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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蒋星重闻言, 许是心怀鬼胎本就有些心虚的缘故,心间冒出些许忧虑,但谢祯已经往三座门的方向走去。

    蒋星重三两步追上谢祯,侧身道:“去哪儿啊?若是被人瞧见, 不大好吧?”

    谢祯闻言侧头, 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抿唇一笑,对她道:“便是叫人瞧见, 那也是大臣同太监说话,有何不可?”

    蒋星重愣了一瞬,笑道:“也是……”

    念及此, 蒋星重便没再多想, 跟着谢祯继续往三座门的方向走去。

    边走,蒋星重边问道:“你今日也住在宫中吗?你可有在京中购置宅院?”

    谢祯闻言回道:“晋商叛国大案,虽是今早方才公布,但李正心是一个月前回来的。这一个月来, 着实是忙。尤其赵翰秋还带回三万万两白银,户部要点数登记,更忙,买宅子的事, 尚未顾及。”

    那确实是,三万万两白银,光点数怕是都得叫户部点个十天半个月的,言公子又本在户部供职, 这几日, 怕是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念及此,蒋星重叹 道:“三万万两白银, 当真是个天数。景宁帝怕是再也没有国库空虚的掣肘了。”

    谢祯唇边出现一丝笑意,侧头看向蒋星重,目光深邃,感慨道:“是啊,天数。三万万两,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大昭现状的数目。”

    谢祯手中的宫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那暖黄色的光团将二人裹在黑暗中,光线落在蒋星重面上,显得她格外如梦幻般美丽。

    谢祯的目光沉沦在她面上,眼底潜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还夹杂着浓郁的欣赏与感激。

    若无阿满,何来今日?

    这满朝文官,全部凑在一起,都不如一位一心为国的姑娘。

    蒋星重看着宫灯光线下自己的脚尖,心间依旧复杂,她不由问道:“言公子,叛国大案已经了结,没了晋商给土特部卖情报,想来要不了多久,流寇便会彻底清剿,国库也有了银子安抚灾民百姓。内乱……”

    话至此处,蒋星重不由觑了一眼谢祯,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这才接着道:“内乱想来不会再起,我们趁内乱造反的计划,恐怕不好实施了……你……怎么看?”

    谢祯看向蒋星重,想从她的神色间,窥见几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只见她盯着脚尖,神色间瞧不出什么异样。

    谢祯当真想直言说那便别造反了,可他怕蒋星重还是想造反,也怕他在蒋星重心中留下个心志不坚的印象,一时便也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

    念及此,谢祯收回目光,只道:“伺机而动。”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蒋星重听罢,不由抬头看了眼身侧的男子,随后垂首抿唇。

    她现在自己心间也是矛盾,不知造反的计划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一来,就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前世灭国,并不全怪景宁帝,如此有了她提供给言公子的那些信息,阴差阳错地,已经改变了大昭的国运。若再造反,岂非成了罪人?

    二来,她又不敢就此断定景宁帝确实是足以担当重任的皇帝,毕竟时间尚短。一旦她放弃了造反的计划,日后景宁帝忽然又有什么离谱误国的做法又该怎么办?

    就在蒋星重心间烦忧之际,一旁的谢祯忽地开口问道:“阿满,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蒋星重愣了一瞬,抬起头,撞上谢祯目光的瞬间,下意识躲去。

    保险起见,她还是暂且不能叫言公子觉得她有二心。念及此,蒋星重旁敲侧击地问道:“言公子,在你眼中,景宁帝是个怎样的人?你又为什么……”

    话及至此,蒋星重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你又为什么坚定地想要造反?”

    谢祯闻言,唇边划过一丝笑意,看向紫禁城上的星辰,对蒋星重道:“他啊……年纪轻轻,一腔热血,夙兴夜寐,只想大昭再现中兴。可空有抱负,却不识朝堂真面目。为帝,确有失责之处。阿满,他不是不想做个好皇帝,他太想了。这些时日,我有了你的辅佐,为着我的筹谋布局,意外也帮到了他,他竟也解决了不少问题。”

    蒋星重听着这些话,唇抿得愈发紧。

    难怪之前,总是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些同情景宁帝的意味,她还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也很同情景宁帝,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做好这个皇帝,只是大昭千疮百孔,前世的他,已无法力挽狂澜了。

    谢祯继续对蒋星重道:“至于我,阿满……”

    蒋星重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谢祯那双狭长又潜藏着英气的丹凤眼,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只是想做个好皇帝罢了。”

    蒋星重闻言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蒋星重蒙了片刻,不由探问道:“你是觉得景宁帝虽努力,但看不清朝堂真正的局势,有做好皇帝之心,却无做好皇帝之能。所以想做个好皇帝?”

    谢祯看着蒋星重,不由失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他忽然觉得阿满格外可爱,他就差明说了。

    不过阿满意识不到也是寻常,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穿着带补丁的中单,还是他亲自给缝的。

    谢祯只好道:“总之,我的理想,和你的理想是在一处的。我只想大昭国泰民安。”

    这番话,蒋星重听了个云里雾里,他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否认自己的野心。一时之间,蒋星重就更拿不准该不该给他说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蒋星重烦得厉害,索性不想了,就按他说的,伺机而动吧。左右皇帝是不是景宁帝,她都是要救大昭的。如若未来大昭真的越来越好,已经没有造反必要的情况下,言公子还是要造反的话,她反手绑了言公子,逼他放弃计划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南三所,到了一处花园的水榭中。

    谢祯走进了水榭,转身对蒋星重道:“阿满,来。”

    皇宫真的大,路又弯弯绕绕得多,蒋星重已经走迷糊了。不知自己在何处,见谢祯叫她,四下看了看,便跟着走进了水榭。

    同他一道坐在水榭靠水那侧的廊椅上,谢祯将宫灯放在脚下,将食盒拿到二人中间,打开食盒忙活起来。

    此处风景极好,庭院修建别致,便是夜晚,都能看到水中肥硕的锦鲤。

    但蒋星重有点不太有心思赏景,她心下还是有些担忧,一双眼睛四下乱瞟。这一路走来,她和言公子一个人也没遇到,这花园中,进来这么半天,竟也没见着巡逻的侍卫,还有照看花园的太监女官。

    谢祯见蒋星重心不在焉的,笑笑道:“别担心,我都打点好了,今夜这里不会有人来。”

    “哦,呵呵……”蒋星重讪讪笑笑,这才拉回注意力,蒋星重不由道:“你真的挺厉害,连皇宫中这些细致的安排都能打点好。”

    谢祯失笑,抬手将一个剥好的粽子托举到她面前,道:“昨日端午,但是忙着叛国逆案,没能来找你,今日给你补个粽子。”

    蒋星重看着眼前的粽子,不由愣住。心间忽地泛起一股异样的波动,跟着便觉脸颊有些烧,她连忙接过谢祯手中剥好的粽子,道:“多谢。”

    为了掩饰心间莫名而来的慌张,蒋星重一口咬在了粽子上。

    谢祯在旁看着,问道:“可还合你胃口?”

    蒋星重着实是没工夫去尝粽子是什么味,凌乱心思都在谢祯身上,她点点头道:“嗯,好吃的。”

    嚼着口中黏黏的糯米,蒋星重这才觉自己慌乱得有些过分,她连忙叫自己恢复镇定,咽下口中的粽子,对谢祯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言公子来找她,肯定是正经事。

    怎料谢祯却望着她失笑,道:“就是想着端午节你没在家过,我合该来陪你,却没有来,今日该给你补上。”

    蒋星重再次发愣,她看了看手里的粽子,再次确认道:“你……今晚过来,就是想给我吃个粽子?”

    谢祯点了点头,蒋星重刚平复下去的心一下又紧了起来,一时全然失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谢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之前在蒋星重面前,不敢流露自己的心意,因为知道他知道,在她心里,景宁帝连路边的乞丐都比不上。

    但是他那天问过了,景宁帝在她心中,可有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她说“景宁帝的膝盖没软过,脊梁没弯过”。这就证明,他在她心里,并非一无是处。

    如此这般,他就敢了。他又是皇帝,他何至于连心爱的女子都不敢追求?

    念及此,谢祯唇边含笑,对蒋星重道:“阿满,我找你,除了家国大事,便不能再有些别的,寻常的事了吗?”

    此话一出,蒋星重怔住,双手瞬间发麻。

    她尚未来得及品出这话中的是不是有越界的意味,谢祯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叫蒋星重浑身发麻。

    但听谢祯浑雅好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家国大事固然重要,可端午让你吃到粽子,也同样重要。”

    蒋星重蓦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谢祯,目光怔怔地落定在他的面上。

    前后两辈子,蒋星重都没像此刻这般舌头打结过,她结结巴巴地笑道:“呵呵,言、言公子……我、你……”

    谢祯似是看出了蒋星重的局促和紧张,他轻轻笑笑,转头看向水榭外的水池,对蒋星重道:“阿满你看,这水中,似有宫人昨夜放下的河灯。”

    如此寻常的一句话,再兼他平和的语气,莫名便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蒋星重心绪逐渐平和了下来,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水中确有几盏河灯,只是里头的火烛已灭,河灯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

    谢祯看了眼食盒中刚才剥下的粽叶,再次看向蒋星重,对她道:“这粽叶上有残留的糯米,不如我们也用粽叶黏个河灯如何?”

    第062章 第 62 章

    听他说起做盏河灯, 蒋星重蓦然便想起很多年前,大昭未曾动乱时的日子,那时日子轻松自在,她也常会带着兔葵和燕麦一道去做河灯。

    重生回来之后, 大昭虽然安稳, 但是她满心里救国, 确实也有许久未曾放松下来过。

    此刻听着谢祯的提议,蒋星重忽觉神经松弛了下来, 好像精神终于得到了休息,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点头道:“好。”

    谢祯冲她一笑, 拿起食盒中剥下的粽叶, 对蒋星重道:“随我来。”

    蒋星重点头应下,跟着谢祯一道起身。

    谢祯提着宫灯,绕过水榭,小心来到池边, 蒋星重也跟到了池边。

    谢祯特意选了池边有一块临水太湖石的位置,位置正好不远不近,弯腰能够到水,水也正好不会湿了脚尖和衣摆。

    谢祯看了蒋星重一眼, 二人便并肩坐在了那块太湖石上,谢祯将宫灯放在了脚边。

    宫灯暖黄色的光芒中,谢祯递了两片粽叶给蒋星重。

    蒋星重伸手接过,随后换手, 搓了搓手指。谢祯见此笑道:“有些黏?”

    蒋星重失笑, 点头应下:“是。”说着,蒋星重便摆弄起自己手中粽叶来。

    谢祯亦笑, 他坐姿松弛,两腿自然撑开,双肘撑在双膝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摆弄着手里的粽叶。

    蒋星重转头看了看他的手,问道:“怎么用粽叶黏河灯?我不会。”

    谢祯闻言道:“我也不会。”

    蒋星重愣了一瞬,随即二人齐齐失笑,氛围变得莫名轻松起来。谢祯笑着道:“若不然便两片粽叶,黏个小舟的形状吧,这样容易些。”

    蒋星重面上笑意依旧笑意盈盈,连连点头,对谢祯道:“好,反正粽叶本身也能漂起来,两片黏个小舟。等放河里,在咱俩看不见它们之前,他们能保持不散掉就成。”

    说话间,蒋星重手一翻,便将两片粽叶的头黏成了小舟的三角形状。

    谢祯见此,身子不由往蒋星重那一边侧了侧,看着她手中的粽叶道:“给我瞧瞧,你怎么黏的?”

    蒋星重作势藏了藏自己的小舟,佯装诧异道:“哎呀,怎么反倒你瞧上我的了?你自己说黏个河灯,我以为你会呢。”

    谢祯面上笑意愈甚,神色间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告饶道:“我不会,你教教我。”

    蒋星重挑眉道:“你求我。”

    谢祯略沉吟片刻,随即笑道:“好阿满,给我瞧瞧,可好?”

    一声好阿满,蒋星重的心复又跟着一颤,她忽就有些开不出玩笑了,便将手中小舟往谢祯面前送了送,道:“你……你瞧吧。”

    谢祯侧头看去,边看,边照着蒋星重的样子摆弄自己的,不多时,便也将两头黏好。

    蒋星重看他弄好,问道:“会了吧?”

    谢祯点点头,道:“嗯,会了。”

    蒋星重便也继续低头黏自己的小舟,一旁的谢祯开口道:“端午节,纪念屈原沉江而亡。”

    蒋星重闻言,眸光闪烁,再复想起了前世。

    “阿满……”谢祯看着手中的粽叶,对蒋星重道:“在你的梦中,你也是沉江而亡,对吗?”

    蒋星重看向谢祯,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祯道:“那日你冲进火场后昏迷,我来看你,你昏迷时说,水冷。”

    蒋星重忽地想起那日,她当时好像是梦到了前世。蒋星重忽地失笑,道:“不止我,还有无数百姓,官员……”

    谢祯静静听着蒋星重说着,这一刻,他忽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孤单,大昭无数臣民,有卖国如晋商之流,亦有忠贞如阿满之人。

    谢祯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阿满,我再也遇不到一个女子,如你这般。”

    蒋星重的心再复一震,抬眼看向谢祯。

    但听谢祯接着道:“你同我有着相同的理想,一心一意,只想大昭国泰民安,只想守住大昭的每一寸国土。你辅佐我,帮助我,效忠我。一切的努力和忠诚,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蒋星重怔怔地看着谢祯的侧脸,言公子说得没错,他们有着相同的理想,这世上,她也找不到第二个如言公子一般,和她有着相同理想的人。

    有权势者未必一心为国,一心为国者,能力未必能匹配理想。只有言公子,既一心为国,又有能力。

    谢祯平缓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继续对她道:“我知道你面对严厉的父亲,依旧坚持习武的做法有多难。我知道你走出家门,走进东厂的决定是冒着何等的风险。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依附于任何人,你心中只有大昭,不过恰好选中了我。”

    谢祯转头看向蒋星重,同她四目相接,他姿态依旧松弛,神色也平静,可说出的话,却是那般的具有力量,“我明白你的坚守,明白你的掣肘,也明白你的理想。阿满,我都明白……”

    蒋星重怔怔地望着谢祯,但这次,她却不想再逃离他的目光。蒋星重的心因他的话而深深震荡。

    这一瞬间,她恍然如梦初醒,他是这世上,唯一明白自己的人。

    她相信他确确实实明白,因为明白,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帮她解围,叫父亲允了她习武。之后更是帮她安排运作,叫她无有牵累地走出家门,走进东厂。如今更是叫她手握京营提督之职,纵然身份是个太监,却实实在在地有了领兵之权。

    他明白自己的坚守,自己的理想,所以信任她,重用她。明白她的掣肘,所以帮助她,甚至每一次安排都想得周到详细,她在东厂都不必担忧身份不慎暴露该如何……

    她也再也不会遇到一名男子,如他这般。

    蒋星重看着眼前的谢祯,心间忽地就漫起一片铺天的悲伤。如若她没有未婚夫,如若她未曾先许他人,该多好?

    沈大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无辜的,她不能做见异思迁的人。

    念及此,蒋星重忽地呼吸颤抖,蓦然垂下了头,躲开了谢祯的目光。

    蒋星重强自讪笑两声,故作轻松地道:“这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就是不一样,瞧这些话说得,多有水准。”

    谢祯自是瞧得出她故意躲闪的模样,心不由一沉。

    他话已经说得很清晰明了,他不明白蒋星重故意躲闪是什么缘故?不喜欢他?亦或是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谢祯如何肯放弃?他忙继续开口道:“阿满……”

    怎知话未说出口,谢祯却忽觉脑中一阵刺痛,疼得他蹙眉扶额。

    蒋星重觉察出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祯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疲累地眨巴几下,方才对蒋星重道:“头有些疼。”

    蒋星重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关怀问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休息好?”

    谢祯脑中疼得发蒙,但又不想叫蒋星重瞧见他脆弱的模样,便侧身撑住了头,对蒋星重道:“许是,我稍缓片刻。”

    蒋星重身子向前探去,侧头去看谢祯,正想问要不要去请太医瞧瞧,怎料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暂且闭了嘴,且叫他稍缓片刻吧。

    蒋星重重新直起腰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手里的粽叶,见小舟已经黏好了,便顺手放去了一边。

    小舟刚放下,身侧却忽地一重,一股热量席卷而来。蒋星重一惊,侧头一看,竟见谢祯靠在了她的身上。

    蒋星重呼吸一瞬间凝滞,下意识唤道:“言公子?”

    他很高,她又身量纤细,谢祯根本靠不住她的肩,继续往下倒。

    谢祯压到她的衣袖,蒋星重便抽袖,谢祯失了力,继续往下倒。谢祯手肘压到了她的腿面,有些疼,蒋星重下意识直腿,谢祯直接倒进了她的怀里。眼看着人要摔出去,蒋星重又连忙曲高了另一条腿,谢祯的脑袋稳稳枕在了蒋星重腿面上,人停了下来。

    蒋星重看着枕着她腿面,倒进她怀里的谢祯,人彻底僵住。

    好半晌,蒋星重方才反应过来,唤道:“言公子?言公子?”

    谢祯没有反应,蒋星重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忙伸手搭上了脉息。发觉谢祯脉息沉稳,并无异样,蒋星重浅浅松了口气。

    那他这是怎么了?

    蒋星重凝眸在谢祯面上,数着他平稳的呼吸。好半晌,蒋星重方才相信自己的推断,他……睡着了?

    蒋星重不由失笑,连连摇头。

    约莫他自己也不想睡着,只是太累了,方才说稍缓片刻,怎知这一合眼,人直接睡了过去。

    而且看着沉睡毫无反应的模样,怕不是困到睡晕过去了?

    心间嘲笑归嘲笑,可一个大男人……还是言公子,这般躺在她的怀里,还是无法叫她平静。

    蒋星重很快便觉怀中一股热量从怀中遍布全身,鼻尖处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她凝眸在谢祯安睡的侧颜上,只觉心在心口中阵阵紧缩。

    直到此刻,蒋星重算是明白,她怕是有些喜欢他了。她也不是傻子,今晚他顶着那么重的黑眼圈,不去睡觉,却专程跑来给她送粽子,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她约莫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晚发生的一切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她欣喜,甜蜜,乐见其成……可她唯独不敢叫自己的感情放任自流。

    纵然今生她和沈濯未曾订婚,可前世,她实实在在是许了沈濯的。别人不知,她却心知肚明,她无法骗自己不知前世,无法做出这般朝三暮四的事。

    她当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蒋星重微叹,待他醒后,跟他说明白吧,这样对他,对自己,对沈濯,都好。

    第063章 第 63 章

    蒋星重看着怀中静静安睡的男子, 神色间流出一丝不解,夹杂着茫然无措。

    自前世从沈濯定亲,一直到现在,她脑海中的未婚夫一直都是沈濯。前世颠沛流离的那些年, 她也一直在试图寻找沈濯的下落。

    哪怕是今生重生回来, 她所想的, 也是该定亲定亲,该救国救国, 等救国之后再去过安稳的日子。

    她从未想过这条路会有什么偏差和意外,从未。

    可是现在,面对言公子, 她却忽觉有什么东西, 即将要失去自己的掌控,这令她莫名感到不安和慌乱,想要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念及至此,蒋星重忽觉脑子里一片乱, 不由蹙眉,伸手揉了揉眉心。

    谢祯在她怀里睡了很久,久到蒋星重都习惯了他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蒋星重这才觉出腿有些麻, 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

    发觉已是子时三刻,蒋星重再次看向怀里的谢祯,唤道:“言公子,言公子。”

    谢祯没有反应, 蒋星重犹豫片刻, 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再次唤道:“言公子。”

    谢祯长睫微颤, 这才睁开眼睛。

    睁眼的瞬间,他眼中神色有些迷茫,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猛然转头,正好撞上蒋星重的目光。

    他这才发觉自己躺在蒋星重怀里,谢祯心蓦然一紧,随后唇边勾起笑意。他没有着急起身,只问道:“我睡着了?”

    蒋星重点头,道:“嗯,你太累了。前脚跟我说稍缓片刻,后脚便睡着倒了。”

    谢祯失笑,从蒋星重怀里起身,重新在她身边坐好,抬手轻擦一下鼻尖,道:“抱歉。”

    蒋星重尚未来得及说话,谢祯却接着道:“不过睡得真舒服,连一点梦都没有做。”

    蒋星重伸了伸自己的腿,道:“你应该抽空好好歇歇。”

    谢祯看了看她伸腿放松的动作,神色间难能出现一丝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松愉悦,转头看向他,促狭打趣道:“你怎么没把我扔出去?”

    蒋星重一下噎住,忙辩白道:“我那是可怜你!我看你太累了。”

    谢祯却看着她笑开,笑声格外清爽。

    望着谢祯面上少见的开怀笑容,蒋星重忽觉眼前一亮,她这才发觉,她似乎从未见他这般爽朗地笑过。

    他总是神色寡淡,平时面上虽不缺笑意,但那都是出于礼貌的笑意,端着的,和此刻截然不同。

    蒋星重由此窥见几分他心头压着的重石,明白他压力有多大。他这个年纪,本该最是鲜衣怒马的时候,可他却显得格外老成。

    说笑间,谢祯复又打趣道:“我记得与你相识之初,你会提醒我留神男女之防,今夜我却不慎睡在了你怀里,那我是不是该……”

    “言公子!”话未说完,蒋星重打断。

    蒋星重看向谢祯的眼睛,神色认真下来,对谢祯道:“言公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我的梦中,我有未婚夫。”

    谢祯看着她的神色,面上笑意渐渐敛去,不由蹙眉,问道:“便是那位,你想让我帮着调入京中的沈大人?”

    蒋星重点点头,接着道:“我梦中与他有婚约,如今父亲也安排了,离他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等他入京,我会和他见面,之后便会订婚。”

    谢祯神色间明显可见烦躁,他道:“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梦中同他不过一面之缘,你甚至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蒋星重心里莫名地乱,五年来,她一直当沈濯是她的未婚夫,五年间也未曾放弃寻找……如今重生回来,见着更好的言公子,她莫非就要对沈濯弃之不顾了吗?

    蒋星重神色间流出一丝痛苦,语气也莫名有些急躁,“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在我的梦中,我们就是有婚约,他一直是我的未婚夫,我对他有责任。”

    她不能因为自己重生了,就放弃婚约。旁人不知晓未来五年会发生的一切,但她不同,她有前世的记忆,即便骤然重生,可记忆一脉相承,她是现在的蒋星重,可她也是前世的蒋星重。

    谢祯听她这般说,忽地叹了一声。明白了,阿满人品贵重,梦中见到国破家亡的局面,便将救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于沈濯而言同样如此,既然梦中有婚约,她就会履行自己的承诺,无论她对这个人有没有感情。

    谢祯神色有些难看,他沉默片刻,对蒋星重道:“当时去城隍庙庙会,我没有答应你调任沈濯入京的事,便是希望你,好好同沈濯接触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能与你共度一生的人。”

    谢祯喉结微动,眉眼微垂,接着道:“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你慎重而行,待沈濯入京,仔细考量他的人品。如若他不堪托付,我也不希望你用一个梦中的婚约困住自己。”

    嘴上话虽这般说,但谢祯心里可不这么想。待沈濯入京,他必得动些什么手脚,断了他二人的姻缘。

    再不济,直接将蒋道明宣进宫,告诉他他看上了他的女儿,命他别再插手自己女儿的婚事。

    谢祯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若是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他这皇帝做得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蒋星重听着谢祯说些话,神色显得有些懵懂。前后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这样面对面地说男女之情方面的事。

    蒋星重脸颊有些烧,她对谢祯道:“总之言公子,我们且好好救国便是。至于其他的,再提就不合适了。”

    说罢,蒋星重猛地起身,转身大步离去。

    谢祯见她起身离开,转头看向她的背影,神色间流出一丝不解。

    他也没有追,就静静地看着蒋星重走远,直到绕过小道,被假山挡住,消失不见。

    谢祯轻笑,就这般静静等了片刻。

    果然,也就一小会的工夫,蒋星重再次出现在她消失不见的那座假山旁,脚步踟蹰。

    她神色间有些委屈,看向谢祯的方向,讪讪笑笑,指了指一旁的路,道:“那个……你能送我回去吗?”

    皇宫是真的大,她竟是没记住回去的路。

    谢祯失笑,他就知道。

    谢祯站起身,拿起已经有些昏暗的宫灯,朝蒋星重走去。

    来到蒋星重面前,看着蒋星重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谢祯笑道:“那你方才还跑那么快。”

    “呵呵……”蒋星重复又笑笑,这才和谢祯一道重新走上回去的路。

    许是今夜谢祯说了那些话的缘故,这回去的路上,就没有来时那般自在,蒋星重总觉得哪里别扭。

    谢祯见此,便同她说起了山西相关的事,道:“陛下打算将晋商的所有产业,收为皇家所有。如此这般,以后所有那些产业的收入,都会归入国库。”

    一说起国事,蒋星重便像是换了个人,也不别扭了,也不脸红了,立马投入进去,对谢祯道:“这对大昭来讲,是好事。但是对你来讲,好像不大妙。”

    谢祯只道:“终归是为了大昭好。”

    谢祯又说道:“如今有了钱,陛下应当会重新修筑边防工事,还会补上先帝一朝,户部欠下的九边军饷。”

    这确实是极好的好事,蒋星重心间的犹豫有翻了起来,她看向谢祯,不由试探着问道:“那你打算从中做些什么?”

    谢祯佯装无奈地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若大昭越来越好,那似乎也就没有造反的必要了。”

    蒋星重心间大喜,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惊喜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落,蒋星重才发觉自己声音似乎大了些,连忙伸手按在唇上,忙四下观察。

    见宫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蒋星重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谢祯见她如此兴奋,心头大喜,赶忙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如若大昭越来越好,便不造反了?”

    蒋星重看向他笑笑,道:“我一心只是为了救国。之前是觉得是景宁帝害大昭亡国,可如今看着,好像也不全怪景宁帝。晋商叛国案后,大昭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国库又有了那么多银子。如果景宁帝能担当重任,之后国家自然会越来越好。若是再造反,岂不成了误国?”

    谢祯侧头看着蒋星重,深深笑开,他无比欣慰地感叹道:“阿满果然深明大义。”

    蒋星重看着谢祯,面上也满是欣赏,赞道:“你也深明大义。我之前还担心,你为了夺权,怕是不愿意放弃。”

    话及至此,蒋星重忙补充道:“但我们也不可就此放弃,毕竟不知道景宁帝是不是真的能担当重任。你也且先准备着,别一旦景宁帝不成,我们反而失了良机。”

    谢祯面上笑意愈发明朗,挑眉对蒋星重道:“好,你放心,我一定安排好一切!”

    说话间,二人已到东厂门外,谢祯对蒋星重道:“回去吧,今晚耽误你休息了。”

    本想着让她早点回去,可没想到他这一睡着,耽误到这么晚。

    蒋星重忙道:“你才是要好好休息,抓紧回去吧。”

    谢祯笑而点头:“好。”

    说罢,蒋星重再冲他笑笑,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一瞬,转身进了东厂的大门。

    目送蒋星重进去后,谢祯转身离去。

    快走到三座门时,随行的太监侍卫都冒了出来,恩禄也在人群中,齐齐行礼。

    谢祯道:“朕不是说过,来找阿满的时候你别来吗?”

    恩禄忙行礼道:“哎哟陛下,臣见您这么晚没回来,着实有些担心,便跟出来瞧瞧。”

    说话间,一行人往养心殿走去,恩禄在一旁跟着,看着谢祯嘴边尚未褪去的笑意,行礼奉承道:“臣,恭喜陛下。”

    谢祯不解转头,道:“恭喜什么?”

    第064章 第 64 章

    “哎哟哟……”恩禄面露不好意思的笑容, 跟着对谢祯道:“陛下和蒋姑娘方才在御花园里头,臣等都在暗处守着陛下,都瞧见了,想来陛下, 好事将近。”

    整个御花园今夜陛下都没叫点灯, 就陛下身边那盏宫灯亮着, 光都在他们二人身上,想瞧不见都难。陛下都躺入姑娘怀里了, 这大喜之日还能远去哪里?

    谢祯听罢微一挑眉,虽未置一词,但唇边笑意更浓。

    恩禄等人看着谢祯这般神色, 便知陛下此刻心情极好。恩禄 等人唇边不禁也出现笑意。

    恩禄深感欣慰, 如今国库有了银子,晋商这等叛国逆贼也尽皆拿下,陛下婚事也有了着落,眼看这好事是一件跟着一件, 想不为陛下感到都难。

    恩禄就这般笑了片刻,可笑着笑着,他笑意忽然僵在面上,猛然看向谢祯, 眸中出现惊惧之色,似是想起什么。

    有桩事,他心里一直存着疑影,但是没有证据, 不敢乱说。但现在眼看着陛下又重启宦官, 这桩事,他或许该告诉陛下, 好叫陛下心里有个数。

    恩禄这般想着,不由抿起了唇。

    回养心殿的这一路上,恩禄神色都有些凝重。

    直到回到养心殿,恩禄跟着谢祯进了寝殿,谢祯对恩禄道:“命人送水梳洗吧。”

    恩禄却没有动,而是屏退了殿中准备服侍谢祯就寝的太监女官。

    谢祯觉察到不对,转头看向恩禄,面露疑色。

    待所有人都退去,谢祯看向恩禄,问道:“可是有事?”

    恩禄闻言,跪在了谢祯面前。

    谢祯神色间疑色更浓,不解地看着恩禄,等他接下来的话。

    恩禄向谢祯行礼,这才开口道:“陛下,有桩事,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臣一直压在心里没有跟您说,但是瞧着现在的局势,臣觉着这桩事,或许应该告诉您。”

    谢祯闻言,在榻边坐下,对恩禄道:“何事?你说便是。”

    恩禄蹙眉道:“回禀陛下,陛下登基之初,铲除九千岁及其余孽之时,臣曾参与几桩逮捕。当时那些宦官被关押之时,臣几番听他们私下提起一桩事。”

    恩禄抬眼看向谢祯,眸色间隐有疑虑,他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对谢祯道:“先帝驾崩有疑。”

    话音落的同时,谢祯唰一下从榻边站了起来,神色震惊。

    谢祯的手陡然攥紧,他似是强自镇定下来,忙道:“你起来细说。”

    恩禄领命起身,接着道:“当时被关押宦官中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有人见不得先帝重用宦官,所以暗害先帝,选择扶持您这样一位痛恨宦官的王爷登基,连带着他们也遭了殃。”

    谢祯盯着恩禄,神色俨然已经惊诧。

    恩禄苦着一张脸,继续道:“陛下,此事没有证据,只是传闻。可说来也是奇怪,先帝一直龙体康健,怎么落了次水,身子骨忽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谢祯顺着恩禄的话静思,皇兄从前身子确实一直很好。缠绵病榻,就是从落水之后开始。仅仅只是落一次水,身体何至于越来越差,乃至驾崩?

    如若皇兄驾崩有疑,或许连落水一事,都有疑。

    恩禄摇头叹道:“臣本不欲让此等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传闻传到陛下耳中。可臣实在是担心,若先帝驾崩当真有疑,起因是重用宦官。那么陛下如今又重启宦官,臣实在是怕陛下也……”

    恩禄忽地停下不言,行礼道:“臣只愿陛下龙体安康。既有疑,便当防啊。”

    谢祯静静听着恩禄的话,缓缓扶膝重新坐回了龙榻上。他眼睛盯着地面,眉心微皱,似是在想着什么。

    如若皇兄驾崩有疑,那么便是有人厌恨皇兄重用宦官。所以害死皇兄,扶持了他这么一位痛恨宦官的王爷登基。

    如若皇兄是因重用宦官而亡,那么最厌恶宦官当政,最厌恶皇兄重用宦官的,便是文官集团。

    南直隶……谢祯脑中莫名便冒出这三个字。

    兹事体大,谢祯不敢枉做决断,对恩禄道:“且容朕,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恩禄行礼应下,对谢祯道:“臣这边唤人服侍陛下休息。”

    谢祯敷衍着点点头,恩禄便退下去唤人。

    谢祯静静想了许久,待恩禄等人再次进来,谢祯向恩禄问道:“朕记得,暂代吏部尚书一职的许直,出身南直隶,是江苏南通人?”

    恩禄行礼道:“回禀陛下,正是。”

    谢祯点点头,对恩禄道:“明日早朝后,宣他来养心殿。”

    恩禄应下,待明日同许直细细问过之后再说,谢祯暂不再多想,先行熟悉休息。

    第二日一早,谢祯照例去上早朝。

    而蒋星重也起了个大早,昨夜宫里已给她送来京营提督太监的品级服饰,蒋星重换上之后,找了个熟悉宫中道路的小太监,准备去京营瞧瞧,毕竟勇卫营需要她亲自督导。

    怎料蒋星重刚同小太监走出东厂,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天尚未大亮,朦胧晨光中,蒋星重细瞧那人片刻,忽地喜道:“欸!李正心。”

    李正心闻言亦笑,向蒋星重行礼,道:“见过蒋提督。”

    蒋星重已开心迎了上去,笑道:“你如今可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品级可比我高,给我行什么礼?”

    李正心笑着道:“我能有今日,全仰仗提督看重举荐。”

    蒋星重忙摆手道:“你可别跟我弄说这些酸酸的话,我不爱听。也别提督提督的叫了,唤我阿满便是。对了,你今儿怎么想起回东厂瞧瞧了?”

    李正心格外欣赏蒋星重这般性子,便也不再拘泥,回道:“一来是想来当面向你道谢。二来想着你刚领了京营提督一职,今早应当要去京营瞧瞧,我也刚好要去京营熟悉一下净军忠勇营,便过来等你,同你一道去。”

    蒋星重闻言大喜,问道:“你认路吗?”

    李正心点头,“认。”

    蒋星重对身边的小太监摆摆手道:“那你去忙你的吧,不必给我带路了,我同李正心一道过去。”

    小太监行礼离去,蒋星重同李正心一道走上去京营的路。

    路上,蒋星重向李正心问道:“晋商的案子是你查出来的?”

    李正心点头道:“正是。其实一个月前就带了消息回来,但是受了点伤,养了一个月。正好昨日陛下颁布了圣旨,便想着今日来见你。”

    蒋星重了然,“原是如此。”

    蒋星重向李正心问道:“受的伤严重吗?”

    李正心看向身侧的蒋星重,笑着道:“也还好,并没有多严重,养养也就好了。”

    蒋星重道:“那就好……如今司礼监是你的了,你努力便是。我这些日子瞧着,那群文官极是难缠,政令上司礼监本就牵制内阁,你可得多加小心。”

    李正心点头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李正心转头看向蒋星重,见她神色不似往日自在,不由问道:“你怎么了?瞧着像是有心事。”

    蒋星重闻言愣了愣,跟着笑道:“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李正心失笑,道:“你往日眸中神采奕奕,可今日眼神偶有飘忽,可不就是有心事吗?”

    蒋星重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是她太不会藏心思,还是李正心心思格外敏锐?

    李正心不由问道:“不如说来听听,看看我能否开解提督一二。”

    蒋星重想了想,她现在确实有点迷茫,而李正心又是前世很能耐的人,许是能帮她出出主意呢。

    可她不能说实话。念及此,蒋星重对李正心道:“是这样,我有个远房表妹,这几日遇到一桩事,我替她愁呢。”

    “哦?”李正心好奇道:“什么事?”

    蒋星重道:“她本是有个有婚约的未婚夫,但是近些时日,又有一位同她理想一致,更懂她明白她的男子出现。她这心里,有些迷茫。”

    李正心闻言,不由道:“既是已有婚约,自当是以婚约为主。”

    蒋星重听着这话,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蹙眉道:“也是……可是,她这婚约有些不大一样。”

    李正心不解道:“怎么不大一样?”

    蒋星重不知该如何说,神色明显有点痛苦,对李正心道:“这个没法解释……”

    蒋星重干脆不解释了,只道:“你就当这个婚约随时可以当作不存在便是了。”

    李正心听着迷糊,不由问道:“那你表妹现在是不知道选哪个吗?”

    蒋星重神色复又有些苦痛,还有些迷茫,她道:“也不是,就是她这个未婚夫,并无大错,她觉得该对人家负责。但是现在出现的这名男子,莫名便叫我表妹觉得有种人生出现失控的感觉,她有些害怕……”

    “哦……”李正心听明白了,对蒋星重道:“恕我直言,提督,您这表妹,着实是有些憨傻。”

    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看向李正心,说谁憨傻?她不服道:“此话怎讲?”

    李正心闻言一笑,道:“她这明显是中意后头出现的那位男子,但爱人之心叫人惊惶失措,她怕是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是何感觉,所以感到人生有失控之感,想要拉回所谓的正道。至于你口中她那位婚约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只是她逃避自己心绪波动的借口罢了。”

    蒋星重闻言一愣,逃避心绪波动的借口?

    蒋星重下意识问道:“她为何要逃避?”

    李正心回道:“这类人我从前未入宫时见过几个,大多家中同父母感情寡淡,亦或是经历过颠沛流离,惧怕不安之感。”

    蒋星重静静地思考着,前后两世,她好像都未曾感受过昨夜面对言公子时的感觉,心慌意乱,失措不安。而她前世颠沛流离,如今又格外渴望安定。

    李正心接着道:“既然你那表妹的未婚夫可有可无,就叫你表妹别犹豫了,大胆选自己喜欢的那个便是。”

    蒋星重忽觉身子一麻,所以她是喜欢上言公子了吗?

    李正心接着道:“你那表妹,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怎么就没考虑过自己想要哪个?”

    蒋星重又一震,忽然从外界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心。

    蒋星重迟疑片刻,向李正心问道:“可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重诺守信的人,若是背弃婚约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李正心闻言失笑,对蒋星重道:“那你不如问问她,她若是日后看到她中意的那名男子,同旁的女子成亲后,她是什么感受?”

    第065章 第 65 章

    话音落, 蒋星重脑海中立马出现言公子手牵旁人的情形,立时只觉心间酸涩,气愤难忍,恨不能冲上去再抽言公子一顿。

    时至此时, 蒋星重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是喜欢上了言公子。

    蒋星重心间直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可以当战友,但她偏偏动了心。那现在沈大人怎么办?好端端的, 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明明前世都订了婚,她今生莫非要弃之不顾了吗?

    哎, 她若是名男子就好了, 那就可以两个都要。既不用担心自己失信于人,背弃承诺,又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可惜她不是男子,她也干不出一心二用的事来。

    她若是现在去跟父亲说, 不要再安排沈大人相看,爹定会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也不是怕爹骂,更不是不敢反抗阿爹,只是一想起和阿爹吵架的画面, 她就觉得烦,格外地烦。

    说不准阿爹一怒,连穆尚宫府上都不叫她去了,又得把她关进祠堂, 那这可就得耽误她在东厂和京营的差事。

    国事为大!

    蒋星重思来想去, 做下决定。要不然等沈大人进京,就先按照阿爹的意思去见见, 等见着之后,自己故意做些叫沈大人不喜的事,叫沈大人主动罢掉这门亲事。

    如此这般,既能保证不和阿爹起冲突,又能顺利解决这桩婚事。

    至于她和言公子……蒋星重不由咽了口吐沫,她好像昨晚把人给拒了。嘶,蒋星重蹙眉,瞧这事干得,专挑自己坑。

    希望言公子可别因为昨夜她的几句话就放弃,至于剩下的事,以后慢慢说吧。

    左右她现在不管喜欢谁,不管和谁定亲,一时半刻都没工夫考虑嫁人生子之事,都得等到大昭的问题彻底解决,确保大昭不会亡国之后才行。否则大家一起等死吧,还哪有心思享受情爱。

    “哎……”蒋星重一声长叹,对李正心道:“你说得对,我回去就按你说的跟我堂妹说说。”

    李正心愣了一下,不解问道:“不是表妹吗?”

    “啊对,表妹。”蒋星重敷衍着纠正道。

    李正心听罢,疑惑抿唇,这事儿总感觉透着一丝古怪。姑且不说一会儿表妹,一会儿堂妹,而且,都进宫做了太监,怎么一个远房表妹情情爱爱的事,会专门跑来问蒋掌班,而且还问得这么清楚?他那表妹,又是怎么见到的他?

    李正心满心地困惑。

    说完这事后,蒋星重便将思绪拉回了眼前的事上,向李正心问道:“你接手的忠勇营,如今有多少人?”

    李正心回道:“一千人。”

    蒋星重复又问道:“勇卫营呢?”

    李正心回道:“一万人左右,只是……”

    李正心面露难色,蒋星重看向李正心,见他神色犯难,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正心道:“听说勇卫营营务荒废许久,不太有作战之能。”

    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道:“忠勇营和勇卫营,不是皇帝直辖的皇宫卫军吗?营务怎会荒废?”

    话及至此,蒋星重连忙在脑海中搜索起关于勇卫营的记忆,拼命地想。

    一旁的李正心叹了一声,解释道:“先帝一朝,九千岁组建了一个一万人的班子,配备先进的火器,时常在宫中演练。所以勇卫营便日渐边缘,天长日久下来,荒废怠惰,早已没了作战之能。”

    李正心接着道:“陛下继位后,铲除了九千岁,那一万人的班底,自然也就跟着解散。所以如今,这才轮到勇卫营上场,所以啊……”

    李正心看向蒋星重,叹道:“蒋提督,你怕是有得忙了。”

    蒋星重深深蹙眉,并重重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她如今越发觉得,景宁帝就是上了文官的当,九千岁就不该杀,就算要杀,也杀早了,哎……

    思及至此,蒋星重专心回忆起前世,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京营的记忆。

    前世景宁帝铲除九千岁之后,遣散那一万人的班底。没了那一万人,等于皇城少了极为要紧的禁卫军,但凡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应当也会重新整顿勇卫营。

    蒋星重细细密密地在记忆里搜寻,半晌后,还真叫她想起关于京营的零星线索。

    景宁元年腊月,景宁帝趁寒冬,土特部物资空乏之际,发兵收复辽东。

    景宁二年四月,土特部绕过卢捷的大军,兵临顺天府城下。卢捷回师救援。

    而在卢捷的大军到来之前,便是京营出兵抵挡,当时京营作战能力还算不错,顺利撑到了卢捷回师。

    蒋星重隐约记得,当时的勇卫营参将,好似姓孙,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听说便是他,重新整顿了勇卫营的营务,叫勇卫营重回正轨。

    可惜她有些记不起来,这位姓孙的参将全名叫什么。且先到勇卫营后看看再说。

    念及此,蒋星重暂且不再多想,问起了李正心在山西的经历,二人闲聊起来。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二人抵达神武门。神武门居中,位于顾贞门之后,两门之间距离开阔,左右直达紫禁城左右尽头,有一片极大的开阔之地。

    忠勇营同勇卫营二营的将士,便常在此处驻扎操练。

    毕竟蒋星重如今做了京营提督,对忠勇营和勇卫营都有统领指挥权,故而便先跟着李正心一道去了趟忠勇营。

    忠勇营乃净军,见蒋星重和李正心到来,都很客气。没聊多久,蒋星重便同他们熟悉起来,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忠勇营的净军,还调侃蒋星重长得实在清秀,方才见到她的时候他们惊了下。本以为东厂的掌班太监,如今又被陛下亲自下旨任命为京营提督的人,怎么也是个狠厉的角色,却没想到是蒋星重这般个子不高,身形瘦小,面容又清秀到好似一名女子的人。

    蒋星重同他们聊了一会儿,跟大家伙熟悉了一下,又看了会他们操练,待李正心回司礼监处理奏疏之后,蒋星重便独自去了前头的忠勇营。

    两营各占神武门左右两侧,互不干扰。

    待来到勇卫营这头,蒋星重明显感觉到这边比方才忠勇营的地盘要安静得多,只有零星几个将士,在外头扫地,显得没什么人气。

    按理来说,勇卫营的人可比忠勇营多了许多,但此地怎会这般安静?

    念及此,蒋星重走到不远处一名正在扫地的小兵跟前,问道:“这勇卫营的人都去哪儿了?”

    那小兵明显被蒋星重吓了一跳,肩头剧烈地颤了一下,他转头看清蒋星重的面容,见她虽穿着品级较高的太监服饰,但看蒋星重面容清秀,身形瘦小,说话声音也纤细柔美,下意识便觉她好欺负,便蹙眉编排道:“你属猫的?走路咋没声儿呢?”

    说着,那小兵白了蒋星重一眼,抚了抚自己心口。

    蒋星重见他这般态度,不由愣了下,随后挑眉,语气也严厉了几分,道:“我问你话呢,勇卫营的人都是去哪儿了?”

    那小兵见蒋星重严肃了起来,不由笑道:“哟,你这阉人说话还挺硬气。”

    呵……蒋星重一声嗤笑,这勇卫营的正常男子们,看起来好像有些瞧不起宦官。

    蒋星重懒得同他废话,伸手一把扣住他握扫帚的手腕,那小兵都未来及反应过来,蒋星重便拽着他的手腕往他身后一别,自己后撤一步撤到他身后,稳稳将他制住。

    这招式牵制人很方便,但凡他身子稍微动一下,手臂就会痛到他难以忍受。

    “哎哟哟哟……”那小兵立时叫唤起来,蒋星重这才在他耳边道:“我乃东厂掌班太监蒋阿满,昨日陛下任命我为京营提督。”

    那小兵一听,霎时惊住,一双眼睛定格在蒋星重面上。

    他就这么把新晋上司给得罪了?那小兵心中立时叫苦连连,哎哟,怎么这新晋的提督长这么一副清秀可欺的样子?

    那小兵忙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提督恕罪。”

    蒋星重这才将他用力往外一送,那小兵踉跄几步出去,连忙揉起了手臂。

    蒋星重再次道:“勇卫营的人呢?”

    那小兵道:“他们都还,还没起。”

    蒋星重抬头看了眼天色,冷嗤一声道:“已是卯时三刻,竟然还未起。去,把他们都叫起来,再叫勇卫营参将来见我。”

    那小兵连忙抱起扫把跑了。

    蒋星重看着勇卫营的地盘,忽地心间泛起一团无名火。大昭岌岌可危,身为皇城禁卫军,眼看到都快辰时了,竟然还未起床。这勇卫营,还真是得好好整顿。

    很快,便有人拿着铜锣,跑着敲响起来,两侧的营房里陆陆续续出来不少人。有的衣衫不整,头伸出营房门往外瞧,一脸的迷茫。有的即便衣衫齐全出来了,但打着哈欠,全无精神。零零散散,慢慢吞吞,全无纪律可言。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生生把自己弄成宛如病秧子一般,蒋星重气不打一处来,不由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火气压了下去。

    足足等了一刻钟的功夫,勇卫营的人方才在院中集合,但列出的方阵,宛如蚂蚁搬家,乱入一锅粥。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那小兵方才带着一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男子朝她走来。

    看身上衣着,应当便是勇卫营参将。

    那男子面上神色颇有些倨傲,待来到蒋星重面前,他也不行礼,反而上下仔细打量了蒋星重一番,随后眼露嘲讽,问道:“你便是新来的京营提督?东厂的掌班太监,蒋阿满?”

    第066章 第 66 章

    看着这参将的态度, 蒋星重立时蹙眉。

    这一刻,她莫名想起了前世的李正心。她记得那时李正心驻守城门,但因为宦官的身份,文官武将都不服他, 以至于他任务推进困难。

    而此刻, 顶着宦官身份的蒋星重, 真切地感受到了正常男人对宦官的轻视。哪怕你才能过人,哪怕你官职更高, 但只要你是宦官,只要你少了根东西,那么他们便会打心底瞧不起你。

    前世的蒋星重, 对朝堂上这些明里暗里的歧视, 并无所感,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可是她在前世,大昭风雨飘摇之际,真切地了知, 忠义之心,根本不分身份,甚至不分男女老少。

    有多少文官、武将、宦官投靠土特部或反王,就有多少文官、武将、宦官宁死不屈。宦官如何?前世的恩禄、李正心等人, 可有因为是宦官,从而贪生怕死?

    思及至此,蒋星重冷嗤一声,对勇卫营参将张济挑眉道:“没错, 我便是如今的东厂掌班, 你的顶头上司,京营提督, 蒋阿满。”

    张济闻言,表情夸张地做出个了然之状,跟着装模作样地行个礼,跟着对蒋星重道:“原是蒋提督,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提督今日这么早过来,把大家伙都喊起来,可是要巡视一番?”

    说着,张济笑嘻嘻地对蒋星重道:“提督公务繁忙,怎好意思再叫勇卫营的事劳烦您?您想要看什么,尽管说便是,我这就叫人给您演练一番,定叫提督放心满意。”

    这话蒋星重听明白了,言下之意,你忙得很,这勇卫营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想看啥你就说,我保管糊弄好,你看过后拿去交差便是,多余的事,少插手。

    蒋星重“呵呵”一笑,对张济道:“据我所知,张参将,你在这勇卫营少说也有九年。想来应该对营务格外清楚,既如此,怎不知忠勇、勇卫二营,卯时便需点卯。可这已至辰时,你们却才起,我若是今日不来,你们打算睡到何时?”

    张济闻言看向蒋星重的那双三角眼微眯,心下意识到,这新来的提督,显然没打算听他的话,这是要较真?

    张济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装了,便对道:“提督您有所不知啊,自九千岁当年成立东厂班子之后,咱这勇卫营便算是废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这么些年,都这么下来了,也没人说过什么。您现在较真,我一时半会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名堂给你瞧。咱何苦相互为难呢?”

    张济再次看向蒋星重,笑道:“提督,这一万人,操兵练兵,整顿营务,哪一件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东厂事务繁忙,又何必操这份闲心?”

    蒋星重眼风横向张济,道:“东厂虽已重建,可九千岁组建的东厂班子早已解散。今后皇城安危便系忠勇、勇卫二营。张参将,糊弄懒散的日子,彻底过去了。”

    张济看着蒋星重冷硬的眼眸,这才发觉,眼前这位是位不吃软的主。张济不由重新打量蒋星重几眼,看不出来,这娘们似的阉人,竟还有几分硬骨头?

    张济见此,脸上也没了恭维的神色,甩手道:“不是我不配合提督,只是勇卫营闲置多年,我便是有劲儿也没地使啊。提督,你要是看着烦,不喜如今糊弄懒散,不如便亲自上手,好好操练下我这勇卫营的将士吧。”

    说罢,张济便后退了几步,让了位置给蒋星重,一副不再管事的模样,全凭蒋星重做主的模样。

    蒋星重横了他一眼,看向眼前的方阵,朗声道:“列队!”

    话音落,人群中传出声声戏谑的低笑,仿佛她下达了什么极其可笑的命令。随后人头缓慢攒动,好半晌,都列不出一个像样的队伍来。

    蒋星重看着着实是气,复又厉声道:“列队!”

    这时,人群中低低传出一句,“哟,这阉人恼了。”跟着人群里又是一阵低笑。

    蒋星重即刻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个个低眉憋笑,根本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蒋星重怒极反笑,干脆直言道:“你们是不是瞧不起宦官?”

    话音落,人群中却没有人吱声。蒋星重侧后方不远处的张济,见此一声嗤笑,满脸嘲讽。法不责众,所有人都不配合,这小小宦官,即便有陛下的旨意又能如何?有本事,就将勇卫营的兵,挨个罚了一遍啊。

    蒋星重见此,目光从眼前士兵的脸上一一扫过,她朗声道:“我今日来,便是想跟诸位熟悉一下,并不想同诸位交恶。”

    说着,蒋星重抬手指天,唇边含着笑意,发誓道:“我蒋阿满向天发誓,今日诸位所言,我绝不叫半句传出勇卫营,如有违背,便叫我皲裂而死。大家畅所欲言便是,我就是想听听,诸位对宦官,对我,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看蒋星重如此诚恳,队伍里当即便有人道:“提督,要我说,您还是听参将大人的话,瞧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做不得我勇卫营的主。”

    又有人道:“可不嘛?提督您瞧着跟个姑娘似的,这打打杀杀的,不适合您,要我说,反正你裆里东西也没了,要不然你就回去练练绣花,说不准哪个大官能看上您,那可就一步登天咯。”

    “哈哈哈哈……”众人齐声朗笑。

    蒋星重再次被气笑,连连点头道:“这么说,你们是既瞧不上宦官,也瞧不上我。”

    蒋星重抬手,将方才说话的那两个人点出来,道:“你们两个人,出列。”

    两人面上神色立时难看,其中一个不服道:“不是说不追究?”

    蒋星重挑眉笑道:“我只是说不叫传出勇卫营,何曾说我不追究?出列!”

    那两人相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路过人堆时,众人脸上满是戏谑,一副看戏的模样,还推推搡搡,完全没个正形。

    那两人来到了蒋星重面前,都比蒋星重高出大半个头,另一个稍微胖点的,一个人能顶蒋星重两个宽。

    蒋星重两步走到张济身边,一把将他腰间雁翎刀抽了出来,随后抬刀指向那两个人,挑眉道:“你们两个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两人闻言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开,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其中一人抽刀道:“还是一个个来吧,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说着,那人便提刀朝蒋星重砍来。

    蒋星重一看他的招式,不由蹙眉。认真讲,她都有些不敢相信,既然有当兵的人,出刀会这么慢,慢到她都觉得是不是这人为了羞辱她故意演的?

    不仅出刀慢,而且招式里全是破绽。

    待那人冲至近前,蒋星重连刀都没提,侧身一躲,刀便从眼前划下。蒋星重顺势伸手,一把扣住那人手腕,狠狠往前一拽,那人立时踉跄几步。趁他脚步踉跄之际,蒋星重像小孩子玩闹般伸脚,绊了那人一下,那人便摔了个狗吃屎。

    跟着蒋星重随手抬刀,刀背便贴在了地上那人的脖颈处。

    地上那人脖子一凉,跟着转头看向蒋星重,眼神瞧着可比刚才清澈多了。

    人群中一时没了戏谑玩闹的声音,专心看向蒋星重。

    蒋星重抬刀拍了下那人的肩,道:“起来,认真打。”说罢,蒋星重收刀。

    那人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人重新拿好刀,神色明显比方才认真了几分,待他准备好,他大喝一声,再次提刀向蒋星重冲来。

    出招动作还是很慢,招式还是一堆破绽。

    蒋星重脸上这才露出深深的嫌弃,原来他刚才不是演的啊?原是他是真的就这么点水平。

    蒋星重这次干脆连躲都没躲,直接抬刀硬接一招,接招的同时,抬脚踹向那人腰间软肋。又是就动了两下的功夫,那人已经疼得捂着腰吱哇乱叫了。

    蒋星重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瞧不起我,随便打打没放心上。没想到,原来你是真的差。”

    话音落,众人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有些不一样了,包括张济。这新来的提督,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没承想,还真有几分本事。

    蒋星重看向另一个人,随后道:“要不还是你们两个人一起上吧。”

    二人相视一眼,一同朝蒋星重提刀砍去。看着两人的招式,蒋星重瞬间觉得打架比武都没意思了。

    蒋星重又是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两人,随后毫不留情地朝地上呸了一声,道:“以我之见,还是你们两个去学学绣花吧。”

    说着,蒋星重看向众人,朗声道:“这两个人武艺太差,有没有能耐强点的,出来应战!”

    话音落,队伍里一时半刻没了声音,蒋星重复又厉声道:“刚才不是嚣张得很吗?不是瞧不起宦官吗?怎么现在给你们机会却不要?难不成诸位,连宦官都不如?”

    荒废多年的勇卫营,还真就不如。

    等了半晌,见还是无人应战。蒋星重抬刀指向众人,道:“好!无人应战,我就默认你们认输,如若谁还敢对我的命令不从, 我也不会告状,只是会单纯地,打你们一顿。”

    说罢,蒋星重再复朗声道:“列队!”

    这次众人到时动得快了不少,很快就列好了队伍,各个站得也都笔直,不敢再叫嚣。

    蒋星重见此,还算满意,但她知道,整顿勇卫营营务,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蒋星重转头看向张济,对他笑道:“张参将,你身为参将,乃勇卫营首领。对你,我便不能向对他们一般宽容。既为将,武在首。来,咱俩也过过招吧。”

    第067章 第 67 章

    张济猝不及防地对上蒋星重的双眸, 人明显愣了一瞬。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样貌清秀,身形远比寻常男子瘦小的太监,心里莫名有些打怵。

    他忽地就有些摸不清这小太监的深浅, 如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 输给一个阉人, 那着实是有些太丢脸面。

    念及此,张济朗声笑笑, 对蒋星重道:“方才是我等有眼无珠,竟不知提督有这等身手本事,着实叫我等大开眼界。”

    蒋星重看着他这态度, 微微眯眼, 如此看来,这张济是不打算同她比武了?

    前世真正将勇卫营领导起来的人是位姓孙的参将,绝不是眼前这叫张济的人。而且看他这圆滑的模样,根本不是个敞亮人, 这种人,若是得罪了,叫他记恨,多半会背地里玩阴的。

    且此人将勇卫营领导成这般模样, 也没人说他什么,在她这位皇帝钦点的提督面前,依旧这般嚣张,显然是不怕她, 这种人, 背后多有靠山。

    蒋星重不怕明箭,但暗箭不好防, 她并不想给如今的大业增加什么没必要的阻碍。

    思及至此,蒋星重便放下了手中的刀,冲张济一笑,道:“既如此,想来参将对我领导勇卫营已没什么异议。”

    张济点点头,笑着摊手道:“提督有什么要教导我等,畅所欲言便是,我等定然竭力配合。”

    蒋星重目光从张济面上扫过,她明白,这勇卫营绝大多数将士,包括这张济在内,都是看不起宦官的,他们根本不可能真正配合她。

    且先干正经事,其他的,容后再说。

    蒋星重看向眼前诸位将士,朗声道:“列队,操练!”

    蒋星重令下,众将士连忙展开队伍。许是太久没有操练的缘故,这队伍拉得稀稀拉拉,甚至好些人都忘记带兵器出来,匆忙回去取。

    约莫又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勇卫营的将士们,方才将操练的队形列好。再随着蒋星重令下,众人方才操练起来。

    蒋星重在将士当中巡逻,张济则跟在蒋星重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

    蒋星重也不理会张济,只专注自己要做的事。

    将士们无论练得好与坏,蒋星重都不发话,也不指导,只仔细看过去。

    凡遇到看起来还不错的将士,便对他说一个“你”字,然后便从他身边走过。

    凡被点到的人,连礼都来不及行,蒋星重便已离去。这一下,弄得许多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勇卫营的将士操练了一个时辰,蒋星重也细致地观察了一个时辰,待巡查完所有将士的操练之后,蒋星重再次离开队伍,来到阵前,朗声道:“停!”

    众将士停止操练,重新站好,时不时擦擦额上的汗水。

    蒋星重指一下左侧的大片空地,朗声喊道:“方才所有被我点到的将士,全部出列,单独列阵。”

    话音落,方才被她点到的将士连忙出列,全部在一旁重新列阵。等他们出来后,蒋星重便示意剩下的人填补空位。

    约莫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新的方阵便已重新列好。

    蒋星重挑出来的,约莫有一千人。她将这一千人,分别按照甲乙丙排列,总共排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随后道:“尔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以后无论做什么,你们都按照这个顺序来排。”

    众人有些不懂蒋星重要做什么,面上神色都有些迷茫。

    蒋星重重新排完班之后,直接走向单独拉出来的那五个班,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朗声道:“我知道,你们瞧不起宦官。但是你们,个个都是英武青年,不该为这等狭隘的观念所束缚。前几日的卖国大案,想来诸位都有所耳闻。请问边境那些同晋商同流合污的将士,是宦官吗?”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蒋星重又继续道:“冒着生命危险,将这叛国大案揭露到陛下跟前的,反而是宦官李正心。他九死一生,方才从晋商手中逃脱,方才将这可怕的消息带回。请问他的爱国忠义之心,可因他是宦官而削弱半分?”

    蒋星重看着众人,复又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无论是宦官、文官、还是武将,无论是何身份,其中都有贪生怕死的小人,亦有忠君爱国的义士!道德品行,心性能力,从不因其身份而变动。”

    “你们瞧不上宦官,可今日,也是你们瞧不上的宦官,将你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请问我身为宦官,耽误我的武艺了吗?你们身为勇卫营将士,请问你们尽忠职守了吗?”

    蒋星重说罢,目光从那一千多人面上扫过,见他们有些人已面带愧色,便接着道:“今日挑选你们出来,便是器重你们。当然,若你们谁不服我这个宦官的领导,便自请去旁边的队伍便是。我不拦着。”

    方才蒋星重细细观察过,但凡她挑出来的人,要么是武艺比较出众,要么是态度比较认真。

    在如今勇卫营这样的环境中,尚且还能保持武艺,且还有一颗认真对待的心,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这种环境,蒋星重明白,大家都吊儿郎当惯了,你若是认真,只会招来嘲笑和鄙夷。但他们能坚持,就还算本心尚在。

    至于其他人,前世的勇卫营,听说也是经过了重新选拔人才,大换血。实在是也没必要留了,等将他们扔去随时会上战场的军营,自有人教导规训。

    蒋星重等了半晌,见那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动,蒋星重便满意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张济,问道:“怎么这么久了,只见张参将,却不见勇卫营副参将?”

    张济“哦”了一声,笑笑道:“您说孙德裕?他整日喝大酒,怕是还没醒吧?”

    姓孙?蒋星重立时对这人上了心,但一听他整日喝大酒,还没醒,不由蹙眉,问道:“他人在何处?”

    张济道:“我带您去找。”

    蒋星重抬手制止,随后道:“你继续操练将士,指路给我,我自己去瞧瞧。”

    张济闻言,只好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单独的庑房,跟着道:“那就是孙副参将的住处。”

    蒋星重点头,随后便大步朝那边走去。

    蒋星重走后,张济看向蒋星重挑选出来的那些人,不由眼露嘲讽,都是些往日里不大合群,还有一些沉默寡言。张济不由阴阳怪气道:“了不得了,一个个得了蒋提督的看重,这日后眼瞧着是要飞黄腾达,眼里就要没有我这个参将喽。”

    话音落,未被挑选的队列中,立时出现阵阵嘲讽笑声。而那五班的将士,有的不由撇嘴,有的眼露不耐,有些低下了头。

    张济眼露阴狠之色,冷声道:“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白拿军饷。大家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尔等是觉得没劲了吗?我可警告你们,最好不要太配合这位提督,他碰壁多了,自然就懒得来了,从前便是如此。咱们还能过安稳日子。这勇卫营谁要是不跟我一条心,就别怪我不客气。毕竟你们的提督,不能时时待在这里,他还要去东厂呢。”

    被蒋星重挑选出来的众将士不由低眉,一时只觉被置于炭火之上,坐立难安。

    张济横一眼众人,朗声道:“操练起来吧,咱们这位提督,还没走呢。”

    张济看了眼蒋星重离去的方向,不由冷嗤一声。

    他可是辽东前线上退下来的兵,将军营里是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

    辽东的战事,为何久难推进,为何土特部能反复骚扰,就是不见彻底清缴。这里头的门道,他可太清楚了。

    若是真将土特部打残了,军饷必然会缩减,辽东的将士们吃什么?用什么?那些当官的又贪什么?

    所以这仗,就不能打完,就得一直打下去,以战养贪。从前九千岁在的时候,大家畏惧宦官权势,派去的宦官督军、监军还能起点作用。

    可是如今,九千岁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即便再派遣宦官监军又有什么用呢?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消极不配合,明里暗里排挤,给小鞋穿,久而久之,这谁受得了?

    这些琐碎的折磨,即便是皇帝亲派的宦官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去皇帝跟前嚼这种舌根?而且皇帝只看结果,事情办不好,那就是没本事。宦官又有什么办法?终究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济全然没将蒋星重放在眼里,不知是他,整个大昭,又有哪些文官、武将会将宦官当个玩意儿。面子上糊弄过去就得了。

    蒋星重自是不知张济背后的这些盘算,她一路来到张济指路的庑房,一把将门推开。

    门刚打开,一阵冲天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脚臭味,熏得蒋星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扇了扇,跟着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叫屋里的味儿散去了些,这才走进屋内。

    她转头一看,便见一名胡子拉碴,看起来三十多岁精瘦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脑袋都掉出了榻边,身上还穿着盔甲,呼噜声震天。

    姓孙?前世那个将勇卫营重新整顿起来的人?蒋星重记不清那人的名字,眼下颇有些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人。

    蒋星重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雁翎刀,来到塌边,握着刀鞘,用刀柄狠戳那人的肩,大声唤道:“喂!醒醒!孙德裕!醒醒!”

    戳了孙德裕好半晌,他似乎才感觉到疼,蹙着眉睁开了眼睛,连人都没看清,随即便骂道:“别他妈打扰老子睡觉,给老子滚!”

    蒋星重一声嗤笑,直接提刀,狠狠重打在孙德裕肚子上。

    “唔——”孙德裕立时从榻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如铜铃,那一瞬间,他险些将昨夜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蒋星重这才收刀,嗤笑着挑眉道:“孙德裕,在下京营提督,起来行礼!”

    第068章 第 68 章

    孙德裕闻言, 宿醉,再加上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脸上出现迷茫之色。

    他看着蒋星重迷茫了好半晌,直到肚子上的疼痛渐去, 方才迟疑着问道:“提督?什么提督?”

    “呵……”蒋星重气笑了, 再次道:“京营提督。”

    孙德裕愣了好片刻, 手停止揉按肚子,放下来撑榻, 坐直了身子。也不见他行礼,他只拉了下衣襟,便道:“哦, 陛下想起来给京营派提督了?这意思是, 往后勇卫营有人管了?”

    蒋星重打量他两眼,见他神色还算清明,并没有混沌迷蒙之色,便挑眉道:“对。”

    说罢, 蒋星重眼露不快,问道:“今日我来巡查营务,你身为勇卫营副参将,别说卯时起来练兵, 竟是连早晨叫人的锣鼓声都未听见?孙德裕,你这副参将是怎么做的?”

    孙德裕闻言一笑,颇有些无赖地冲蒋星重摆摆手,挑眉道:“诶, 提督, 您也莫生气,更莫急着教训我。我且问您, 今日勇卫营你也见着了,从上到下的烂着,我去与不去,请问能改变什么吗?”

    蒋星重一时语塞,只道:“你好歹是副参将。”

    “呵。”孙德裕一笑,接着道:“如若勇卫营好生操练,营务庞杂,参将必然需要我这个副参将帮忙处理,我自然就闲不起来。可现在的勇卫营,那还算个军营吗?参将在我头上,我又没话语权,大家伙没事做,我与其去讨嫌,干嘛不过些自己舒坦的日子。”

    这些话蒋星重听明白了,她不由重新打量孙德裕两眼,有些怀疑他就是前世那个将勇卫营整顿好的送孙的参将,便问道:“言下之意,是如今参将不合格,而你身为副参将,无法左右参将的决定,所以才这般荒废度日。”

    孙德裕起身,边倒茶边敷衍道:“你这么想也行。”说罢,孙德裕自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水。

    蒋星重转身走到桌边,走到孙德裕的视线内,对他道:“我有意整顿勇卫营,但如今的参将是个滑头,我需要人配合。”

    孙德裕闻言看向蒋星重,神色认真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跟着又变成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摆手道:“你整顿不了。”

    说着,孙德裕端着茶杯,坐去了椅子上,闲情逸致地喝起了茶。

    蒋星重再次走进他的视线范围内,问道:“你怎知我整顿不了?”

    孙德裕道:“勇卫营都荒废多少年了?大多是辽东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要么就是有些家底的花钱塞进来的废物。”

    孙德裕看向蒋星重,端着茶杯,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挑眉对蒋星重道:“整顿的前提是,它还有救。可现在的勇卫营,有救吗?除非重新抽调人选,重新组建,不然根本没可能。你一个太监,虽担了京营提督的职务,可你有调兵之权吗?你能从兵部尚书手里头要出来人吗?你不能。你要怎么整顿一群本来就没有能力的废物?”

    孙德裕眼露嫌弃,继续喝茶。

    孙德裕这些话,蒋星重认。前世听说过,那姓孙的参将就是几乎给勇卫营来了个大换血。而且勇卫营的德行,她今早已经瞧见了。但她这次就是要整顿勇卫营。

    念及此,蒋星重对孙德裕道:“我且问你,如果我能重新调换人员,将参将的位置给你,你能保证还我一个训练有素的勇卫营吗?”

    孙德裕闻言愣了一瞬,但他还是不信一个太监能有这般权力,放下茶杯,对蒋星重笑着道:“我今儿就不妨跟您打个赌。只要你能让我成为参将,只要你能要来重新调配勇卫营人员的权力,我就向你保证,你绝对能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勇卫营。”

    蒋星重点头道:“好!孙德裕,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孙德裕复又端起茶盏,点头敷衍道:“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蒋星重接着对他道:“你随我来,我今早从勇卫营挑出一千人,这一千人我感觉还不错,你且先单独带着他们。其他的事,你等我消息。”

    说罢,蒋星重转身出门。

    孙德裕犹豫片刻,起身跟上。

    他走在蒋星重身后,看着蒋星重瘦小的背影,神色间藏着些探究。

    正常长官见他这副宿醉的样子,大多会大发雷霆。可这位提督,不仅没有,反而还给予了他难得的信任,甚至直接说要重用他,给他参将。

    天知道他方才那些话全是糊弄胡扯,可眼前人就都信了。为什么?是个傻子吗?

    孙德裕一脸怪异地跟着蒋星重到了训练场地,那一千人还站在那里。其余人在张济的带领下装模作样地练兵。

    蒋星重带着孙色域来到那一千人面前,道:“他们就是我今早挑出来的人,你且先单独带着他们,好好操练。”

    不远处的张济,自是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走了过来,笑道:“哟,提督这是打算将挑出来的精英都交给孙副参将。”

    说着,张济看向孙德裕,神色意味不明。

    孙德裕疲累地抹了把脸,抹得脸皮发红,装成一副精神不济,没留意张济态度的模样。

    蒋星重点头道:“对,营务庞杂,总不能叫张参将一人辛苦。”

    蒋星重没再理会张济,对孙德裕道:“你好好带着他们,我回东厂一趟。”

    说罢,蒋星重便转身离去。她得回去抓紧找一下言公子,将勇卫营的事办妥。

    蒋星重走后,张济来到孙德裕面前,面上笑意满是嘲讽,道:“孙副参将,这是得了新任提督的赏识?”

    孙德裕皱皱鼻,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伸手挠一挠衣领下的皮肤,对张济道:“参将大人,我也不想抢您的差事,我这每日喝大酒睡觉的日子多舒坦。可这好歹新任提督安排下来的差事,我也不好不听不是。就先这么练着吧。”

    说罢,孙德裕对那一千人朗声道:“甲乙丙丁戊五班听令!”

    这忽然的一声中气十足,将身边离得近的张济狠狠吓了一跳,张济正欲说什么,却见孙德裕已走远去了五班中间,开始安排操练。

    张济闭目深吸一口气,这孙德裕眼瞧着是又要踩他头上了。眼瞧着这安生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张济想了片刻,抬头见天色已至午时,想来已经下朝,便转身回了屋。

    不多时,他换了武官官服出来,直奔养心殿。

    张济抵达养心殿时,谢祯刚用完午膳,正准备批阅奏疏,刚坐下,便听王永一进来通传,说是勇卫营参将张济求见。

    勇卫营?不是刚给了阿满吗?怎么勇卫营参将这就来了。谢祯先行放下笔,对王永一道:“传。”

    王永一行礼离去,不多时,张济便进了殿中,神色哀戚。

    张济来到谢祯面前,跪下行礼:“微臣张济,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祯免了张济的礼,见他神色哀戚,不由问道:“张爱卿这是怎么了?”

    张济行礼道:“回禀陛下,微臣欲参新任提督。”

    “哦?”话音落,谢祯和一旁的恩禄面上都来了兴致,齐齐朝张济看去。

    谢祯唇边出现笑意,坐姿也随意了起来,靠向椅子另一侧,冲张济道:“说来听听。”

    张济道:“勇卫营多为前线退下来的将士,有些人身上还带着宿伤旧疾。可蒋提督一来,不顾微臣劝阻,便要以强硬手段逼迫大家伙高强度练兵。不仅如此,如若有人提出异议,蒋提督便动手打骂,今早就打了两个人,伤势极重。”

    谢祯闻言点头,阿满打人是挺疼的,对此他无异议。

    张济接着道:“蒋提督自认东厂掌班,又自居得陛下看重,今日一来,便将我营中将士分为三六九等。都是为大昭立过功的人,被蒋提督如此羞辱,实在是令臣心中难过不已。”

    谢祯闻言失笑,眼微眯,问道:“言下之意,是蒋提督暴虐,独断,且还不尊重属下。”

    张济行礼道:“微臣岂敢这般编排提督,只是提督年轻,行事张扬,颇有当年九千岁的风采。”

    谢祯再复勾唇冷嗤,这言下之意,是想说阿满想做下一个九千岁?这说谁他都会琢磨一下真假,可若是说蒋星重,她一个一心为国的女孩子,岂会一心一意当一个权势在握的太监?那未免也太小看阿满了些。

    必定是阿满要整顿营务,而这张济要给阿满小鞋穿,那他岂能允许?

    念及此,谢祯对张济道:“朕知道了,朕会了解情况,你且下去吧。”

    说罢,谢祯便叫张济离开,随后低头提笔,不再理会。张济还欲说什么,但见谢祯已经批阅起了奏疏,便只好行礼退下。

    张济走后没多久,内金水桥值守太监张际便提着瑞鹤宫灯进了养心殿,行礼道:“回禀陛下,协和门悬了宫灯。”

    谢祯示意恩禄去接宫灯,随后笑着打趣道:“张济、张际前后脚来,今儿倒是有趣。”

    说罢,谢祯起身往寝殿走去,对恩禄道:“恩禄,更衣。”

    恩禄应下,跟着谢祯进了寝殿,帮他更换常服。

    待换好衣服,谢祯对恩禄道:“方才午膳后,御膳房给朕送了几道点心,你去给朕带上。朕不知去多久,你也不能跟着,你帮朕批阅整理桌上的奏疏。”

    恩禄行礼应下。如今恩禄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自是需要帮谢祯批阅奏疏,这回桌上送来的已经是经过李正心等人批红的奏疏,眼下只需他再归类整理,不太要紧的事,就别叫陛下烦忧。

    谢祯来到养心殿,恩禄将装好点心的食盒,还有瑞鹤宫灯都递给谢祯,谢祯便提着两样东西出了门。

    第069章 第 69 章

    去东厂的路, 谢祯已经轻车熟路。

    他私心估摸着,方才张济来找过他,阿满今日找他,多半也是同勇卫营相关的事。

    谢祯想着还是觉得有趣, 张济竟来他面前编排阿满, 那等无稽之谈, 他自是不会信。只是他现在比较好奇,张济为何要来找他, 特意说那么一番抹黑阿满的话,目的是什么。待会见着阿满,一问便知。

    来到东厂外头, 谢祯照例吹响鸽哨, 随后便往东华门那处影壁后走去。

    谢祯在影壁后稍等片刻,便隐约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谢祯唇边下意识挂上笑意,转头朝影壁处看去。

    只两息的工夫,谢祯便见蒋星重绕过影壁, 出现在他的眼前,谢祯唇边的笑意更浓,不由唤道:“阿满。”

    他如此温柔好听的声音贯入耳中,蒋星重刚刚绽开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霎时便觉心跳怦然而起,连带着脸颊都有些烫。

    蒋星重忙低下头,抬袖遮去半张脸,佯装咳嗽了几声, 掩饰神色, 待心下稍缓,这才抬头对谢祯笑道:“你来得真快, 户部不忙吗?”

    说话间,蒋星重已来到谢祯面前,谢祯笑道:“你挂了宫灯,想着是要紧事,便先来找你,户部的差事可以放一放。”

    蒋星重看向谢祯手中的食盒,不由喜道:“你又给我带了吃的?”

    谢祯见她喜欢,便抬起手中食盒,冲她笑而点头,随即将食盒放在了常坐的那假山石上,将其打开,枣泥糕的香气立时逸散出来。

    蒋星重大喜,一下坐在了食盒旁边,拿起一块枣泥糕便吃了起来。

    谢祯在她旁边扶膝坐下,他腰背自然挺直,双手随意覆在双膝上,侧头看着蒋星重吃糕点的模样,唇边笑意温和,眸中神色眷恋。

    看着她喜欢的模样,谢祯心间莫名便觉满足,不由对蒋星重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日日叫人给你送来些。”

    蒋星重闻言微怔,随即心头便漫起一股暖流,在胸腔里缓缓荡漾开,她笑着对谢祯道:“还是别了,你来时给我带些就好,送的次数多了,难免被心细之人发觉。”

    谢祯其实很想说,他是这紫禁城中唯一的主子,他们无须担心被任何人发觉。

    可这话现在还不当说,这么多次在宫中相见,她竟也没有过多的怀疑过,只当他是能力过于出众,将宫里打点得极好。

    阿满聪慧,但心性中又有极为单纯赤诚的一面,一旦选择了一个人,便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相信。这点他不如阿满,他很难全心意地信任一个人。

    如若不是认识了阿满,知晓了未来之事,他如今用人也不敢如此大胆和托付。赵翰秋就是明显的例子,在阿满的梦中,他分明有才能而又忠诚,可他终被罢官,想来便是他不信任的结果。

    他应当向阿满学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念及此,谢祯对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愈发缱绻。看蒋星重吃得香甜,谢祯便缓缓开口道:“今日在养心殿议事时,勇卫营参将张济觐见陛下。”

    蒋星重抬眼看向谢祯,“嗯?他去了?我今儿找你也是要告张济和勇卫营的状呢。你先说,他去做什么?”

    果然是为着同一桩事,谢祯嗤笑一声,道:“他说你不顾将士身上宿疾,高强度练兵,若有不从者便动辄殴打,雷厉风行,颇有当年九千岁之风。”

    “什么?”蒋星重闻言,立时横眉,气得手里的枣泥糕都不香了。她忙问道:“那景宁帝怎么说?他不会信了吧?”

    这不是摆明了歪曲事实吗?而且景宁帝亲手除了九千岁,多忌讳的事,这会儿跟景宁帝说她有九千岁之风,这分明是想说她野心勃勃,想当下一个九千岁,往帝王心里种疑心的种子,景宁帝日后不会防着她吧?

    谢祯笑笑道:“陛下现在格外看重你,自是不会信这等无稽之谈。今日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来找你的,陛下让我找你问问详细情况。”

    蒋星重闻言似有不信,探问道:“当真?景宁帝真没有生一丝一毫的芥蒂之心?”

    谢祯低眉一笑,挑眉道:“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蒋星重闻言,缓缓点头,神色间隐有赞许,不由道:“没想到景宁帝还挺分是非黑白的。”

    她好像又多了解了景宁帝几分,完全没有前世印象中那愚蠢的样子。他或许,真不是个亡国之君。

    谢祯闻言,趁机夸赞道:“陛下一向是非分明。”

    蒋星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祯接着问道:“你说说吧,勇卫营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勇卫营蒋星重便来气,尤其刚得知被张济告了个黑状,更气。于是她便如倒豆子一般骂道:“我是去过忠勇营之后才去的勇卫营,我到勇卫营的时候,都快辰时了,结果他们居然还没起。好不容易叫起来,一个个拖延散漫,等得我耐心都没了,才稀稀拉拉地集合好。”

    “那张济也不是个东西,耍奸圆滑,话里话外都是叫我少管勇卫营的事,营务上能糊弄宫里就行,叫我别太用心。不只是他,还有那些勇卫营的兵,也根本瞧不起我们宦官,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消极抵抗,插科打诨,完全没个正形。我只好抓了两个典型,同他们比武,结果那两个人在我手下过不了完整的一招。他们瞧着我厉害,这才稍微收敛,营务才巡查下去。”

    话及至此,蒋星重愤愤道:“这张济能力不行,嘴皮子倒是厉害。他们散漫懒惰,我督促操练,反倒成了我不顾他们身上的宿疾安危。他们先羞辱于我,我不得不比武立威,反倒被说成我暴虐凶狠,动辄打骂,还背上口野心勃勃的黑锅。忒,这张济也忒无耻。他嘴皮子这么厉害,当个勇卫营参将还真是委屈他了,这等才华,不去当个给事中还真是委屈他了。”

    从蒋星重的话中,谢祯算是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是勇卫营本身有问题,懒散敷衍。他们瞧不上宦官,故意羞辱蒋星重,为了立威,她只好提出比武,这才有了张济口中打了两个人的说法。

    谢祯无奈摇头,如今的大昭,不查还好,只要一查,这里是问题,那里也是问题,比起刚开始的震惊和悲伤,他现在都习惯了。既有问题,整顿便是。

    念及此,谢祯向蒋星重道:“如此看来,张济这个参将得换了。”

    蒋星重立马摇头道:“不止!我今日叫他们操练时仔细看过了,堪用的只有一千人左右,我已经把这一千来人单独提了出来,组建了五个班,叫副参将孙德裕先带着。”

    哦,谢祯了然,看来这就是张济口中将将士分为三六九等的那件事。这张济,说的都是实话,但又都不是实话,这张嘴若是送去当使臣,本来没仗都能打起来。

    蒋星重接着道:“在我的梦中,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之时,卢捷尚未来得及回师救援,我隐约记得,便是一位姓孙的参将带着勇卫营出征的,听说他整顿营务整顿得不错。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姓孙,不知道是不是副参将孙德裕。”

    谢祯闻言,想了想道:“既如此,便先叫孙德裕接任勇卫营参将之职,叫他整顿着试试。”

    谢祯说完这话,蒋星重不由看向他。言公子当真是有意思,罢免谁,让谁接任,这些话顺口就来,仿佛他就是那发号施令的皇帝,根本没怀疑过自己一旦做不到会怎么办?

    蒋星重不由一笑,挑眉道:“不知要换参将,你还得去给我要个重新抽调勇卫营将士的权力。”

    谢祯点头道:“小事,我回头便跟兵部尚书说,叫他配合。”

    “呵……”蒋星重不由一笑。

    谢祯闻声不解,转头对上蒋星重憨笑的神色,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蒋星重复又呵呵笑笑,道:“言公子,你真就这么能耐,就没担心过景宁帝会不同意吗?”

    谢祯闻言噎了一瞬,随即心下生出些许懊悔,方才没留神遮掩,不慎流露了真实的一面。

    谢祯低眉一瞬,解释道:“陛下信重于你,我只需转达你的要求,陛下无有不应。”

    一听谢祯说景宁帝信重于她,蒋星重心间泛起些许愧疚。她本意是想早饭,却因言公子之故,阴差阳错地帮了景宁帝,如今他便信重自己,再加上现在她已经有所动摇,意识到景宁帝或许非亡国之君,着实觉得,有些愧对于他。

    念及此,蒋星重叹了一声,对谢祯道:“言公子 ,若不然这事我亲自去养心殿跟他说吧,我也想见见景宁帝。”

    她从前对景宁帝毫无好奇,但是现在,见到了朝堂真实的一面,她觉得自己错怪了景宁帝,现在,她确实有些好奇景宁帝。她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别人口中再怎么听,那都是道听途说,终归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自接触。

    谢祯闻言一愣,跟着抿唇,手在衣袖下不由攥紧。阿满想见景宁帝,这可如何是好?

    谢祯脑子转得飞快,以最快的速度想好对策,对蒋星重道:“按理来说,你身为东厂掌班太监,如今又做了京营提督,已经算是皇帝的亲信,合该时常出入养心殿。”

    谢祯眼露为难之色,看向蒋星重,继续道:“可是阿满,你样貌在太监中过于清秀,声线又完全是个女子的声线。在东厂,在京营,我都能帮着你指鹿为马。可若是景宁帝见到你,心间生了疑,只需一查,便能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实在是有风险。为了拦住景宁帝召见你,我着实费了些功夫。”

    “哦!”蒋星重闻言恍然,“对呀,我怎么忘了这回事。”

    言公子所言不错,她到底是名女子,一旦景宁帝见了她生疑可怎么好?不能见,确实不能见。

    蒋星重不由有些懊恼,言公子真是帮她安排得太好了,以至于她自进宫后,完全没有担心过身份暴露的问题,如今入戏太深,差点真拿自己当个太监了。

    蒋星重道:“那还是不见得好。”

    见蒋星重放弃,谢祯不由松了口。但他确实也不想继续瞒下去,只要阿满明确地说要放弃造反,他就告诉她他的身份。

    念及此,谢祯看向蒋星重,神色间隐有委屈,对她道:“其实我担心的不止这桩事。”

    蒋星重脑袋微侧,向他投去探问的目光。

    谢祯接着道:“陛下看重你,他如今也知很多事都是因你而解决,尤其是你从火场中救出账本,摸出晋商线索这件事。一旦叫他知晓,你这般聪慧,又有能力,样貌还生得如此好的人,是名女子,他必然是会动心。”

    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谢祯唇边闪过所以作弄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接着忧心忡忡道:“你也说在你梦中,景宁帝前世写了五首诗,四首是赞颂女将秦韶瑛的。你看他就是喜欢你这类的女子,一旦他了知你的身份,下旨封你做皇后可怎么好?他可还没成亲呢。”

    蒋星重闻言眼睛一时瞪得更大了,甚至还出现些许惊恐之色。

    谢祯见给她吓到了,心头看着愈发喜欢,身子不由前倾,盯着她的眼睛,低声似诉说般,话里有话地对她道:“若是皇帝想娶你,那我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

    第070章 第 70 章

    蒋星重闻言彻底怔住, 脸颊完全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

    看着眼前谢祯隐带促狭笑意的神色,蒋星重霎时明白过来。好嘛,方才说皇帝会对她怎么样怎么样,这些话全是吓唬她的, 他重点要说的, 是最后这句话。

    蒋星重不由呼吸一紧, 忙侧转身子,躲开了谢祯的目光。

    谢祯则望着她含笑, 不慌不忙地坐直了身子。

    蒋星重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如鼓如雷,可也是在这一刻,从那无数的慌乱紧张中, 她却在自己心间窥见一丝喜悦, 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她心中驰骋雀跃。

    他果然没有放弃,幸好他没有因自己那晚的话放弃。

    念及此,蒋星重不由转眼, 眼风偷摸瞥向谢祯,却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触及他目光的刹那,蒋星重的心复又一紧,忙收回了目光。

    而就在这时, 谢祯再次开口道:“我知自己言语唐突,但是阿满,我得叫你知道。我爱重于你,便不能错失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不想有朝一日你看上旁人之时, 却不知我心中有你。”

    谢祯深吸一口气, 接着道:“告诉你,叫你知晓, 你若最终选择旁人,我便也心死的坦荡,无有遗憾,不必总念着若是早说了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番话说得格外诚恳,蒋星重不由再次看向谢祯,这次对上了他的目光。

    谢祯见她看来,便对她道:“阿满,我不会强求于你,也不着急你给我回应。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此话一出,蒋星重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会等她,无论多久,那么待大昭亡国危机解除之后,她便告知他自己的心意。

    但不能是现在,蒋星重有些无法想象,如果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该如何同言公子相处,会不会耽误他们的正经事,万事都不如国事要紧。

    而且……蒋星重微微抿唇,如今大昭越来越好,她已经开始犹豫,在放弃的边缘徘徊,若是她彻底放弃后,言公子还不愿放弃,他们恐怕……

    念及此,蒋星重对谢祯道:“言公子,大昭风雨飘摇,如今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好时候,待万事尘埃落定,我自会答你。”

    谢祯闻言,眸光微动,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愈发软如秋水,他明白蒋星重的理想,明白在她心中大昭重过一切,便点头道:“好。我的承诺,不会改。”

    蒋星重看着他如此神色,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心间倾泻而出,她慌乱而急于遮掩。

    她忙笑笑道:“我记着了!你别忘了帮我办勇卫营的事,我先回东厂了,今日王公公说要着手重建京官档案,我得去跟着瞧瞧。”

    说罢,蒋星重起身就要走。

    谢祯连忙起身叫住她,“阿满。”随后弯腰,从假山石上将瑞鹤宫灯和装着糕点的食盒拿起来。

    蒋星重不解转头,正见谢祯将两样东西递给她,对她道:“宫灯别忘了,还有这盒糕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蒋星重这才发觉自己连瑞鹤宫灯这么紧要的东西都给忘了,唇边露出格外尴尬的笑意,连忙道谢后接过,随后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

    谢祯凝望着她的背影,笑意再次在唇边绽开。今日她几番脸红,他真切地看在眼里,虽然他不知他在阿满心中有多少分量,但他确定,阿满心里,是有他的,哪怕不多,但也是有的。

    谢祯对此感到格外满足,在她彻底离开后,这才转身离去。

    蒋星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提着宫灯和食盒回的东厂,一进东厂,她就闷头往自己房间走去。她想不明白,她跑什么啊?她为什么不敢面对言公子?

    院中王希音、孔瑞以及东厂新晋的两位掌班、司房等,正在院中晒着太阳围桌而坐,边喝茶边不知在处理什么东西。

    见蒋星重慌里慌张地进来,神色全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王希音见此,开口唤道:“阿满。”

    蒋星重没听见,依旧闷头走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希音见此不由失笑,孔瑞也跟着笑,较王希音拔高了音量,朗声再次唤道:“阿满!”

    蒋星重恍如惊蛰梦醒,蓦然抬头朝他们看去,愣神道:“嗯?”

    众人见此失笑,王希音看了看她手中的瑞鹤宫灯,以及那属于御膳房的食盒,故意揶揄道:“阿满,你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

    蒋星重闻言,心间立时生出一种被揭破心思的窘迫感,脸颊又莫名跟着红了,她忙装模作样地笑道:“哎呀,这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还真有些闷得慌。”

    说着,蒋星重朝众人走去。

    王希音和孔瑞见此,面上笑意不由愈发开怀,他们二人知道蒋星重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陛下待她特别。帝王如此看重一名女子,意味着什么,旁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孔瑞便又接着王希音的话,继续揶揄道:“阿满,你怎么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莫不是宫中有了相好的女官,出去会情人呢?”

    蒋星重立时更加不好意思,她讪笑着在桌边坐下,哭着脸道:“二位公公,你们可别再打趣我了,我就是热的,哪有什么相好?你们别瞎说。”

    王希音和孔瑞连声朗笑,但毕竟对象是皇帝,他们也不敢揶揄得太过分,就此作罢。

    蒋星重将宫灯和食盒放在脚边,看向桌上的那些册子,问道:“这些可是京官的档案?”

    王希音点头道:“正是,这些时日东厂除了操练火器,便是暗中调查京中官员。从前东厂便会掌握京官所有的信息,包括家世背景,人员往来,都要记录在案的。可惜之前的那些资料,没留下来多少,如今须得重新记录起来,方便陛下随时掌握京官的情况。”

    孔瑞接话道:“如今东厂的人手也都安排妥当,进入正轨,我们还得尽快安排人前往全国各地,不仅要掌握京官,还要掌握地方官员的全部消息。”

    蒋星重闻言点头,拿起一卷档案随手翻看着,随即问道:“之后南直隶那边也要安排人去吗?”

    王希音点头道:“自然要安排。”

    说着,王希音不由蹙眉,道:“只是前阵子,陛下命锦衣卫指挥使来找我,叫我安排一个东厂太监做钦差,带人前往南直隶去调查南直隶的官员。我安排的是同为东厂掌班的太监叶盛泽。他们当时同前往山西的李正心等一班人前后脚出发,如今山西的叛国大案都已判完,怎么叶盛泽等人却还没有消息?”

    蒋星重闻言蹙眉,不由问道:“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王希音摇头道:“没有。”

    蒋星重紧着又问道:“他们可是秘密前往南直隶?”

    一听这话,王希音便知蒋星重在担心什么,回道:“同李正心等人一样,是秘密前往,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应当无事。”

    蒋星重闻言点头,但神色间的忧虑却藏不住,道:“李正心也是秘密前往,不还是险些回不来吗?叶盛泽等人至今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下?”

    这个念头王希音不是没有动过,但思来想去,不太妥当,便向蒋星重解释道:“我本也做过此想,但他们没有消息的情况下,派人去接应不大妥。若有危险,派少了不起作用,派多了的话,如若无事,反而更易叫他们暴露。”

    “那我们现在……”蒋星重颇有些忧虑地看向王希音。

    王希音道:“只能等了。”

    蒋星重听罢,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王希音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蒋星重,又拨拉桌上那些信封纸条,对她道:“渔船稳坐,长杆自涝。且耐心等着吧,先将这些情报登记造册吧。”

    蒋星重只好应下,同众人一道整理起了京官档案。

    谢祯回去后,便有一道圣旨送进了勇卫营。

    勇卫营参将张济,以失职之罪论处,罢官发还原籍。敕令副参将孙德裕任勇卫营参将,重整勇卫营,并给予其调任选拔人丁之权,叫他自己去同赵翰秋商量。

    圣旨一下,勇卫营彻底变了天,张济于浑噩迷茫中被摘了乌纱帽,再也没了见蒋星重时的嚣张和圆滑,他不明白,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如今到了这位提督,自己便被罢了官?

    而孙德裕,更是在震惊中上任。他在勇卫营郁郁不得志多年,当真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坐上了参将之位。

    这一刻,他再想起蒋提督,那位面容清秀的太监,心间也有了几分钦佩,是他今日狗眼看人低了,他该死!

    而勇卫营的将士们,这时才感到真正的害怕,慌忙认真了起来,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表现,今日没被提督选出去。但是被蒋星重选拔出来的那些将士,却是高兴得紧,他们知道,此后,勇卫营的天彻底变了,也不会再有人威胁他们。

    孙德裕领旨之后,顷刻间如换了个人。不仅变得一滴酒不沾,还格外的认真,就是连从前叫人误以为废物的武艺,都变得格外厉害。不免勇卫营的将士感到震惊,私下议论孙参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而赵翰秋这边,和工部反复商讨之后,算出了陕西和辽东边境要修建的边防军事所需要的银两,共四百四十万两。

    赵翰秋上报给谢祯,谢祯二话没说,看完之后便提笔准奏。命赵翰秋去户部提银,便安排东厂太监吴春威、郭维二人分别作为陕西边防军事和辽东边防军事的镇守太监。

    二人动身之前,被谢祯单独叫去养心殿说话,好一顿恩威并施,两人都完全明白了谢祯的意思,陛下是要款项一分不少地用在刀刃上,绝不能叫银两被层层盘剥。

    二人战战兢兢地应下。谢祯心中明白,吴春威和郭维的差事,是个相当得罪人的差事。

    毕竟修建边防军事,款项便会经手许多人,工部、地方官员、采购商人、招募人丁的人等等,叫他们盯紧款项,无疑就是叫他们跟所有人的贪欲作对。

    考虑到他们的安全,谢祯叫傅清辉给他们每人派了十名锦衣卫,用以保护他们,以及一些要紧事上差使。

    一切都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时间一日日过着。

    自那日谢祯见过蒋星重后,时不时地便叫人往东厂给她送去一些吃食,发展到后来,谢祯凡是吃到御膳房味道好的东西,都惦记着给蒋星重送一份。但他也不敢送得太频繁,怕蒋星重疑心,基本隔个三五日才送一次。

    这些时日谢祯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找她,而蒋星重一面要忙着练习火器,一面要整理京官档案,还要操心京营的事,着实有些分身乏术,也许久没有挂宫灯,有时候忙起来,她真的是会想不起来谢祯的存在。

    时间就这般过了一个月,这日上午,谢祯刚下早朝,回到养心殿后,却见之前暂代户部尚书事务,前几日刚刚转正的户部尚书吴甘来,竟然已经在养心殿门口候着。

    如今的吴甘来,气质早已非往日可比,容光焕发,神色间满是蓬勃之象,宛如一棵已经破土而出,长势凶猛的竹子。

    一见谢祯,吴甘来便跪地行礼,“臣吴甘来,拜见陛下。”

    谢祯看看他额间细汗,不由笑道:“平身。刚下朝,你来得比朕还快,跑过来的?”

    吴甘来从地上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再复行礼道:“臣有件大喜之事要告诉陛下,便急着跑来了。”

    “哦?”谢祯已不知自己多久未曾听闻过喜事,边进殿,边向身边的吴甘来问道:“是何喜事?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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