人呢?

    都可以的,只要你说出口,哪怕是要他们的命,我都会处理好他们的后事,并为此做好逃亡的准备。

    其余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沈明烛身上。

    鲁聪与胡富奎眼中是全然的恐惧,而方青阳的眼神复杂而决绝,混杂着小心翼翼掩饰的心疼与怜惜。

    沈明烛心想,真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好孩子。

    沈明烛随手翻了翻包裹,微微笑了笑,不答反问:“灵石呢?”

    玄清仙宗是按外门弟子的月俸给他发钱的,一个月十块下品灵石。

    这个数量当然很少,要知道原主还是宗主亲传的时候,一个月百块上品灵石,还不算宗主偶尔给他的零花钱。

    可饶是如此,原主也有两年没看到灵石的影子了。

    胡富奎反应过来,忙从储物袋中掏出灵石,恭恭敬敬:“灵石贵重,我担心遗失,故而单独存放,险些忘记了,多谢师兄提醒。”

    沈明烛魂力扫了一眼,拖长语调问:“只有十块下品灵石?”

    胡富奎试探:“那不然……一百?”

    就当破财消灾了。

    沈明烛微微一笑:“一千下品灵石,少一块都不行。”

    “一千?”鲁聪震惊出声,幸而还有几分理智,硬生生把“你怎么不去抢”这话咽了下去。

    鲁聪挤出一个谦卑笑容:“是不是有点多?”

    他们也就这两年大胆了些,之前顶多偷拿一两块,加起来也就三百出头。再说了,都过去这么久,他们早就花完了。

    沈明烛笑容仍是温和友好,语气轻柔:“我想,我没让你们十倍偿之,你们应该满足了,对吗?”

    方青阳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神威胁。

    胡富奎见势不妙,一把捂住鲁聪的嘴,“应该的,应该的。”

    他伏低做小:“只是我们俩身上没带这么多灵石,还请师兄多宽限些时日。”

    “一个月。”沈明烛说:“一个月你们把灵石还清,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胡富奎连连应是,末了小心翼翼道:“那师兄,我们就先退下了?”

    见沈明烛点头,他才舒了一口气,拉着鲁聪往后退。

    “慢着。”方青阳冷声叫住他们。

    胡富奎脚步顿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他僵硬地转过身,还得强行挤出笑容:“方师兄还有吩咐?”

    方青阳以指作笔,用灵力在虚空中绘制一道图案,而后他隔空一推,图案划作两道光束,坠入那两人眉心。

    方青阳身体还没恢复,这一出手让他脸色白了几分,他无声地缓了缓,开口时若无其事:“这是追踪印记,一月后你们若不来,纵然逃至天涯海角,我也必杀你们!”

    沈明烛被他挡在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伸手抵上方青阳后背,精纯魂力灌入,缓缓梳理方青阳体内混乱的灵力。

    察觉到方青阳一瞬僵硬的脊背,沈明烛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压低声音,揶揄道:“方师兄好威风。”

    当着鲁聪、胡富奎的面,方青阳声势赫奕、盛气凌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半边身子已经失去了知觉,如雪地里的冰雕。

    第43章

    鲁聪两人走后, 方青阳浑身张扬气势忽然就如烟消散。

    他缓慢地转过身,如同大灰狼脱下可怖的皮毛,从里跳出一只小白兔来, 满脸手足无措的慌张,看上去可怜得很。

    他吞吞吐吐,险些咬了舌头:“师、师兄。”

    沈明烛失笑:“不用这么叫我,认真算起来,我已经不是玄清仙宗的弟子了。不介意的话,叫我明烛就好。”

    方青阳默了默, 半晌,他极尽虔诚, 极尽认真地唤了一声:“明烛。”

    有风吹过,绿叶婆娑, 像是浮动摇曳的经幡。

    这是方青阳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凝望, 在明暗交叠的光影里,他看见了一位神明。

    沈明烛笑意盈盈地“嗯”了一声,他收回手, 老神在在道:“年轻人还是要量力而行, 每次都这么突破极限, 对你没有好处。”

    他明明也很年轻,故意装出这幅过来人的模样,好像他多有经验似的。

    方青阳知道沈明烛想让他轻松些,他差点就要笑出来了,可他忽而想到沈明烛或许确实很有经验。

    这种突破极限的事情这人十年来一定没少做,为重新修行这人一定吃尽了苦头。

    一旦想到这里,这笑意便化作利刃如鲠在喉,即便勉强挤出, 也必带着淋漓的鲜血。

    “明烛,你怎么……”方青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牵引着运转,可他没在沈明烛身上感受到半点灵力波动,他有些担心这是某种禁术。

    他踟蹰着补充:“如果你不方便说就算了,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吗?”

    “是魂力。”沈明烛温和浅笑,“我筋脉俱废,但灵魂并未受损。”

    “魂力?”

    方青阳知道这个,有人天生灵魂之力强大,于修炼一途便得天独厚。

    只是修仙界从来将此当做上天馈赠,是出生时不可改变的天赋,至多随着修为提升增长几许,从未听说过还能单独修炼此道。

    以方青阳不算广博的见识,他懵懂知道这是件极了不起的事情,但终究感受不深。

    是以他此刻只是很兴奋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你那么厉害,你一直都是天才。”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多少年后,当年宗门大会上的惊鸿一瞥再度映入脑海。

    他想起沈明烛一身白衣翩然,持剑傲然而立,光芒万丈,站在属于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冠席上,扑面而来的意气风发,无人能敌他半寸风华。

    那时的沈明烛是多少少女的闺中梦里人?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他也暗暗幻想自己能当一天的沈明烛。

    不用多,这样万众瞩目的荣耀,一刻就已足够。

    时隔多年,原来他仍清晰地记得当初的震撼。

    过往与当下的情绪相互映照,在这一刻,世人加诸在眼前少年身上的诸多骂名全都不重要。

    说他自负,说他嫉贤妒能,说他龌龊,说他蛇蝎心肠……难消他光芒。

    他是沈明烛啊,以他的天资,谁能让他生出嫉妒之心?谁配叫他钦羡?

    沈明烛也当然可以自负,他就应该眼睛长在头顶上,天下豪杰万千皆不入他眼,他有这样的底气,谁又能说他一句不是?

    何况……

    何况相处以来,沈明烛温润而泽,如清风朗月,什么时候给过旁人压迫感?

    方青阳不相信,连杀一个恶人都要叹气、连面对欺辱过自己的小人都能宽容以待的人,会出于嫉妒残害同门师弟。

    沈明烛是被陷害的。

    一个如此粗陋的算计,让沈明烛修为被废、筋脉俱断、双目失明。

    方青阳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在酸涩之余,胸腔还逐渐燃烧起一抔烈火,连带着浑身血液都沸腾。

    ——他亲眼看见了一桩荒唐闹剧,有人试图用卑劣的手段毁了一代天骄。可天才始终是天才,被打入深渊一万次,也能一万零一次重新站立在顶峰。

    “因为你是沈明烛啊!”方青阳说。

    *

    离开的路上,鲁聪不情愿地问:“你真要交一千灵石出去?”

    “是五百。”胡富奎冷静分析:“你我一人一半,这么多年的积蓄,再找人借一些,五百灵石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鲁聪未曾想他这么决绝,震惊地问:“你疯了?就不想想别的办法?”

    胡富奎看了他一眼:“那不然呢?”

    他眸光晦暗:“你没注意到吗?包裹是他自己清点的,而且,我灵石刚拿出来,方师兄还没说话,他就知道是十块下品灵石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鲁聪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沈明烛没瞎?他在装?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胡富奎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沈明烛全程眼睛都被蒙着,他瞎不瞎重要吗?这说明的是,沈明烛有不借助双眼就能看到的方法。”

    鲁聪尝试思索,然而无果,他虚心请教:“那会是什么方法?秘术?秘宝?”

    胡富奎瞥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沈明烛上个月还一口一个‘爷爷’地叫我们,哪来的秘术和秘宝?”

    电光火石间,鲁聪仿佛猜到了什么,他心一紧,着急地问:“难道是宗主?”

    沈明烛曾是宗主视如拱璧的大弟子,难道事隔十年,宗主终究还是心软,打算重新恢复他的名声地位了?

    未等胡富奎回答,鲁聪便神色焦急地自问自答:“一定是的,我就说方青阳怎么会在这里,还对沈明烛尊敬有加,他一定早就得到了消息!该死,他要踩着我们俩做人情,讨好少宗主。”

    外门与内门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更何况沈明烛是宗主亲传。真要论起来,那就是凡间某个偏僻小城里的普通人家,见到了偶然路过此地的皇太子,甚至生不起半分抵抗的念头。

    胡富奎道:“沈师兄没必要骗我们,他既然说了一笔勾销,只要我们能把灵石还上,他就不会再针对我们。”

    话是这么说,但每人五百的灵石交出去还是很心疼。

    鲁聪恨恨问:“难道你就甘心?如果不是方青阳妖言惑众,沈师兄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把我们记在心上!”

    总得要找个人去责怪,他们不肯怪责自己凌弱暴寡,又不敢怪惹不起的沈明烛,只能找相对软一点的柿子方青阳去怨怼。

    胡富奎也神色阴狠:“当然不甘心,沈师兄也就罢了,方青阳的仇,我势必要报!”

    鲁聪问:“可方青阳已经突破筑基,今年有望进入内门,他又攀上了沈师兄,我们要怎么办?”

    “他可还不是少宗主呢,宗主又不止他一个弟子。”

    “你是说江师兄?传言说,十年前,沈师兄就是因为处处针对江师兄,后来更是想在切磋中偷袭暗害,才惹得宗主生怒,将他废了修为赶到外门的。”

    “不错。”胡富奎冷笑一声:“如今沈师兄再度回归,江师兄定然不乐意,就让他们狗咬狗去,我看到时候,沈师兄还顾不顾得上方青阳。”

    主意是好主意,但是……

    鲁聪提醒他:“江师兄也是宗主亲传,我们两个外门弟子,见不到他的。而且,就算没有沈师兄,我们也不是方青阳的对手。”

    “谁说要我们出手?方青阳得罪的人可不少。”胡富奎得意起来,仿佛已经看到方青阳被打得半死的样子。

    他扯了鲁聪一把,“走,我们去求见荣长老。”

    *

    于此同时,方青阳也正与沈明烛说起这人。

    他一脸诚恳与歉疚:“明烛,那两人走后,荣长老很快就会知道我在你这里,我不想连累你,这就离开。如果荣长老找上门,你就说你和我不熟,是我想要找个地方躲藏才挟持了你。如果他逼问你我的动向,你就把我供出去,就说我往山里跑了……”

    他不确定沈明烛的魂力相当于什么境界,在他的认知里,荣长老已经是实力最强的人了。

    他一边思索着等一下该怎么逃跑,嘴上还不停歇地给沈明烛叮嘱后路。

    沈明烛被念叨得头疼:“停,停,这个荣长老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方青阳诧异,很快又自己想通,觉得倒也正常,“荣硕荣长老,负责统领外门所有事务。”

    沈明烛是天上星,当然不在乎区区一位外门长老。

    要知道外门的长老空有长老之名,其实已经半等于被宗门放弃,他们困于天资,修仙途早早就到了尽头。

    方青阳曾亲眼看见在外门高高在上的荣长老对着一个内门弟子以礼相待,语气间还多有奉承。

    这都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之上还有核心弟子,核心弟子之上还有亲传。

    修仙界就是这么残忍,外门长老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内门每一位的弟子的前路都不可限量。

    天资是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为这个世界再度分割出了许多个不同的世界。

    沈明烛拉着他坐下,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所以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方青阳没有隐瞒,知道他不懂这些外门的潜规则,故而也说得细致:“外门每年都会有一次弟子大比,号为‘升龙台’,在比试中拿到第一的弟子可入内门。”

    外门的弟子人数为内门的十倍。

    可这么多这么多的人,最终只有一个人可以化龙成功。

    第44章

    玄清仙宗三年一次收徒大典, 表现优异者可入内门,资质极差者打道回府,而那些不上不下的, 若是不肯离去,就只能在外门等一个机缘。

    内门包揽了整个宗门九成的修炼资源,而外门承担宗门几乎全部的琐碎杂事,才换来内门弟子衣不染尘,心无杂念地专注修行。

    本就是被宗门淘汰过一次的人,矮个子里拔出来的高个玄清仙宗也不是很稀罕, 但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于是“升龙台”应运而生。

    一直以来, 每一年唯一的优胜名额都被外门长老包揽。

    他们大多也都出身修仙世家,身后都有族人亲朋, 人一多, 总有几个不争气没法入内门的,便只好借着外门升龙台为跳板。

    这件事情内门的长老们未必不知道,但他们不在乎。

    一来这些弟子出身尊贵, 从小到大不缺天材地宝, 靠资源生堆都能堆出一个筑基来, 修为在外门弟子当中也算拔尖。

    二来也算给外门长老的补偿。毕竟人家也算放弃了仙途,到灵气贫瘠的外门给宗门干活,一年一个名额而已,如果是核心弟子他们还得考虑一下,普通内门弟子?给就给了。

    沈明烛听明白了:“所以今年的升龙台,那荣长老也有内定的人,偏偏横空出世一个你?”

    方青阳自嘲:“哪里算横空出世?我已经失败了三年。”

    在他刚突破筑基的时候,信心满满, 可对手掌握了一招七品灵技,而他只会外门通用的剑术基础。

    好吧,也算技不如人。比试结束,他潜心修炼,术法上的差距,大不了便用境界去弥补。

    第二年依旧失败。他开始外出历练,于真实的战场锻炼身手,希冀以此弥补与有专门陪练的世家弟子之间的差距。

    也算是遇到一点机缘,他突破筑基中期。

    绝对的实力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方青阳觉得自己赢定了。

    也就是那一年,他见到了荣长老。荣长老给他开出一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换他不参加那一年的升龙台。

    外门弟子一个月才十块下品灵石,而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一万块下品灵石,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

    但方青阳拒绝了。

    他必须进入内门,只有内门才真正算是玄清仙宗的弟子,才能有足够的资源,才能有人引路。他要踏仙途,就绝不能在外门庸碌一生。

    可惜他高看了外门长老的人品。

    ——他在比试前一天被打伤,连走路都困难,自然一上台就被筛了下来。

    到最后,既没拿到灵石,也没进内门。

    方青阳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是荣长老下的手,这让他连讨公道都进退无门,于是便又这么蹉跎了一年。

    可是他还是很想进内门,他一定要进内门。

    方青阳说:“两天前,荣长老又找了我一次,说这次还愿意给我一块上品灵石,外加一瓶百悟丹,我没同意。”

    有了去年的事情,荣长老这次更加胸有成竹。

    他认定方青阳不会明知后果还迷而不返,既然本就是没有希望的事情,为何不在接受现实的情况下让自己过得更好些呢?

    接了荣硕的灵石和丹药,就要订立契约,方青阳连虚与委蛇都没机会,他只能再次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拒绝。

    他原本打算躲起来,等比试开始再出现。

    为以示公平,升龙台会有内门的长老在场,荣硕便再也拿捏不了他了。

    荣硕也看出了他的打算,打算提前将他打成重伤,反正离比试也就十天,方青阳来不及养伤的。

    不过前车之鉴,方青阳这次做足了准备,不仅逃了出来,还成功用留影石录下了证据。

    外门荣硕一手遮天,只要进入内门,或是见到内门的长老,他就能把留影石交出去。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它见不得人。

    荣硕身为长老操纵内门弟子名额,还为一己私欲重伤弟子,纵然不死也得逐出门派。

    ——一切只等升龙台开始。

    只要他能撑到那时候,全部事情都能结束,他会胜利,会苦尽甘来,会开启新的人生。

    荣硕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于是有了今天上山打猎找种子的沈明烛看到的追杀。

    “所以,”方青阳顿了顿,“我与荣长老不死不休,他一定会在升龙台开始前杀了我,明烛,我不能连累你。”

    他又说了一次“不能连累”,显然很担心沈明烛会因他遭受无妄之灾。

    沈明烛神色遗憾:“那我今晚吃不到炖鸡汤了吗?”

    一脸沉重的方青阳愣了愣:“……啊?”

    他哭笑不得:“明烛,这不是一件小事……若我能活下来,今后你想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我都给你做。”

    “那太好了,”沈明烛弯了弯眼睛,毫不客气地说:“我今天就想吃。”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想让方青阳留下来。

    方青阳无奈,他叹了口气,为难道:“明烛,他毕竟是个长老,虽然只是外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求证:“你的实力……?”

    沈明烛矜持地整了整衣袖:“不会弱于我修为被废之前。”

    “沈明烛”未满二十结丹,而在他修为被废以前,已经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宗门上下都在传,他大概会是修仙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至于荣硕这外门长老,用药堆上的金丹,不提也罢。

    方青阳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便是大喜过望。

    他用力别开脸,眼眶霎时红肿,水汽氤氲。

    第四年了,他总觉得自己在重复一段看不到希望的绝路,他每一次都尝试改变,他咬紧牙关,从不考虑失败的后果,担心自己会动摇。

    方青阳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终会成功,他会看到太阳照常升起,会成为内门弟子,而后终有一日凌风御剑叩开仙门。

    可时间长了,他又疑心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他天资不够出众,身世也不显赫,修仙界弱肉强食的冰冷现实如洪流般浩浩汤汤,他凭什么逆转这大势?

    他的人生好像就到此为止了,他终将什么都改变不了。

    直到这一刻,他清晰看见了曙光。

    “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方青阳喉头哽咽,带着沉闷的鼻音。

    沈明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不用谢,但如果你愿意明天给我做烤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方青阳:“……”

    方青阳终于笑了起来,眼中犹带着洇湿水光,他重重点了点头:“好。”

    *

    鲁聪、胡富奎两人还是有点胆气的,借着“有方青阳行踪”的借口,还真让他们见到了荣硕。

    将事情经过连同猜测如此一说,荣硕便信了三分。

    沈明烛在外门待了十年了,十年来,他最开始还关照几分,也曾毕恭毕敬亲自上门,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认清对方已经是个废人。

    什么天之骄子,不过如此而已,如无大能襄助,他将老死在山谷中。

    但谁会去帮助他?沈明烛多年前要残害的是宗主亲传,也是宗主亲自下令废了他的修为,谁敢冒着得罪宗主的风险去帮助他?

    只能是宗主自己。

    而这事要确认也简单。

    荣硕派了几个弟子前去试探,只是还没靠近山谷便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了下来,不知是法器还是灵力压制。

    不管是什么,都不是沈明烛与方青阳能够拥有的。

    本就有三分相信,这一下心中的怀疑更是迎风增长,倏忽成了十分确信。

    至于宗主既已对沈明烛心软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内门而还让他在山谷里住着,也不曾对外宣布……

    谁知道呢?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考量,知道太多对他们没好处。说不定就是怕小弟子江令舟难过,故而两头端水。

    确信这一点后便是慌张。

    沈明烛这些年在外门过得怎么样他不是不知情,饶是他再能为自己开脱也很难保证沈明烛不迁怒。

    再者而言,他和方青阳必定得死一人。现在沈明烛一人得道,方青阳鸡犬升天,那他怎么办?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能解决得了的了,他连宗主在山谷外布下的屏障都越不过去,他必须得找外援。

    鲁聪、胡富奎说得对,有一个人一定不想看到沈明烛重新成为大师兄,而或许也唯有他才有可能改变宗主的心意。

    ——江令舟。

    这位宗主在十年前收下的小弟子,天赋尤胜于昔年的沈明烛。

    从前人人都道宗主喜爱极了他的大弟子,可这十年来,众人这才知道当年沈明烛的待遇都不算什么,完全难以与如今江令舟所媲美。

    君不见,宗主现在想多照顾些沈明烛都得避着人,不敢宣之于口让江令舟知道。

    办法似乎是个好办法,就是难以达成。

    宗主亲传要是他一个外门长老想见就能见的,这亲传岂非太没有排面?

    荣硕抓耳挠腮,决定动用他家族上的力量。

    荣硕出身世家大族的旁支,天赋一般,不受重视,族中如今最出色的族人是内门的长老。

    同为一个家族的人,他还是能找到关系申请见这位同族长老一面的,但对方会不会同意就不是荣硕能决定的事了。

    为了让他同意,荣硕往上报的时候不得已先透露了一些内幕,诸如“沈明烛重新讨得宗主欢心”之类的。

    上级一听也觉得是大事,如此再层层上报,荣柏最终听到时也是大惊失色,又找了相熟的同僚商量。

    一件事只要让三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

    于是离升龙台还有两天的时候,除了种地的方青阳,以及看方青阳种地的沈明烛,整个玄清仙宗都知道了沈明烛即将归位。

    第45章

    江令舟在宗门内人缘非常好。

    从前沈明烛人缘也不差, 他擅长掩饰,总是装出一副清风霁月、翩然若仙模样,门内弟子对他敬仰有余亲近不足。

    也就在宗主以及几位峰主前面才会略略减少冷淡态度, 像家中乖巧寡言天赋好的出色后辈,惹得他们都偏疼些。

    江令舟不一样,他长于草莽,一身扑面而来的江湖义气,热烈得像一团火,对谁都没有架子, 交朋友也从不拘泥身份天资。

    若要从沈明烛和江令舟之间选出一个,十个人里九个人都会选江令舟, 还有一个估计是人品太差被江令舟打过。

    沈明烛的消息刚蔓延开,就有人担忧且义愤填膺地联系他了。

    “宗主怎么能这样?当年沈明烛屡次针对你, 如果不是你命大, 险些死在他手里,宗主把他带回去,要你如何自处?”

    江令舟听得一头雾水:“师尊怎么了?沈明烛又怎么了?”

    友人讶异:“江师兄, 你没听说吗?宗主要赦免沈明烛, 重新将他收回门下了。”

    他愤愤不平:“到时候你还得被他压一头, 叫他大师兄,可恶,我要去外门,趁他修为还没恢复打他一顿!”

    沈明烛的人缘不是一朝败坏空的。

    在江令舟入门之后,他就屡次打压对方,连和江令舟交好的弟子也被针对、孤立。

    当时他是大师兄,他一个眼神,自有人为其鞍前马后。

    后来他还陷害过江令舟盗窃宗门秘宝、陷害他对宗门师妹欲行不轨……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这些事情暴露之后, 沈明烛才逐渐变成过街老鼠,宗门上下谈起他都是鄙夷居多,再不见当初敬仰。

    江令舟愈发困惑:“什么地方传来的谣言,我怎么不知道师尊打算重新收沈明烛为弟子?”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宗门上下都传遍了。”友人试探问:“会不会是宗主故意瞒着你?怕你不同意?”

    江令舟一愣,他想了想,踟蹰摇头:“师尊不至于瞒着我这种事……我回去问问师尊。”

    江令舟有一个秘密——他曾经死过一次。

    上辈子的事情太过真实,他无法将其当成一个梦境,没有一个梦境能有那样波澜壮阔又弘大悲壮的结局。

    上辈子他同样也被谢望尘收为弟子带回宗门,沈明烛还是他的大师兄。

    如同十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沈明烛同样也陷害他、打压他,只是上辈子他太稚嫩了,空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天赋,却天真得像个傻子。

    他在那些恶意前无力招架,这辈子沈明烛没有成功的陷害,上辈子全是加诸在他身上的罪名。

    所有都信了他是个卑劣的小偷,是无耻的淫贼。

    而他除了翻来覆去一句“我没做过”,再说不出别的话,像穷途末路垂死挣扎不肯认罪的囚犯。

    师尊说他“心怀苟且,不堪教化”,将他废除修为赶出山门,一如今生他为沈明烛安排的结局。

    但前世他可比沈明烛过得要艰难多了。

    他没有一双为宗门捐躯的父母,无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没有修为傍身,不慎跌落河中昏死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魔域成了祭品。

    他被扔进血潭里,运气好没死,反倒阴差阳错重铸了灵脉,只是过程实在痛苦,叫他至今不敢回想第二遍。

    再之后就是逃亡、修炼、变强、复仇。

    那血潭是邪术,虽然让他重新可以修炼,却也给他留下了极易入魔的后遗症。他每一次突破,都觉得识海处有一道暗影,要拉扯他入深渊共沦亡。

    他不能入魔,不能失去人性。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又一次自废修为,九死一生。

    幸运的是,他总能从鬼门关前爬回来。

    之后便又是重复的循环,他继续修炼、复仇,惹上更强大的对手,于是又接着逃亡、变强。

    他对玄清仙宗的感情很复杂。

    如果不是谢望尘引着他上仙途,他或许永远都看不到这样绮丽的风景。

    他会永远困宥于田间地头,直到短暂百年匆匆而过,他寿命耗尽,化为一抔黄土。

    可他此生的颠沛流离、所有的困厄与苦难好像也都自玄清仙宗始。

    沈明烛陷害他,师尊不信他。

    ……师尊为什么不能信他一回呢?

    到底还是经年累月的不甘心胜过初见时的感激,在他百年时间突破渡劫之后,他大张旗鼓地回了玄清仙宗。

    如此年轻的渡劫修士,就是三大仙门之一的玄清仙宗也要以礼相待。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报仇,天忽然裂开了。

    这句话并未有夸张的成分,那无人能触碰到的昊天罔极,生生在他们面前裂开了一条缝,像是被人用蛮力扯开,露出可怖虚无的黑。

    从裂缝里出来一群浑身冒着黑气的“人”,自称是“上神”,要接管此方世界。

    显然,侵略而已。

    节节败退、屡败屡战之后,在鲜血的洗礼下,修仙界被迫团结在了一起。

    一界安危自然胜过个人情仇万千,他也只能放下往日恩怨共同抵抗外敌。

    这从裂缝中出来的东西不知为何物,死一个便从裂缝中又钻出来一个,杀之不尽。

    眼见这所谓的“上神”真要占领他们的世界了,他们无可奈何,决定使用禁术——所有的大乘、渡劫修士燃烧修为,这爆发出来的灵力足够荡平神州大陆上所有的生灵。

    再之后熔铸性命与灵魂将天上的裂缝封印,如此,神州之危即解。

    在此之前,他们得为修仙界留下火种,使其度过此番劫难之后,依然能春风吹又生。

    修仙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境界高的修士全部身死,原想着命运或许总该怜惜他们一次。

    ……也该轮到他们了,也该看到曙光了。

    不曾想整个修仙界一心抗敌时,居然还混进了一个人族之耻——沈明烛!

    沈明烛当时也有了大乘修为,也在用禁术的人选之中,可他怕死逃走了,使已经布好的阵法空缺一角。

    这也就罢了,人之常情,虽然值得唾弃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他慌不择路之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躲进了大能们联手为新生一代布置的防护禁地中。

    泛着黑气的邪魔尾随而至,还很弱小的新生一代在邪魔屠杀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鲜血染红了朔宁山。

    大乘、渡劫修士们眼睁睁看着弟子后辈惨死,目眦欲裂,仓促下发动禁术。

    死之前,江令舟看到神州陆沉,修仙界生灵十不存一,全是刺目的红。

    江令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更没想到再次醒来,他回到了刚被谢望尘带回玄清仙宗的时候。

    一切与前世并无差别,沈明烛依然排斥他。

    他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这辈子修行速度更快,惹来沈明烛更加恶意的陷害。

    但他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江令舟了,他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这些手段对他来说如同小儿玩闹。

    他很轻易就能反将一军,让沈明烛自食恶果。

    而谢望尘……

    在没有沈明烛挑拨离间之后,谢望尘对他很好,好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江令舟猜测或许是因为沈明烛被赶去了外门,谢望尘身边只有他一个弟子,大概是出于移情也未可知。

    上辈子谢望尘对沈明烛的疼爱可是一直到了神州倾覆之前,这辈子所有的事情还都没发生,沈明烛也还没背叛人族,说谢望尘会心软,江令舟完全相信。

    *

    沈明烛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很多人在背后蛐蛐他。

    方青阳耳朵尖,如同触发某种指令,他转过头,担忧道:“你着凉了吗明烛?河边凉,要不然只我去就是,你就别出去了。”

    修为被废的人会比普通人更加孱弱,身体已经习惯了灵力流转寒暑不侵,一朝灵力消失难免不习惯。

    再加上筋脉被废,导致表面上看不大出来,但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沈明烛不以为意,为自己争取道:“没有着凉,我身体没这么差!”

    方青阳说他在山上发现了一条河,河里的鱼尤其鲜美,沈明烛在吃完鱼片粥之后深以为然。

    左右闲来无事,他便想与方青阳同去钓鱼。

    “好吧。”方青阳拗不过他,只好无奈同意。

    他砍竹子做了一根鱼竿,想了想,又回房间给沈明烛拿了件外衣。

    他很奇怪这几天他在沈明烛这山谷里居然能过得这么安宁,那荣硕好像忘记了他一般,完全没来找他麻烦。

    但方青阳也乐得清闲,反正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鱼还有哪些做法,其实红烧也不错,就是这山谷里调料不太够,等大比结束,他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出山门,去外面采购些……

    一道凌厉剑锋从他身侧划过,萧萧然惊落一片绿叶。

    方青阳吓了一跳,“明烛,怎么了?”

    沈明烛折了一根树枝为剑,那树枝上还缀着一片叶,连叶尖都剑意凛然。

    方青阳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明烛这样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模样,从前无论是伍禄通还是胡富奎之徒,他都只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难道前面有很可怕的敌人?

    沈明烛蒙着白绸的眼望向前面被他剑气斩得凌乱的树丛,他能“看”到一缕黑气在他的剑下消散,那黑气给他的感觉十分槽糕,掺着暴虐、掠夺、贪婪。

    可他翻遍了原主的记忆,都没查到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解决了,他也不放在心上,随口答:“没什么,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第46章

    玄清仙宗能成为三大仙门之首, 全因其有个号称修仙界第一人的宗主。

    但是这宗主近些年来不知为何总爱往外跑,要么就是在闭关,常年难见人影。

    江令舟上辈子太早被赶出宗门了, 不知道上辈子的谢望尘是不是也这样。

    普天之下,大概能随时想见谢望尘的,也就只有一个江令舟了。

    谢望尘虽然经常出门在外,但只要江令舟给他玉符传信,他无论在忙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回来。

    当然,江令舟基本不用这个特权。

    他上辈子独来独往习惯了, 总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但也确实是巧,这段时间谢望尘刚好在宗门里。

    “师尊, 弟子求见。”江令舟在门外躬身一礼。

    谢望尘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下心头翻涌的烦躁与为难, 整理好情绪, 方才以灵力轻柔拂开大门。

    谢望尘含笑:“令舟,修行上有不解?”

    江令舟敏锐察觉谢望尘眉宇间强自隐藏下去的忧愁,“师尊有难事?”

    两句话相隔无几, 声音重叠在一起, 两人都怔了一下。

    谢望尘不由失笑, 只觉心中一片熨帖:“你是小辈,有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为师的意思是,你大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轻松些。”

    江令舟默了片刻,半晌才道:“弟子知道了。”

    他上辈子从来不敢慢下脚步,一座又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只能不停歇地往前。

    原来,有师尊之后,他是可以休息的吗?

    原来上辈子, 他错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弟子此来,是听闻师尊有意让大师兄回来。”江令舟踟蹰着说:“如若师尊心有打算,无需顾虑弟子,弟子没意见。”

    罢了,终究未来的事情还都没发生,而沈明烛今世之所为,被逐至外门十年也已足够偿还。

    作为亲历者,他知道修为被废有多么难捱。

    谢望尘:“???”

    谢望尘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你哪来的大师兄……沈明烛?”

    谢望尘哭笑不得,“哪里传来的谣言,居然连你都信了。沈明烛偏怀浅戆,屡次陷害于你,还触犯门规,为师断不能容他。”

    他伸手抚过江令舟的发顶,“别想太多,今生,为师只你一个弟子。”

    前世他无愧玄清仙宗、无愧神州、无愧人族,唯独对这个小弟子,有负良多。

    上辈子江令舟是个传奇,不过百年便从一灵脉俱断的废人扶摇直上成了渡劫修士,屹立于修仙界最顶峰。

    世人赞他天资,感叹他波澜壮阔的经历,恨不得以身代之。可谢望尘只要略一思量,便知那人人艳羡的修行速度背后,该有多少的鲜血与苦难。

    江令舟声名鹊起是从魔域始。

    魔域那个地方,连蚊子进去都得被剐下两滴血。

    其实前世江令舟上门说起往事,他便已信了三分。

    一个如此年轻,如此前途无限的渡劫修士,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撒谎。

    只是多少有些不愿接受。

    明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倾尽心血培养的继任者,怎么会是这么卑劣的人呢?

    再后来天下大变,人族遇险,便也来不及纠缠过往。

    那一场大战,沈明烛贪生怕死,使人族所有谋略毁于一旦。他谢望尘一生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却养出了一个堪为人族罪人的弟子。

    而这个早就被他放弃的、经受了无数折磨的小弟子,却在最后关头临危受命,担负起人族的未来。

    又第一个以身祭道,死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他还这么年轻,他才刚苦尽甘来,人族未予他半分算得上美好的回忆,可他依然为人族而死。

    两相对比,更显得沈明烛就是个畜生!

    他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正听长老说沈明烛在切磋时对江令舟暗下杀手,问他怎么处理。谢望尘还没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一个“杀”字。

    玄清仙宗万年基业被毁,他临死前看到哀鸿遍野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叫他如何释然?

    沈明烛该死!

    不仅该死,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后来还是几位峰主将他劝了下来,他们说沈明烛罪不至死,左一句“还是个孩子”,右一句“看在他父母的份上”。

    谢望尘听着只觉得悲哀。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沈明烛有多么卑劣,不知道他未来会犯下多大的错事,你们现在对他心软,可知他害死了你们所有的子孙亲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幻境,他真切地又活了一次。

    用尚未发生的事做理由未免荒诞,而且其他人多半也不会信。由于峰主们的坚持,谢望尘最终没要成沈明烛的命。

    但门规他是不能退让的,废了沈明烛修为将他赶到外门,放任用刑的弟子弄瞎了他的眼睛,谢望尘冷眼看着,心想也算是为他上辈子的小弟子报了点小仇。

    事后他也发现今生与前世有诸多对不上之处,譬如沈明烛虽然还是屡次陷害江令舟,但全都没成功。

    峰主们虽然还是为沈明烛求情,但比起前世的溺爱,今生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对他冷待了许多。

    至多还有一点往日情分,也在这一次求情后全部消散。

    谢望尘疑心是否有人也得到了如他一般的机缘,他首当其冲怀疑与前世变化良多的江令舟。

    然而前世他与江令舟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为数不多的师徒情分,他也是把更多的时间、心血放在沈明烛身上。

    以至于明里暗里观察了许久,他依旧难以确认。

    时间长了,他也就放弃了。

    江令舟重生了也好,没重生也罢,既然小弟子不愿意透露,他又何必追根究底?

    相比起来,还是前世的人族大劫更让他在意。

    谢望尘这辈子如此频繁外出就是这个原因。

    他学了一堆封印术法,去到记忆中缝隙所在的地方几次加固,犹觉不放心,又各种寻找那邪魔是个什么物种,试图找到制衡的办法。

    他最近在某个古墓所存秘笈中得到了些线索,他怀疑那邪魔不是百年后才从天裂开的缝隙中钻出来的,它们也许早就出现了。

    或许就是它们动了什么手脚,天才会突然裂开。

    *

    如果沈明烛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以及谢望尘的猜测,他一定会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但他现在不知道,他还在沉着脸钓鱼。

    他已经钓了一个时辰的鱼了,但是桶里依旧空空,没有一条鱼上钩。

    方青阳嫌钓鱼太慢,挽了裤脚踩在河岸里抓鱼。

    他又抓了一条鱼,余光瞥见沈明烛不太好看的脸色,思忖着要不要偷偷钻到水里把这条鱼挂沈明烛鱼钩上。

    沈明烛很生气。

    自从他刚刚在路上一道剑气湮灭了那缕黑气之后,黑气就像缠上了他,一直在他周身盘旋,像是要给自己的族人报仇。

    沈明烛烦不胜烦,但是毕竟不知道这黑气到底是什么,而且又是自己先的出手,只好先憋屈地忍了下来。

    虽然这黑气总给他一种阴暗恶意的感觉,但沈明烛是个好孩子,不以感觉下判决。

    黑气很记仇,仿佛是要认定害死它们同类的凶手,故而一直绕在沈明烛身上,像一个寻仇专用的标记。

    时间长了,沈明烛也看出点东西来了。

    就是,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不像个物种,像是有人操纵,类似于分魂之术。

    他魂力追踪,略微溯源,发现其似乎远在苍穹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侵略”这两个字霎时出现在他的脑海。

    沈明烛神色一凛,横生一股怒气,他起身随手摘了一根草叶掷出。

    草叶锋利如刀刃,掠起一丈湖水。

    正拿着鱼思索的方青阳被溅了一头水,眼神茫然。

    没钓到鱼,这么生气的吗?

    小动物的直觉总是更灵敏,黑气环绕,导致美食在前鱼儿也不敢靠近,进而导致沈明烛一个时辰的无用功。

    现在知道这黑气居心不良,他也不留手了。

    其实他也挺记仇的,影响他钓鱼,罪该万死!

    “明烛?”方青阳把鱼放进桶里,走到他旁边,低声问:“我们被人盯上了吗?”

    沈明烛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两次对着虚空如此凌厉攻击,一定不是临时起意,只能说明是他没有发现敌人。

    能让沈明烛这样慎重,还带了些怒气,至少是个金丹。

    “没事,已经解决了。”沈明烛顿了顿,“看”到方青阳还滴着水的头发,歉然道:“抱歉。”

    方青阳摇了摇头,灵力运转,起了一阵水雾,又是最初干爽模样。

    他笑道:“我好歹是个修士,淋点水不算什么。”

    方青阳提起桶,“六条大鱼,够吃了,明烛,回去吗?”

    沈明烛拒绝:“不要,我要再钓一会儿。”

    ……可是,你钓鱼的技术很糟糕啊。

    方青阳欲言又止。

    方青阳最终还是没有阻止,他坐在沈明烛旁边陪他钓鱼,心里构思着安慰的话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明烛鱼钩刚放下便有鱼咬钩。

    他提起来,方青阳手忙脚乱帮忙把鱼取下,刚放进桶里,那边沈明烛又上鱼了。

    方青阳:“???”

    现在到鱼的饭点了是吗?

    沈明烛得意:“要不是有东西害我,我早就钓上来了!”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些黑气,他周围的黑气消散了,可是操控黑气追踪他的人还在。

    都说了他很记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那幕后黑手给他的鱼道歉!

    第47章

    当天晚上沈明烛喝完鱼汤后突然说要外出访友, 让方青阳照顾好他山谷里种的不知名绿色植物,以及水缸里养的鱼。

    方青阳对“访友”这两个字持九成怀疑,但沈明烛既然这么说, 可见不想让他知道,方青阳便也没多纠缠。

    为期三天的外门大比天亮之后也将开始报名,方青阳问他:“明烛,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你能来看我吗?”

    他确信他一定能过关斩将,闯入最后的决赛。

    出口便有些后悔, 忙找补道:“太麻烦也没关系,你去忙你的事情。”

    他差点忘了, 以沈明烛现在这尴尬的身份,大概不会愿意出现在玄清仙宗任何一个公众的场合。

    沈明烛笑意盈盈:“怎么会麻烦?我一定会去看你夺冠的。”

    他如此确信方青阳会是冠军。

    他想了想, 又问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报名吗?我的事情不急。”

    等到大比开始, 方青阳见到观战评判的内门长老,将手上的证据交出去,便可安枕无忧。所以, 荣硕一定会尽全力阻止他活到大比。

    方青阳一直待在山谷里, 偶尔上山也有沈明烛随同, 荣硕找不到机会。

    报名是荣硕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大的机会,这天人多眼杂,最方便他下手。

    方青阳笑着拒绝:“你放心,打不过,我逃还是可以的。”

    “好吧。”沈明烛也不勉强。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符咒,“这是传送符,遇到危险就注入灵力, 能带你回到山谷。”

    他轻咳一声,故作矜持:“没有我的同意,无论是谁都进不了这个山谷。”

    方青阳想,难怪最近他过得这么安生。

    他也没客气,道谢后接过符咒,盯着沈明烛收纳符咒的袖口,思索着接下来要攒钱给沈明烛买个储物戒指。

    一定要高级一点,太差的东西不配给沈明烛。

    沈明烛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略一思量便猜到了方青阳的想法。

    他满脸无所谓,慢吞吞地说:“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其实我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放到储物戒里。”

    原主原先是有储物戒的,还是个上品灵宝,其内空间不小。

    后来他修为被废,没有灵力驱动也用不了,再后来就被人抢走了。

    某天原主吐了一口血,灵魂受到重创,他就知道大概是有人强行破开了他储物戒上的灵魂印记。

    记忆中储物戒里的东西不少,光是上品灵石就能堆成一座小山。

    沈明烛遗憾叹气,他原本也是个有钱人来着。

    *

    沈明烛出了山谷去寻仇。

    他第二次斩断黑气之后不久,又有新的黑气卷土重来,这次幕后黑手似乎是学聪明了,只小心探出一点气息攀附在他衣角上。

    力求鬼鬼祟祟,暗中搞事。

    只可惜这黑雾在沈明烛魂力感应下简直像开了五彩斑斓的特效。

    他这次没再次干脆利落地斩断,而是顺着连结着黑气的那一点细小关联,决定上门拆家。

    害他一个时辰钓不上来鱼的仇他还没报呢!

    他又进了山,在山林深处一颗满是青苔的石头上感受到了一处肉眼看不到的缝隙,有黑雾争先恐后往外探。

    沈明烛看了半天,仍旧没看出这是什么物种。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不用知道,反正,只要把幕后黑手解决掉就好了。

    魂力顺着缝隙反侵,划作疾风骤雨,绞断了另一个寸草不生的荒芜世界里冒着黑气的……“触手”?

    沈明烛内心不由感叹,这怪异物种长得真丑。

    眼见缝隙不再往外冒黑雾了,他满意离开。

    毕竟是突破屏障反侵另一个世界,消耗不小,沈明烛脸色微微泛白,很快“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好在此处少有人至,沈明烛摸索着倚靠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阖目养神,等待着魂力恢复。

    这念头刚落,沈明烛就感受到了有人前来。

    虽然魂力不能用,但他听力还算不错,敏锐察觉草叶被压弯的细碎声响。

    沈明烛:“……”

    他最近运气属实不怎么好。

    谢望尘渡劫期的灵力毫不收敛地蔓延开来,如浪击石,饶是藏了如瀚海般的威势只用于查探,被波及的沈明烛还是脸色又苍白了两分。

    谢望尘这次回宗,居然在宗门内发现了一缕黑雾。

    虽然很少,虽然很细微,但他绝不会错认!

    上辈子毁了人族的灾难,他数次从入定中惊醒的梦魇,居然这么早就出现在了他的宗门之中!

    谢望尘如临大敌,一瞬间鼻尖仿佛又充盈了上辈子的硝烟与血腥。

    到底上辈子亲上前线对战过,这辈子也有寻找缝隙的经验,渡劫期浩瀚灵力的支撑下,他转遍整个宗门,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这一处细微隐蔽的缝隙。

    只是缝隙虽在,却不见黑雾,若非残留的气息太过熟悉,他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顾不得太多,谢望尘先熟练地将其封印起来。

    而后他才有闲心关注一下这附近除他之外的另一人。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眼上覆着白绸,白绸未曾遮掩的半张脸苍白,宽大的衣袍更显得身形憔悴瘦弱。

    他靠在树干上,凭白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孱弱病态。

    拜高阶修士过目不忘的好记忆,虽然远隔十年变化良多,但只看这半张脸,足够谢望尘认出对方。

    沈明烛,他曾经的大弟子。

    沈明烛茫然:“我不能来吗?”

    他看不见,只凭原主的回忆不足以他在第一时间听出对方的声音,倒是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他素来坦荡,也不觉得这是件需要隐瞒的事情,礼貌问:“我们认识吗?”

    认识,不仅认识,可太熟了。

    谢望尘冷笑一声:“我问你话,你回答就是。这里是玄清仙宗,你是什么身份,竟在宗门内四处走动?”

    “哦。”沈明烛听出来了,恍然道:“是宗主啊。”

    他确实是个外人,这事儿是他理亏,沈明烛诚恳道:“抱歉,我这就离开。”

    他站直,到底没习惯失明的生活,刚试探性迈出一步,差点被交错的树干绊倒。

    他连忙扶着树干站稳,神情有些尴尬:“那个……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早知道传送符就给自己留一张了。

    沈明烛说的“多一点时间”,是打算等他略微恢复几分魂力,到时候自然无处不可去。

    谢望尘听他说“多一点时间”,误以为沈明烛是要蹒跚摸索着前进,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跌跌撞撞趟过荆棘遍野,直至遍体鳞伤,滚落一身泥泞。

    他皱眉不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都成瞎子了,还非要乱走吗?可看他衣着整洁,又不像流浪到这里的模样。

    沈明烛疑惑,他试探地回:“走过来的?”

    他像是才意识到谢望尘怀疑的点,为自己正名:“其实我来的时候能看得见,就是刚刚、那个……出了点意外,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谢望尘冷淡地看着他,并不在乎他是怎么治好了眼睛,又是怎么又瞎了。他只是忽然有些感慨,他好像一直都不算认识他这位曾经的弟子。

    就像现在,他仍旧分不清现在沈明烛的谦和从容是在演戏,还是受了十年苦楚,总算认识到了错误。

    ……罢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沈明烛是自己走过来也好,被人掳来也罢,哪怕是爬过来这里,也都与他无关了。

    谢望尘转身欲走,然而上辈子邪魔追踪沈明烛而去的画面再度出现在脑海,他实在难以释怀。

    山林身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个缝隙,沈明烛恰好也出现在这里。

    上辈子沈明烛有来吗?

    还是说原来从这么早开始,沈明烛就已经成为了邪魔的帮凶?

    谢望尘闭了闭眼,压抑着杀意,声音略微沙哑:“回你的山谷里,不要乱走,再有下次,本座绝不饶你。”

    沈明烛好脾气地应:“好的,宗主慢走。”

    居然显得乖巧极了。

    谢望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沈明烛一眼。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晏晏君子身形清瘦,像是初春时落下的一场薄雪,干净、出尘、纷纷扬扬,谈及时唯想到百花齐放的姹紫嫣红,于是便将寒意蕴成暖诗。

    修为被废,筋脉俱断,根骨摧折,名扬天下的少年至尊成了一介废人。

    可是他神情却从容平静得很,好似不曾遭受磨难,不曾不堪过、狼狈过、痛苦过。

    沈明烛像是有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薄心态的人吗?谢望尘想,难道他上辈子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或许就该早让他跌个跟头,吃一次大苦头?

    ……罢了。

    谢望尘拂袖,踏空而去,“你好自为之。”

    这样的沈明烛实在很让他心软,叫他不敢多看。

    只留下沈明烛一人在原地十分苦恼,看宗主对他杀意凛然的样子,看来他上辈子果真作恶多端,没少造孽。

    沈明烛叹气。

    可他连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很难做出弥补诶。

    *

    沈明烛时间把控得很好,他解决了黑雾,恢复魂力往回赶的时候,正好大比也进行到了第三天。

    这场大比可热闹得很,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内门。

    内门弟子第一次这样兴致勃勃,成群结队、屈尊降贵来到了灵力稀薄的外门。

    “那方青阳果然来了,你说,长老会允许他参赛吗?”

    “不好说,荣硕再如何也是宗门长老,虽然只是外门,但方青阳闹得这么大,明显是打了长老们的脸吧?”

    “年纪轻轻不就该闹事?我看木长老很欣赏他。”

    内门弟子们嘀嘀咕咕。

    隐去身形路过的沈明烛竖起了耳朵。

    第48章

    三天前, 外门大比开始报名抽签。

    方青阳像做贼一样出了山谷便往报名的地方赶去,鬼鬼祟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

    方青阳到底有了三年的准备, 如果一点计划都没有,他也不敢与荣硕撕破脸皮。

    总而言之,荣硕安排的监视者没发现方青阳的踪迹,让他一路很顺利地离开了山谷。

    但荣硕也不傻,他知道无论如何,方青阳一定会出现在报名处。

    大比还没开始, 内门长老也还没来观战,外门依旧荣硕一手遮天。

    他提前暗示过负责人, 于是方青阳刚报上姓名,就迎来了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

    总之方青阳这报名自然是没作数的, 他亲眼看着负责此事的人将写了他名字的签折断, 再之后周围一道金丹灵力重重朝他压下。

    外门一年一度的大事,来往弟子熙熙攘攘,这凌厉攻势突如其来, 不少人被波及其中, 仓皇地四散后退。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有外敌?护宗阵法呢?”

    荣硕既然选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可见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方青阳身死,旁的事情不暴露出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譬如弟子叛逃、弟子闹事……总能找出解释的理由的。

    而这也正中方青阳下怀,他不闪不避,受了这一击。

    灵力相撞,气浪向周围迸发,如秋风吹皱湖水,引得众人惊慌回看。

    但筑基中期和金丹的修为差距还是太大了, 饶是荣硕心有顾虑不敢出全力,饶是方青阳尽力卸下大部分力道,他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唇边也溢出一口血来。

    方青阳见好就收,眼看引起的热闹足够大,沿途的弟子都在窃窃私语,他拿出沈明烛送他的符咒,灵力催动。

    符咒耀着浅浅的光,临走之前,方青阳突然想说一句什么。

    说些什么好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忽然很想沈明烛。

    这让他连近在咫尺的报仇雪恨机会都索然无味了起来,相比起沈明烛的人生,他所受的委屈又算什么呢?

    恺悌君子,风骨难销,世间的无奈化作霜雪,压不弯少年的脊梁。

    所以有什么好激动的?他如今经历的,不过是沈明烛曾路过的一小处泥洼。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方青阳语气淡淡,学着沈明烛的口吻,平静地如同判决:“荣长老,你该上路了。”

    符咒如同被焚烧般消失殆尽,带着方青阳的身影一闪后消失不见。

    放完狠话就走,这行为看起来十分色厉内荏,但众目睽睽之下,荣硕险些维持不住长老的风度。

    他没有退路。

    方青阳必须死,否则,死的就是他。

    荣硕想破脑袋都难以接受,符咒都昂贵,传送符更是其中佼佼者,方青阳是凭什么能拿到这种东西的?

    总而言之,虽然这场“小小筑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对战金丹长老”的闹剧很快结束,但引起的反响还在不断发酵。

    更何况方青阳本来就是风云人物,连续第四年的内门名额有力争夺者,弟子间甚至还暗暗设了赌局,赌他今年是否能胜到最后。

    真正把气氛推向高潮,引起内门弟子纷纷联袂而来的是第二天大比开始。

    在内门长老们入席就坐,裁判敲响沉钟,朗声宣布开始之后,方青阳突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满身未散硝烟,仿佛刚经历一场鏖战。

    他“扑通”往那儿就是一跪,抱拳大声道:“弟子方青阳,恳请内门长老主持公道!”

    再然后三位内门长老还未反应过来,一枚留影石被投掷于半空,影影绰绰照露出不甚清晰的交谈画面,但声音清晰。

    “人心不足蛇吞象,方青阳,我劝你见好就收,凭你的资质,能在外门有一席之位已是上天垂帘,难不成还敢奢想成为内门弟子?”

    “本长老实话告诉你,就你这样的,这辈子也就只等当个下等人!”

    刹那间石破天惊,所有外门弟子齐聚一堂,听到他们的长老对他们毫不留情的刻薄贬低,一时出离愤怒。

    ——我们自己可以自嘲是牛马,但你们要真把我们当牛马,我们可要高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这是一种刻入骨髓中代代传承的叛逆,千百年都未曾消磨。

    荣硕犯了众怒,内门长老当即出手将他拿下。

    荣硕自知大势已去,也不多挣扎,被压制在地时还在癫狂大笑,说什么“我不是输给方青阳,是输给宗主”,听得人只觉无语。

    方青阳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背靠沈明烛,沈明烛能护住方青阳是因为他有个宗主师父,荣硕自觉逻辑严密,在旁人看来登月碰瓷都不敢这么碰。

    区区一个外门长老,一大把岁数了才是个金丹,也配和宗主扯上关系?

    荣硕有罪毋庸置疑,但把这件事闹大的方青阳该怎么处置就要思量一番了。

    他没报上名,如果长老们不让他参加外门大比说得过去。

    方青阳又是“扑通”一跪,“弟子昨日报名,遭荣硕恶意阻拦,在场的人都是弟子的人证,请长老明鉴!”

    他都这么说了,长老们也没有理由剥夺他的比赛资格,只不过这多少将他们也算计在内,心里自然不舒服。

    他们商量了一通,对方青阳宣布,倘若大比结束后方青阳能接下他们其中一人三招,便给他一个与头名对战的资格,胜者为冠军。

    王成非道:“我们也不占你便宜,我会将修为压至筑基巅峰,三招之后,你可以自行决定还要不要参赛。”

    分神压制到筑基,那能是一般的筑基吗?如果他们不愿意,一招下去,方青阳能当场重伤。

    所以,三天后的结果如何,其实不在于方青阳,只在于长老们怎么想。

    方青阳当然是一口应下了,连犹豫都没有。

    很多人觉得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反正荣硕眼看死定了,不如再等下一年。毕竟他得罪了长老,此行凶多吉少。

    但不管怎么样,玄清仙宗内好久没出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加之又涉及宗主与备受争议的沈明烛,顿时更添三分热度。

    江令舟也收到了友人的邀请,邀他去外门看弟子大比。

    外门的事江令舟也略有耳闻,他并不在意,他师尊是修仙界第一人,想攀扯他的人多了,若是区区一个荣硕就能让他计较,未免也太看不起师尊的气度。

    奈何友人坚持,“去嘛去嘛,这方青阳胆子还挺大,我预感有机会成为我们谁的师弟。就是眼神不太好,据说他和沈明烛很是要好,你不想把他引入正途吗?”

    江令舟愣住:“方青阳?”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他与沈明烛的仇怨,对和沈明烛关系好的人都存偏见,可方青阳这个名字,实在有些太熟悉了。

    上辈子他和方青阳一起被抓进魔域,后来各有各的机遇,联手合作着在魔域大干一场,为自己报了仇。

    他们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对彼此的来历一无所知,但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有共同逃命、并肩作战的经历,故而也有些惺惺相惜。

    再之后他离开魔域寻找解决入魔趋势的办法,方青阳却留在了魔域,任凭他再三相劝也不肯离开。

    特意关注下,他时常还能听到方青阳的消息,听说了他在魔域成了一大魔皇,有了自己的城池和人马。

    虽路不同,江令舟依然为他开心。

    可魔域那个地方,从未有一天停止过杀戮。

    再再之后他听说方青阳惹上了一个很厉害的敌人,可他那时正散功重修,也没法去帮他。哪怕最后他替他报了仇,终究也于事无补。

    ……大概也算是一种幸运,方青阳正好死在末日到达的前夕,不用面对神州倾覆。

    重活一世,江令舟早就算着时间,原本打算等上辈子他们相遇的时间求谢望尘带他去一趟魔域。

    他对方青阳一无所知,只能仰仗上辈子寥寥经历,希望可以改变方青阳既定的人生与命运。

    哪想到会在此刻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再次听到了“方青阳”这个名字。

    是同名吗?

    “令舟,江令舟?”友人遗憾叹气:“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这种热闹可不多见,错过不知道下次要等多久。”

    江令舟:“我去。”

    友人:“?”

    *

    时间回到现在。

    外门大比已经结束,原本的夺冠热门因为荣硕的关系低调得很,在大比之初就主动退了赛,导致这次冠军居然阴差阳错落到一个炼气大圆满身上。

    原本上有方青阳,再上有荣峥,这个炼气大圆满压根没想到自己能赢。但既然已经是冠军了,不免更多了几分渴望。

    他紧张地看着方青阳,急躁得面红耳赤,看上去比当事人还在意。

    出乎三大长老意料,方青阳表现得很是冷静稳重。

    他身姿矫健地跃上比武台,徐徐一躬身,不卑不亢:“弟子方青阳,请长老赐教。”

    刚来到现场的江令舟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心想,果然是他。

    故友重逢,才知原来上辈子的他们,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虽然不知道上辈子方青阳怎么会离开玄清仙宗,但这辈子提前相遇、提前认识,他应该不会再被抓取魔域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49章

    方青阳和长老的对战没什么好看的, 那就是一场彻底的碾压,他连逃避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挨打。

    也不知是经过怎样的权衡与考量, 王成非不算下狠手,虽然三招过后,方青阳受了内伤,灵力也耗尽,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

    事已至此,最后结果看得就是方青阳的毅力与决心。而很明显, 方青阳不缺这两点。

    太阳升至正中,万众瞩目之下, 他于原本的头名一战,赢得精彩, 胜得无可置疑。

    外门的年轻弟子正是向往轰轰烈烈的年纪, 方青阳先是状告外门长老,又力接内门长老三招,最后还打了这么精彩的一战。不必多说, 他这三天的经历想来会成为很多少年夜晚做梦的素材。

    “方青阳!方师兄!”

    众人高喊他的名字, 看裁判高举他的手, 宣布他是本次升龙台的冠军,是即将跃过龙门的真龙,场面更添三分热烈。

    方青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其实也是在强撑,连番对战让他有些脱力晕眩。

    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连忙抬头四下张望,在人群中寻觅沈明烛的身影。

    拿下升龙台的冠军, 是他四年来最执着的事情,这样特别的节日,他希望能让最重要的人见证。

    沈明烛说过会来看的。

    他知道沈明烛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其实不来他也没关系,但如果来了,他一定会很开心。

    找到沈明烛不是件难事,他在人群之中像是会发光,只要他出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就会看向他。

    方青阳一抬眼就看到了沈明烛,那人微微含笑,遥遥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江令舟紧急给王成非传的音,这才有了与方青阳对战时留手的三招,他深藏功与名,又叮嘱王成非不许说出去。

    而后看着高台上方青阳荣耀满身,他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接着便笑了起来,真心实意为方青阳感到开心。

    每当这种时候,他才会有改变前世的真切感。

    江令舟注意到方青阳忽而加深的笑意,他疑惑地顺着方青阳的目光往人群中看去,看见了一个眼上蒙着白绸的人。

    很奇怪,明明这么显眼的装扮,周围的人却仿佛察觉不到他,他如果不是顺着方青阳的眼神,差点也要忽略过去。

    那个人……

    江令舟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熟悉。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猛然捕捉到一个名字——沈明烛!

    *

    王成非给方青阳塞了一颗疗伤的药丸,将冠军的奖品递给了他,“给你一天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明天一早到这里等着,会有人带你去内门。”

    内门长老们凌空离去,药效下恢复了一些的方青阳跳下高台,甩开热情的师弟师妹,“哒哒哒”地往沈明烛的方向跑去。

    沈明烛已经远离了人群,在回山谷的偏僻路上等他。

    方青阳刚见到他就忍不住兴奋地挥了挥手,然后他拿出一个储物戒指——升龙台冠军的奖品——连同里面装着的丹药、灵石、法器都递给沈明烛:“明烛,这个储物戒你先拿着用,里面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别跟我客气。”

    光是救命之恩,他就不知道欠了沈明烛多少次了,他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拖累和负担,他也想为沈明烛做些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回报也好。

    沈明烛接过储物戒扫了一眼,戒指微不可查亮了一瞬,他又递了回去,含笑道:“我没有灵力,用不上这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方青阳却为之伤神,他黯然垂下眼,稍顷又振作精神:“明烛,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帮你重塑灵脉!”

    或许很难,但他从不缺蛰伏的耐心。

    就好像他可以用十年守在这看上去仿佛永无出头之日的内门,用全部的热忱去对待每一个细微的可能一样。

    他会将这件事当成他继进入内门后的又一个任务,若事不成,就搭上余生。

    沈明烛“啊”了一声,“顺其自然就好,不用太在意,反正,这对我没有很大影响。”

    方青阳不赞同:“怎么会没有影响?明烛,如果你是担心被宗门发现,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宗门?”

    玄清仙宗作为三大仙门之一,为天下修士心向往之之所,对沈明烛来说却是囚笼。

    沈明烛想了想:“或许以后会,但暂时不会离开。”

    他踟蹰道:“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也可能是一些事情,我想尽力弥补一二。”

    “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

    方青阳:“???”

    他满脸都写着困惑,“难道你这十年甘愿被废去修为待在外门,任由鲁聪之流欺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有错?可是你连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认罪?”

    沈明烛叹了口气:“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背后原因很复杂,我现在很难向你解释,也许以后你会知道。”

    方青阳觉得沈明烛被洗脑了,普天之下没有无罪而逼其认罪受责的道理。

    他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玄清仙宗一切如常,几无风波,你能做什么错事,值得你毁了自己的一生?”

    你知不知道你曾是人人艳羡的天骄,你的未来本该一片明朗,不染半分阴翳。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毁了这一切?

    方青阳才不相信是因为沈明烛触犯门规对江令舟下杀手,这人根本就不舍得杀人!他心中自有一套正义,连杀伍禄通都几多犹豫,事后更是怅然许久。

    方青阳想象不出沈明烛利欲熏心、因嫉妒而扭曲的模样,传言是假的,沈明烛没做过,那是恶意加诸的罪名。

    沈明烛道:“或许现在还没成功,但要是等我成功的时候,那就一切都晚了。”

    他犹如察觉不出方青阳的怒气,无所谓道:“他们要废我修为,断我修行途,弄瞎我的眼睛,大概也是一种未雨绸缪。我没关系啊,全都按他们说的来吧。”

    方青阳未好全的伤势猛然加重几分,他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血便要吐了出来。

    不行,不能让明烛再待在玄清仙宗了。

    这地方有毒,比那话本里的魔域还玄乎,沈明烛如此一千万年难遇的天骄,硬生生被折腾成了傻子。

    走,必须得走!等他再潜伏一段时间,找到治好沈明烛的办法,他就和明烛一起离开。

    反正这前半生的执念,一朝达成之后,发现似乎也没想象中开心,放弃也就放弃吧。

    方青阳心里这么做了决定,面上倒是不露声色,担心沈明烛反对,打算以后再找机会。

    他挤出一个笑容,转移话题道:“这两天你不在,缸里的鱼又长大了一点,今天烤鱼吃怎么样?我又找到了一种新调料。”

    升龙台新鲜出炉的冠军,在许多人眼里都能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却在沈明烛身边活成了一个厨子。

    只是两个当事人都不以为意。

    沈明烛连连点头,眉眼弯弯:“那我今天可得多吃点,你明天就要去内门,我就吃不到你的手艺了。”

    “为什么?进了内门,我就不能住在你的山谷里了吗?”

    沈明烛“啊”了一声,“可以是可以,但是内门离这里很远,你白天要拜师求学,住在这边很不方便吧?”

    “大不了我每天早点出发,只要你还允许我住在这里,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也走到了山谷附近。

    沈明烛忽然停下脚步。

    方青阳疑惑:“明烛?怎么了?”

    沈明烛转过身,温和有礼:“家里恐怕不方便邀请二位进去,我知二位没有恶意,但若是要见我,或是要见方青阳,还请出来一叙。”

    方青阳瞬间戒备起来:“有人尾随?”

    他拿起武器挡在沈明烛身前,也不知道为何,分明沈明烛实力比他高,他还是本能地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保护的位置。

    无人回应,惟风吹叶萧萧声。

    沈明烛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了。”

    暗处的江令舟直觉他说的是真的,倘若任由对方进了山谷,他们就只能被阻在门外。可他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暂时没做好与沈明烛见面的准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

    慌乱之下,江令舟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来不及深思,他踹了友人一脚。

    司度:“???”

    司度猝不及防,他骂了一句脏话,在半空调整姿势,稳稳落在沈明烛与方青阳身前,正好挡住两人回谷的路。

    司度轻咳一声,装作看不见方青阳狐疑怪异的眼神,若无其事道:“沈明烛,好久不见。”

    沈明烛默了片刻,侧头向方青阳介绍:“司度,丹峰首席弟子,峰主亲传……”

    他感应了一下,确认道:“金丹中期,四品炼丹师。”

    司度僵了一下,认真地问道:“你刚才沉默,是因为想不起我是谁了吗?”

    丹峰峰主纪长蘅尤为疼爱沈明烛,连带着他门下唯一弟子与沈明烛接触也挺多,关系好不好暂且不论,至少足够熟悉。

    沈明烛不答,眼神飘移。

    落在司度眼里,就是那垂下来一节的白绸在风中乱晃,每一处弧度都写满了心虚。

    司度:“呵。”

    第50章

    司度一时也没注意到沈明烛居然准确说出了他的修为境界, 毕竟他十年前是金丹初期,离中期只一步之遥,沈明烛能推测出来也不奇怪。

    他腔调怪异, 上下打量沈明烛:“看起来,你这十年过得不错嘛?”

    他没想过沈明烛会过得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这人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宗主”,人人都敬他让他,即使受了罚被赶到外门,旁人也依然会对他忍让讨好。

    瞧, 这位升龙台的冠军不就对他恭恭敬敬,连洗手作羹汤的活都愿意干?

    半生顺遂、未尝过人情冷暖的贵公子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 不知道十年时间,足够让鱼虾发现困于浅滩的金龙已没有了动弹的能力。

    沈明烛随口道:“尚可, 尚可。”

    方青阳看了看沈明烛的神色, 虽然很不满司度的态度,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一是因为他打不过,真闹起来了还得麻烦沈明烛收尾。

    二是因为……这个人是丹峰峰主的弟子, 还是个炼丹师, 明烛的伤, 说不定还得拜托他们。

    沈明烛问:“你这次尾随……呃,造访,是来找我,还是来找方青阳呢?”

    他态度从容,也不知道明明已经虎落平阳了,怎么还有一身泠泠傲骨。

    司度撇撇嘴,幽怨地望了一眼树梢——江令舟藏在那个方向。

    他哪里知道为什么没事要尾随别人?堂堂药峰首席,几时做过这等鬼鬼祟祟地事情?还不是江令舟, 一开始还说不来,结果来了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跟踪别人。

    司度绞尽脑汁想理由,还真被他找出来了一个:“沈明烛,前些日子外门有个叫伍禄通的弟子失踪,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你附近这座山,是你干的吗?”

    他也不怀疑沈明烛哪来的能力,毕竟这人是被夸了许多年的天才,宗主又宠爱他,当年以权谋私让人下手轻些也说得过去。

    沈明烛浅浅叹了口气:“是。”

    方青阳这下待不住了,反驳道:“不干明烛的事,人是我杀的。”

    司度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敢发心魔誓?可敢去刑堂启问心阵?”

    “我……”

    沈明烛将方青阳往身后拉,“不是忠心,是友谊。是我动的手,我认罪。”

    “罪”这个字眼太严重,一下子刺激到方青阳,他大声反驳:“那伍禄通是荣硕的走狗,这么多年来不知为他害了多少弟子,他奉荣硕之命,明烛是为了救我才动的手,他该死!”

    “你也配有友谊?”司度又是一声冷笑:“那也应该上报刑堂,由刑堂论罪,不该私自下手。”

    “你说的轻巧,刑堂要是这么有用,天底下哪来这么多恶人!”

    “好了好了。”沈明烛去拦方青阳,“一点小事,哪里值得你这么激动?”

    他偏头去看司度,语气仍然温和:“我认罪了,你待如何?”

    司度说不过方青阳,气冲冲地换了一个软点的柿子:“看在你事出有因的份上,按照门规,当罚在无岸崖禁闭一月。”

    无岸崖因地势原因,底部阴风阵阵,不见天日,为玄清仙宗惩罚弟子之所。

    玄清仙宗在里面布下了阵法,进入者灵力会被限制,只能用□□生捱足够划破肌肤的冷风。

    方青阳当下就急了:“是我的原因,你罚我,别罚明烛。”

    话到最后染上了恳求的意味。

    这个一手在外门闹出大事,逼得荣硕不得不引颈就戮,未曾软过脊梁的少年为着沈明烛低了头。

    司度哑然,在这一刻居然生出了罪大恶极的感觉。

    沈明烛无奈,再度将他扯回来,又看向司度,语气平和:“好,可以。”

    “明烛!”

    “别激动别激动。”沈明烛头疼,小声哄他:“我的实力你还信不过吗?而且,无岸崖在内门,比你往来山谷要近多了。”

    方青阳冷静下来。

    他没这么容易被沈明烛说服,真觉得这是件多值得庆幸的好事,可他觉得难过,因为他无力改变这一切。

    方青阳微垂着头,声音哽咽:“那我到时候去给你送饭。”

    他们这厢执手相看泪眼,显得司度像个恶人。

    他没意料到沈明烛居然直接认下罪名半点不挣扎,一拳打到棉花上,顿时更气了。

    司度在储物戒里掏了半天,扔了一副锁拷出来,趾高气扬:“既然认罪,那就戴上吧。”

    “你!你不要太过分!”方青阳拳头紧攥,如若不是沈明烛死命拉着他的手腕,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上前给司度一拳。

    这镣铐并不太能限制人的行动,严格来说,其羞辱的意味要大过惩戒。

    司度高傲地睨了他们一眼,右手握了一块令牌给他们看。

    那令牌为玉质,通体温润,中间缀了一个“刑”字。

    司度道:“我在刑堂领了一份职,拿下你还是有权利的,难道你要抗令吗?”

    “没有。”沈明烛好声好气,他把方青阳往后拉,用力瞪了他一眼。

    方青阳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别过脸,不甘不愿妥协在沈明烛眼神之下。

    沈明烛捡起镣铐自觉缠好,粗大的银色锁链绕在他纤细瘦削的手腕上,微微抬手,叮当作响。

    他很有耐心,将长长的锁链整理好又绕了几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司度:“我们现在走吗?”

    司度认定了沈明烛在装腔作势。

    ——原本只要求个饶卖个好这件事情就能过去,这人偏要故作潇洒,好啊,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司度带着沈明烛走了,临走前,他又瞥了一眼暗处江令舟躲藏的地方,实在不知这家伙什么毛病。

    反正他是待不下去了,被发现偷偷摸摸跟踪别人怪难为情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离开的借口,他可得赶紧走。

    方青阳牙关紧咬,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往山谷内走去。

    不知道内门有没有这么肥美的鱼,他今天多抓一点,放在储物戒里,明天给沈明烛送去。

    “……方师弟,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挽留声。

    方青阳回头,见来的是个陌生青年,他看不透修为,应当在他之上。

    除了沈明烛,方青阳可不认识修为比他高的同龄人。

    他神色警惕:“有事吗?”

    “我……”江令舟迟疑片刻:“我叫江令舟,师弟或许听说过我。”

    方青阳警惕的眼神顿时一变,染上深切的恨意来:“原来是你。”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宗主十年前新收的小弟子,害沈明烛落到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他很快意识到这人和司度是一伙的,十年之后,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明烛。

    方青阳深吸一口气,扯出几分苍白笑意。

    他抱拳,深深鞠躬,手指都因用力泛着白,声音沙哑:“见过师兄。”

    他自底层摸爬滚打,磨出了一层长在脸上的厚面具,眼睑微垂,便遮掩了满心的不甘与仇恨。

    可这些情绪哪里是全然可以掩饰住的呢?饶是方青阳压制情绪的能力足够到位,依然能从眼神中泄露出几分。

    那仇恨像是要凝成实质,叫江令舟吓了一跳。

    就是上辈子那个在魔域里被打骂凌虐至遍体鳞伤的方青阳,江令舟也没在他眼中看到过这么激烈的恨。

    沈明烛……对方青阳来说,这么重要吗?

    江令舟抿了抿唇:“方师弟,我知道沈明烛可能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对宗门有误解,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明烛根本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传言说他陷害我,想杀我,如果他真的做过呢?”

    方青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感激涕零的神色,恭恭敬敬:“师兄教训的是。”

    这表演委实假得很。

    江令舟不明白,沈明烛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方青阳如此死心塌地?

    *

    江令舟带着满头雾水回了主峰。

    谢望尘正凝神思索宗门内突然出现的没有雾气的奇怪缝隙,一时无果。他看到江令舟回来,暂时按下纷杂思绪,含笑问:“去外门看热闹了?”

    江令舟有些不好意思:“是。”

    “纪长蘅总说司度行事跳脱不稳重,我倒希望你能活泼些。”谢望尘忽然注意到江令舟情绪有些细微不对,“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令舟顿了顿,迟疑地说:“弟子今天遇见沈明烛……”

    “嗯?”

    “司度将他囚了,关到无岸崖。”

    谢望尘冷笑一声,“司度不是任性妄为的人,沈明烛犯了什么罪?”

    浑然忘记上一秒还在说司度跳脱不稳重。

    江令舟神色踟蹰,低声道:“他杀了一个外门弟子。”

    “什么?他大胆!”谢望尘怒喝。

    没想到多年过去,沈明烛依然死性不改,十年前他还只是残害同门未遂,十年后还想杀人?

    “师尊容禀,沈明烛此次是有原因的,那外门弟子有错在先,怪不得他。”江令舟连忙解释,而后又露出犹豫神色:“弟子只是有些奇怪,他明明修为俱废,是怎么……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而且沈明烛说的话也很奇怪,什么叫“好像做错了事情”?什么叫“也许是未雨绸缪”?江令舟几乎都要以为沈明烛知道前世的存在了。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沈明烛从某些蛛丝马迹中窥探到几分事实真相,他又怎会说出“尽力弥补”、“心甘情愿”之类的话?

    这实在……太不像沈明烛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