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一晃, 整间屋子陷入一瞬的昏暗。
贺弘毅倒在地上,还未起身,姜明珏就倾身上前, 坐在了他身上, 眼中带着平时绝无可能存在的恨意, 揪着他的领子, “你为何……总是想要离开我?”
说罢,他便猛地俯下身,吻住了贺弘毅的唇。
他的动作极其生涩,几乎将唇撞了上去。
“公主……”贺弘毅含糊道,伸手想要推拒身上的姜明珏, 却突然迎来一滴滚烫的泪水, 滴在他的眼角。
姜明珏怔怔地直起了身子,泪水如同断线珠子, 不停落下。
在唇齿相接的那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可也正是那一瞬,就在他的双唇碰上贺弘毅的双唇的那一瞬,一股熟悉的感觉从他的心里迸发。
他垂着眼去看贺弘毅,眼眶和鼻头都红了, 唇瓣被磕破了,可怜的不行。
“你能不能……不走?”他轻声道。
在这样的姜明珏面前,在他的泪水面前,谁能拒绝他?
贺弘毅的手颤了颤, 终于克制不住, 掐住了姜明珏的腰, 抬起上半身迎了上去。
白皙的手指将他平整的衣领捏皱, 花瓣似的指甲盖泛着粉。
泪水贴着两人的脸颊滑下, 竟不知是谁的泪水。
唇上磕出的血将彼此的唇瓣都染红。
等到姜明珏恢复冷静,他已经全然趴在贺弘毅身上了。
他抬起脸,下唇却还依依不舍,勾来一条细长的丝。
尽管已经知道贺弘毅是谁,姜明珏还是羞红了脸,他想要起身,却被横在腰上的手臂阻拦了一瞬,险些失力又倒回贺弘毅身上。
“你……快松手。”姜明珏瞪了一眼贺弘毅,可那一眼含着波光,是说不出的……
诱人。
贺弘毅额上冒出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
但他还是听话地微微松开手,姜明珏想要起身,身后却碰到了什么,一脸迷惑地往后看。
仅这一眼,他脸上的红晕便蔓延到了脖颈处。
贺弘毅强忍着反应,哑声道:“请公主起身。”
他只担心自己再多说几句话,就会忍不住再度抱住身上的姜明珏,可姜明珏听到他和自己亲完后,竟然话还比之前少了,便逆反道:“我就不起来,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声音冷了下来:“你一个敌国太子,落到了我手里,不想着好好讨好我,竟还想使唤本公主,真是不知死活。”
他知道贺弘毅有自己的责任,可也许是久别重逢,又或许是李明珏的情感影响,他的心间生起无限依赖之意,竟想把贺弘毅留在这里,与他永远不分离。
可若他的声音没有哭腔,他的眼角不是红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落泪,他的话也许还有几分威慑力。
贺弘毅颤着手,眼中竟现出一滴泪意。
他终于是再一次忍不住,将姜明珏牢牢抱在怀里。
也许今夜他不该过来,不该与公主说这些事。
他本可彻夜悄无声息地离去,可他终究没有,甚至与公主说了那些话,不就是想让公主记住他,甚至……夜里入眠时,可以想起他。
贺弘毅一边细细吻去姜明珏脸侧的泪水,一边轻声道:“此番我被陷害,应当是我那个皇弟做的,他带兵与晋交兵,穷兵黩武,如果我不能回去阻止他,这一场战争便永无尽头。”
“公主……明珏,此番回康,我想促成晋康之好,可好?”贺弘毅沉沉地看着他,眼中浓浓的爱意,几乎就要化作浪潮涌来。
姜明珏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中现出动摇,话语中却还是不愿:“谁要和你晋康之好?你这相貌不及我的万分之一,连我的面首,你都没资格当。”
贺弘毅猛然想起守在外间的陆星野,想到他和姜明珏相似的脸,心里竟止不住地冒出妒意来:“公主,我想知道,陆星野在你的心中是什么?我又算是什么?”
那酸意牢牢地渗进他的话语中,甚至于,他连陆大夫都不叫了。
姜明珏恶狠狠道:“他是我的面首……不,他那么好看,长得跟我似的,未来应当会当我的驸马。”
他天生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自然不觉间会流露出些自恋来,自然便觉得自己的脸哪哪都符合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喜欢和自己长得像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至于你,长相丑陋,还黑……”
姜明珏说的自然不是事实。
贺弘毅的长相俊美异常,否则也不会让十六岁的李明珏一见倾心,肤色自然比不上姜明珏那一身雪白的皮肉,却也是健康的麦色,甚至流着汗时,会泛着极为动人的光泽。
可姜明珏一想到贺弘毅就要离开他,便恼怒异常,嘴里怎么说得出好听的话?
但他还没说完,贺弘毅便忍无可忍,堵住了他的嘴,眼中冒着怒火。
动作间充满了侵略性,几乎将嘴里搜刮了一遍,直叫姜明珏舌尖发酸,颊侧泛粉,眼中含泪,手搭在他的肩上,想要推拒却又没有了力气。
已经被这样对待了,他趴在贺弘毅胸前的时候,却还不放弃地喃喃道:“你要是走了,我就每夜把他召进房里,不仅如此,我还要招来更多的俊男当面首,谁让你走?”
贺弘毅不再吻他了,只轻轻抱着他,终于从妒火中脱离开,知道姜明珏并不会真的这么做,只无奈道:“只望公主节制,不要坏了身子……记得让陆大夫多多为自己开些补药,否则恐怕满足不了公主。”说到最后,却还是冒着酸,朝陆星野泼了污水。
姜明珏“哼”了一声,但因为疲倦,余音软软的,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
“罢了……你走就走罢。”姜明珏的理智终于回来了些,轻声说道。
更何况,若是贺弘毅真能阻止了晋康之间的战事,那么晋都也不会被攻破,原来死去的人都得以活下来……不正能将所谓的剧情全部打破?
可正在这时,一道灵光闪过他脑海。
姜明珏神情不变,似乎只是不经意开口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贺弘毅真是着急今夜就走,又如何会和他抱作一团,说这么久的话?
贺弘毅神情一僵。
实际上,送信的信鸽还未回来,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在何处,贸贸然上路,自然不是明智之举。
他今夜冲动之下想要离去,不过是离开公主殿,于晋国都城中另寻去处落脚,继续等待信鸽回信。
姜明珏没得到他的回应,思绪流转间,已将这件事想通了。
但他不知道贺弘毅离开公主殿是担心自己伤害了他,只以为对方是嫉妒了。
姜明珏皱起眉,仰起脸来:“你想今夜就离开,是因为我和陆星野的事吗?”
之前他做下那样的事,自然是因为他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跟着他一起来了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贺弘毅解释,只能说:“我以后不会再大半夜让他留在主殿里了,可以吗?”
他现在说的话,已经完全与李明珏的人设偏离了。
可姜明珏并不在意。
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以是“公主”,可在贺弘毅面前,他只想当姜明珏。
那一瞬,贺弘毅竟被现下姜明珏的模样完全迷住。
他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应好,可理智堪堪将他拉住。
贺弘毅艰涩道:“我还是打算离开公主殿,但是我会待在都城……公主若是想知道在哪,等我寻好去处后,自然会告诉你。”
这一段时间,他做的梦都是将姜明珏……困住的梦。
无处不在的控制与束缚,直教他只能依附自己生活。
可在梦里,他失去了姜明珏。
他只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做出梦里的事。
只有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又抱着私心,可耻地希望姜明珏能够追过来。
姜明珏却生气了。
明明不用立即离开,贺弘毅却仍然固执地选择了离开。他如何想得通这是爱他的做法?
“你……”他抬起上半身,抿着唇瞪了一会贺弘毅,就狠狠地凑了上去,在贺弘毅的唇边重重咬了一口。
叼着贺弘毅的唇,他含糊着怒声道:“你就等着,陆星野日夜被我召在身边吧!”
贺弘毅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温柔地回吻了过去。
外间,陆星野的心间满是从未有过的焦躁。
公主只让他在外间等“一会”。
可现在,已不能再算作是“一会”了。
他已在同一页医书看了太久,无论是医书的内容,还是他标注在一边的蝇头小楷,都只是徒劳地流经他的眼底,丝毫不能进入到他的脑海里。
甚至,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已淡去了那惑人的香气。
陆星野皱起眉头,终于放下手上的医术,轻手轻脚地走近外间通向里间的门。
里面传来公主与弘毅公子的细微声音,却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此时正在门边的陆星野,想法也正与姜明珏相同。
如果贺弘毅真是急着离开,又怎会留下与公主说这么久的话。
只怕是趴在瓦上时,看到了他和公主独处的场景,心生嫉妒……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吸引公主的注意力。
陆星野一手搭在门板上,心里竟也冒出了些许阴暗的情绪。
门那一头许久没有声音。
陆星野却慌张了起来。
公主不会是把他忘记了吧?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又响起说话声,继而门被从里头打开。
明明迎来的是公主身上的香味,门后露出的,却是贺弘毅的脸。
衣领杂乱,嘴唇几乎红了一倍。
看过来时,陆星野甚至在上面看见了咬痕。
明晃晃地耀武扬威着,向他宣告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52章
贺弘毅嘴角含笑, 只那双看向陆星野的眼中仍然带着些许警惕:“夜深了,公主让我出来,请陆大夫先行回去。”
陆星野的眼中却只有他嘴唇上的咬痕, 似乎还将嘴唇咬破了, 可想而知, 公主在上面使了多大了力。
也许连唇齿间, 都能闻到另一个人的血腥味。
贺弘毅的话几乎在他的脑海中转悠了一圈,他才慢一步反应过来。
“……是吗?”陆星野垂着头喃喃道。
他想问公主为什么不出来,而是由贺弘毅转告,可话到舌尖,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与公主的身份有别, 又有什么资格问出这句话呢?
陆星野转身就要离去, 却被贺弘毅再一次叫住。
“你的衣服,带走罢。”原来贺弘毅手上还拎着他原先放在屏风上的衣服, 递给了他:“你身上穿着的衣服就不必还回来了。”
贺弘毅冷淡的语气中似乎藏着些许讥诮:“他也不会再穿了。”
姜明珏自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但贺弘毅又如何能忍受姜明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陆星野那露在面纱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被这句话伤得很了,眼中现出一丝波光,接过了贺弘毅手上的衣服,第一次连向别人告别也没有, 就径直离去。
走出殿门时,守在门口的立夏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公主?”
陆星野看见她拎在手上的金丝笼,一只肥猫瘫在里头呼呼大睡。
“这是公主的猫?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伸出手摸了摸金丝笼的栏杆,开口问道, 笼中的肥猫也许是被吵醒了, 睁开一只眼看他, 金色的眼中似乎一瞬流转过冰冷的光泽, 再定睛看去时, 那猫已开始打哈欠、伸懒腰。
似乎只是错觉。
听了他的声音,立夏才知道他不是公主,不由得心里有些尴尬,嘀咕着陆大夫怎么穿着公主的衣服?
她答道:“这是公主的爱宠桃云,这一段时间由弘毅公子照顾,便养在弘毅公子的住处。”
闻言,陆星野失落地收回手。
连爱宠都不吝交由弘毅公子照顾,可见公主对其宠爱。
他又算得上什么?他甚至还误解过公主和弘毅公子的关系,自作主张阻挡两人相处。
陆星野眼中满是迷茫,孤身离开公主殿。
经过宫中的河流时,他扶着石栏,看着自己倒映在河中的影子。
那一抹红影随波晃荡。
陆星野摘下面纱。
河面上的影子便有了一张艳丽的脸,许是被模糊了几分,似乎真与那人是惊人的相似。
他喃喃道:“公主。”
河中的倩影就对着他露出笑来,眼中饱含爱意,如他一般。
几欲教陆星野沉溺其中。
——“还是改日再……”
“哦?是吗,人都没看到,我怎么知道他是重伤未愈,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下一刻,他被捏住了下巴。
他本有办法将自己从对方的手上抽离,毕竟那股力道与病人疼痛中的挣扎、治疗骨伤时的力道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微乎其微。
可他终究没有。
那时他在想什么?
如今陆星野终于记了起来。
他想的是……
金屋藏娇。
金屋之中,把每一寸皮肤都娇养,甚至连最细腻的布料滑过,都能引发战栗。
甚至只能娇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那一双桃花眼轻噙着泪,只能唤他……
陆郎。
陆星野怀里还抱着那红色裙装,就这么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汗。
他不住地喘气,感受到身上的黏腻,红着脸下了床。
此时屋外已日头高悬,井底的水被晒得温热了几分,他便打了水,也不烧水,就往身上一泼,终于清爽了许多。
医馆的患者已减少了许多,便放他在家休沐一日。
也正是因此,昨日他才答应留在公主的屋里……
陆星野叹了气,又打了一桶水,擦洗过后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脏衣服留在桶里,与昨日换下的衣服一块洗了晾起,才回了屋里。
昨日穿回来的衣服还放在床上,陆星野脸上又泛起红意,将它叠好了放在怀里,犹豫了片刻,竟又缓缓伸手,将它塞回了枕下。
*
姜明珏还未完全醒神,便先一步感受到了身旁的温度。
他不自觉地伸手抱了过去,被他抱住的人也搂住了他的腰,那手似乎比他记忆中的手要大上不少。
姜明珏登时睁开了眼。
入目的,先是宽大的胸膛,他抬起头来,才与贺弘毅对上眼。
贺弘毅侧着身,半撑着脑袋,一手搭在他的腰上,身上的衣服甚至已经换了一套,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
姜明珏终于记起了昨天的事。
“醒了?”贺弘毅搭在他腰上的手移到了他脑后,轻轻抚摸着他披散的头发。
姜明珏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就被低下头的贺弘毅堵住了嘴。
再分开时,姜明珏已全然清醒过来了。
他的心里流淌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手里却突然被贺弘毅塞了个纸条。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头打开那一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贺弘毅说:“这是我此后落脚的地方,明珏若是愿意,可以……过来找我,或是差人来唤我。”
说罢,他便自觉地低下头去,果然下一刻,姜明珏就狠狠地抬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你怎么还要走?”姜明珏怒道。
贺弘毅始终没有告诉他离开公主宫殿的原因,可即使贺弘毅真的告诉他了,他也无法理解。
难道离开了公主宫殿,贺弘毅就会忍住不来找他?
既然如此,离开这里又有什么作用吗?
贺弘毅唇上冒了血珠,被他不在意地拭去,又凑上前舔去姜明珏唇上沾着的自己的血迹。
“请公主恕罪,”他沉声道,眼底蕴着满满的欲念,“只要公主唤我一声,我必然出现在公主身边,可好?”
姜明珏却听也不听,就从他怀里挣脱开,气愤地起了身,从他身上跨过,就要下床。
脚上一紧,是贺弘毅伸手握住了他的脚。
姜明珏瞪了他一眼,贺弘毅就松了手。
姜明珏却一点也不领情,还踢了他一脚。
贺弘毅一哼,弓起了身。
姜明珏还以为是自己踢得太狠了,担忧地看过去,却看见贺弘毅身上那微妙的隆起。
他红着脸收回视线,嘴里嘀咕了什么。
大约是骂人的话。
姜明珏坐在床边,低下头在地上寻找不知被自己踢到哪里去的鞋。
身后的贺弘毅已然坐起身,见他视线在地上逡巡,竟就明白过来他在找什么,从姜明珏身边下了床,半跪在地上,从床底掏出鞋,为姜明珏穿上。
姜明珏抿着唇,显然还有些生气,但脸色已经比刚刚缓和多了。
他站在地上,自如地张开双臂,连吩咐都不需要,贺弘毅便为他套上衣服,那动作,比起上次要流畅得多,甚至比姜明珏自己还来得娴熟几分,不知是暗地里练过多少回。
可当姜明珏将一头乌发送到他手上时,贺弘毅还是怔住了。
姜明珏回过头来看他,见他那一幅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原本见他为自己穿衣时动作,心里还郁闷自己穿了这么久,还时不时被人提醒衣领乱,贺弘毅竟只为他穿过一次,就熟练得像是天生就会,系在腰上的衣带,甚至连一点褶皱也没有,现在见贺弘毅这样,就知他功夫并非一日而成,心中的怒意已经全消。
可他面上还是冷冷的,“就知道你不会,我还是去找立夏吧。”
贺弘毅只懊恼地低下头来,去看自己的手。
贺弘毅自然会束发,但也只梳得出像自己头上那样朴素单一的发式,可这样朴素的发式,他又如何拿得出手?
给公主的,自然得是最好的。
贺弘毅沉吟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时,姜明珏已经出了里屋,找来立夏为自己束发了。
透过铜镜见贺弘毅走出里屋来,姜明珏便刻意开口说道:“立夏,等会用过午膳,就把陆大夫带来,我要带他一起去见见皇兄。”
“至于某人,自然是自己待在落脚的客栈,不必跟来。”说着,他瞥了一眼贺弘毅,就见他果然皱起眉头。
身后的立夏见贺弘毅气势汹汹地走来,背后竟发寒了一瞬,幸好贺弘毅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姜明珏没得到回应,侧过身去看贺弘毅:“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声出来,说得立夏耳边都酥麻了一片。
公主居然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真是……
贺弘毅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
即使见到姜明珏的小表情,他隐约就明白对方是另有打算,他心底也一阵阵发酸。
“公主想见到弘毅如何反应?”贺弘毅强行将自己藏在一边的拳头松开,沉声道。
姜明珏却又把头扭回来,不去看他了。
他抿着唇,冷哼道:“谁管你如何反应?”
贺弘毅的手却又握紧了,心里蔓延出一股阴暗的念头。
察觉到这一点,他便后退一步,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客栈……”
话音未落,梳好发的姜明珏便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怒道:“你敢?”
贺弘毅紧拧着的眉头便松开了。
“自然不敢。”他低声回道。
他也不管立夏是不是在一旁看着,就俯下身去,直教姜明珏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才将其放开。
抬眼看向立夏时,眼中还满是警告之意。
立夏心里一寒,搭在公主肩上的手不自觉收了回来。
姜明珏搂着他的肩,眼中还带着雾气,轻声说道:“他的长相有些蹊跷……我打算带他去宫中见皇兄。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一块过来。但你的长相他们大抵都还记得,所以你就……”
陆星野本以为公主不会再唤他过去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用过了午饭,公主的侍女立夏竟又过来唤了。
“公主说……让你穿上昨天的衣服。”说这句话的时候,立夏的脸都红了,“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陆星野也有些惊诧。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知道公主仍然在意着他的长相。
他只生怕轿子等得久了,就飞快将那一身衣服换好,但出于习惯,脸上还戴着面纱,向外走去。
一掀开马车的帘子,陆星野就与两双眼睛对上了。
公主坐在主位,一旁则坐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
那张刚硬的脸上,扑了粉,还涂了胭脂,两片薄唇涂了与公主一般颜色的唇脂,却看着极为不伦不类。身上穿着粉色的侍女装,大约是临时找出来的,与他的身材全然不搭配,甚至露出了大半个手臂。
冷着脸看过来时,陆星野心中竟莫名其妙生起了同情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久等了呜呜呜……
第53章
虽说陆星野也被逼迫着穿上了女装, 可那毕竟是公主的衣服……那上头甚至还残留着公主身上的气味。
“愣着做什么?来坐。”姜明珏见他楞在那里,不由得提醒道。
他指着的位置,是与贺弘毅相对的位置, 但也正好就在他身旁。
陆星野拢着裙角, 坐了过去。
昨日被他不小心扯坏的衣带已经缝好了, 因而能够露在外面, 正对着公主,还不被发现。
只有对面的贺弘毅,眉头微一挑起。
不知为何,马车内竟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贺弘毅只在一开始拿他那警惕的眼神看了一会陆星野,便移开了视线。
陆星野终于憋不住了:“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没说过?”他自然记得自己没说过, 但此时他哪里会承认?
陆星野竟直接摇了摇头, 睁着眼说瞎话:“不,是星野愚钝, 没能记住。”
贺弘毅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姜明珏身上移开,皱着眉去看面不改色的陆星野。
姜明珏有些诧异,陆星野这个反应,噎得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星野这样实诚的人,是什么时候学会说瞎话了?
半久, 才张口道:“哦,是嘛,那……本公主就再说一遍,此行的目的是去金殿找我皇兄。”
陆星野一听到金殿, 身体不由得便僵住了。
虽说他当初是知道了晋君黩武, 四处征战, 当初晋康之战, 便是晋国主动引起, 晋公主又生性刁蛮残暴,喜好折磨人,唯有晋王仁慈,却有先天不足之症,病弱体虚,只怕活不了多久,晋国百姓民不聊生,才选择了前来晋国。
医人不如止战,他便打算循机劝谏晋君,宅子里甚至还放着劝谏用的书文。
可如今见了公主,他便知,世间传言千千万,他如何能确保每一条传闻都是对的?
他之前所想,恐怕还污了晋君的名,此时此刻想来,便有些羞窘。
陆星野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防备姜明珏伸来的手,就这么被直直捧住了下巴。
他迷茫地看过去。
姜明珏扯下他的面纱,“你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世?倒不如直接去见我的皇兄,他们早我不少年岁,必然知道不少母后的事。”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把陆星野带到晋王面前,只要晋王也认得出两个人,就足以证明,原剧情向无法成立。
既然如此,系统还能判定……他的任务成功吗?
不仅如此,他还能提前令陆星野帮忙看看晋王的症状,说不定能够提早治好……晋王毕竟与那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他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辗转病榻。
一旁突然传来咳嗽声。
姜明珏便猛然意识到他现在与陆星野的姿势不太合适,立刻收回了手,面纱飘下,掉在了陆星野的腿上。
之前他作为公主的时候,都是这么对陆星野的,现在竟还一时之间没能扭转过来,现在猛地被发现,还有些尴尬,眼神乱飘:“你咳什么?受凉了?”
陆星野只觉下巴处一凉,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对面人的动作惊住了。
只见那高大的“侍女”扑闪着睫毛,往比起他要娇小几分的公主靠去,沉声道:“奴婢头重体凉,只怕是昨夜服侍公主陛下的时候受了凉。”
姜明珏忘了他还在脸上涂了粉,见他面色苍白,心里竟真以为他是受寒了,但在陆星野面前,还是做了表面功夫,冷着脸道:“受寒了,就去看病吃药,可不要过给了我。”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没把肩上贺弘毅的脑袋推开。
陆星野甚至还看见贺弘毅缓缓伸手,将公主的腰搂住,而公主只是敏感地躲闪了一下,并没有把对方的手拉开。
陆星野还未从对贺弘毅荒谬行为的震惊中抽离,便又从公主的反应中尝到了些许酸苦。
更何况,公主还微微转过头来看他:“陆大夫……”
看样子,是想让他为贺弘毅把脉。
可贺弘毅哪里会受寒?他若是真的受寒了,必然不会像这样靠在姜明珏身上,否则恐怕真的把病气过给了姜明珏。
姜明珏还未说完,贺弘毅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必烦扰了陆大夫,不过是小病,像这样休息片刻就好。”
姜明珏把视线重新投在他身上,终于意识过来,贺弘毅应该不是病了,而是吃醋了。
他抿着唇,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不对,便也没说什么。
感受到姜明珏纵容的态度,贺弘毅冷冷抬眼,挑衅地看向对面的陆星野。
陆星野逐渐沉下了脸。
马车只在宫门停了一会,此后便畅通无阻,直直到了金殿附近。
到了这里,贺弘毅便只能跟在他们身后,陆星野却得以走在了公主身边。
“公主殿下来得正好,昨日晋君还念叨您何时过来呢。”内侍引着他们一行人往御书房走去,晋君与晋王都在那里。
这对兄弟俩总是一起处理政务,吃住一同,只差抵足而眠,坊市间有人戏称晋国是“双王之治”,正是由此而来。
说话间,他忍不住看了眼公主身边的红衣“女子”,不知为何,竟觉得“她”露出来的眉眼有几分熟悉。
到了御书房,贺弘毅便只能守在门外,看着姜明珏与陆星野二人进去。
内侍也没进门,一同守在门口,这时才注意到公主带来的这个异常高大不似平常女子的侍女。
身边带着这么个侍女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为了护身嘛,只不过,这妆容也颇……古怪了吧。
贺弘毅奇怪地看了过来,内侍便飞快收回了视线。
御书房里头,姜明珏打开了书房里间的门,透过门缝往里看去。
奇怪的是,御书房里只有晋王,面色苍白,正坐在侧座低头为晋君批改奏折。
他余光见到了门被打开了,又见到门缝后闪过去的红色衣角,自然知道是谁来了,便朗声道:“进来。”
姜明珏没想到自己被发现得这么快,便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地打开了门,却反手把摘下面纱的陆星野推了进去。
陆星野踉跄了几步进门,才勉强站定。
“妹……”晋王的神色几近变换,逐渐迷惑了起来:“你是谁?”
陆星野忙行礼,“草民是太医院一名大夫,从师玄机子,名为陆星野。”
玄机子?晋王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身后,姜明珏走了出来,因为晋王认得太快,脸上不由得透露了些许惊诧:“兄长竟然就这么认出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更甚之,为什么现在认得出来,而原文没有?
晋王停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过来问他:“你是上哪找到的这么个和你长相相似的人?”
“你管我从哪里找到?”姜明珏把陆星野扶了起来,勾着他的下巴,“像吧?”
晋王却只说:“长得并不像,你们两个长相各有千秋,如何能混作一起?更何况,你们两人性格、姿态、气质全然不同,外人认错了就算了,我这做兄长的怎么能认错呢?”
他站起身,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要艰难几分。
晋王走到两人面前,把姜明珏的手从陆星野的下巴拂开,脸上仍然带着温温润润的笑容,看向陆星野的眼中却毫无笑意,满是怀疑,“说说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他在太医院做大夫,我去找个人,就见着他了。”姜明珏从晋王的态度中感受到些许不平常,便答道。
晋王却将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便是你之前和兄长说的,感兴……”
陆星野猛地抬起眼来,眼中满是光亮。
可晋王还未说完,姜明珏就慌张地扑了上来,胆大包天地拿手堵住了他的嘴:“才不是!”
姜明珏脑里一片混乱。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时他是为了让晋君同意把他的侧殿扩充为太医院的一部分,才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自然而然就忘了。这时候晋王提起,他才记起来。
柔软细腻的手心与唇相触,这感觉竟让晋王呼吸一窒,脸上都现出充血的红晕,似乎活过来了几分。
姜明珏只想着堵住晋王的嘴,并未注意他们姿势,晋王一眨眼,他就觉得不妥,猛地收回了手,抻直了脖颈道:“我感兴趣的,是那时躺在太医院的人……并非是他。兄长还是说一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母后的什么兄弟姐妹生的?”
“没大没小。”晋王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余红,不知说的是刚才姜明珏的行为,还是他嘴里的“母后的兄弟姐妹”。
他回身又坐到了方才的座位上,脸上的红意终于全消:“绝无可能,母后那一系,只剩她一人。”
他在书桌下不知翻找着什么,终于拿出了一张纸,打开来看,是一张画像。
“本王比较好奇的是,这是否是你的师傅?”
那张画像轻飘飘地到了陆星野手上。
姜明珏好奇地去看。
只见画像上是一名男子,脸上的神情似悲悯似庄严,样貌清俊似谪仙,若是挂在神庙,称是神像,恐怕无人会怀疑。
陆星野一脸震惊,不知自己的师傅画像怎么会在这里,喃喃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月石收益,突然发现自己被推文了?一脸震惊???
哪位小天使推的?冒个泡让我好好夸夸!
第54章
晋王道:“这位道长, 二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皇宫。”
“父皇看见他时,他正站在寝宫中,怀里抱着刚出生的皇妹。”晋王神情温润, 语气却极冷, 令姜明珏不自觉看了过去, “本王也不知他对父皇说了什么, 那段时间,父皇对他极为尊敬,将他奉为座上宾,甚至封为国师。”
晋王那时仍年幼,却对此印象极为深刻:“他在皇宫中住了几年, 皇妹六岁时, 他便忽然消失了,若只是他不见了还好, 一同消失的,还有皇妹。那时父皇紧急唤人画了那位道长的画像,全晋通缉捉拿,没能捉到他,却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了皇妹。”
姜明珏缓缓皱起眉头, 989只说了李明珏穿女装是因为一个道长的预言,却没提过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一旁的陆星野怔怔道:“师傅曾说过,他是在一间破庙捡到我的。”
这两间破庙,莫非是同一间庙?玄机子抱着孩子路经此地, 看见了与怀中孩子长相相似的陆星野, 便以为自己抱错孩子了, 就把怀里的孩子留在那, 捡走了陆星野?可捡走他之后, 为什么又在十六年后放陆星野下山?
姜明珏本以为这是剧情需要,就没有多加思索,现下一细想,竟觉得有些蹊跷。
陆星野慌张地看向姜明珏,他记忆里的师傅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他从来没想过,师傅竟这样对待过公主……公主被扔在那间破庙里时,还那么小,该多么害怕?
姜明珏却对这一段过往没什么代入感,因此并未注意到陆星野的眼神。
对于和晋王关系不佳的“公主”来说,晋王说的这一番话只会让他觉得别有用心,他冷冷道:“所以呢?皇兄说上这一番长篇大论,不会是想把他赶走吧?我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好玩的人。”
若是以前,晋王哪里会管这个“皇妹”,但……他看着姜明珏警惕的神情,想起宫中他养的几十只猫,藏在桌下的手指一动,是抚摸的动作。
他温声道:“不,我要说的恰恰相反。”
晋王转向陆星野:“陆大夫,来晋前,你师傅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只吩咐我下山救人,还有……不要摘下面纱。”陆星野答道,“其余并未吩咐,连来晋国,都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闻言,晋王的眼神却凝重了几分。
驭悉 晋王心细如发,向来不相信任何巧合。
这样一个与李明珏长相相似的人出现在晋都,甚至是到了李明珏面前,而他的师傅,竟然还是二十二年起欲偷走李明珏的道士。这一干事件凑在一起,如何算是巧合?
晋王的声音沉了几分:“本王只怀疑,你那师傅仍有什么打算……恐怕仍与皇妹有关。陆大夫,恐怕你这一段时间需要待在宫中了,本王倒是想看看,你那师傅有什么图谋。”说话间,他怀疑的视线扫过陆星野。
陆星野也觉得师傅的行为蹊跷,更重要的是,师傅还针对的是……他担忧的眼神投向一旁的公主。
姜明珏却有些心虚。
实际上,若不是他坚持要去太医馆见陆星野并把陆星野的面纱扯下,在晋都被攻破之前,晋公主大约连陆星野姓甚名谁,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但在陆星野被错认成晋公主时,晋公主又在哪里呢?怎么又知道假扮陆星野去找贺弘毅了?或许,这正与那个玄机子有关。
听到晋王的话,他便想起来另一件事:“让他住在宫中倒是好办,反正他也在公主殿的侧殿里治人,干脆就让他住在公主殿好了。”
晋王有些不赞成,留陆星野在宫中,为的就是防止他背后的师傅伤害姜明珏,哪里能让陆星野与姜明珏住得那么近。
只是他还没反驳,就听姜明珏接着说道:“这个小大夫的医术倒还不错,不如兄长也搬过来叫他为你治治病?我看兄长喝了那么久药都没好,估计给你治病的都是些废物,倒不如换一个。”
明明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却同时叫在场的两个人都红了脸。
晋王第一次听到“皇妹”关心的话,一时之间竟有些动容。陆星野则是听到了公主夸自己的话,还叫自己小大夫,不由得又喜又羞。
晋王轻咳一声,堪堪将理智勒住:“不必那么麻烦,现下就能为我把把脉。”
他伸出手:“陆大夫,请。”
陆星野自然地上前,丝毫没有在上位者面前惶恐卑微的作态。
片刻,他报出晋王此时的症状,又斟酌着开了药方,但他明显感受到晋王对自己的猜疑,自然没有抱着被采纳的希望。
果然,听完了他的话,晋王眼中虽带着些许惊奇,嘴上仍然说道:“你说的都不错,不过,这些症状本王心里都清楚,用的药也都是针对这些症状的药,就不必换药了。”
医者父母心,陆星野还是忍不住说道:“像晋王陛下这样的症状,早年我的师傅曾治过一例,只用了几年就痊愈了,用的正是我刚刚说的药……”
晋王只点点头,却没有表示什么。
正当此时,一旁的屏风轻移,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用的什么药?”
身着玄色龙纹服,身形高大,不怒自危,正是晋君。原来他刚刚在隔间休息,被御书房中的交谈声吵醒,听到了有药可以治愈弟弟的病症,就立刻走了出来。
公主眼中一亮:“兄长!”
晋君走过来,摸了摸姜明珏的脑袋,抬起鹰眸看向陆星野,沉吟道:“陆星野?”
陆星野忙应是。
“你在太医院中表现突出,蒋太医还特意来宫中表扬你,希望朕好好奖赏你。”晋君说道,“恕你不敢欺君,到门口找内侍,令他带你去拿药,煎好了送过来。只要能把皇弟治好,你想要什么,朕都赐给你。”
晋王皱起眉:“皇兄!”
陆星野也有些受宠若惊:“陛下,您不怕……?”
晋君沉声道:“怎么?你若是有任何异心,我的剑呼吸间就能让你身首异处,去抓药吧。”
陆星野离开后,晋君才坐下,转向晋王说道:“从前为了治病,你也是什么法子都用,只盼着活久一点,何时如此胆怯了?”
晋王看着被晋君自然地抱在腿上的姜明珏,顿了顿,将刚刚的对话都如数告诉了晋君。
晋君自然也记得这件事,眉头拧得紧了些,低头看着姜明珏,沉吟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住到明珏宫殿中,好生盯着他。”
若是叫陆星野住在皇宫中心,只怕他前去太医院治疗时不方便,晋君便出此下策,由自己前去公主殿。
可他身为九五之尊,其余人如何能答应?晋王立刻就不赞同道:“政务如此繁忙,皇兄还要分心盯人,只怕身体受不住,还是我去吧。”
公主也抬起头,拿手轻抚他眼下的青黑,“兄长还是留在金殿罢,那个什么道长要是真的出现了,我就拿兄长赐给我的鞭子将他打跑。”
“哼。”晋君却冷冷道,“你连鞭子都没有带在身上,怎么打人?”
那根鞭子威力极大,除了刚穿来时带在身上,之后他就把鞭子存放在了寝宫,没再拿出来。
他讪讪然想从晋君身上下来,却被晋君牢牢抱在怀里不能动弹。
晋君沉沉叹道:“是弄丢了,还是弄坏了?你再得罪人,只怕皇兄是再护不住你了。”
闻言,姜明珏眸光闪烁。
原文中的公主对李朔这个大哥,更多的是忌惮,因此能对着对方撒娇,只怕自己不装得乖一些,从晋君那得来的宠爱就要被收回。可李朔对弟弟妹妹们的爱显然要更加深沉些……即使忙得眼中满是血丝,一脸倦容,还想着为
“不是坏了,是放在寝宫中了。”姜明珏轻声道,“明珏不会再得罪人了,兄长就放心吧。”
晋君显然并不相信,嘲道:“我倒是希望这是真的。”
*
陆星野走出御书房,守在门口的贺弘毅诧异地看过来。
他将晋君的吩咐转告给带他们过来的内侍,内侍就引着他去药房。
贺弘毅脚尖动了动,想要跟上去,但思及公主还在里头,便还是留在了原地。
也许是便利晋王治病,药房离金殿不远。
陆星野抓了药,又自己盯着把药煎过,就端着药回了金殿。
行路间,一个瘦高的文官从他身边经过。
那文官形容枯槁,发冠杂乱,似乎正十万火急地赶路,见了陆星野,却还是忙着行礼道:“公主。这是为晋王端的药?下官替公主端去就好。”
陆星野却收回端着药的手,轻声说,“抱歉,草民只是一名大夫,不是公主殿下。草民自己端药就好。”
那文官听到男声,怔了怔,“你……”
他皱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脸上的细纹越发深刻。
可须臾间,御书房就到了,守在门口的内侍行礼道:“丞相大人。”
一旁的贺弘毅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行礼,却只是微一俯首,便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丞相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并未注意到他,挥了挥手示意平礼,就进了御书房。
一进门,他就慌张把手中的战报放在桌上,“陛下!边疆传来战报!将军战死,边城投降了!”
“什么?!”晋王手中刚端起陆星野端来的药,闻言手一晃,那药碗竟就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一声巨响,药碗摔作两半。
姜明珏瞳孔一缩,盯着那落在地上的药碗,连晋君是什么时候将他从身上放下来的,也没意识到。
那缺口正对着他,仿佛一张大口,正放肆嘲笑着——
你再怎么努力,也无事于补。
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
晋康交界之地,一名道长缓缓睁开眼,那双眼中澄然空明,似乎窥透天机。
眼底却又映着一道影子,似乎又深陷红尘之中。
帐外,一位将领惊喜万分赶来:“道长,下官照着您指示的做,晋城便拿下了!”
道长微微点头,“接着照我说的做。”
话音刚落,一缕清风袭来,帐中无了他的踪迹,只余那名将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切设定,全部服务于剧情,不要深究(心虚)
第55章
晋王不便久站, 屋里便准备了一架木轮椅。
住在公主殿这一段时日,这架木轮椅也一同搬了过来。
他坐在木轮椅上,就要吩咐内侍将自己推出去, 一旁的姜明珏却突然开口说道:“我还没推过轮椅呢, 让我玩玩。”
李擎宇眉毛一扬, 心说你可别把我推进河里了。
但见姜明珏已将双手放在了轮椅扶手上, 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虽说来公主殿这里,为的是盯着陆星野,以防他的师傅玄机子有什么后手,但屋里的奏折堆得越来越多,李擎宇分身乏术, 难以分神去盯陆星野。
刚刚更是被姜明珏百般要求, 才暂时放下手上的奏折,出门看看风景。
姜明珏推着李擎宇的轮椅, 竟有一种他已经老了,推着腿脚不便的林清宇外出散步的感觉,脸上不觉间露出些许笑容。
转出里间,立夏正端着茶水走来,“这是要去哪?先喝一口茶水再走吧。”
姜明珏恰好口渴了, 就放开轮椅去拿茶水喝,转头见李擎宇推着轮椅向墙角走去,一个金丝笼放在那里。
勾了勾桃云搭在金丝笼边的爪子,李擎宇竟就对着它嘬了起来。
可惜桃云只眼巴巴地盯着他身后的姜明珏, 对他嘴里的灵魂呼唤一点反应也没有, 几乎像个假猫。
见姜明珏走来, 它才激动地抓着栏杆直喵, 尾巴摇得飞起。
自从把桃云交给贺弘毅, 姜明珏就再也没有见到桃云了,这几天贺弘毅将它还回来,他也只是交由立夏照顾,并不抱它出来。
实在是因为这只猫太黏人了,姜明珏时常担心自己走两步路就要踢中它。
“叫得好可怜,把它放出来玩玩罢。”李擎宇说道,手指已经放在了笼门,把那锁扣打开,下一刻,桃云就化作橘色的炮弹直直撞向姜明珏,两只前爪牢牢地锁住姜明珏的小腿,谄媚地摊在他的脚边,叫声一声更比一声长。
李擎宇眉毛一跳,终于知道为什么“妹妹”要将桃云锁在金丝笼里了,实在是太黏人了。
当看着这一幕,他心中竟泛起妒意来,不知嫉妒的是被猫如此亲近的姜明珏,还是能紧紧贴在姜明珏身边的猫。
他俯下身,想将姜明珏的脚从猫中解救出来,姜明珏的动作却比他快,先一步穿过桃云的两只前爪将它抱了起来。
姜明珏看向桃云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在桃云撞向他小腿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宿主!!!我终于能和你对话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明明是机械冰冷的声音,他却能从中听出委屈巴巴的哭腔来。
“989?”突然听到了989的声音,姜明珏不可谓不惊喜,他已经很久没听到989的声音了,一开始他忙于验证林清宇也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而忽略了989,后来是以为它回了主系统或是去做什么了才那么久没有消息,现在却在桃云身上听到了989的声音,不由得一脸迷惑,“你怎么到桃云身上了?”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呜呜呜……】那天它照例翻了翻报错的数据,想看看主系统有没有发现什么,从数据出来后,就一脸懵逼地从放在贺弘毅房中的金丝笼里醒来,之后就再也没办法翻找自己的数据了,就像是一只最普通的猫。
它尝试了无数次想从贺弘毅的房中逃出,可贺弘毅很是警惕,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临走前还老是把它锁回笼子里。
989心里的委屈似瀑布喷涌,三言两句轻易说不完,却被横出一手抱走了。
李擎宇看着桃云,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你关了它多久?流这么多眼泪……”在他的视角中,这只猫对着“妹妹”一通喵呜,似乎正诉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还激动上了,眼泪扑簌簌染湿了脸上的猫毛。
989却奋力一蹬,挣脱开他的双手,又跳回了姜明珏怀中,四只爪子都牢牢扒在姜明珏身上,生怕再一次和宿主分离。
姜明珏也想和989说说话,却心知现在不是和它交谈的时候,轻声道:“关得久了,带出去玩玩吧。”
他心疼地摸了摸怀里的猫脑袋,有些心虚,毕竟让贺弘毅把猫带走,是他自己决定的,后来贺弘毅还了猫,他也只是把它放在外间,未想过靠近它,否则989何至于这么久也没办法联系上他?
可989待在猫身的这一段时日里似乎是吃胖了不少,姜明珏一手抱着它,一手推着轮椅,竟有些吃力。
李擎宇有些看不过眼,“不如放在我的腿上罢。”
他伸手要去接猫,公主却让过身来,竖眉道:“不必了,我的猫自然由我抱。”怀中的猫也咧嘴朝他哈气。
李擎宇心里叹气,暗中伸手为自己推轮椅,好为姜明珏减轻负担。
轮椅后,姜明珏正与989说话。
据它所说,大约是他召陆星野来主殿中伺候他吃饭的那一夜,989就跑到了桃云的体内。
平时989为了防止影响宿主,不到宿主需要它的时候,一般是不会出现的,也正是因此,它才消失得悄无声息的。
姜明珏问它:“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还能回我这里吗?”
989毛茸茸的脸上满是忧郁:【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可能要到这个世界结束后回到主系统空间了,才能回到宿主身边。】
它四只爪子都牢牢贴在姜明珏身上:【宿主一定不要再和我分开了!】
姜明珏点点头,抓在扶手上的手用力逐渐减轻,连李擎宇正将轮椅推向侧殿也没发现。
但李擎宇早就知道“她”是好玩才为他推轮椅,对此结果自然没有过多的意外。
轮椅突然一停,姜明珏被打断与989的对话,抬起头来。
便见到在侧殿外,陆星野两袖拉起,手臂上还冒着汗,正与一位瘦高文官对话。
似乎正说完了话,转身时余光一瞥,见到了他们,便忙着拉下袖子,跑了过来。
陆星野先是行了礼,似乎想转过来向姜明珏说话,却因着晋王就在面前,不好太过放肆,便极力控制住自己:“方才丞相找到我,说他们府中有人重伤,请我过去为他们治伤。”
身后丞相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晋王,是下官的几个子侄辈,力守边城不力,重伤而归。”
李擎宇冷冷道:“怎么重伤了不带来太医院?你可知去丞相府的路上,陆星野能救下多少人?”
丞相不敢抬头。
“带过来治。”李擎宇命令道。
丞相谢了罪,离开了。
989猫身一震,扒拉着姜明珏的袖子看向丞相的背影:【他怎么就走了?他过来就是想带陆星野回丞相府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姜明珏却说:“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陆星野眷恋地看了一眼公主,又拉起了袖子,回了殿中。
没过多久,丞相便带着一众侍从,抬着几个伤者进了太医院。
霎时血腥冲天,哀嚎满室。
姜明珏脸色有些苍白,李擎宇见了,便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推轮椅转向门口:“走罢,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姜明珏却挣开了手,向一名伤者走去。
那名将士瞳孔几乎就要涣散,手中紧紧捏着一根断箭,箭尾绑着一张符。
恍惚间他像是见到了仙女,疑心自己是到了天界,缓缓松了手,姜明珏就捡起断箭,解开上面的符。
几乎在姜明珏解开那张符的同时,那符从中间燃起,似乎就要燃烧殆尽。
怀中的989眼疾手快,两爪齐出,扑灭了符上的火星。
“百战百胜符。”李擎宇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他手中的符。
“百战百胜符是玄机子在朝中时,为父皇绘制的,那时父皇靠着这符,所向披靡。皇兄继位后,觉得这是邪门歪道,就将它锁进暗门,不再使用了。”李擎宇皱起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若他确实正为康国做事,恐怕晋国很是危险。”
陆星野手上捏着符,“这……确实是我师傅的手法。”
他想起前不久他还传鸽给师傅,不由得慌张起来:“我还是回山上去找我师傅,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明珏却按住了他,嫌弃道:“你现在去,他都不在山上了,能有什么用?”
“你先把陆星野喝的药喝了,再……”姜明珏对李擎宇说道。
晋王却只回身揉了揉他的头:“不必,我的身体自己有数,我得赶紧去通知大哥这件事。”
说罢,便急忙往外走去。
姜明珏突然见到他的轮椅还留在屋里,便推着轮椅向外赶去,却只来得及赶上载着李擎宇的马车离去。
【宿主怎么对他这么上心?】989抱在他的脚上,轻声问道。
姜明珏手上还捧着话本,闻言一怔,“他……?”
989不必回答,他就意识过来989说的是谁了:“他长得这么像林清宇,我为何不能对他上心些?”
哪怕他的性格、行为几乎与林清宇不相同,甚至对他不如林清宇上心,看着那张脸,他也感到一阵柔软。
989抬起猫脸:【宿主不用担心他的身体啦,原文里他没有死,被陆星野救活了,把晋国治理得好好的呢。】
可不知为何,姜明珏的心中总有些不安。
“嗯……”姜明珏放下话本,熄了烛,“睡吧。”
可他没能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床上莫名多了另一个高大健壮的身躯,直将床上塞得满满当当的。
姜明珏奋力将自己从另一人的唇齿中解救出来,双手抵在那人胸膛上,眼角都红透了,恼道:“你……”
那人却堵住了他的唇,低声道:“嘘……公主不愿叫桃云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魔法担当——玄机子!
让我们为他鼓掌,颁奖!!!礼物——金丝狸猫桃云一只!
来,让他发表一下获奖宣言——
(话筒怼嘴边)
玄机子(一手远远拎着张牙舞爪的桃云,黑着脸):能换个奖品吗?
(想得美,哼唧)
第56章
姜明珏皱着眉, 被桃云抱在怀中的脚不自觉蜷缩了一瞬,却害怕将它吵醒,又控制着放松了自己的脚。
一吻毕, 姜明珏的唇上亮晶晶的, 埋在贺弘毅怀中, 报复性地去咬他领口露出来的肩, 尽管贺弘毅及时放松了自己的肩膀,还是咬得姜明珏牙根发酸。
他恼怒地捏贺弘毅的脸,轻声埋怨道:“你是不是故意硌我的牙?”
“公主恕罪,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做。”贺弘毅将脸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唇, “这里应当是弘毅全身上下最软的地方了, 公主若是不嫌弃,就咬这吧。”
姜明珏皱着眉头:“那是便宜了你吧, 想得倒是挺美!”
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凑了上去,在贺弘毅唇上重重一咬,松开牙关时,却被贺弘毅追着含住了双唇。
水声轻微, 在空旷寂静的寝宫内却显得极其清晰。
姜明珏的双颊都红透了,却顾忌着脚边的桃云,不敢出声,便只能任凭胆大包天的贺弘毅动作, 被横在腰间的手臂拢住, 几乎全身都与对方牢牢贴住。
无论是柔软的腹部, 还是修长的大腿, 甚至连那物, 都极明显地贴在他腿上。
一直到那双眼中都染上水色,贺弘毅才松开手,眼中竟染着一丝妒意,轻声道:“今天公主倒是极善解人意,替晋王推着轮椅四处跑,怀里还抱着桃云……”
“什么……善解人意……”姜明珏一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喘着气道。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好啊贺弘毅,你今天一天都跟着我,哪里都没去是吧?”
他抬手又揪住了贺弘毅的耳朵,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你还住那什么客栈做什么?直接留下在公主殿罢了,整那么多事!”
贺弘毅被戳了个正着,脸上慌了一阵,便立刻回道:“弘毅实在思恋公主,便忍不住……”
谁知道他一来,就见到姜明珏牢牢地盯着晋王,那眼神……竟令他警惕心大作。
“更何况,现下公主殿中到处都是晋君的人,日夜待在公主殿中,若是叫他们看出异样,只怕弘毅便见不到公主了。”贺弘毅沉声道。
“那你今天不也过来了?”姜明珏冷哼道,“你要是来的次数再少一点,我就叫陆星野过来给我当小婢女,日夜照顾我的起居,看你急不急。”
贺弘毅没有作声,只用他的吻向姜明珏表明自己炽热的情感。
极具独占欲。
脚边,989早就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
它瞪大了惊恐的猫眼,窝成团团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989并不知道在它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姜明珏确认了贺弘毅就是他的爱人,此时见到两人抱作一团,疑惑得猫肠都绕做一团,纠结得它满猫脸懵逼。
宿主这是又喜欢上别人了吗?989一边探头探脑一边满头雾水。
虽然这样宿主能从离开上个世界的悲伤中脱离,但这也太快了吧?
算了,不管宿主喜欢的是谁,宿主都是它最喜欢的宿主啦。
989带着一丝小嫉妒的眼神落在姜明珏身前高大的身影上,最后还是想着眼不见为净,把脑袋埋回了爪子,连耳朵都耷拉了起来。
反正这些男人都如过眼云烟,只有它989能够从始至终陪在宿主身边。
……
姜明珏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但也许是想着百战百胜符的事,他睡得并不安稳,手指紧紧捏着身前人的衣角,眉眼满是不安稳。
贺弘毅吻开他紧皱的眉头,就这么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却听到了殿外焦急的唤声,贺弘毅睁开不含一丝睡意的双眼,猛地起身,衣角却被姜明珏抓着不松手。
贺弘毅不愿将他吵醒,两指捏着那块衣角一撕。
门外立夏进门时,便只见公主一人睡在床上,手上捏着一块碎布。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立夏慌张将他唤醒,“晋君正打算御驾亲征,如今已经穿上盔甲了!”
姜明珏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闻言,眼中的睡意便轰然破碎。
【晋君御驾亲征,却被万箭射死。】
“什么?!”姜明珏立马起了身,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只着皂袜便慌慌张张往外跑去。
两截碎布缓缓落在了地上。
睡在床角的989猛地醒来,见宿主往外跑,也追了上去,立夏却担心它跑丢,眼疾手快抱住金丝狸猫,塞进了床边的金丝笼,拎起外裳去追公主。
姜明珏刚走出里间,身前就掉下一双鞋。
他立马停住脚步,反倒因为这一砸冷静了一些。
姜明珏一边穿鞋,一边四下看去,可贺弘毅藏得严实,他根本看不见对方在哪,又是从哪里丢来的鞋。
身后立夏抱着外裳追过来,披在了姜明珏身上:“公主不必如此担忧,晋君身经百战,此行必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姜明珏却转过头来:“陆星野住在哪?”
立夏不知公主为何问及陆星野的事,却还是立刻回答了姜明珏的问话。
那日从金殿回来,陆星野就搬进了公主殿,就住在贺弘毅原先住着的地方。
姜明珏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将床上的陆星野摇醒。
“……怎么了?公主?!”陆星野一脸困倦地起身,一见是公主,便下意识往后移了移,挡住藏在被子里的一角红裙。
姜明珏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焦急道:“你……你师傅有没有教过你画符?”
“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陆星野彻底清醒过来了。
“我皇兄打算御驾亲征,只怕是因为百战百胜符的原因。你有没有……有没有能抵抗百战百胜符的符?”姜明珏连忙道。
公主平日里倨傲的、冷漠的神情全然消去,换作满满的忧虑与惶恐。
在这样的公主面前,陆星野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有,我正好画了好几张。”他连忙下了床,在桌下的包裹一翻,便找到个绣到一半的福囊,里面塞着满满的健康符、万事如意符等等一干符纸。
他翻出几张符纸,递给了姜明珏,“这是平平安安符,至少……应当能保证晋君平安归来。”
姜明珏拿过那几张符,便立刻朝外赶去。
陆星野追到门口,只见姜明珏跳上马车,被带着往皇宫中心赶去。
他手上还捧着那个福囊,手心向上,露出扎了好几个伤口的指腹,脸上满是忧虑。
这些符都是师傅教他画的,真能抵挡得住师傅的符吗?
姜明珏手上捏着那符,心里万分焦急。
他心里也含着与陆星野一样的担忧,可除了这几张符,他又能做什么?
劝说晋君吗?可就算是把他劝住了,他们又该怎么抵抗百战百胜符?
如果姜明珏遇见的是像上个世界一样的剧情,他自然有信心能够改变剧情的走向。
可在这个世界里,他无能为力。
“皇兄,你真的要……?”还未走进金殿,姜明珏就听见了李擎宇焦急的声音。
侍从刚为姜明珏打开大门,便迎来了两人,走在前头的晋君李朔头顶战盔,一身金甲,大步朝金殿外走来,晋王李擎宇则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脸色灰白,不停地劝说着。
见到姜明珏,李朔脚步一顿,面上波澜不惊,声音却软了许多:“你还知道搬救兵了?”
姜明珏抱了过去,双眼含泪:“皇兄要出征吗?”
“我出征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见你来劝。”李朔抬手抚摸他的脑袋,“你们大可不必忧心,所谓百战百胜符只不过是邪门歪道,在真龙天子面前微不足道,你们便好好待在宫中,等朕凯旋归来。”
可若真是邪门歪道、不值一提,李朔又为何突然决定出征?
泪水落了下来,滴在李朔胸甲。
“怎么还哭了?”李朔拂过他头顶,去拭他落下的泪。
姜明珏也不知是为什么。
明明只与李朔见过几面,说了几句话,本以为是萍水之交,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心如刀绞,好像他真的是李朔的弟弟,或者是什么更为亲密的关系,日夜相伴着长大。
他的鼻尖都红了,把手上的符一股脑塞进李朔手心,恶狠狠道:“你,你把这些符都收好,每天带在身上,不许弄丢,否则回来我拿你送的鞭子打你!”
“胆大包天。”李朔沉声道,却只是小心翼翼将姜明珏递给他的符塞进衣内,与护心镜放在一起。
说话间,近卫已将千里血汗马牵来,等在门口。
李朔最后为姜明珏拭去落下的泪,便向外走去,一脚踩着马镫便翻身上了马。
他牵着马,微微俯首看着他们,吩咐道:“擎宇,朕不在京中,政事便由你代劳。若是朕不幸,遗诏就放在你屋中,自己寻去。”
“皇兄!”李擎宇立刻皱起眉头,一脸不赞同。
李朔只淡然笑笑,又看向姜明珏:“明珏,不必担忧,我很快就会回来。拿定康国,你便可以拿那落难太子当面首。”
姜明珏一脸惊愕,原来李朔什么都知道?
说罢,李朔最后不舍地看了看他们,便扭头驱马。
“吁!——”
晋君带领一众皇家近卫,引着铁血战马一跃而出,战骑踏踏,旌旗蔽空,马踏之处,如雷声轰轰,直将夜幕惊破,裂出一缕微光。
第57章
晋君出征后不久, 晋都的桃花便谢去了,新叶生起,郁郁葱葱堆在公主殿窗口, 姜明珏只得吩咐侍女时常过来修剪, 可往往无须侍女动剪, 便被夜里来访的男人折去了, 就插在客栈窗口的花瓶里。
夏日的气息逐渐袭来,带来的却是腐烂流脓的伤口、发炎高热的伤患,陆星野需要时时刻刻守在医馆,往往睡不够觉就被慌忙叫醒,时刻抢救濒死的病人。
姜明珏便主动出资在全晋招聘大夫, 甚至去问晋王要人手, 想稍微减轻医馆的压力。
晋王此时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朝服, 仍然坐在御书房的次位,一旁放着已经喝完的药,药房端来据陆星野药方做的药,可他一口都不喝,御医房便又换回了原来的药方, 因而他现下喝的,都是老药方。
听了姜明珏的请求,他伸手揉了揉额角:“那我便分三成皇宫中的侍从去太医馆里帮帮忙吧,但他们也只能帮忙端茶送水, 搬一搬病人, 只怕是帮不了什么忙。”
“这就够啦。”姜明珏抢着为他揉额角, 竟下意识要往他怀里钻, 却突然意识到, 这是李擎宇而非李朔,便顿住yu_.X/-I了动作,却被李擎宇拉着,跌入了他的怀里。
李擎宇搂着他的腰,淡淡道:“你二哥还没柔弱到那个地步,连妹妹都抱不动。”
姜明珏还是担心把他压坏了,连忙想要起身,却被他紧紧抱着。
“别动,让我抱一下。”李擎宇沉声道。
姜明珏便不敢动了,瞪大了眼看他,真真像只小猫。
李擎宇趴在他的肩窝,忍不住喘息了一口,口鼻间满是那甜香,心中烦闷便逐渐淡去了。
他说怎么最近大哥喜欢把这个“妹妹”抱在腿上,明明从前李明珏冲上去抱住大哥的时候,大哥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便叫“她”松开了。
今日一抱,果然……又香又软。
只是这么一抱,他却发现了点从前没发现的事……
原来不是妹妹吗?
李擎宇的手抚摸着姜明珏散在后背的乌发,却什么都没说,双眼闭着,神情是出奇的享受。
不久,李擎宇便直起了身,松了手,面上无异,只道:“好了,你起来吧。”
姜明珏起身时,他却笑道:“你是不是重了?”可他从前没有抱过姜明珏,如何知道他变重了?这注定是一句玩笑话。
姜明珏拧眉瞪他:“你才重了。”
“别叫其他人抱了,只怕把人压塌。”李擎宇竟还追着他的背影玩笑道。
姜明珏气呼呼地走到了门口,一句也不回他,却又似乎听见一句轻飘飘的声音。
“多来让我抱抱就好。”
他疑惑地转回头,只见李擎宇已经垂眼批起奏折,尽管孱弱不能久站,却仍身如修竹,落下的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周围空无一人,连近侍都守在外间,只有窗外的夕阳静谧地陪在他身边。
至于那句示弱的话,已然飘散在空中,仿佛一个幻象。
姜明珏却张口道:“那我明天又来了?”
李擎宇抬眼,深邃的眼中闪过亮光,却不动声色:“过来做什么?”
姜明珏垂眼,抿着嘴角,不经意开口道:“皇兄去边疆了……没人抱我了,不如拿你充数,你方才抱的,倒还可以。”
晋王笑着叹气:“拿我当大哥的替身?我只怕没有他那么大力气,能一直把你抱在腿上。”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有嘴角的笑意,彰显着他的心意。
那恃宠而骄的“妹妹”冷哼道:“我不管,明天见罢。”
不对,应是弟弟。
——“大哥,你去哪?”幼小的李擎宇一手揉着睡眼朦胧,一手揪着床边穿戴完毕的李朔,噘着嘴不满地问道。
“母后诞下一个孩子,听说是个小公主,我作为太子,应当去看看。”李朔说道,“你来吗?”
李擎宇倒回被窝,一脸不情愿:“我才不去,那又不是我的母后。”
他们兄弟俩的母亲,早在数年前便病逝。
手还紧紧牵着李朔的袖角,弄得李擎宇皱起眉头,很是无奈:“你若是不去,便松手,若是要去,就起来穿戴好。”
李擎宇微微睁眼,去看李擎宇。
他心里很是委屈,皇兄就不能不去吗?明明今晚才答应要和他一起睡觉。
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逐渐松了手。
他永远看着兄长为了职责离开他,或是为了其他人离开他。
“兄长!”身着红裙的小姑娘牵着线,经过他时“不经意”踹了他的轮椅一脚。
李擎宇压下眼中厌恶,扶正了轮椅,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余光中,李朔为李明珏扶正了风筝,宽阔的身形仿佛能够顶天立地。
他向来最为仰慕他的兄长,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仰慕掺了负面的情绪了呢?他从来最厌恶的是他那个“妹妹”,可从何时起,他的厌恶之心荡然无存了呢?
那一道红影轻巧地钻进兄长宽阔的怀里,他第一次憎恶起自己孱弱的身体,看向兄长的眼中竟跃着妒意。
这股妒意延续到了现在。
他心知,也许兄长早就知道了,这个“妹妹”是弟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为何?是他不够亲近吗?是他不够资格知道吗?
柔肠百结,心比玲珑窍,多情不过自扰。
李擎宇有些倦了,抬眼看向一旁的空位。
可看了许久,他也只是叹了一声气。
大哥,你可要早些回来,届时我便将弟弟还你。他心道。
……
战场上,狂风猎猎,血腥味随风飘洒。
鹞鹰四散,啄食腐肉。
无数支箭穿透战场中央一道高大的身躯,空茫的双眼倒映着血红的夕阳,箭尾穿透胸甲,露出护心镜的一角。
镜面破碎,中心涌出血液。
犹如被失血的落水者击破的海面,血色的浪花自中心向四周裂开。
姜明珏睁开双眼,猛地起身,不断喘息着。
他浑身都是冷汗,一时之间像是失去了所有记忆,忘记了自己刚刚梦见的是什么,也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床角的金丝狸猫被他的动作惊醒,抬起脑袋担忧地望过来。
直到身边坐着的人将他搂进怀里,他才恢复了意识。
一瞬间,所有记忆涌进脑海,前生今世的所有情感一股脑全部冒出。
姜明珏揪着身前人的衣角,泪水猛地涌了下来,他抬起头,圆润精致的鼻头都红透了,漂亮的双眼犹如结了一层碎冰,颤声道:“我……我梦见,皇兄死在战场上了,我……”
他想说,他还梦见自己死了。
贺弘毅还未听完他的话,就将他抱进了怀里,抚着他单薄的背脊,“不怕,你的皇兄还活着,别哭。”
姜明珏终是没能说下去,满心恐慌都化作泪水,不断从眼角落下,像要将他浑身的液体流干。
他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到他止住泪水时,闷红的已不只是他的脸,还有他的双唇。
他缩在贺弘毅的怀里,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又止不住地抬起头来,不停地啄吻着贺弘毅的唇角。
贺弘毅难以抑制自己的反应,却又不愿拒绝姜明珏的吻,额角不觉间冒出青筋。
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姜明珏红着耳尖停了下来,“你……怎么不流鼻血了?”
话音一落,姜明珏就想钻进地里,他原本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怎么还越缓解越尴尬了?
贺弘毅哑着声道:“明珏不是吩咐了侍女为我做补汤?我现在已经将身体补好了。连内伤,我也休养好了。”
一想到过去在姜明珏面前滑稽的表现,他便无地自容,为了快些治好内伤,他甚至还找了陆星野……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他捉住了姜明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丹田处,“不信你摸。”
那一处极为结实,似乎正源源不断传来暖意。
可更为突出的,却恰恰不是这里。
姜明珏抽回手,故作冷淡道:“知、知道了。”
可弥漫着旖旎之色的脸庞与莫名结巴的声音,恰表明着他不似面上作出来的那样冷淡。
突然,他看见了什么,“你身后背的是什么?”
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
贺弘毅沉下眼,如实回答:“这是我的包裹,部下回了信,我正欲离开晋国。”
“你又要离开我?”姜明珏瞪大双眼,眼中又蓄起晶莹之色。
贺弘毅哑声道:“只是暂时离开罢了,我还会回来见公主的。”
“你不许离开!”姜明珏却一时之间听不进他的话,双手抓着贺弘毅胸前的衣服,慌声道,“你留在这里就好了,我皇兄已经承诺过了,等他拿下康国,我们就能在一起……大不了,我让他把拿下的康国给你治理……”
害怕失去的惶恐感牢牢揪住他的心脏,竟让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异乡客,恍惚间真以为自己是男扮女装的公主,亲爱的兄长离去后,连枕边人也要离开。
他焦急地凑了上去,含住了贺弘毅的双唇,大睁的双眼直直盯着贺弘毅,似乎正期待着他改变主意。
贺弘毅眼中溢满不舍,反手抱住了姜明珏,回吻了过去。
可他唇舌笨拙,只知掠夺,一点也不知安慰人,将怀中人都亲得软了筋骨,只能抵着他的额,小口地喘气。
桃云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抱住姜明珏露在外头的脚,慌张地喵喵叫,989温柔的能量袭上脑海,令姜明珏清醒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这是个小说世界,贺弘毅在原文中确实是回到了晋国,并没有撒谎。
可他还是没有松手,将自己牢牢地塞满了贺弘毅怀抱的每一寸空间。
似乎只有在这种极致的亲密之中,他们才能完全属于对方,永远不分离。
一直到晨曦熹微,姜明珏才睡了过去。
即使闭着双眼,他也还是捏着贺弘毅的袖子。
似乎害怕贺弘毅乘着自己睡着后偷偷逃走了,揪住袖子的指尖都用力得泛着白。
贺弘毅短暂地小憩了一会,醒来时见到姜明珏这又可怜又霸道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他俯下身,在姜明珏额上落下一吻,手上却再次动作,撕下了袖角。
起身时,看见姜明珏脚边的桃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你今晚是在帮我?谢谢。”
桃云挪开脑袋,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嫌弃。
贺弘毅缓缓将包裹打开,翻开最上面的红色外裳,拿出了一封信,压在梳妆桌上。
他突然看见包裹中几张符,似乎是前不久姜明珏挟着陆星野写下的,还一幅凶巴巴的样子,却殊不知人家已为他做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福囊,塞着满满的护身符纸。
贺弘毅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塞进包裹里的,看着它们,眼中闪过泪光。
可他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
贺弘毅仔细收好包裹,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离开了公主殿。
明珏亲启:
路途之远,不知何时再见。
不必忧心,吾有武功护体。
只盼明朝,晋康之好。
弘毅笔。
第58章
在公主殿垫了垫肚子, 姜明珏便带着呼啦啦一群人到了金殿等待年夜饭。
李擎宇已经在金殿等了他好一会了,桌上准备了一大叠红包,见了姜明珏, 便面上带着笑, 把两大包厚厚的红包给了姜明珏, 其他姜明珏带来的人则一人一包, 连陆星野都给了一包。
陆星野红着脸,手上推拒着晋王的红包:“晋王,这,这怎么好意思……”
李擎宇却强行把红包塞进他手里:“这一年来你辛苦了,收下吧,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姜明珏看着周围人都是一包, 有些疑惑:“怎么我的是两个红包?”
“你忘了你有两个兄长?”李擎宇无奈道,“皇兄远在边疆, 我便替他给了。”
姜明珏皱着眉头,拿着其中一包要还给他:“你叫他回来给我,我才不要你给!大过年的也不回来,哼!”
李擎宇却笑着让开了:“不如这两包都算作我的了,他回来后, 你找他再要两包。”
“也行。”姜明珏喜滋滋收了红包,脑里已经浮现出晋都中的烤鸭、烧鸡、鲈鱼等等一干美食。
李擎宇牵着姜明珏的手,领着他到御膳房,其他人鹬析则留在外屋, 另外开席。
御膳房原本有三个位置, 现在却只坐两个人, 未免太过空旷, 姜明珏便拉住要留在外屋的陆星野, “别在这,也进去一起吃。”
可陆星野一进御膳房,看见主位空旷的位置,就知道这是谁的位置,慌得白了脸,“我还是到外面吃吧,菜样应该都是一样的。”
姜明珏却说,“哪里一样?外屋的哪有这里的丰富?”便唤了在外屋的侍从一名,叫他又摆一个椅子和碗筷,放在他和主位中间,硬是拉着陆星野坐了下来。
这样一来,姜明珏与李擎宇的位置便靠近了许多,而陆星野的位置是临时加入的,一时之间,竟成了最靠近主位的位置。
陆星野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晋王,却见李擎宇面色不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加入,只顾着往姜明珏碗里夹肉夹菜。
只可惜他动作了一会,就苍白着脸停了下来,侧过脸咳了两声。
“怎么了?”姜明珏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李擎宇收起手帕,脸上又是温润的笑容,“没事,吃吧。”
于是他们便开始动筷。
姜明珏吃得最多,桌上的大闸蟹、清蒸鱼、大虾等等他都动了一圈,鱼和大虾夹得最多,陆星野便也夹了虾,灵活地扒了十几个,都趁着姜明珏不注意放进他碗里。
姜明珏就这么无知无觉吃了一大堆,还喜滋滋自己扒虾壳的速度变快了。
一旁的李擎宇却没那么好的口福了,他不能吃油腻的,原先为姜明珏夹肉的筷子不能用了,换了双新的,只去夹面前的清蒸小菜,吃的主食也与姜明珏陆星野不同,是细细炖煮的养生粥,姜明珏之前偷喝过,觉得好吃,但喝了两次都不愿再吃了,心里极不明白李擎宇是怎么坚持喝下去的。
可他也明白,李擎宇并非坚持要吃这些,而是只能吃这些,就像过去的他一样。
李擎宇慢条斯理把碗里的粥喝了一半,面前的菜吃了半小碟,便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姜明珏,见他只顾着吃肉,碗里的饭没吃几口,便用筷子夹住姜明珏又要夹菜的筷子,“别只顾着吃菜,吃饭。星野也别替他扒蟹壳了,先吃自己的饭。”
姜明珏看了过去,恰好见到陆星野往自己碗里偷放蟹肉,恍然大悟:“难怪我感觉碗里的东西越吃越多,原来是你放的。”
陆星野被发现了正着,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却还是坚持把蟹肉放进了他碗里,“我见公主吃得很开心,便忍不住……”
姜明珏感觉自己的筷子被松开了,便夹起他放过来的蟹肉,递到他嘴边:“我快要吃饱啦,你自己吃吧。”
陆星野脸上的红晕逐渐扩大,无措地盯着唇前的筷子。
对面的李擎宇则盯着他,眼神有些暗沉。
那上面泛着晶莹的光泽,必然沾着公主的……
他若是张嘴含住了,那筷上必然也会沾着他嘴里的液体,公主再拿回去,含在嘴里……
陆星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只觉自己的头顶就像是烧满了开水,就要轰鸣着冒热气。
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顺从心中的欲望,只小心翼翼地叼住外头的蟹肉,一使力,就把一大块蟹肉吃进了嘴里。
李擎宇收回了视线。
陆星野两颊鼓着,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歇歇公举赏吃(谢谢公主赏赐)。”
姜明珏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你怎么全吃进嘴里了,这样怎么嚼?”
他坏心眼地伸手戳陆星野的脸颊,陆星野极困难地咀嚼着,腮帮子酸酸的,还让姜明珏拿手逗弄,委屈得两眼泪汪汪。
可见到姜明珏的笑脸,他便由心底生出满足感来。
姜明珏已经有好一段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了,几乎吃得顶喉咙,饭后,侍从都收了碗筷,他还苦着脸不住地打饱嗝。
过年了,陆星野的工作轻了些,却还要回去守病人,姜明珏便叫侍从把他送回医馆,自己则推着李擎宇的轮椅,带他回宫殿。
李擎宇的宫殿在晋君的养心殿旁,牌匾上书“永寿宫”。
姜明珏上次来永寿宫还是前几天,今日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你的猫呢?”
李擎宇宫中养了十几只猫,有花钱买来的,也有路上捡来的,各种毛色都有,姜明珏甚至见过波斯猫,小脸养得又肥又扁,还特别懒,赖在暖和的地方便赖着不走了,有时甚至躺在路上,还要别人绕着它走。为了照顾这些猫,永寿宫还设了专门的猫侍,几个人追着猫或是被猫追着跑,负责给它们洗澡喂食。
可现在,永寿宫的庭院中空落落的,一只猫也不剩了。
“那不是有一只?”李擎宇伸手指着一个地方,只见一只灰蒙蒙的猫,躲在树后,警惕地看着他们。
姜明珏过去抓它,它却只是歪歪斜斜地逃了两步,便栽在了姜明珏手心里。
原来那是只缺了腿的猫。
姜明珏抱着它,疑惑道:“就只剩下牛膝了?”
牛膝被送到李擎宇面前,胆怯地咪了一声,两只爪子扒着姜明珏的手。
李擎宇把它接过来,抱在怀里,“猫太多了,养不过来,就送出去了,这只小猫没人看中,我就只好自己养了。”
但晋王养过的猫,谁会不愿意养?不过是李擎宇见它与自己同病相怜,把它留了下来。
“那群猫侍呢?”姜明珏又推起了轮椅。
李擎宇淡淡道:“没钱了,就把他们送出宫了,自然会有其他人愿意聘他们为猫侍。”
“不如明珏出点资,给牛膝找个猫侍?”李擎宇玩笑道。
“你想得美!”姜明珏听他似乎在算计自己的小金库,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就只剩你给的这两包红包了,不至于刚给我,就又要拿回去了吧?”
他警惕地看着李擎宇。
李擎宇笑得又咳了好几声。
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寝宫,姜明珏便给他拿药,烧热了后端给他,李擎宇则把怀里的牛膝放在床边暖和的窝里,坐到了床上,从床头的暗格的几大叠书信里拿了一封信,递给了姜明珏,“大哥的信。”
姜明珏立刻惊喜地接了过来,坐在一边拆了起来。
李朔出征后,每月会寄两封信回来,也许正是因此,姜明珏做的那些噩梦逐渐消淡了。
上一次来信,李朔信誓旦旦说年前可以回来,可到了昨天,也没有回来,姜明珏便知道他失了约,生了一天的气,一直到今天早上,李擎宇说有大哥的信来了,他才消了气。
姜明珏一拆信封,几张银票便随着信纸落了出来。
姜明珏一脸问号,打开书信才知道,这是李朔给他的压岁钱,军中没有红包,只能这样给了,除此之外,还说了些祝他身体健康的吉利话,顺便提及自己没有明珏陪伴,在军中很是孤寂云云,最后才小心翼翼提及了自己没有回都的原因,实在是战事捉紧,却没有多说是怎么紧,只着重向他道歉。
他哭笑不得,见一旁的李擎宇只是喝药,没有信封,起了比较之心:“皇兄给你寄了信吗?”
“自然是有的。”李擎宇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咽下最后一口药,垂眼看着他。
“哦。”原来不只有自己有信,姜明珏有些失落,却又很快振作精神,继续问道:“那皇兄有给你压岁钱吗?”
李擎宇见他手里的银票,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攀比,便面上装得极为失落,道:“自然没有,我都已年近而立之年了,兄长如何给压岁钱?这个东西,应该是只有小孩有的。”
听到“没有”时,姜明珏脸上不由得扬起了得意的笑来,可一听到“只有小孩有”,他脸上的笑意又荡然无存了,恼羞成怒起来:“谁是小孩?你才是小孩!”
李擎宇放下手中的药碗,笑着伸手把他搂进了怀里:“好了,别再气了,刚刚是不是吃得太饱了?我帮你揉揉肚子。”
闻言,姜明珏勉强缓和了神色,谁知,李擎宇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小孩”两个字又冒了出来。
姜明珏又瞪大眼怒视他,可李擎宇捂过药碗的手极为温热,揉肚皮的动作又很熟练,舒服得他不愿动弹,便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迷迷瞪瞪眯上了眼。
惬意得很。
李擎宇看得心里好笑,喉间又窜上一股痒意。
被他压了回去。
姜明珏打了一会盹,猛地醒了过来,掀开了不知何时盖在了身上的被子:“过子时了吗?”
“还没,但也快到了。”李擎宇又坐到了桌前,桌上放着奏折,“你睡得倒是惬意,留我一个人守岁看奏折。”
“我倒是可以帮你看,只怕你不敢。”姜明珏哼道,公主李明珏是个草包,只负责骄奢淫逸,哪里有帮忙批奏折的能力?
他坐到了李擎宇身边,抽了张空纸,拿狼毫笔画了个大乌龟,拿长长的引线指到李擎宇那去。
李擎宇见了,一眼就明白他的引线是什么意思,回笔把引线引回了姜明珏那里。
两个人就这么幼稚地画来画去,几乎把整张纸画满了。
最后这条线还是引到了李擎宇身上。
姜明珏见他又要挥笔过来,连忙收起纸,耍赖道:“好了,到此为止!”
李擎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能收了笔。
正在此时,宫中打更的宫人敲响更鼓:“子时到!”
战争时期,全国禁烟花,新的一年,就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到来了。
边疆,晋君牵着马,盔甲上敌军的血迹还未干透。
他面朝晋都的方向,静立了一会。
康国,贺弘毅穿着太子常服,听闻更鼓,耳尖一动,抬起头来,眺望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感谢营养液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考完期末就马上准备万字大肥章!!!!
第59章
正月十五元宵日, 晋都热闹了些,夜幕还未降临,街上庙前便有小贩摆了摊位, 买起灯笼、面具、小糖人等小玩意。
姜明珏想上街逛逛, 却苦于没有人陪同, 唤立夏来, 立夏在为他包饺子,到了金殿,李擎宇在御书房和几个官员聊政事,他便只好去医馆。
但陆星野向来忙得脚不沾地,姜明珏已经几乎不抱希望了, 谁知, 一到医馆,就见陆星野换了常服往外走出来。
“你怎么换好衣服了?今晚不用守在医馆了吗?”姜明珏有些疑惑。
陆星野苦笑着回道:“蒋太医把我赶出来了, 说有他就好了。”
蒋太医已至耄耋之年,竟还这样坚守职位?
姜明珏没有多问,抓着他的手笑道:“既然这样,你陪我去灯会上逛逛吧。”
陆星野还没回应,就被公主强行拉走了。
逛……逛灯会?
在陆星野的脑海里, 那都是年轻男女约会时会做的事,公主这么能……就这样把他拉出去?
半年前,弘毅公子不知为何离开了,陆星野听立夏姑娘说, 公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好一段时间, 跟着立夏怒骂了弘毅公子很是一段时间。
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 心里却……
极为喜悦。
他一边唾弃自己卑劣的心思, 却又一边忍不住想, 弘毅公子走了,公主肯定讨厌死那……会发现他的好呢。
之后公主果然找他找得多了,却只是把他放在一边,或是去金殿找晋王的时候顺便带上他,似乎只是照着晋王的吩咐看住他,免得他的师傅做什么。
如今,听公主竟要带自己去做恋人才会做的事,陆星野眼中一亮,还以为自己的苦守有了结果。
可下一刻,一个重物胖墩墩地落到了怀里,陆星野下意识接住,与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对上。
桃云窝在他怀里,甩了甩尾巴,头顶戴了顶虎头帽,憨态可掬。
“公主,这是……?”陆星野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姜明珏回道:“这是桃云啊,跟我们一起去逛灯会。”
“我提不动这个小胖子,当然就要找个人来抱它了。”姜明珏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陆星野失落的小表情,理直气壮把陆星野当做了抱猫的工具人。
而且,不仅是抱猫,还要拿小风车、小糖人、花灯笼等等一干小玩具小零食。
怎么会这样,陆星野还以为是自己与公主的灯会,却没想到这竟是公主与桃云的灯会,他只是个提东西的。
陆星野欲哭无泪。
可公主笑得那么开心,眼中映着灯会火光的模样,就是万家灯火,也没有“她”那样明亮。
“舞龙!”公主突然笑着叫道,拉着陆星野的手挤开人群,就见路中央,一众精干男子头顶龙头龙身,眼花缭乱地作出各种龙姿。
那牵着陆星野的手柔软温热,直直透入陆星野心底,口鼻间似乎都溢着公主身上的香气。
好香啊。
陆星野的脸侧渐渐红了。
那舞龙的过去后,还有舞狮的,姜明珏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激动间把陆星野的手都松开了。
陆星野却只觉手上还残留着来自公主的温度。
这一段时间来,他为公主缝了无数个福囊,可不是这里丑,就是那里丑,他哪里好意思拿出去送公主?
前几日,他终于做了个好看些的……却仍然没有机会送出去,他总是害怕公主不喜欢,扔了,或是不要。
可今天公主那么开心,如果他今天送出去了,是不是公主心情一好,就收在了身上?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星野就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调整了怀中桃云的姿势,从袖里掏出了福囊。
姜明珏双眼还盯着看舞狮,突然袖口被拉了拉,他便转过头去,见到陆星野红着脸,把一个绣着桃花的福囊递了过来,“公主,这个送给你,望你收下……”
陆星野像是被牵住了口舌,话也说不好了。
“福囊?谁绣的,好丑。”姜明珏奇道。
下一刻,就见陆星野羞得快要钻进地底了:“是我绣的,若是公主不喜欢,可以……”
姜明珏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哼声道:“你干嘛?送过来的东西还想收回去,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陆星野在缝福囊,做了好几个,还以为是每个人都有,自如地将福囊别到腰上,与外裳底下遮着的鞭子放在一起,说道:“再说了,你那福囊里不是放了好多符?这种好东西我怎么能不要?”
陆星野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却是疯狂的悸动。
“公主……”他几乎就要将心意表出,可正在此时,人群中的欢呼突然响亮了起来,排山倒海将他的声音盖住了。
姜明珏有些疑惑,街上作表演的已经走了,他们在欢呼什么。
眼前突然亮了一下,接着是烟花于空中炸开的声音。
姜明珏抬头看过去,下一朵绚丽的烟花从皇宫的方向升起,于半空中绽开。
这一朵是红色的。
逛着灯会的百姓只以为是皇宫的元宵节目,无论是走路的、买灯赏灯的,此时都停下了动作,一致朝那看去,脸上洋溢起笑容。
为来年的丰收、来年的福气作最衷心的祝愿,只盼家国福泽久驻,长长久久。
惟有姜明珏脸色苍白。
全晋禁烟火,皇宫又怎么会公然放起烟花?
这一朵烟花的余火未燃尽,下一朵烟花已然在晋都街坊炸开。
刹那间,尖叫声、惨叫声爆发,逃窜的人群如潮水般涌起,将姜明珏与陆星野翻作海浪中渺小的两朵浪花。
“公主!”陆星野慌忙伸手要去牵公主的手。
姜明珏脸上满是恐慌,也伸手过来。
可刚触及指尖,他们两就被人流冲散了。
“公主!公主!”陆星野撕心裂肺地叫道,怀中的桃云几乎就要抱不住,挣扎着想要窜出他的手心。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是一旁的楼宇被炸塌了,陆星野满脸恐惧,疯狂挤开人群,往姜明珏被挤走的方向冲去。
却有一众士兵拦住了他:“不要再往这里跑了!晋王有令!所有人西行迁都!快走!”
泪水从陆星野眼角流出,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开士兵的阻拦:“公主不见了!快去找公主!!”
可他的声音在哭叫声中是多么的渺小。
没有人听得到。
又是一声爆炸声,精美绝伦的楼阁已成废墟。
身边的人被炸作两段,鲜血洒满陆星野半身。
一滴血从眉峰滴落,李朔猛地拔起枪,回身刺向身侧袭来的敌军,一路杀去,犹如战神。
与此同时,又是一把晋旗又被砍倒了,晋国士兵接二连三倒下,几乎只剩下李朔一人。
地动山摇间,又是一缕硝烟自晋都的方向升起。
李朔几乎杀疯了,双眼发红,抢了一匹马便往晋都冲去。
忽地,他胸膛一震,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后心。
李朔却没有停下。
他以枪作盾,挡下排山倒海飞来的箭。
可饶是如此,仍有几支箭射中了他。
晋君唇边留下血液,眼前已经现出幻觉。
时而是姜明珏在怀中微笑,时而是李擎宇温润的笑容。
前方便是悬崖,他一踢马腹,跃了过去。
马落在了对面崖边,康国的军队追了过来,却没人试图过崖。
那马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崖底,李朔仰面躺在溪流间,水流潺潺,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
胸口露出破碎的护心镜,一支箭卡在了缝隙,一张符纸夹在箭与护心镜之间。
浸在溪水中的手指微动。
忽然,溪边的枯草被踩塌,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一位不速之客站在溪边,双眼被两指宽的黑布蒙住,只露出极为俊美的下半张脸。
他似乎有些疑惑,低头去看李朔。
见到箭下的符纸,他便讥诮地扬了扬唇:“该死之人,何必苟活?”
他并拢双指,只一指,那张符纸便燃尽。
双指又是一压,那把箭便势如破竹般,一路向下,穿透了李朔的胸膛。
那人却面色不改,转身便化作一缕清风。
……
姜明珏醒来时头晕目眩,扶着脑袋勉强坐起。
手上湿湿的,拿下手一看,才发现他的额角不知何时破了个口,正流着血。
原来他在灯会上与陆星野走失后,慌忙躲避一座倒塌的楼阁,却被逃亡的人群撞倒了。
他摇摇晃晃走到街上,只见街上已几乎没了人的踪影,只剩下满地尸体。
精美的灯笼破了一角,孤零零地随风滚动。
姜明珏拿袖子捂住额角,一瘸一拐走在路上,皱起眉头。
他们都去哪了?他晕了多久?陆星野呢?989呢?
姜明珏压下眼中泪意,奋力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时而看见几个失去了手脚的人,哭声伴在风声中,呜呜地飘荡。
忽然,他的脚被什么抓住了,姜明珏吓得大叫,向后倒在了地上。
但抓住他脚踝的人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眼茫茫地望着天空。
姜明珏双眼含泪,颤抖着把脚收回,缓了一会,还是倾身向前,用手合上了那人的双眼,又站了起来,朝皇宫走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明明皇宫并不远,他却觉得这段路好远好远。
皇宫门口已经没有了守卫,宫门大喇喇地敞开,露出空旷的皇宫。
姜明珏先回了自己的公主殿,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姜明珏心里明白过来,他们应该是西迁了。
他将自己藏在床底的细软收拾走,还拿了梳妆台下的信封,决定出发去追迁都的人马。
忽然他听到了陆星野的声音:“公主!”
姜明珏心中狂喜,以为陆星野还没走,飞快朝外跑去。
可一走出门,看到的却不是陆星野,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只扬了扬袖,姜明珏便失去了所有意识,软倒在那人的臂间。
作者有话要说:
嘤,晚了一点。
第60章
“陛下, 有人自称与公主相识,前来求见。”
“让他进。”西迁途中临时驻扎的帐里,晋王全身裹着厚厚的裘衣, 脸色苍白, 手上还捧着暖炉, 眼中满是血丝。
桌前放着晋君战死的战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冲进帐里, 正是陆星野,他一路从前晋都追来,一路上基本滴水不沾,如今已经快到极限了,一进帐内, 便卸去了全身的力气, 倒在了晋王面前,气喘吁吁道:“陛下!公主还在晋都, 她走散了,不知被人流带到哪里去了!!”
听他说完了,晋王便冷冷开口:“陆星野?”
陆星野不知他叫自己的名字是何意,抬起头来,双眼含泪。
“你带走公主, 公主走丢了,你却回来了,你如何令本王相信,不是你把他弄丢的?”晋王怒声道, “来人, 把他押下去!关进牢车!”
几个侍卫飞快冲了进来, 钳着陆星野的双臂将他押出主帐。
陆星野挣扎着:“晋王陛下, 陛下!一定要派人去找公主!陛下!!”
陆星野的叫喊声逐渐远去, 帐内,晋王半张脸隐在暗处,辨不清神情。
惟有火光照出脸畔落下的泪光。
陆星野被侍卫钳住双臂,一路拖着绕过坐在地上的流民,远处,乌压压的人群如串珠线一般绕着山路往这头赶路。
陆星野被推进了牢车,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他立刻回身扒着栏杆门,慌忙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侍卫:“公子!公子,能帮我劝劝晋王陛下,派人去找公主陛下吗?”
那侍卫回身,厌恶地看着他:“晋王早就派人去找公主了,你啊,就少说点话,否则只怕晋王陛下什么时候想起你了,就把你杀了。”
陆星野心中安定了一些,肩靠着栏杆,滑坐在地上,竟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陆星野只觉地动山摇,还以为又有敌军来了,惊恐地醒转了过来。
原来是有人送饭来了。
陆星野接过馒头,三口作两口便将它下了肚,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
牢车外点了火把,一个侍卫坐在牢车前的地上,似乎正看守着他,却只是闷头喝着酒。
陆星野转过头,见不断有受了重伤或昏迷或神志不清的流民被带离人群,可想而知会遭遇什么命运,眼中满是怜悯。
“小子,你犯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那侍卫转过身来,原来他已断了一只胳膊,却只是拿破布随便包着。
“我……弄丢了公主陛下……”陆星野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那侍卫似乎没有听到,或是并不在意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沉默中,陆星野忍不住道:“你的手那样包扎,很可能会感染发炎,我能替你重新包扎吗?”
那侍卫终于听到了,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见他迟疑将断臂伸来,陆星野从自己的里衣里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又问他借了酒,为他的伤口消了毒,又重新包扎了。
侍卫暗沉沉的眼中亮了一些,稍微坐了过来,“你是大夫?”
“是,”陆星野的双眼看向那群受伤的流民,“他们……都还活着,我能治好他们,你能劝一劝晋王陛下,放我出去救他们吗?”
侍卫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去了:“我连晋王的影子都没资格见,怎么替你求情?再说了,连我都不一定活得下去,他们伤成那样,怎么活得下去?就算你一个一个治过去,就这一路上,他们也未免撑得过去。”
“医术再好,又有什么用?救下来的人再多,也远远不如玩弄权术兵术害死的人多。”
陆星野下唇微微颤动,捏着栏杆的手逐渐松开了。
*
姜明珏头上包着绷带,从层层叠叠的被褥中爬了起来。
“989?”他在脑海中问道。
脑海中却一片寂静。
他刚被传输到新世界,记忆中的最后一刻仍是989告诉他他们就要前往下一个世界了,可现在,他人已经到了新世界,989却不见了,也没有把新世界的故事剧情发过来。
他坐在柔软的被子上,四下观察。
这大约是个古代行军时用的帐篷,帐内摆着小桌,他睡着的是铺在地上的床席,像是怕他被硌着了,身下垫了十几层软垫。
他掀开被褥,穿了放在床边的鞋,那样制,大约是道鞋,脚底不知垫了什么,也是软软的。
帐篷被屏风隔作两边,另一头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他便往外走去,绕过屏风,便见到一人坐在桌后,眼前蒙着黑布,身着道服,桌前站着三个人,为首的像是位将领,长相有些眼熟。
那将领见了披散着长发的姜明珏,眼中闪过惊艳,“这位是?”
“我的弟子,姜明珏。”端坐地上的男子说道,向他一招,姜明珏便像是被风推了一下,往他怀里栽了过去。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梳子,为姜明珏梳起了头发,绑了个简单的道士髻。
姜明珏脑中没有剧情,但想到自己应该是恶毒男配的人设,便试探着拿捏脾气:“师傅不在里面,我自然就出来找师傅梳头了。”
师傅脸上现出一缕笑意,似乎很是满意他的话。
他又是一招手,一件道士外裳便往他的手心飞来,细细为他穿上,看得姜明珏一愣一愣的,难道这还是个修仙世界?
那几个将领尽管已经知道了这个道士的能耐,却只是知道他的符厉害、他神机妙算知道晋都的所有布局,却没想到他还能隔空取物,皆是一脸震惊。
为首将领见他扶着姜明珏的肩就要朝外走去,便拦了过去:“道长,先别走,只要您帮我夺位,此后荣华富贵……”
对方的身影却忽地不见了,只剩下清风般的一句话:“天命已定,二皇子勿再执着。”
姜明珏只觉眼前一花,师傅就带着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等一下。”师傅摸了他的头,回身去牵马。
姜明珏等了一会,四处绕了绕,看见不远处一座城池正冒着硝烟,心中莫名沉闷。
师傅很快就牵着一匹马回来了,那马在师傅手中很不配合地挣扎了一会,见到姜明珏却忽然温顺了下来。
“它像匹战马,是刚才那几个将领的吗?”姜明珏被抱上了马,回头问道,“你抢来的?”
反派的师傅应该也是反派,他这样猜测。
师傅将他包进外裳里,声音透过胸膛传来:“不是。”
那声音,似乎有些悲伤。
玄机子没再说下去,因此姜明珏并不知道,他说的不是,是不是那几个将领的,还是不是抢来的。
姜明珏坐在马上,被他带着行了一天的路。
他被牢牢困在师傅的外裳里,每当他想探出头看看外面的景象,就会被师傅用手拢回去,最后百般聊赖,在他的怀里睡了好几觉,才与师傅到了一个道观。
他在这里摸索了一整天,终于知道了师傅名为玄机子。
他还发现整个道观就只有他和师傅两个人,他的寝屋隔壁像也住过人,只是桌椅上都蒙了灰,似乎下山很久没回来了。
姜明珏试探着问玄机子:“我隔壁住着的,好久没回来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玄机子已经取下了眼前的黑布,那双眼澄澈异常,像是能够看透姜明珏的内心,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现,“那是你师兄陆星野,应该不会回来了。”
大手抚摸着姜明珏的头顶,“师傅的寝屋就在对面,夜里做噩梦了,可以来找师傅。”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做噩梦?
姜明珏却没有多想,大约是过去的他经常这样撒娇吧。
可还没到睡觉的点,他就遇到了困难。
玄机子披散着头发,似乎已经睡下了,听到他的敲门声还是出来开了门,“怎么了?”
“我要洗澡。”姜明珏怀里抱着崭新的道袍,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看他,理直气壮道:“我要用温泉泡澡,可是忘记了温泉在哪里,师傅陪我去吧。”
手上还牵着玄机子的手,不知到底是忘记了温泉在哪,还是想要师傅陪他泡温泉。
穷乡僻壤之处,哪里会有温泉?可姜明珏就是有泡温泉的印象,便真的以为山上有温泉,却不记得是在哪里,便决定过来问玄机子,但又担心自己暴露,便这样撒娇。
玄机子的眼中第一次闪过无奈。
“山上的温泉填了,用浴桶罢。”他回牵了姜明珏的手,为他找来落了灰的浴桶,两指合拢,又用了他那玄乎其玄的道术,将浴桶洗刷干净了,又忙着为他娇气的新徒弟烧水。
姜明珏就坐在一旁,一点也不像徒弟,反倒大少爷一样,坐在小凳子上,看他忙来忙去,双眼跟着飞来飞去的东西移来移去。
终于装了满满一桶水,可姜明珏竟已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玄机子只好闭上双眼,帮着他褪下衣裳,又抱着他进了水。
见小徒弟下水后清醒了一些,他便松了手,想要离开了。
可姜明珏竟又伸出还滴滴答答落着水珠的手,牵着他的衣裳,说道:“师傅,你平时不都会帮我搓背的吗?今天怎么不帮弟子了?”
好一个恃宠而骄的徒儿。
若是陆星野这样,还没敲门,玄机子就要将对方赶出去了。
可这是姜明珏,他等了许久才等来的姜明珏。
姜明珏还拉着他的袖子,抬头直直盯着他,锁骨以下浸入水中,水上的皮肤沾了水珠,被热气熏得发红。
那张脸随着时日变化,越发精致,恍若仙人。
圣人也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玄机子清澈的双眼浑浊了片刻,终是留了下来,拿了澡巾,为他擦洗身体。
那细腻的皮肤是多么脆弱,饶是他再怎么小心,澡巾再怎么细腻,也还是红了一片。
那抹红映在玄机子的眼里。
像要沉入他的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嘤,大家不要害怕,这个世界后不会再发刀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